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无目的的跑着,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跑到什么地方去。等她觉得跑得快要没了力气的时候,便蹲在一个墙角,慢慢地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了一起。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将头埋在腿间,想着想着,眼泪禁不住开始模糊她的视线。
十四岁的少女,已经有着一颗敏感的心。想到父母刚才激烈争吵的模样,她的眼泪就无法遏止的从眼睛里滑落。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害怕看到父母这种怒目相向的样子。她的记忆里,父亲总是慈爱而英伟的,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正确的,成功的;而母亲总是温婉体贴的,是个再好没有的贤妻良母。他们从不吵架,从不脸红,言谈之间彬彬有礼,是一对走到哪里都被人夸奖的模范夫妻,令人艳羡。
可她刚才看到的那两个人,让她顿生陌生与害怕的感觉。她不知道原本和睦的父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也不知道究竟现在是她看到的父母亲真实的一面,还是以前看到的只不过是父母脸上带着的面具。
当她正窝在阴冷的墙角里抽泣着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被好大一片阴影所覆盖。她慢慢地抬起头来,仰头去望那一片突然出现的阴影,赫然就见到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当她看到那张满脸戾气的面孔时,竟忍不住冲着他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有一个使劲憋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大,你把人家惹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黑皮其实在刚走进弄堂的时候,老远已经就认出了蹲在墙角里的人是谁,可他却难得的闭紧了嘴巴,装做不知,只是躲在一边格外认真的对老大脸上颇值得玩味的表情,进行着他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察言观色与分析研究。
老大个子很高,足足高过了他一个头,所以,他坚信,以老大的身高和向来犀利的眼神,一定也早就认出了窝在墙角里的一团人影是谁。阿根、四毛还有阿龙,只顾着说话,他们三个肯定没有发觉,当老大刚走进弄堂,看见远处那团身影的时候,脚步曾经微微有过短暂的停滞,脸上原本挂着的放肆笑容也变得有些奇怪。可能是下意识的,老大的脚步便渐渐地慢了下来,落在了其他人的最后。
这是一种非常值得研究的现象。至少对他来说,他会觉得很有趣。因为他发现,每次韩小姐一出现在他们面前,老大的言行举止就会立刻有所变化。正是这种变化,有趣至极,每每都让他忍俊不禁。可碍于老大的面子和他那硬邦邦的拳头,他不敢当面取笑老大,只能使劲的憋着。憋呀憋的极辛苦,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这不,四毛他们三个后知后觉的家伙,眼看着都到了墙角根,还是没有注意到那团人影,一边剔着牙,一边吹着牛,勾肩搭背的上了楼。惟独他注意到老大,有些踌躇的越加放慢了脚下的速度,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走过去。看着老大好象没有在意那团人影,可他分明看到了老大的视线,总是状似不经意的朝那里瞟。
嘿嘿嘿,多有意思啊!看着老大有趣的反应,黑皮又在心里暗暗的笑了起来。
不过,他可没敢笑出声来,只是装着糊涂,有意无意的在老大身边探着脑袋朝那里张望了一下,顺口提了一句:
“老大,前面蹲着的那个人影,我瞧着好眼熟啊!有点,有点像韩小姐!”
老大闻言,停了脚步,微微侧了身体,低头朝他看了一眼,那种对他的小伎俩了然于心的眼神看得他有些心虚。他连忙在脸上扯出了大大笑容,赔笑着装傻。老大没再多搭理他,只是远远的站在楼下,抬眼望着那团蜷缩在一起的人影,敛了脸上最后的笑意,很久都没有说话。眼看着天色渐渐地发暗,气温也越来越低,夜风吹过,寒意直往他们的脖子里钻。
黑皮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看着身边雕像一般半天都没有动静的老大,又瞅了瞅那团还蜷缩在一起的黑影子,心中暗暗地低叹了一口气,朝天猛翻了一阵白眼,终于忍不住说道:
“老大,要不咱们过去瞧瞧吧。这么冷的天,万一那人冻死在咱们楼下,多晦气的事情。没准这一年都得走背字呢!”
他故意把“冻死”两个字的发音说的格外重,边说,边瞅着老大的神色变化。果然,他的“奸计”很快奏效,老大的脸色顿时一凛,不再犹豫,快步朝着那团人影走了过去。哪里知道,他们刚站定没多久,还没等老大发话,那团人影抬起头来,看见老大,一开口便是号啕大哭。
黑皮被这么突然的状况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可待他借着昏暗的路灯,看到那张哭得眼睛和鼻子通红的面容,原本清秀可人的五官几乎都要挤在了一起,眼泪流得淅沥哗啦,抽搭着鼻子的可怜模样,实在是让他忍不住想要大笑。
他好容易忍住了笑意,扭头去望身边的老大,却见老大皱紧了双眉,眼睛里尽是疑惑与无奈之色,似乎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是觉得束手无策。黑皮见了,越发的想笑,原来,向来胆子又狠又大的老大,也有他搞不定的事情啊!说起来,老大也遇到他的克星了吧!
终于,在见到老大的嘴皮张张合合几次都没能开口说话的模样之后,他憋着笑,努力的压平了自己的声音,凑在老大身旁,一本正经的说道:
“老大,你把人家惹哭了”
“老大”闻言,皱着眉头横了一眼黑皮,对他这番莫名其妙的“指控”表示出沉默的不快。黑皮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不过,他最是会察言观色的人,心里知道老大不会拿他怎样,因为,这个时候,老大没心思和他计较,心早就飞到了那哭泣着的女孩身上去了。
他站在老大身边,看着老大脸上瞬息万变的神色,越发验证了自己心里的猜测——老大对这位正在大哭着的女孩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说是喜欢么,老大从没承认过,嘴上还老是言语刻薄的讥讽她,常常满脸的鄙夷与不屑;说是讨厌么,分明又总惦记着人家,光是韩小姐替他缝制的那件冬衣,都被老大象藏宝一样的珍惜着,不但自己不舍得穿,就连摸都不让他们几个摸。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实在让黑皮感到好笑。眼看着老大成天胸怀着这样纠结的情感,在他看来,实在活得够累、够戗。当然,他也知道,其实老大之所以这样纠结,无非是因为和那女孩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真的好比天地之别、云泥之差。
天那样的高,地又那样低,无论如何,天与地都没有相交的时刻。云是洁白的云,而泥,非黑即灰,谁都喜欢洁白无暇而又美丽的云朵,有谁会喜欢脏兮兮的泥呢?就好象她与老大,只要有点常识的人,都很清楚,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下文。即便“地”再如何喜欢“天”,喜欢“天上”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因为云与泥,是注定无法相融在一起的。
于是,每次,“地”看到“天”,都只能以一种沉默着仰视的姿态,用万般纠结的感情来对待“天”。老大他每次见到韩小姐,从没好脸色,不是话里带刺,就是冷言冷语,再不然就是不搭理人家。可等人家韩小姐一走,他又满心的不爽,窝了一肚子的郁闷无从开解。
每到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在这个时候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偏楞头青似的阿根最没心没肺,总是好死不死的撞到老大的枪口上,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等大家把欠收拾的阿根连拉带拽的拖走,他总是会看见老大傻呆呆的站在窗前,看着天空出神。那时,他看着老大瘦削的背影,都会忍不住想到那教书的老刘头以前总爱吟的那几句酸文,什么“平生不会相思,便害相思”啥的,没来由的让人鼻子酸溜溜的。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辛苦的事情啊!幸好他还没有遇到这种事情,不然他没准也会变成这种模样吧!想到这里,他庆幸不已,心里更是对老大充满了同情。这时,他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已经擦了黑,风也越来越冷,便叹了口气,收了玩笑的心情,低声对老大说:
“老大,看她哭成那样,怕是在哪儿受了什么委屈吧。天色不早了,她一个大小姐,走夜路也不安全,你还是赶快送她回去吧,免得她家里人着急。我还是先上去了。”
黑皮说完,努着嘴,眼神朝韩婉婷那里一送,又冲着老大扬了扬下巴。“老大”见状,破天荒的没有多说什么,仰头看看天色,又低头看了一眼窝在旁边抽泣着的女孩,沉思了片刻,最后重重的舒口了气,对着黑皮僵硬的点点头。
黑皮很快便闪进了楼里,蹬蹬蹬的上楼去。门楼外,就只剩下了“老大”与韩婉婷。黑皮上了楼,来到阁楼房门口,推门进去,见四毛他们正凑在一起,蹲在炉子旁边取暖。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浑身上下冻得直发冷,连忙挤了进去,呵着手直搓。
四毛伸直了脖子,朝黑皮身后直探,却没看见他身后再有人进来,忙诧异的问道:
“哎,老大呢?他不是跟你走在一起的?”
“他有事,等会再回来。”
“有事?都收工了,还有什么事啊?今天的收成挺好的,够这个星期吃喝的了,他也不用这么拼吧!”
“老大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想挨揍啊!”
“就是,就是,别问那么多了,被他听见,撞在他枪口上,又少不了你一顿‘竹笋拷肉’吃!”
“你以为我是你呢!那么没眼色!去,去,滚蛋,别挨我边上,看见你我就不烦别人。”
“嘿,四毛,什么意思啊,吃饱了找碴是吧,别以为我吵架吵不过你,打架还没你厉害!”
“怎么着,我会怕你?吃饱了撑着了,想运动运动是不是?来啊,你来啊,死排骨,我要是打不赢你,爷爷我跟你姓。”
“四毛,四毛,今天我不把你这四毛打成没毛,我就不是陈阿根!成天讥笑我脑筋不好,我早就想找机会揍你了,今天正好给你点颜色瞧瞧!”
“哎,哎,你们干什么呀,好好的,怎么突然说打就打了呢?大家都是兄弟嘛,别这样,别这样!要是老大等会回来了,见到你们这样,还不得要你们好看?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你们自己!听我劝,赶紧散开,散开!”
年轻气盛的几个少年郎,吃饱喝足了之余,身体里多余的精力开始在蠢蠢欲动。这个时候,四毛他们似乎都忘记了他们刚才想要问的是什么事情,忘记了要搞清楚老大要去干什么,甚至忘记要追着一直笑而不语的黑皮问下去。他们现在都被打架的热情冲昏了头脑,四毛和阿根就像两只乌眼鸡一样剑拔弩张的死瞪着对方,压根听不进阿龙的劝。
蹲在炉子旁边,好像没事发生的黑皮慢斯条理的呵着手,看着眼前斗鸡似的两个人,嘿嘿一笑,兀自低下了头自言自语道:
“回来?怕是等你们打完了,咱们的老大都还没回来呢!嘿嘿,这下可好喽哦!”
他的这番貌似说给自己听的自言自语,声音的音量“恰到好处”的让那两个被阿龙说得有些犹豫,正踌躇着是不是要开打的人听见。结果,这两人就好像得了特赦令一样,撒开了手,各自用拳头使劲的朝对方身上“招呼”了过去。一场莫名其妙的打架就这样开始了。
阿龙见四毛与阿根两人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撕打,急得直跺脚,几次想要上前拉架,都被他们给弹开了。当他再一次想要冲过去拉开他们的时候,黑皮笑嘻嘻的拉住了他,说:
“老大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咱们也得找点乐子,自己寻寻开心不是?不然,这么长的凄冷冬夜,咱们怎么打发呢?喏,这不就是嘛!嘿嘿”
阿龙的眼睛顿时瞪得有牛眼那样大,难以置信的看着嬉皮笑脸的黑皮大声道:
“黑皮!你搞什么!不帮着劝劝,还火上浇油是不是?”
黑皮禁不住仰头哈哈大笑,伸手勾住了阿龙的脖子,看着那对已经滚倒在地上,正拳脚相加的两个人,意味深长的摇头晃道:
“没事,没事,打架嘛,小意思!是男人,有谁没打过架?阿龙啊阿龙,有句话你有没有听说过?‘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亲不是爱’。若是他们之间没有半点感情,又何必这样纠缠呢?打打闹闹,这也是一种缘分啊!”
黑皮高深莫测的话,说得阿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黑皮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好像话里有话,可他又不知道古怪在哪里,不禁扭头去看黑皮。这时,他却发现黑皮脸上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正仰头看着窗外疏朗而发暗的天空,像是若有所思。他推了推黑皮,不解问道:
“黑皮,你说的话什么意思啊?老气横秋的,跟个老和尚似的。我怎么听不懂呢?他们打架和缘分有什么关系啊?!”
黑皮神秘一笑,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的。总有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韩婉婷抽抽搭搭的一直哭,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也象个爱哭包一样,会有这么多眼泪水。明明她不想哭的,可也就奇怪了,鼻子就是一直发酸,眼泪好象自来水龙头一样,怎么停也停不下来。
覆盖在她身前的那个阴影一直没有走开,她知道他还在,就站在她的面前。可他只是沉默着,连一个字都没有对她说过,更别说好言劝慰了。她抱着自己的膝,心情如坠谷底,越发将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伤心的想,大约他是厌恶她这样爱哭的女孩子,所以不愿意搭理她,只在一旁看笑话。
“喂,你哭够了没?是不是想冻死在这里?你若想上明天申报的头条,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哭死吧!”
粗率而毫不客气的话语忽然从她头顶上传来,她抽着鼻子,抹着眼泪抬起头看他,泪眼模糊之余,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光听他的语气,就更加让她验证了心里的猜测。一时间,她想到最爱的父母恶语相向,最关心的人又讨厌自己,心里难过,眼泪便又无法遏止的汹涌而出。
“起来!要哭回家去哭!跑到我的地盘来哭干什么!有问题就想解决的办法,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就是哭死了,问题不还是摆在那里?你有没有脑筋?平时看你倒能说会道的,还以为你有多聪明,没想到,还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哼!”
又是一顿毫不顾及她颜面的数落自她头顶丢下,更是令她浑身上下都仿佛被冷水给浇透了。她的脸上如火烧一样的发烫,被他这样的讥讽,心中羞窘难当,只觉得自己再没有颜面抬头看他。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人用这样恶劣的口气与她说话,每个人都当她是小公主一样的疼着,爱着,宠着,只除了他。自认识他以来,他从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说过一句好话,甚至还常常威胁要揍她。换做任何一个只要有点自尊心的女孩,被一个男孩子如此的对待,哪怕脸皮再厚,恐怕是再也不会想要见他第二次。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他对自己这样不好,她的心里始终没有想过要退缩,从没打过退堂鼓,还总是常常牵挂着他。尤其看到他身上总是时不时带着伤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也是被狠狠揪着的。她从没期望过他能像自己对待他那样对待自己,可却也没想到,原来,他竟是这样的讨厌她!
想着,想着,她低下了头,眼泪扑簌簌的落在了身上,双手攥紧了大衣的衣角,编贝一样的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她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