《八千里路云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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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里路云和月- 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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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心。恶人终有恶报的。你且等着看他的下场,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孙将军未必就是这场内斗的失败者。”
  狄尔森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了下来,攥在手中,揉捏着她细长而柔软的指头,淡淡的点头不语。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去台湾,是将军自己的意思。他想要在那个与大陆隔绝的地方,训练出一支真正的军队。真正能打仗,像样的,就好像以前新三十八师那样的军队。新一军被拆散了没关系,他可以训练出更多的像新一军那样的好队伍来。”
  他低声说着,但脸上已经显现出向往与激越的光芒来。她知道,他的心底里,与孙将军想的是一样的。那也意味着,他想去台湾,想和他的长官一起并肩战斗,想和他的长官一起,再次训练出一支勇猛无比的军队,然后带着他们,重上战场,重现当年缅北大反攻时的辉煌战绩。
  这,也许就是他的梦想吧。
  她看着他,看着洋溢在他脸上的光芒,眼睛里渐渐的浮上了泪意。他的梦想,她不愿意由她来扼杀。但是,那同样意味着,他们又要再一次经历分离。这一次,阻隔着他们的,将是一道浅浅的,却又遥远的海峡。他在台湾,而她,在上海。这样的分离,究竟还有多少次,这样的分离,究竟会有多久?她不知道,却为此感到深深的无奈。这就是一个军人家属必须要面临的无奈吗?
  他看到了她眼睛里闪烁着的泪意,有些惊慌,连忙将她揽进怀中,温言劝慰着,一再强调着那不过是司令的计划与打算,并没有命令他一定要去台湾,所以他不会离开她,离开女儿,离开他们这个温暖的家。
  她接受着他手忙脚乱的安抚,听着他信誓旦旦的强调,终究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认命的接受了命运带给他们的又一次考验。她从他的怀中坐起身,抓着他浴袍的衣襟,打断了他的安抚,看着他幽蓝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去吧。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想去的。那不仅仅是孙将军的梦想,也是你的,不是吗?不用担心我和孩子,等你走了之后,我会搬回上海去,和姑妈作伴。她早就希望我回去陪她了,你知道的,她并不喜欢南京”
  她的话音最后消失在他的热吻中。他紧紧拥着她,肆意而热烈的吻着她柔软的双唇。胸间涌动着的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感动与谢意,由着这个吻,统统的向她倾泻而去。她是懂他的啊!这个天地间,还能有谁,像她这般的了解自己,明白自己,看透自己的心意呢?
  这么多年来,她为他做的,为他付出的,太多太多,此生,除了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去爱她,他还能再为她做什么呢?
  他抱紧了她的身躯,在她耳畔低低的呢喃:
  “婉婷,你总是这样的纵容我,会惯坏我的,知不知道?”
  韩婉婷揽着他的头颈,轻轻喘息着,深深的看着他,柔柔的道:
  “不管你走的有多远,不管你在哪里,一定要记得,我和孩子在等着你回家。”
  家,是的,他已经有了一个温暖如斯的家。当年没人要的孩子,从小没家、被人鄙视的瘪三,今天,已经有家了。无论他走到哪里,他的家里都有人在等着他回家。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温暖的家。
  一股无法遏制的暖意冲上了他的心头,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郑重的点点头,深深的吻住了她。



☆、第一百六十三章

  1948年夏天,上海酷热难耐,天气热得能让柏油马路融化。然而更令人难耐的,是现在动荡的时局。东北的局势已经变得极为严峻,各地屡屡传来国军被围剿、被歼灭的坏消息。谁都看得出来,今天共,军的力量已然不再是两年前被国军追击的溃不成军的时候了,国,共两军之间的天平,越来越向着共,军一方而去。
  正因如此,人心不稳,市面上的物价飞涨的令人瞠目。各种投机商人的倒买倒卖,更是加剧了物价的变化。一时间,货币大幅度的贬值,通货膨胀在以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速度增长,光是一担大米的价格,便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涨到了1100万元一担,其他一些生活用品,肥皂、香烟等的价格也是暴涨了40%。
  仅仅是这一个夏天,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里,整个物价水平上涨到了抗战时期的600万倍。一个普通教师一天的工资之能买几个白面馒头。经济的濒临崩溃,让民众不堪承受,民怨沸腾,民生苦不堪言。人们纷纷走上街头,罢工、抗议、要求政府平定物价、增加工资的游行几乎天天都在各地上演,甚至因为买不起粮食,陪都重庆还爆发了抢米的动乱。
  大后方经济的动荡,不仅使得国军军队的物资补给大受影响,甚至由于国库资金紧张,连军饷的发放都变成了一纸空头,令军心不稳,人人思变。后方经济混乱不堪,前方战事节节败退。国民政府的统治处于内外交困的风雨飘摇之中,就好像有两只大手死死的扼住了国民政府和蒋介石的脖子,让他们逐渐的陷于窒息之中。
  一方面是共,产,党的地盘随着一次次的交战而越来越多,面积越来越大,占领的城市也越来越多;一方面是其余国统区各地范围内不断爆发的各种游行、罢工与动乱。此起彼伏的问题像波浪一样,源源不断的涌向国民政府,令蒋介石不得不下决心要治理国内动荡混乱的经济。作为全国的经济中心,上海自然首当其冲。
  为了挽救陷入危机的蒋家统治,蒋经国临危受命,来到上海,组建了青年服务队,会同警察局和警备司令部专项整治与打击投机倒把份子,对上海混乱的金融局面加以治理。在他的重拳出击下,枪毙了一批投机倒把的商人,让上海的物价终于出现了难得的稳定现象,原本令人焦心的岌岌可危的财政金融似乎也有了缓和的迹象。
  
  狄尔森在去年11月跟随孙立人开赴台湾训练新兵后不久,韩婉婷便带着女儿思平回到了上海,在宋美龄的要求下,搬进了贾尔爱业路上的爱庐。因为家中有了小孩子跑来跑去的欢笑声,这给宋美龄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同时,韩婉婷的陪伴,也让宋美龄为当下动乱的时局而担忧的心情稍微的有了些缓解。
  八月下旬的一天,韩婉婷正陪着女儿在客厅里玩耍,宋美龄睡好午觉走下楼来,接过佣人递过来的绿豆汤,坐在沙发上,看着韩婉婷与小思平玩乐的样子,心中颇有感触,摇了摇头,不禁叹道: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心疼啊!嫁个当兵的,有什么好?人家结婚都有丈夫做倚靠,你倒好,结婚和没结婚一个样。现在平儿都快三岁了吧,可你算算,她一共见过她爸爸几次?真是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哦,他想去,你居然就这么让他去了?!你啊,也别太由着他了,也要让他知道身上的责任!”
  韩婉婷闻言,抿嘴一笑,狡黠的回答道:
  “姑妈,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啊!您看,您嫁的不也是一个军人吗?”
  “是啊,你看看,我的日子好过吗?你姑夫为军国大事发愁,我也跟着一起替他担心,为他担惊受怕。人家做太太的,哪里需要管这些事情,只要管好一个家就够了。你看我,为了你姑夫的那些事情,操心操得白头发都生出许多来了!”
  韩婉婷呵呵一笑,坐到她的身边,作势上下打量着姑妈的容貌,娇笑着道:
  “姑妈,你哪里变了嘛,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依然是我心目中最漂亮优雅的大美人!”
  “你这张嘴啊!拍我马屁是想转移话题吗?好让我少说他几句是不是?”
  宋美龄轻轻抚着韩婉婷的一双细润柔滑的双手,转头看着窗外烈日爆烤下的花园,轻叹一声道:
  “如今时局这样坏,人人都在为将来做着各种各样的打算。这个时候,若他在你身边,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人商量。可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仲能治军又严,回来一次很不容易。这里真要出了什么事,也是鞭长莫及。虽然这里都有亲眷在,一时间相互还能照应,但终究不能面面俱到。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平儿又小,实在是让人看了不放心啊!”
  韩婉婷点点头,看着思平在茶几边玩得不亦乐乎的小模样,沉吟片刻,对着宋美龄温言抚慰道:
  “姑妈,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当年日本人在的时候,世道那么艰难,我们不都扛过来了吗?如今不过是共,产,党而已,总不见得比日本人更厉害吧。打仗嘛,总是有输有赢的,共,产,党能赢一时,难道还能赢一世吗?
  再说了,如今大哥在上海治理经济,财政状况不是已经好了许多吗?我们家里外有姑夫坐镇统军天下,内有大哥治理经济,还怕局势会好不起来吗?我呀,靠着姑夫和大哥他们这两棵大树啊,可是一点都不担心呢!”
  宋美龄淡淡的一笑,这笑容里带着几许难言的苦涩。她看着韩婉婷,想了想,说道:
  “最近外面还是乱哄哄的,你也不要总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我听司机说,这个月,你已经去江湾好几次了?”
  “哦,有个以前的朋友住在那里。她有一个瘫痪在床的丈夫和一个和念卿差不多大的孩子。前阵子物价涨得这么厉害,我担心她那里的日子不好过,所以送些吃的和用的过去。”
  “你有这份心是好,可那也是人家的生活。长贫难顾,难道今后他们的生活都要靠你去接济吗?这种事情,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若他们受惯了你的接济,将来一旦断了这份来源,你又让他们该怎么生活呢?所以,那种地方,今后还是少去的好。”
  面对姑妈的劝诫,韩婉婷沉默了。姑妈说的固然没错,可她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丽芬一个人苦苦支撑而无动于衷?她也知道丽芬并不欢迎她的到来,每次她去,丽芬从无半分好颜色相迎。即便丽芬不欢迎她,她也要为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去送些吃的和用的。每每看到小宇瘦弱的身躯,发黄的脸色,还有他乖巧懂事的模样,她的心都忍不住会发颤。若不是因为那些天杀的日本人,小宇也应该成长在一个快乐富足的家庭里。有爱他的父母,有温暖的家庭,还有快乐的童年
  想到小宇,她禁不住心头又泛起一阵阵的酸楚。
  这时,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惊得姑侄两人都吓了一跳。佣人接起电话应答,一听声音,连忙请宋美龄听电话。宋美龄接起电话没听多久,脸色立刻大变,放下电话,便叫人来服侍她更衣。
  韩婉婷一见这个情势,连忙起身问道:
  “姑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美龄有些着急的说道:
  “你大哥啊,‘打老虎’打到自己人头上了!他把令侃给软禁起来了!真是的,不就是为了做生意的那点事情吗?自家兄弟可以好好说的嘛,何至于要闹成这个样子,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说着,她便要上楼。韩婉婷飞快的一转眼珠,又叫住了她忙道:
  “姑妈,你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去找建丰说情啊!难道真的眼看着他们兄弟两个闹翻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建丰一点都不顾亲戚间的颜面,你大姑妈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呢!”
  说完,她急匆匆的上了楼。没多久,换好了衣裳,便出门而去。送走姑妈后,韩婉婷回到客厅,想起刚才的那个电话,她禁不住长叹一声,看着玩得开心不已的女儿,兀自喃喃道:
  “逸之,这个时候,我忽然有些庆幸你不在这里了。否则,你一定会站在大哥那边的吧。那样的话,怕是我们都会卷到这场风波里去了。”
  
  这场“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的风波,起起落落的上演了一个多月后,终于以一种极为难堪的姿态落下了帷幕。由于宋美龄的出面,碍于亲戚情面和父亲要求的蒋经国,只能无奈的放过了孔令侃名下投机倒把最为肆无忌惮的扬子公司,以孔令侃罚交600万美元草草收场。扬子公司依然笑傲在十里洋场上,经此一役,再无人可以、也无人敢于撼动。
  这场本想以严厉打击投机倒把份子,以稳定金融物价的行动,轰轰烈烈的上场,却只得黯然无奈的下场。这不是蒋经国愿意看到的,同样也是他不愿意面对的。也许他有心想要惩治贪腐,有心想要治理经济,也许他已经看到了父亲统治的这个国家正在面临的问题,但是,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却无法做到力挽狂澜。因为有太多的阻力挡在他的面前,而那些阻力不是来自共,产,党、不是来自美国人、日本人;而是来自他的家族内部。
  那些人是他的亲人,血浓于水的亲人,他们的利益与他的,看似无关,却紧密相连。他无法触动那些与他自己紧密相关的利益,也无法违拗父亲与家族的力量,于是,他明知是错,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错下去。在强大的阻力面前,他的力量太小了。所以,他除了让步,别无选择。
  11月6日,蒋经国在宣布了对上海的经济管制措施失败、并以电台发布通告的方式向上海市民致歉之后,悄然离开了上海。两个多月前,他来上海的时候,意气风发,信心满满,声势浩大。然而离开的时候,却只有几个最亲密的亲朋相送,伴随着上海秋意正浓的寒风,送别的场面显得格外凄凉孤寂。
  因为软禁孔令侃一事,宋家和孔家都对蒋经国有了意见,因此送行的亲眷中,只有韩婉婷只身前来。看着面容憔悴的蒋经国,她心有不忍的劝解道:
  “大哥,事已至此,就别再耿耿于怀了。不管这次制裁的结果如何,天下人都是知道你是有心整顿经济的。有这一点,也足够了。”
  蒋经国的脸上泛起苦笑,他看着韩婉婷,断然的摇头低声道:
  “婉婷,这不够。远远不够。你知道吗?上海经济治理的失败比失守一个济南更可怕!失去济南我也许还可以用更多的兵力再夺回来,但是失去的人心,恐怕将是我花再多力气也夺不回来了。”
  如此颓丧的蒋经国,是韩婉婷从未曾见到过的。她的心禁不住一沉,顿时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看着萧索的黄浦江面,韩婉婷不无担忧的低声问道:
  “大哥,真就这么严重吗?难道我们真就会输给共产党吗?”
  蒋经国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四下看了看,拉过韩婉婷,压低了声音道:
  “比你能想到的更糟糕。婉婷,听我一句,差不多是时候该为自己和思平打算了。姨妈他们都已经开始将产业转到香港、台湾,还有美国去了,你就该知道时局到底糟糕成什么样子。再过不久,行政院就要发布新的金圆券兑换公告,届时恐怕经济会变得更为混乱。
  在这之前,你也快些准备吧,把能够处理掉的都处理了。逸之在台湾练兵,当兵的都是挣不了钱的,所以身边不可能有多少资产,这个家的未来就靠你把握了。不管你要把资产转去哪里,台湾也好,香港也好,说句难听的,万一将来真的至少有那些钱在,你们一家三口的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太过艰难。否则,一旦哪天共,产,党打进上海,你再想走,就为时已晚了。”
  他的话让韩婉婷背后的冷汗一阵阵的冒着,心也在胸膛里扑嗵扑嗵跳得几乎要跳出了喉咙。这是怎么了?姑妈他们已经开始转移资产了?难道他们都不相信姑夫的军队会胜利吗?共,产,党会打进上海?这怎么可能?怎么时局一下子就会变成这样无可救药了?难道,共,产,党比当年的日本人还要厉害吗?
  她有些发懵,头脑混乱的不知道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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