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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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里路云和月-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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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她不想要,当初就不应该把他生下来啊!何必生他下来让他要受这样的苦?她自己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他来承受。生而不养,她怎么配当人家的妈妈!”
  韩婉婷义愤填膺的说着,小脸涨得气鼓鼓的,仿佛是谁欺负了她。余婆婆的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芒,她似乎从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反应里,看出了一点值得回味的地方。她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想,其实她应该也是舍不得的。不然,早在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就可以想办法打了他,何必要等到孩子足月之后再送走。想必,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她是不会忍心送走的。”
  “那,那后来呢?她有没有来看过他?她不想他么?”
  “没有后来。他三个月的时候,听说他的妈妈就得急病死了。所以,从那时候起,他就真的成一个孤儿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爸爸是谁么?既然都知道是个洋人,那,那应该很容易找到吧。”
  “只听说是个水手,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水手,姓什么叫什么,她妈妈从来没对别人提过,所以没有人知道。”
  “啊?阿婆,那他叫什么?没有大名么?从小到大,他就只叫‘小弟’么?”
  “没人晓得他的爸爸姓什么,只晓得他的妈妈姓林,是仙乐斯舞厅的舞小姐。我曾经想用他妈妈的姓给他起名,叫他‘林佚生’,可是他懂事了之后,却不肯用那个名字。他说,既然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愿意养育他,抛弃他,对他没有半分怜惜,那么他就也不愿意当他们的孩子,从此只当自己没有父母。所以,他没有姓名,也不再起名,只肯让我还是叫他‘小弟’。他说,他就喜欢这个称呼。一说起这个事情,我的心里啊,难过的很。他的心,从小就被父母给伤了啊,伤透了啊!”
  余婆婆低低地叹了口气,口气中充满了浓浓的伤感与惋惜。韩婉婷听了她的述说,只觉得心中在不断地涌出一股股对他身世感怀的怜惜之情。难怪他以前对她说,他没有姓名,原来是真的。他真的是一个连自己祖宗是谁都不知道的可怜人啊!韩婉婷默默的低下头,鼻子也酸溜溜的。没想到他以前看起来又凶又狠,天不怕地不怕的,打起架来像要杀人一样,其实身世这样惨的。
  “阿婆,那他后来就一直在养安堂里么?他是在那里长大的?”
  余婆婆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脸上露出无限感慨的表情,悠悠地说道:
  “是啊,他就这样留在了养安堂,从小就和我一起生活。其实养安堂虽然是收容弃婴的地方,但也会有不能生育的夫妻来领养小孩子。这对那些孤儿来说,那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但是,很多和他一起送来的小孩子后来都陆续被人领走了,就是他没有人要。最后到了十岁上,他的年龄太大了,不能再留在养安堂了,就只能离开自找出路。可是,当时他年纪还小,不管他走到哪里,当学徒也好,做小工也好,就是没有人肯收他。”
  “是因为他的那双蓝眼睛么?”
  “是啊,人家一看他的长相,长得跟中国人的面孔怎么差那么多,就连头发都不是纯黑色的,活像个小洋鬼子。平时洋鬼子总在咱们中国人面前吆五喝六的,咱们看洋人就不怎么顺眼,你说,谁还敢往自己的店里平白的招来这么个麻烦呢?自然不会有人要他。这样的一个世道,到处都在为难一个那么小的小孩子,简直就是要逼死他啊!
  本来我看这个孩子太可怜了,实在不行的话,就打算让他就跟我一起生活。可哪里知道,就在那个时候,养安堂的老板辞退了我,说我年纪太大了,手脚越来越不灵活,还一身的病,不适合再干了,所以就让我回家去。我这辈子,无儿无女,那个时候也无人可以投靠。突然没了生活来源,又干不动体力活,只能靠替人家看摊赚点钱,勉强维持生活,哪里还有余钱养大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男孩呢?所以最后,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他现在不是和你”
  “是他在几年前又找到了我。那时他十四岁,长得已经比同龄的孩子高大了,像个大人一样,我一开始都差点认不出他了。他跟我说,他找了份在码头当搬运工的活儿,能赚钱了,想要照顾我的生活。我本来也不想增加他的负担,我一个老太婆,也没几天活头,不过就是混吃等死,何必给年轻人添麻烦呢?
  但是他一直说,一直说,三天两头的来劝我,要我不要再住在棚户区里,说那里的环境太差,对身体不好。这不,他还想办法替我找到了这里租下来,把我从闸北搬了过来。这一住啊,就是三年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我,还总塞钱给我,替我买药,买这买那的,真是个好孩子啊。”
  “他说自己在码头上搬货?”
  韩婉婷听到余婆婆这样说,忍不住扭头朝着房门口看了一眼。原来,他骗了余婆婆。只是,这个谎言让她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虽然他撒了谎,但是她却能理解。因为,如果换做是她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说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一个老人的心。
  以前,他最恨别人提到他那张与众不同的容貌,最恨听见有人用充满鄙视与侮辱口吻的“杂种”二字来叫他。只要听见别人提及,必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肯定要报以一顿老拳。现在想来,那是他的自卑,那也是他无法面对的最大伤痛。从他出生之日起,他就因为他的这张面孔而饱受磨难,在他其后的十多年成长经历中,这张面孔,就好像一张走到哪里都清楚分明的身份证一样,让他成为所有人眼睛里的异类,无从逃避,无从躲藏。那就是他心头上的一道深深的,从来没有痊愈过的疤痕。这个伤疤一直在流着脓,哪怕有时看起来好像结痂了,可只要稍微一碰,那个痂就会掉落,再度露出里面淌着脓血的伤口。
  她真的无法想象,从十岁到十四岁,这四年岁月里,整整一千两百多个日夜,他是怎么走过来的?他没有钱,没有住的地方,没有生活的技能,没有人收留他,那四年里,她实在很想知道,一个孩子是如何挣扎着活下来的。他会偷东西,骗人,甚至打架,是不是就是在这种生活压力之下逼出来的呢?如果他老老实实的做个乖孩子,会不会早就饿死街边,或者被人打死在街头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想当初,她刚认识他的时候,还理直气壮、振振有辞的指责他不应该做这个,不应该做那个。一天到晚的以救赎者的高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将自己富足的生活毫不遮掩的曝露在他的眼前,还把自己生活中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想当然的强加在他的身上,完全没有想到过他的感受,好象真的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才是正确的。现在想来,简直太太可笑。他若真听自己的,恐怕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吧。
  自己从小锦衣玉食,受尽父母亲朋的宠爱,没吃过半点苦,受过半点罪,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一个为了活下去而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人。她优越的生活境遇是无法理解象他这样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活着的人的,而他会对她充满了厌恶与愤恨,对她冷嘲热讽,哪怕就是会打击报复,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是啊,虽说他总算有了份活干,我也替他高兴。可在码头上当搬运工也是很累很危险的。有好几次,他来看我的时候,身上还都带着伤,听说是被货给砸伤的。我看着他身上的那左一道右一道伤口啊,心疼啊,除了掉眼泪,叮嘱他一定要多加小心之外,还能说什么呢?要不是为了照顾我这个老太婆,他何必要做这么辛苦危险的事情啊!唉!多好的孩子啊,可命却是这么苦,真是老天爷不公啊!
  前几个月闸北那里打仗,我原来住的地方听说完全都被飞机给炸了,死了好多好多的人,现在想想,多亏了这个孩子啊,不然我要是一直住在那里的话,象我这么个行动不方便的老太婆,逃难也挤不过年轻人,只有在家等死,怎么可能还这么好好的活着?说起来,是他救了我的命啊!”
  余婆婆说着,眼眶也红了起来,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韩婉婷见了,连忙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余婆婆,好言安慰道:
  “阿婆,不要这么说。他没有父母,从小把你当成自己的奶奶,自己的亲人,他照顾你,关心你,也是应该的。再说,当初要不是你收养他,好心照顾他,他也许早就不在了。现在,他想竭尽所能的回报你,也是人之常情啊。你不要太有顾虑,安心在这里养好身体就是。其实,只要你身体好,能长命百岁,那就是他最开心的事情了。”
  韩婉婷没有拆穿他编织出来的善意谎言,而是真心的想要安慰这个善良的老人。好心是有好报的,余婆婆当年的善心为她今天孤独的晚年生活换来了善报。当年,她真心的关心那个没有人关心和爱护的孩子,那么今天,这个孩子同样用真心来回报她。这是多么的美好啊,让她的心都在悸动不已,为天底下还有如此温馨与真诚而感动。
  “小妹啊,你的心真好,也是一个好孩子。哦,对了,你是怎么和小弟认识的啊?”
  余婆婆一边用手帕抹着眼泪,一边好奇的问着韩婉婷。她犹豫了一下,但那犹豫也仅仅是一瞬间的闪过,很快,她就想到了该怎么回答余婆婆,于是她笑了笑,很顺口的说道:
  “哦,是有一次我去码头接人,码头上堆着好多箱子,其中有一个没放好,掉了下来,我没有看到,那箱子差点要砸到我,是他扑过来推开了我,为此,他胳膊上还受了伤。”
  “哦,原来他胳膊上的伤是这么来的啊。那次他来看我,我看到了,就问他,他还跟我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呵呵,这个孩子啊,做了好事还不说,恩,心里也开始藏着事情了。长大了,到底长大了,是大人了啊!”
  余婆婆眉开眼笑的说着,一脸的慈祥,口气之中含着几分暧昧的暖意。韩婉婷被她笑得很是不好意思,脸上禁不住飞起了粉红色的红晕,羞涩的低下了头。余婆婆笑看着她,又往门外看了一眼,因为门外转角处那个一直停留着不动的阴影,已经站了很久。
  此刻,即使是再糊涂的人,也能把这个孩子心里想的事情看的一清二楚。余婆婆抿抿嘴,清了清喉咙,对着门口高声的说道:
  “小弟啊,水烧好了么?怎么这么久还没好啊?”
  大约过了几分钟,脱了西装外套,半卷着衬衣袖子的他,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洗脸盆走了进来。一进门,他的视线就和韩婉婷的撞在了一起,也许是她刚才说的那些话触动了他的心,不由自主的,心猛烈的跳了起来,脸上开始发热,竟有些羞于见她。他飞快低下头,将洗脸盆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本来转身就想走,偏被余婆婆叫住了:
  “哎,不许走。坐在这里,等下帮阿婆打打下手。”
  韩婉婷再看到他出现的时候,因为余婆婆的一番话,让她心里已经对他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看法。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很复杂的感觉,又酸又甜,还有些说不出的苦涩。她看着他沉默着坐在了饭桌边上,双手握成拳的放在了膝盖上,显得恭敬而拘谨。
  余婆婆搅了把热水毛巾,低着头,拉着韩婉婷的手轻轻地在她蹭破皮受伤出血的地方擦拭着,细细地替她将手掌心里粘着的脏东西擦去。没过一会儿,余婆婆抬起头来,连连直呼吃不消,转头对旁边坐着的他道:
  “哎呀,到底年纪大了,腰不好,眼睛也不好了,看了一会儿就又酸又痛的。小弟啊,来,帮阿婆个忙,你啊,替她把手心里,还有膝盖上出血的地方,先用热毛巾捂捂,然后替她擦擦,把伤口上弄脏的地方给擦干净。等你弄好了,奶奶再来给她上药。”
  “啊?”
  两个人听到余婆婆的话,不约而同的看着她惊呼出声。
  “干什么啊,大惊小怪的。快点,别楞着了,早点包扎好,赶快送小妹回去。再晚,天就更冷了。快点啊!”
  他看了看余婆婆,又看了看韩婉婷,视线从她的手上又移到了她的膝盖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默默地从余婆婆的手里接过了那块热毛巾。他坐到了她的身边,拉起她的手,细心而轻柔的用毛巾替她擦去脏东西,动作很轻,很慢,似是怕弄痛了她。
  韩婉婷的手就被他这样握着,他手心里滚烫的热度仿佛也传染到了她的身上。渐渐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发热,脸上一阵阵的发烧,心,跳得很快,很快。
  他无意中抬头瞥她一眼,忽见她面若桃花,杏眼含波,洁白的牙齿更是微微咬着红艳艳的唇,娇羞不语的表情顿时让他心驰神荡,喉头不禁一紧。情绪一激动,手上的力气便用的大了,触痛了她手心里的患处。
  “啊,痛”
  她的呼痛声让他心头一惊,忙不迭的松了手,抬头去看她。恰她的目光也就这样望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再一次撞在了一起。她清澈的目光仿佛带着无限的热度,让他似被灼了一般,整个人禁不住一抖,耳朵里听见的全是自己如擂鼓一样的剧烈心跳声。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低下头,粗声粗气的说道:
  “这样就叫痛了,刚才摔下去的时候也没看你喊痛嘛!”
  “刚才我要还叫痛的话,那个女人又要说我是故意装的。我为什么要让她那样奚落和羞辱啊,就是痛死也不会叫的。”
  “不好好走路,黑灯瞎火的还敢这样横冲直撞,没摔断腿是你幸运!就算是痛死,也是你自己活该。”
  “我知道,你是嫌我刚才耽误你办正经事,打扰了你和她的好事。所以,你就是盼着我倒霉,最好今天我摔断腿你就高兴了,是吧!”
  “是啊,是啊,我最好你两条腿都摔断了,那样往后的三五个月里,我就不用看到你在外头跟男人打情骂俏的恶心场面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刚才没听见吗?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
  韩婉婷又被他给气得七窍生烟,本来心里对他存着的那点怜惜和同情,又被他的“毒舌”给搅得一干二净。她气得伸手就要去打他,哪里知道反被他牢牢地攥在手里,抽动不得。他朝她一瞪眼,换上了一副凶神恶煞似的表情,朝她一吼:
  “别动,受伤了还不老实。手放好!”
  “我高兴。手是我的,我想动就动,你管不着。”
  “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你就要听我的!在这里,我就管得着!”
  “你不是很讨厌我,不想管我的吗?刚才不是一直在看我出丑的样子吗,既然刚才都不管了,何必现在又多此一举?!要是你索性扔我在那里,随我自生自灭,岂不是帮你省心又省事,连我这点麻烦都不会有了!”
  “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了?什么时候嫌过你烦了?我要真讨厌你的话,就不会带你来这里了!你当我脑子坏了啊,喜欢抱着个那么沉的人在半夜里到处走?你怎么总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有,你就是有。那天你送我回家的时候,当着我面说的。你说我很讨厌,要是没有我的话,你的日子会过的很快活!你就是这样说的!”
  “是,我是这样说过,但我不是讨厌你,而是讨厌我自己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他冲着她不假思索的吼出了这句话,顿时让房间里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等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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