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这个名叫“台湾”的小岛之上!
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怕是很多人都会不甘心,都不愿意见到的吧。姑夫不甘心,姑妈不甘心,孙将军不甘心,连逸之都是不甘心的。
她知道,逸之并不是多么的仇恨共,产党,也不是和共,产党有什么不共戴天的立场。只是,他不甘心就这么仓惶的离开,不甘心他的故乡就这么陷于敌手,不甘心从此以后要和那片生他养育他的土地隔海相望。所以,他拼了命的要打下去,要打回去。
民国三十八年的九月一日,孙立人将军被姑夫任命为台湾防卫司令,全面防卫台湾的军事安全。任命刚下达,他便主动要求调入防卫台湾前线的青年军第二零一师去,不仅仅因为那支部队是他自己亲手训练的,更重要的原因是,二零一师驻守的阵地,也许是离大陆最近的地方。
作为一个军人的妻子,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没有别的选择,除了等待他平安从前线回来,便只有默默的在心中替他祝祷。但是,即便能让她选择,大约她也不会阻拦他做出的这个决定。
她何尝不明白那是他的乡愁,是他对故土的那份眷恋。少小离家老大回,他十七岁时充军离家,再回上海时,已是而立之年。十多年未曾亲近的乡情,仅仅只在抗战胜利后亲近了不到半年,便又因内战再起而匆匆离开。他不会想到,那次的离开,竟已没了再回去看一眼的机会!
是啊,有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这样无奈而痛苦的时刻呢?姑夫想不到,姑妈想不到,逸之想不到,连她自己也想不到。正如姑夫曾经所言,共,产党只是癣患,是微不足道的小癣疾。可今天,恰是这个未能彻底治愈的小小癣疾,最终变成了足以要了姑夫性命的恶疾,将他逼得焦头烂额,几乎逼入绝境。
无常的命运啊,你究竟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生活?你又会将我们这些人带往何方?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已经几乎占领全部大陆的共,产党在北京的天安门城楼上,那个说话带着浓重的湖南乡音的叫毛泽,东的男人对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他的这个宣布,在昭告天下,从今天起,姑夫在大陆将近三十八年的统治,就此结束了!从今天起,由他们那个叫“共,产党”的党派开始在大陆的统治。
天下,真的改朝换代了!天,变了颜色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韩婉婷沉默了。她站在电台边,长久的沉默着。许久之后,她仰头看着高雄阳光灿烂的蔚蓝色天空,看着飘浮在空中的朵朵白云,如同恍如隔世般的沉沉一叹。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些微苦涩,些微茫然,些微惶惧,还有些微无奈。她从未有过这样复杂的心态,从未有过。
身后传来孩子们在小院子里嬉闹的笑声,她走到窗边,俯身看着院子里两个孩子无忧无虑的你追我赶的玩闹着,竟有些羡慕。是啊,羡慕。羡慕他们尚不知人间之苦;羡慕他们不用像她这样愁肠满腹,患得患失;羡慕他们不用担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关上电台,她走下楼,走到院子里,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玩耍。思平看到她,笑着跑过来,朝她伸出小手,将手里紧紧攥着的一把花递到她的面前,骄傲的大声说道:
“妈妈,你看,这些都是我和哥哥一起摘的!好看吗?”
她笑着蹲下身,揽着女儿香香软软的身体,点点头道:
“好看。妈妈很喜欢。”
思平二话不说的将手里的花一股脑儿的全都塞到她的手中,歪着小脑袋看着她,认真的道:
“妈妈,这些花送给你,等下我再和哥哥去摘花,摘好多好多花,等爸爸回来,我要再送给爸爸。”
“为什么要送花给我和爸爸呢?”
她轻笑着替女儿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轻柔的问着她。思平想也不想的立刻说道:
“因为妈妈戴花最漂亮,爸爸打仗最勇敢。”
小小的人儿说完这些话便没了耐性,从她的怀中跑开,又跑去念卿身边,与他一起在花丛中玩耍起来。韩婉婷慢慢的站起身,捧着女儿送给她的一把姹紫嫣红的野花在胸前,轻抚着那一片片细长柔软的花瓣与叶子,想着女儿可爱的童言,禁不住抿着嘴低低的笑了起来。
还是算了吧,别再想那些令人百转愁肠的事情了。眼下,天虽然变了颜色,可生活还是在继续。姑夫的党国固然已经失去了,可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是个母亲,有两个孩子要抚养;她是位太太,还有家庭要照顾,还有远在前线的丈夫要担心。她的世界只有这样大,她的心里只有她爱着的那些人,容不下也放不了太多的忧患,唯一能做的,想做的,只是做好她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与义务。
她轻轻的甩了甩头,想将头脑里那些让她心情郁闷的事情统统的甩出自己的生活去。仰头从大树的树叶缝里眯着眼睛看向那灿烂的阳光,她对自己说: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姑夫一定会成功的,姑妈很快就会从美国回来了,到那时,一切都会顺利的,一定的。”
她是这样期盼的,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可是,天不从人愿,她没有想到,她的美好愿望,很快就破灭了。它们几乎没有给她让她看到一丝希望的机会,便残忍的告诉了她,那些愿望,将永远的成为一个实现不了的奢望,妄想。梦想破灭的太快,快得让她连担心与痛苦的时间都没有。
10月18日的黄昏时分,韩婉婷与冯妈一起,正带着孩子在家准备晚饭。这时,忽然就听门外远远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朝着她们这儿越来越近。思平听见了声音,兴奋的大叫了起来,眨着亮闪闪的蓝眼睛,高兴的蹦了起来,对着韩婉婷连声叫道:
“妈妈,妈妈,爸爸的车,爸爸的车。爸爸回来了,哦,爸爸回来了!哥哥,哥哥,爸爸回来了!”
她叫的声音那样大,几乎快要掀掉了房子的顶。韩婉婷看着她抓着念卿的手,欢乐的像只小鸟儿一样飞出了家,跑出了院子,在家门口欢呼雀跃,仿佛真的看到了她的爸爸开着吉普车回家来了。
韩婉婷笑着摇了摇头,对女儿这样顽皮的性子实在是没了辙。正要低头做事,就见狄尔森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拉着念卿,大步从院子外跨了进来。那样高大而挺拔的身形,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下,竟有种英伟如神祗的感觉,没来由的,让她一时看了有些发愣。
直到他大步的走进家门,来到她的面前,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传到她的鼻尖,她这才回过神来,又惊又喜的看着他道: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是说前线紧张,不能轻易离开的吗?”
狄尔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的看着她,眼神在她的面上来回的扫了好几遍,回头吻了吻女儿的小脸,又抚了抚念卿的头发,这才低声对她说道:
“马上就要走,趁着调防的时间,顺路过来看看你们。”
她一听,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冒了上来。她连忙抓住了他的胳膊,追问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共,军打过来了吗?”
他摇摇头,看着怀中的女儿,对她露齿一笑,口气极为平静的说道:
“不是,共,产党哪有那么厉害,这么快就打过来的。厦门失守了,台湾的海上门户大开。委座要调我们师到金门去防守,以巩固台湾的安全。部队已经开拔,我也不能多呆,等下就要赶过去和他们会合。”
饶是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她听得却已然心惊肉跳。厦门失守,台湾离大陆最近的便是金门。金门与厦门之近,几乎能与之隔海相望。这样近的距离,两军对阵,一旦枪炮齐鸣,那阵势岂不是如同近身肉搏,届时到处血肉横飞,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身在前线,又为长官,如何能避得了那样凶猛的炮火与不长眼的子弹?
只这样一想,她便紧张的背后出了层层的冷汗。她看着他这些年益发沉稳与淡定的面容,抓着他的手臂,死死的攥着他的袖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看出了她的害怕与紧张,笑了起来,将女儿轻轻的放下,伸手揽着她的肩,大手轻柔的俯拍着她的背,低笑道:
“看你,又胡思乱想了。别担心,没事的,只是驻防而已,一时半刻还打不起来,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况且,你看着那道海峡很浅,离厦门很近,好像过来很容易。可实际上,海战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打,这道天堑的存在,就是用来守护我们的。有了它,共,产党就是想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放心,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是抬着头,嘴角带着有些忧伤的微笑看着他,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狄尔森看了看时间,知道已经到了又要分别的时刻。尽管心中有着不舍与眷恋,可他还是不动声色的忍住了胸间起伏着的强烈情绪,轻轻的将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揽到了她的肩后,低头轻吻了她的眉眼,在她耳边低声道:
“等我回来。”
说罢,他蹲下身体,与女儿与念卿平视。他轻轻抱了抱两个孩子,握着女儿与念卿的手,笑着对他们道:
“你们两个要乖乖的听话,不可以胡闹。等爸爸回来,给你们带礼物。”
“噢!我要小白兔。爸爸你要给我带小白兔回来。”
思平立刻大声的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她似乎并不太懂得打仗的意义,也不太明白父亲的离开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很开心的向父亲要着自己的礼物。然而,已经是个大孩子的念卿,从大人们低声的交谈声中已经明白了叔叔要去的地方,他要去做的事情。从战场上走过的他,见过战争的残酷,也见过死亡的可怕,也经历过逃难一样的迁徙。所以,他的心情此刻也与韩婉婷一样,沉重而忧心忡忡,紧紧闭着嘴巴,不置一词,拉着狄尔森的手久久都不愿放开。
终于,到了他必须要走的时刻。狄尔森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韩婉婷和孩子们,朝她们灿烂一笑,转身大步的朝着门外走去。韩婉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低头咬住了嘴唇,似是在挣扎着什么,犹豫着什么。眼看着狄尔森的身影就要从她眼前消失的时候,她飞快的朝着门外冲了出去,在大门外的转角处叫住了他。
他不明所以的转身望她,她走近他的身边,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低声的说了几句。她的话音刚落,他已经压抑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一把将她抱起,高兴的转起圈来。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脖子,小脸埋在他的颈畔,紧闭着眼睛低声的尖叫着。
他笑着,满脸皆是如花一般灿烂的笑容。他抱着怀中这个因为眩晕与恐高而尖叫着的女人,心里涨满了幸福与温暖。是这个女人给了他爱,给了他希望与温暖,给了他家,还给了延续着他骨血的孩子。
对这个女人,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对她的爱意。也许,除了让自己能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陪着她与孩子们一起成长,陪着她走完漫长的人生路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回报她了吧。
他离开她的时候,轻轻的抚了抚她依然平坦的小腹,告诉她,他会回来,回来看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他要亲自守着她,守着她平安生产。她含泪笑着点头,向他挥手告别。直到他的车子开出很远去,他从后视镜里望去,依然能看见她站在那儿,向他挥着手。
那一刻,他的眼睛也有些濡湿了,他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活着回来。
那一刻,他并不知道,就在一个星期后,金门那片小小的阵地上,会有一场与渡海而来的共,军整整打了三天两夜的、打得你死我活的残酷战斗发生。
那一刻,他绝不会想到,那场战斗,竟是他与大陆最后的羁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小小的金门岛上,一场国、共两军之间的较量已经上演了整整两天两夜。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黑夜到白昼,从白昼到黑夜,枪炮声、厮杀声、呐喊声从未有过一刻的停歇。
空气里,飘浮着的全是火药的味道,耳朵边听到的只有子弹、炮弹在空中来回穿梭发出的“嗖嗖”声和两军对阵时的叫喊声;阵地上、战壕里,落满了从天而降的泥土、弹片、血肉模糊的人体碎片和无辜受难的鸽子、斑鸠与各种海鸟的尸体;滩涂边,海岸上,早已倒伏着许多共军的尸体,鲜血几乎染红了附近的海水。
很多共、军还没有来得及冲上海滩,就已经被射杀当场;很多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要攻打的对象,找到国、军的身影,便已经莫名的死去。很多人在战火中拼命冲进了国、军的阵地,与国、军厮杀在一起,宁愿同归于尽也不肯放过一人。
共、军和国、军,都咬紧了牙关,用枪、用炮、用刺刀厮杀着。双方源源不断的士兵被投入了战场,一个奋力要征服,不惜渡海而来;一个拼命要抵抗,不惜动用能够使用的全部海陆空兵力。在纠缠在一起的时刻,他们似乎都忘记了,那个在和自己的拼命的人,是自己的同胞、手足,是曾经与他们一起同仇敌忾、将日本鬼子赶出中国的战友。
双方的指挥官们都在那个你死我活的时候,显出了几于当年攻打日本人时同样的激情与勇敢,他们一样的奋不顾身,一样的挺身而出,一样的血染沙场,一样的壮烈阵亡。也许那个时候,他们也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曾是被国人敬仰的抗日英雄。
与国、军厮杀着的共、军没有想到,在大陆势如破竹的他们,会在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岛上遭遇到这样激烈的抵抗,更没有想到,原来,不是所有的国、军都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一击即溃;而在与共、军厮杀着的国、军也没有想到,这些乘着木船而来的共、军一个个毫无畏惧,勇往直前,即便知道前面等候着的就是国、军黑洞洞的枪口、炮口,即便知道他们已经被断了后路,前无去处、后无退路,既无增援又无补给的时候,他们还是那么坚决的在奋战、奋战到用尽最后的一颗子弹。
两军相逢,勇者胜。这场战斗早已不仅仅是一场军事力量的较量,同时也是一场意志、立场与政治理念的较量。金门是共、军必须要攻陷的进入台湾的门户;而金门也是国、军必须要守住的保护台湾的要地。谁都不能失败,否则,等待着他们将是万劫不复的炼狱!
刚刚从战壕里爬起来的狄尔森,顾不上抖落满身的尘土,忍着炮弹冲击波造成的阵阵耳鸣与晕眩,继续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敌情,指挥着将士们投入战斗。从战斗打响开始,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合眼。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睛,下巴上新生的胡茬也无暇顾及,头发乱成了一团,看起来满满的疲累不堪。他浑身上下几乎都裹满了深浅不一的灰尘与泥土,就连军装下的白色衬衣也都看不出半点白色,仿佛从泥堆里滚过一圈似的。
又从他的头顶上呼啸着飞过一颗手榴弹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爆炸,可他还是举着望远镜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连闪都没有闪过一下。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很快,便转头对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勤务兵大声道:
“去,告诉三连连长,让他不管怎样,都一定要用重火力压住共、军,不但要打得他们抬不了头,还要一步步的逼得他们退回去。还有,让二营派些人过去包饺子,无论如何都要把这股共、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