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刚落,冷不丁就被林穆然一把揽进了怀中,紧紧的拥抱着,久久不愿放开。她先是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挣开时,却转念想到,他是知道自己心意的,所以,现在这样做,大约只是想要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来安慰自己悲痛的心情。
那么,她,作为他最亲密的朋友,作为从小到大将他视作自己兄长一般的好朋友,她愿意为他提供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来抚慰他此刻哀伤不已的心灵。那是一个朋友应该做的,也仅是身为一个朋友能够为他做的。
她静静地被他拥抱着,一动不动的站在他的身前,直到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将她放开。林穆然看着面色平静的韩婉婷,心头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挫败与苦涩感,心间一度留存着的最后的希望之火在刹那间被完全的扑灭。
他们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在那一次的不欢而散之后。她冷着眉眼断然回身而去的那个背影,于他而言,冷酷至极,一直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中。她真的很决绝,完全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从她决心要离开他之后,她的所作所为,犹如一刀挥下,彻底的斩断了一切与他有关的联系。
她从不主动与他联系,哪怕是作为亲朋,最简单的只言片语问候都没有,仿佛他们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她也从不寻求他的帮助,宁愿去找毫不相干的外人。即便她心里清楚的知道,如果得到他的帮助,很多事办起来就能轻松许多。
她为了那个男人,不惜一路追寻南下而去,从云南追去了缅甸,印度,甚至还为了那个男人,远渡重洋去了美国,心甘情愿的为蒋夫人鞍前马后,托关系找人,只为能争取到与他在一起的更多筹码和支持。
她为那个男人所做的,大约早已超出了她自己的想象,也超出了他的预料。当他在为她的坚持与绝不回头的决绝感到震惊的同时,她的一言一行也在狠狠的敲击着他能够承受的底线。他何尝不知道,他和那个男人之间的胜负,他们的那场为期五年的比赛,其实输赢早已分的很清楚了。
他输了,彻底的输了,输得很惨。可是,他却自欺欺人的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以为,时间会证明一切。他以为,那不过是她执拗的少女情怀在作怪。当那股热情逐渐消散之后,她会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她爱的人。他以为,只要凭他的真诚与真心,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她一定会明白他对她的爱。
一年多以来,尽管他见不到她,但是,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的近况,常常会借助职务之便探听着她的点滴消息。他很想念她,深刻透骨,满脑子里想的,除了工作,就只有她。祖父在重庆遭遇车祸去世的消息传来,他固然悲伤不已,可心底里,竟还会泛起莫名的欣喜与激动。因为,她在重庆。因为,在祖父的葬礼上,他终于能与她重逢了!
然而,就在祖父的葬礼上,在如此盛大而隆重的仪式上,她见到自己时,眼睛里露出来的只有同情与悲悯。没有重逢的激动,没有久别的思念,她对自己的感情之中,仅存的也许只有自小到大的那点情分了。
她是真的不肯给他半点机会,不愿给他丝毫的希望,即便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他的出现也从不曾改变什么。除了葬礼仪式上最为客套的说辞,她不与他多说一句贴心的话,甚至于连装模作样的、为了应付他、或者说可怜他而做出一星半点温柔的情意来安慰他,那样的心思,她都没有。
她能够允许自己为他而做的,不过是静静的站着,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成为他拥抱寻求安慰的对象而已,也是仅此而已。所以,他抱着她,感觉不到半点温情,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气息一点点的蚀透了他的身体,令他只感到彻骨的冷,透心的凉。
她的心,一点都不在他的身上。她的人,也早已不属于他了,从很早之前,从她不愿意被他触碰,从她有意识的回避与他单独在一起开始。他和她的缘分,太浅薄,浅薄的他想抓都抓不住
“怎么了?脸色变得这样差,要不要请下人找王叔叔过来看看?”
韩婉婷望着脸色忽白忽灰的林穆然,有些担心的问着。林穆然对她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微微摇摇头,哑着嗓子回答道:
“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我知道你与爷爷的感情好,他突然走了你伤心。可你也还是要顾着点自己的身体,府里的事情,还有其他的亲戚们帮衬着呢,你不用太操劳了。”
韩婉婷看着面色惨白的林穆然,只当他还是在为林公的去世而伤心,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起来,穆然与仙逝的林公之间其实并非亲生爷孙。林森早年丧妻,其后再未娶妻,因此膝下并无后嗣。林伯伯被过继给了林森,穆然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嗣孙。从小到大,穆然与林公的感情格外亲厚,若外人不晓其中的关系,根本没人会看得出来这对爷孙竟不是亲生的。
林穆然木然的点点头,轻声道:
“我明白。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别让夫人和委员长他们担心。你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说罢,他便转身要走,被韩婉婷叫住了:
“穆然,不用了。来的时候,姑夫派了车子送我,现在车子还在外面等我呢。你不用担心我了,还是快点上楼去休息吧,我看你的黑眼圈啊,都快赶上熊猫了。”
她说着话,半是娇嗔半是埋怨的走到林穆然的身后,推着他朝二楼上去。林穆然被她推着朝前走了几步,脑海里跳脱出来的画面俱是她那天从自己身边绝然离开的背影。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心里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甘,突然停了脚步,回身一把攥住了韩婉婷的胳膊,狠狠的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前,另一只手死死的扣住了她的腰,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从他的大掌下挣脱。
看着她惊惶不已的表情,他的心头竟不知道怎么回事,涌出了一阵阵得意与兴奋,前所未有的快感自脑海中爆发出来。他居高临下的瞪着她,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此刻如同被激怒的公牛一般血红血红,他朝她低吼道:
“你告诉我,究竟我哪里比不上那个赤佬?你宁愿为了他做那么多事,却连在我身边多呆一分钟都不愿意,连句温柔的话都不愿与我说!究竟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为他付出?!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林穆然永远是一个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他对谁都斯文有礼,进退有度,仿佛天生就是一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完美男人。从她认识他开始,几乎从未见他在人前发过火,也从未在任何人的面前表露出这样凶狠的表情,说过口气这样重的话。所以,乍见到如此陌生的林穆然,她心中的震惊远大于她受到的惊吓。
他的低吼声就在她的耳边,她与他的四目相视,鼻息相闻,她只是微微的仰着头,便清楚无误的看到了他眼神中的痛苦与绝望。对于穆然对她的深情厚意,她知道,自己是永远都无法回应他的情与爱,于他,她唯一能够给他的情感永远只能是深深的歉意。
因为爱情是不能用同情来交换的,那只能带给他更深重的痛苦。爱情之中不应该有太多的谎言和粉饰,否则,将来就必须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谎。所以,面对林穆然愤怒的质问,她没有丝毫的退让,而是仰着头,直视着他的双眼,用坚定的口吻回答道:
“没有为什么,就因为我爱他。在我的眼里,他就是最好的,他就是最值得我爱和我付出的,你永远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因为,他是我的爱人,而你,只是我的哥哥。”
“你爱他?你凭什么爱他?他又能给你什么?我只是你的哥哥?哥哥?哈哈哈我守护了你十多年,你对我视而不见,只把我当成哥哥。可他呢?不过一个孤儿院里跑出来的小地痞,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年,你就能对他这样死心塌地!你就这样言之凿凿的说你爱他!你到底爱他什么?爱他长了一张杂种的面孔?爱他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小流氓?爱他是个愿意抱着女人大腿发财的软饭王?还是爱他能让你在他身下死去活来”
“啪”的一声,清脆的把掌声在深夜寂静的林公馆客厅中响起,顿时打断了林穆然近乎疯狂的口不择言。韩婉婷怒不可遏的用力推开被她一耳光打得整个人呈石化状的林穆然,挣出他的桎梏,双颊因为气恼而泛起了红晕,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林穆然,愤怒的对他斥道:
“林穆然,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来!你不单单是在侮辱他,同时也侮辱了我的人格!我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龌龊下贱,我和他的感情也不是你这种从小从未吃过一天苦的富家公子能够明白的!我和他在一起,一天胜过和你在一起十年!我就是愿意和他在一起,哪怕是吃苦受累,我也心甘情愿。就是死,我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过那种虚伪无聊的生活,我要走我自己的路,过我自己的人生,寻找我自己的幸福!”
“将来你会后悔的!你和他在一起是不会有幸福的!”
“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与其一辈子活得浑浑噩噩,为了别人而活,活在别人的眼睛和嘴巴里,我宁愿现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将来会后悔,至少现在我也曾经得到过我想要的一切。”
韩婉婷的回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竟让林穆然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反驳之词。他渐渐的从石化的情绪中缓过神来,轻轻抚着自己脸上那还在隐隐作痛的巴掌印,看着韩婉婷倔强却又充满甜蜜的神情,从她望向自己那满含着厌恶之色的目光之中,他的心头不知道为什么,一古脑的涌上了一种诡异的心思。
他冷不丁哈哈的仰头大笑起来,突兀而刻意的笑声让韩婉婷很是诧异。他一步步的走到韩婉婷的面前,对她露出一种谄媚到极致的笑容,双眼死死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从自己的牙缝中挤出了完全被妒忌腐蚀了所有理智的恶毒语言: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是怕你伤心。可现在,既然你已经觉得我是一个让你感到如此厌恶的恶人了,那么,我也没有必要再做好人来博取你的好感。韩婉婷,我说过,你会后悔的,我给过你机会了,我警告过你了,可是,你不听。那么,你就要为你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告诉你——你现在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了这辈子,你都不会得到幸福。
因为,他永远都站不起来了,他瘫了,他被日本人的炮弹碎片打断了脊椎的神经,他这辈子永远只能躺在床上,永远只能仰人鼻息,要靠别人的怜悯和施舍才能活下去嘿嘿嘿,他再也不能让你死去活来了,他连男人的本能都不会再有了哈哈哈韩婉婷!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我看你从今以后,还有什么美好的爱情,还有什么幸福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十八章
当林公馆门外的汽车声完全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后,林穆然呆若木鸡的身形摇晃了几下,终于再难支持,一下子瘫倒在了身后的沙发上,面色如纸的他仰着头,视线呆滞的望着天花板,无声的流着泪。
于他而言,这段从没有开始过却令他刻骨铭心的感情,就此正式终结了。他从小就等待着长大的新娘,从小就悉心爱护着的女子,今生今世,与他便再没有了任何的关系。他和她,将与陌生人无二。原来,割舍与放弃,会那么的痛,就好比剜去了自己的心,痛得他感觉仿佛要死了。
“傻孩子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抚着他脸上那个无比清晰的巴掌印,语带怜惜的低叹着。林穆然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年幼的孩子寻求母亲的温暖与关爱,一头倒在了那个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怀抱中。他靠在那具柔软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喃喃的说道:
“既然她不爱我,那么,索性就让她恨我吧。至少在她的心里,还能有我的存在,总比被她逐渐的遗忘要好呢。姑妈,人,一辈子总要做一次傻事吧,不然,将来到老的时候,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被我们回忆呢?”
“唉!傻孩子,真是傻孩子啊!我们林家人,怎么都那么傻呢?全都是痴情种子啊!明明知道前面的路不好走,偏还就没有一个回头的,一个个都飞蛾扑火似的冲进去,哪怕自己被烧得体无完肤,没个好下场,却依然无怨无悔。看着你们一个个的为着感情受苦受难,我的心,真痛,真的痛!”
看着侄儿为情所苦的痛苦模样,林秀清只觉得满心的疼惜。她年近五十却一直未婚,并不是因为家世显赫、容貌秀丽的她无人追求,只是从小到大,她作为家族中的一个旁观者,看过身边太多的至亲都在感情上遭遇过巨大的苦痛,那一次次的生离死别、终身遗恨都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无形之中,她对那一场场曾经搅得家族上下天翻地覆的爱情产生了畏惧感,她不敢轻易的去触碰那仿若炸弹一般的爱情,对所有接近她的男子,她都敬而远之的保持着距离。即便自己再喜欢,再爱慕的男子,她都不曾敞开心扉的去接受,去追求。
不是她不向往爱情,只是爱情的甜蜜永远无法打消她对爱情的恐惧。因为她实在是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沉溺在了爱情之中,也会步上家族中人的后尘,落得个遗恨终身,永远的活在痛苦中难以自拔。
去世的林公,是她的族叔。小时候,她就在大人们的议论中听说了族叔对自己表妹的一片痴情。当年,族叔与相爱着的表妹无法厮守终身,泪眼相对之下,族叔被迫另娶他人,表妹为情投缳自尽。族叔为此追悔莫及,痛不欲生,几年后,发妻早早去世,族叔便再未娶妻,守着对表妹的悔恨与深情孑然一身,直到遭遇车祸撒手人寰。
如果说族叔的痴情在她的眼睛里尚且还是上一辈们的传奇故事,那么,她的身边曾经发生的一次次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便是足以震撼了她的心灵。
她的堂兄年轻时在德国留学,曾疯狂的爱上了一个独居的年轻寡妇,这样的事情自然遭到堂兄家的父母强烈反对。堂兄为了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不惜与父母反目,公然悔婚,甚至不怕堵上自己一生的前途。因为订婚双方的家庭都是由身份有地位的权贵之家,因此这件事情当年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
可是,再轰烈的爱情也经不起人为的一次次拆散,再牢固的感情也受不了家中父母的以死相逼。最后,堂兄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只能无奈的离开了那个女人,娶了当初订婚的小姐,从此过上了死水一样的生活。
自那以后,她再没听堂兄提起过那个女人,也再没见过他露出过鲜活灵动的表情,即便是笑容,都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循规蹈矩的过着上流社会男士们应该过的生活,很少行差踏错,年轻时曾经有过的疯狂桀骜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丝毫的影子,甚至在待人接物上反而越发的严厉与苛刻。他和他的妻子,相敬如宾,客气之中透着说不出的疏离,毫无夫妻乐趣可言,而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便是穆然的父母。
她的亲姐姐,年轻时那样的青春貌美,活泼可爱,风头最劲的时候还入选过“上海小姐”,是当时最炙手可热,令王孙公子们趋之若鹜的沪上名媛。人人都以为她一定会选择一位门当户对的公子嫁作人妇,然后收敛起婚前所有的光芒,与一众上流社会的太太夫人一样相夫教子,过着平静富足的生活。
但是,谁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