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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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里路云和月- 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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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面对一大一小两个人认真而恳切的祈求,韩婉婷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人的人生,每一个决定都是那么的重要。可能一个看似平常的抉择,就能左右一个人今后的命运,决定将要走的人生路。
  今天,他们这些人,不仅仅面对的是自己的人生十字路口,而且全都站在了一个时代的十字路口,到底他们做出的抉择会带给他们怎样的人生,没有人知道。但是,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离开也许还有新生活,至少在台湾,那里还有她熟悉的一切,熟悉的政府,熟悉的制度,熟悉的生活,还有她深爱着的爱人、亲人与朋友。但是留下,却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数。
  红色政权会带来一个怎样的天下?长年与共,产党为敌的国,民党人士又会有怎样的结局?宣称要推翻一切旧体制的共,产党,又该如何对待那么多从旧体制里走出来的人和事?太多太多的未知数摆在她的面前,她只能下意识的选择让自己感到安心的那条路去走。
  她已经不是那个当年一往无前,敢于拿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冒险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有深爱着的丈夫,可爱的女儿,懂事的念卿,她有了家庭,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她不敢拿他们的命运、未来去赌博,她的肩上已经担着沉重的家庭责任。所以,她必须选择最安全与稳妥的道路去走。离开,去台湾,去和自己的丈夫、家人生活在一起,便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安全也是最好的一条路。即便那个地方,是如此的陌生,落后,她也无怨无悔。
  但是,她真的能替其他人的人生做选择吗?将来,他们会恨她吗?恨她连一次选择的权利都没有给他们,就自以为是的为他们选定了自认为是最好的生活。可是,那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秀云和小宇,的确得到了平静安定的生活,但是却失去了与心爱的人相守的机会;失去了照顾父母的可能。那么,这真的能让他们的内心感到平静安定吗?
  韩婉婷沉默了。她看着江秀云,看着小宇,看着他们脸上那溢于言表的祈求与期盼,原本坚定的心动摇了。人各有志,她也不能勉强。只是,心里终究对他们多了一份难言的歉然。
  她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着头,抚着小宇的头发,望向江秀云,低声道:
  “如果你们坚持的话,我也不再勉强。秀云,你原来住的那个地方,又脏又乱,乱七八糟的人进进出出,人多嘴杂,实在不好,不要再回那个地方去了。我在爱麦虞限路上还有一个小寓所,那里的人不多,周围也很清静,反正我要离开了,你就搬去那里住吧,也可以在那里静静的陪着被你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江秀云本能的想要拒绝她的好意,却被韩婉婷一抬手阻断了她要开口说的话:
  “你必须接受我的这个建议,否则就跟我去台湾。”
  江秀云一楞,随即淡淡的笑了,轻点头道:
  “好的,姐姐,我听你的。”
  “住的问题是解决了,可你要靠什么生活下去呢?你一个女孩子,在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能做些什么呢?哦,对,你父亲当年为你还留了一大笔钱,特意存在我这里,以备不时之需。本来我是打算等我们到了台湾,把这笔钱提出来给你安家用,可你却
  现在共,产党眼看着就要接管这里,好多外资银行都已经迁离了上海,剩下的那些,将来也都可能被赶走。那些钱,我要怎么才能汇给你呢?秀云啊秀云,在上海,没有钱是寸步难行的啊!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江秀云并不像韩婉婷这样的焦虑,她显得很平静,伸手抚着韩婉婷的肩膀,认真的说道:
  “姐姐,你别为我担心。我还有一双手啊,靠着这双手,我同样可以挣钱吃饭,好好的生活下去。我上过中学,识文断字,上海这么大的城市,还怕没有工作给我做吗?至于爸爸留给我的那些钱,本来就不是干干净净的,不要也罢。我要靠自己的能力赚钱吃饭,用自己挣来的干净钱生活。”
  江秀云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口气却显得格外坚决。她微微侧着身体,在说起父亲留给她的那笔钱时,背挺得异常笔直,似是在用这种方式强烈的抗拒着什么。韩婉婷看着她低垂着眉眼的侧面,忍不住心中轻叹,却也不好再多说。
  她伸手拉过小宇,低下身体,与他平视,抚着他的头,柔声道:
  “小宇,你真的决定不和阿姨一起去台湾吗?”
  孩子认真的点点头。她又道:
  “可是你的妈妈和爸爸都希望你能和阿姨一起离开这里,她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和他们一起呆在这里吃苦。你若回去了,妈妈和爸爸会很伤心难过,可能还会生气的打你,骂你。即便这样,你还是打算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生活吗?你难道不想做一个听话懂事,让爸爸妈妈高兴的好孩子吗?”
  小宇听完她的话,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用格外清亮的声音回答道:
  “阿姨,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妈妈打我,骂我。我知道他们打我,骂我,都是为我好。但是,我不能留下妈妈一个人守着身体不好的爸爸,我们是一家人,以前家里的日子再苦,我们三个人也是守在一起的。没有道理现在我一个人去过好日子,留下爸爸妈妈在这里吃苦。那样的孩子才不是懂事的好孩子。我不要做那样的孩子。我不要新生活,也不要好日子,我只要爸爸妈妈。”
  孩子的一席话,说得韩婉婷几乎落下泪来,也让站在一旁的何妈红了眼睛。她已经想不出任何的理由去说服这个孩子,只是抱紧了他瘦弱的身躯,心疼不已的亲吻着他的额头与脸颊。他还只是孩子啊,为什么上天要让这么小的孩子来承受生活的苦痛,为什么要让他如此瘦小的身躯与父母一起去扛起生活的压力?
  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吗?这是他注定要承受的命运吗?就像当年的逸之一样,注定了要在众人的白眼、鄙夷中,在被父母抛弃的厄运中艰难的活下去吗?那么,将来,他会过上好日子吗?会有一个真正爱他的女孩子来到他身边,陪伴他度过未来艰难的岁月吗?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小宇,看着秀云,想着他们留下的理由,看着他们那样坚定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离离合合,聚聚散散。在这个动荡的岁月里,见到的,听到的,尽是生离与死别,还有什么比与家人相守在一起更美好的事情了吗?她的离开不也是为了与家人相守吗?每个人的离开与留下,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理由,都有着自己想要守护的情感。既然能够相守,又何必再分离呢?
  她渐渐的释然了。她的离开是为了相守,他们的留下也是为了相守。那么,就让他们留下吧,或许她的心中会有些遗憾,不安,但,他们的心从此会得到真正的平静。乱世之中最难得的,不就是一颗平静的心吗?
  她含着泪,笑着握紧了秀云与小宇的手,郑重的对他们说:
  “好,你们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生活。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六十八章

  5月25日凌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静谧的深夜中响起,惊醒了本就睡得不熟的韩婉婷。敲门声又急又响,咚咚咚咚的,仿佛敲打在她心头的催命鼓,让她紧张的背后莫名的出了一身冷汗。
  轻轻起身替还在熟睡的孩子掖好了被子,她穿了件外套,便下楼去看个究竟。刚走到楼梯口,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客厅里与冯妈在说着什么。她又惊又喜的扑到楼梯栏杆边,朝着那个身影叫道:
  “黑皮!是黑皮吗?黑皮?!”
  黑皮闻声抬起头来,见到她,立刻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应道:
  “嫂子!是我,老大让我来接你们了!”
  韩婉婷脚步飞快的跑下楼,来到黑皮面前,这才发觉,黑皮穿着一身店里跑堂小二似的旧衣裳,看起来身上没有半点军人的模样。想着他这样装扮,大约是为了路上来往方便、掩人耳目。她有些激动,还有些紧张,朝漆黑的窗外看了一眼,拉着黑皮急忙问道:
  “你是怎么来的?这几天外面的炮声越来越近,眼看着离市区近在咫尺了,我一直在为你们担心,真怕你们过来的时候遇到危险!路上一切都好吗?没遇到解,放军吧?”
  黑皮嘿嘿的笑了笑,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别着的枪,露出一口大白牙,摇摇头道:
  “没事,没事,我和老大坐军舰过来的,现在吴淞口还在我们手里,所以没遇到多大的麻烦,一靠岸很快就进来了。老大在船上有任务不能过来,就派我过来接你们。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我们要立刻走,越晚越危险。”
  韩婉婷知道情势紧急,也不再多言,连忙和冯妈分头叫醒大家,一阵忙乱之后,大家都提着早就整理好的行李来到楼下。黑皮一手从韩婉婷手中抱过一脸睡意朦胧的思平,一手从地上提起一个行李箱,目光飞快的从眼前这些人的身上扫过,望向韩婉婷,奇怪的低声道:
  “都到齐了?”
  韩婉婷点点头,将念卿紧紧的揽在自己的身边。黑皮有些狐疑,眉头一皱,疑道:
  “上次你的信上不是说一共有7个人要一起走吗?现在怎么少了?”
  “其他人都打算留下,走的人,就我们四个。”
  黑皮想了想,只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大步的就朝停在大门外的吉普车走去。坐上车,在离开家之前,韩婉婷抱着昏昏欲睡的平儿,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栋隐在黑夜里的房子,看着冯妈轻手轻脚的锁上大门时,她的心头禁不住泛起一阵阵难言的酸涩。
  念卿依偎在她的身边,小声的问道:
  “阿姨,我们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当然啦,这里有我们的家,将来我们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韩婉婷握紧了他的手,语气坚定的说道,虽然她并不清楚,这个“将来”究竟要等多久。匆匆离开上海,固然让她有种挥之不去的哀伤,但她又在心里隐隐的觉得,这次离开,大约就好像抗战的时候,他们从上海迁到重庆去避难一般,至多不过五六年,也一定能够再回来的。
  当黑皮开着车,飞快的朝着离市区最近的十六铺码头方向驶去的时候,韩婉婷、冯妈和小念卿都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去,望着渐行渐远的那栋最终消失在黑夜之中的房子,她们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会回来的,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在她们的心里,都在默默的说着这句话。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想到,这条回家的路会走的那么长,那么艰难!
  
  夜色中,一条长长的军舰在黑夜中如暗夜幽灵一般停靠在码头旁,如同剪影似的显露出刚毅沉凝的线条来。昏暗的码头灯光下,有许多的人影来回于码头与军舰上,似在搬运着什么。看那些人影的动作,一个个佝偻着腰,步履缓慢,仿佛那些搬运的东西很重。
  看起来繁忙不已的码头,时不时被习习江风吹来吵杂的人声,但与平时喊着号子,吆喝声不断的时刻比,却显得特别安静。灯火管制的夜晚,曾经美丽的夜上海也被黑暗紧紧的笼罩着,如同陷入了沉寂的昏睡之中。只有在这个码头上,人影重重,来来往往,恰似来自地府的幽灵。
  黑皮带着韩婉婷等人,来到码头上,向荷枪实弹的卫兵出示了特别通行证后,他们主仆四人和押送行李的卫兵们被带进了严格管制的区域。韩婉婷的怀里抱着思平,冯妈紧紧攥着念卿的手,四人亦步亦趋的跟着黑皮,走在警卫森严,卫兵林立的码头上,向着黑夜中挺立在江边的军舰走去。
  思平这时已经醒来,好奇的睁大了眼睛,趴在母亲的肩头,看着身边正在发生着的奇怪的事情。相比于大人们紧张的心情,她却没有半分害怕。即便所见的一切,均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事物。她睁着大眼睛,在夜色中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没有看到自己爸爸熟悉的身影,便搂着母亲的脖子,娇娇的问道:
  “妈妈,爸爸呢?”
  “爸爸就在前面的大船上等我们呢。”
  “平儿想爸爸了。”
  韩婉婷听着孩子趴在自己肩头上的奶声奶气,只觉得满心的柔软和袭上心头淡淡的心疼。她抱紧了女儿小小的身体,忍不住抓着她的小手摩挲着,轻声道:
  “爸爸也很想我们平儿的。等下见到爸爸,要告诉他,平儿很想他哦。”
  怀中的小人儿认真的点点头,正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军舰的悬梯旁。夜晚江风很大,几乎将正在悬梯上行走的他们吹得摇摇欲坠。黑皮护着她们小心的将她们送上了军舰,刚踏上甲板,未及站定,韩婉婷就见到昏昏的夜色中,有个人正朝着她们飞快的奔来。那个身影的身形是那么的熟悉,即便周围一片昏暗,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个人。顿时,眼泪浮上了眼眶。
  怀中的小人儿似乎也认出了那个朝她们飞奔而来的人是谁,欢腾不已的在母亲的怀中跳动着小小的身体,朝着那个人来的方向,高高的伸出了双手,高兴的大叫道:
  “爸爸,爸爸!”
  “婉婷!”
  未及激动的韩婉婷擦去脸上的泪痕,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烟味、浦江上潮湿江水味道与汗意的热风已经扑面而来。迅即,母女俩便被拥进了一个充满力量与爱的怀抱中。那股力量将这对母女抱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微微颤抖的双手似乎透露着这股力量的主人此刻激动不已的心情。
  “爸爸,臭,臭臭!”
  当韩婉婷和狄尔森正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与激动中时,他们怀中的小人儿很快就从见到父亲的喜悦中嗅到了奇怪的、让她摇头皱眉的味道。她大叫着,依依呀呀的向紧紧抱着她的爸爸抗议着,身体不断的扭动着,躲向母亲香香的怀中。夫妻二人听到女儿的叫声,相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狄尔森有些不舍的放开了母女俩,俯身在女儿的脸上吻了吻,闻到她身上飘散着的浓浓的奶香味,还有韩婉婷身上特有的那股温暖的荷花香气,多日来压抑在心头的那种焦躁与不安正在渐渐的归于平静。
  他看着韩婉婷,看着她常常出现在他梦境里的秀婉眉眼,心中如掀起了狂风暴雨一般激扬热烈的情感风暴。若不是现在的场合不允许,否则他真想就这样一直一直的抱着她,亲吻她,在她耳边好好的诉说这些日子的分离之苦,与对她浓浓的相思之情。
  韩婉婷看着狄尔森,眼里有着掩也掩不去的心疼与怜惜。他们分别不过半年的时光,他究竟在台湾过的是怎样辛苦的日子,不然,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变得如此憔悴与清瘦,看上去竟像老了十多岁?!
  是军事操练太辛苦,没有好好休息,还是担心国事,没有好好吃饭的关系吗?否则,他怎么会瘦的这样厉害,让他本来就深邃立体的五官,变得如刀削斧凿一般,线条越发的凌厉;原本贴身的军装此刻穿在他身上显得那样空荡,被江风一吹,竟能呼啦啦的荡出一片波浪来!
  轻轻攀着他的胳膊,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单薄的触感,她已心酸的说不出话来。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他见到她满眼盈盈的泪水,心底里泛起一阵温柔,将她揽到身前,轻轻抚着她的背,笑着低声安慰道:
  “都是当妈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呢?快别哭了,要是让船长他们见到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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