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朴实敦厚,是个壮实的姑娘,还算大方,主要是篮子、竹子都是她的表妹,让她觉得没那么拘束。
因此,她脸红红地招呼大家在床边坐下,凳子不够,有些人只能站着了。
梅子明年也要出嫁了,正在攒嫁妆。她深感做针线的辛苦,看着两口大箱子里单鞋、棉鞋、袜子和鞋垫,有男人的有女人的,不禁羡慕极了这个桂枝居然做了这么多鞋子。
她不自禁地又打开柜子瞧了瞧,那柜子里也有好些衣裳。
她摸摸自己的手,心想,这要做多少日子哩?
她到现在也不过是帮李长明做了四双鞋,她自己还没轮到哩。
她满脸佩服地对新娘子说道:“桂枝嫂子,你可真能干,做了这么多的衣裳和鞋子。针线工夫还这么好。”
竹子笑道:“我表姐手巧着哩。表姐,你做这么多的鞋子,要穿好几年哩。”
桂枝见大家都夸她,也是满心的喜悦·她微笑道:“都是往常一点点地攒下的。甭瞧这么多,其实穿起来也费得很。”
菊花和刘小妹对视一眼,刘小妹吐吐舌头,心道自己可没那本事,平日里帮哥哥们做都来不急哩,哪有空做这些。
菊花则在心里祈祷,希望青木娶个针线好的媳妇·自己就舒坦了。
这时外边的酒席菜上齐了,男娃子们就涌了进来。
李长星一进来就笑道:“嫂子,你刚刚没生气吧?我跟大嘴可是好兄弟,跟他逗着玩的,你可别怪我哩。往后我还想常来这吃饭哩。”
一个菊花不认识的男娃笑道:“你尽想得美,还当大嘴没娶媳妇哩,整天跟你混。”
谁料这桂枝大大方方地说道:“你们瞧得起大嘴,常来找他,那是好事,吃顿饭算啥哩——”众人听了大喜,一个个眉开眼笑——“不过,成了亲,这日子就要算计着过了,你们来吃饭,要常带些菜才好,兜些鱼,逮个兔子啥的,拿来我帮你们烧。”
不等旁人笑,菊花一个没忍住,先就笑出声来,她急忙把脑袋往刘小妹的身后一缩,躲着闷笑起来。
张槐见菊花第一个笑,很意外,含笑瞥了李长星一眼,心道,你当新娘子也跟大嘴似的憨么。
这新娘子看样子是个爽利的,说话也不含糊·往后大家再要欺负赵大嘴憨实,想在言语上占便宜,怕是先要过他媳妇这一关了。
屋子里的人本是要大笑的,先被菊花一笑给转移了视线,停了那么一会,才跟着笑起来。
李长星笑道:“那是当然的。成亲了,很快就要养娃了,过日子自然要精打细算。嫂子放心,咱也不是那没眼色的人,要是弄到了好吃的,就会送些过来。”
这下新娘子脸红不敢接腔了——连养娃都出来了,人家今儿可是刚进门哩。
竹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就胡说吧,我瞧你一辈子不成亲
李长星急忙道:“嗳哟!竹子妹妹,可不能瞎说,我还想早点成亲,哪能说一辈子不成亲哩。”
这时村长媳妇方氏走了进来,往外赶这群人,连声说快出去,闹一会儿也差不多了,哪能赖在新房不走哩。
孙铁柱诧异地说道:“婶子,咱可是刚进来哩。”其他人也连连点头。
方氏白了他一眼道:“进来瞧瞧不就成了,还想呆多久?都是一个村的,不许闹狠了。你们往后还不都是要成亲的。”
这时赵大嘴在外边敬酒完了,也回到新房,见进来这么多人,他也往外赶他们:“都出去,一会外边吃完了要收碗哩。星子,你要再阄,瞧我咋收拾你。梅子、篮子,你们女娃留下来没事。”
他再次展现好男人风采,让菊花狂羡慕了把。
男娃们没有办法,只好都出去了。
菊花瞧着窗外暮色降临,急忙扯着刘小妹告辞出来,一边后悔光顾说话,没瞧见天都黑了。
来到院子里,碰见张槐——其实他一直留意着房门口,见菊花出来了,忙问道:“菊花,你不等吃酒席了?”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等她回话,接着问道:“可是觉得冷?你要是在这吃酒席,我就家去拿个小火坛子给你烘手。”
菊花忙道:“不哩。我家去吃饭。我哥哩?”
张槐道:“你等会,我去叫他。”说着返身进屋去了。
他见天黑了,菊花要回去,自己也不好单独送她回家,便赶紧去叫青木。
点了火把的院子人影绰绰,屋子里传出一阵阵的笑闹声,把这喜庆的气氛传向左邻右舍。
刘小妹和菊花站在屋檐下等候青木,才一会儿,就见青木和张槐匆匆地从屋子里出来,见了菊花,笑问道:“不想吃饭了?”
菊花笑道:“好多人,我不耐烦吵。娘还等我吃饭哩。”
青木便道:“走吧·我先送你家去。小妹哩?也不吃了?”
刘小妹摇头道:“不吃了,我也回家吃。菊花,你们先走吧,我叫我二哥一起走。”她说着指了指正在屋门口跟人说话的刘二顺。
菊花点点头·便跟青木和张槐一起先走了。
没有月亮的冬夜格外的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青木便牵着菊花的手,带着她绕来绕去,一边跟张槐说些酒席上的事。
到了外边,没有院墙的阻隔,被寒风一吹·菊花就觉得身上又是一阵寒凉,忍不住往青木的身边靠了靠,这让她很恼怒——这个身子咋养不好哩?最使她不安的是,今年过年她就十四岁了,可是葵水还不见踪影。
她暗自叹了口气,希望这身体不要有啥大毛病才好。这脸上有疤痕她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要是身体上有毛病,还真的不能等闲视之。
她听青木跟张槐说赵大嘴办酒席用了多少钱一桌,用了多少猪肉啥的,忽地想起什么来,对两人道:“马上要过年了,杀猪的人家也要多了。
我想,咱得把这猪肉都买下来。”
青木有些迟疑地说道:“怕是不少人家都要杀猪哩,咱也没那么多银子垫进去。”
张槐却沉声道:“这个不怕。等毛掌柜下回来进货的时候,跟他说清楚,要求他先支付些定金。不然等他明年想要香肠的话,咱就供应不上清南村的猪肉灌的香肠了。”
菊花道:“对,就这么办。毛掌柜是生意人,他可是精明的很,一定不会错过这些好猪肉的。再说,那些定金占用的时间也不长,他过年以后就能把香肠运到清辉去卖了。”
张槐说的正是她心里计划的,如果不利用定金的话,这笔生意就要失去了。要知道大部分人都会在过年杀猪,这个旺季一错过,平常想要吃肉还得专门到下塘集去买。
寂静的黑夜里,三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踩到枯枝“噼啪”作响。等出了村子,菊花才望见前边一点灯光忽明忽暗——那就是自己的家了。
她用手握握青木的手,对他说道:“哥,这一批猪怕是不少,咱家和槐子哥、小妹家,还有赵三叔家合伙灌这香肠。你要跟村长透个话,就说眼下猪不多,也没法子让大伙都参与进来,也省得人多嘴杂,泄露了这香肠的方子;等明年的时候,咱专门建一个作坊,家家都有份,那时就不怕了。”
青木点点头道:“这是肯定要说的。咱赚了钱,村里肯定有人眼红。眼下虽然不能跟他们说这法子,猪肉价不是提高了么。这也是为了大家好,要是跟他们说了,不出三天,肯定就传出去了。”
说着话,就到了家。
等菊花进了门,青木和张槐才返身回去吃酒席。
又到了杀年猪的时候,此起彼伏的惨嚎再次响起。
菊花召集了刘小妹、石头娘、何氏,每日不停地切肉、制作料、灌香肠。
可是,随着买的猪越来越多,那猪小肠根本就不够用,就算是把下塘集上的猪小肠全买下来,也不够。郑长河、张大栓和赵三甚至到各个村里去收集,也还是差许多。
菊花没有办法,把剩下的猪肉全部腌了腊肉——好歹比光卖猪肉价格高不是。
毛掌柜又回来了一趟,将张槐家的香肠全部买走了,也很痛快地为正在制作的香肠付了定金,预定了明年来提货。
郑家买肉、灌香肠,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想不让人留心都难。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心
首先就是花婆子。
她意外地得了梅子这个好儿媳,那是走路都打飘。梅子人好,家里也殷实,送去的那些彩礼其实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到时候梅子出嫁还是要带过来的,她能不高兴么!
如今就剩下小儿子的亲事还没着落。
虽然上次提到菊花被李长明和李长亮兄弟俩警告了一番,可是她见郑家轰轰烈烈地灌香肠卖,那架势跟发了大财似的——竟然能把全村的猪肉都买下来,那得要多少银子?她就忍不住又心思活络起来,想着用个啥法子,让小儿子娶了这菊花才好,那不是啥香肠都清楚了?
花婆子苦思了好久,也想不到一个周全的主意。她也不敢跟两儿子商量,只能自个日夜琢磨着。
她每天皱眉苦思这件事,人倒显得安静起来,很是让李长明兄弟奇
不说花婆子大力开动脑筋,想点子沾郑家便宜,再说那另一个留心郑家的人是村长的三叔李明堂。
他自从为了买地基的事跟郑家争了嘴之后,就很是看郑家不顺眼,可是这郑家偏偏日子越过越红火,这个冬天怕是赚了不少钱。
他心里难免就嘀咕起来,难道郑家那风水真的好?
自家后来选的地也是靠山的,不晓得有没有郑家的风水好。
他见郑家把全村杀的猪都买去了,心里十分嫉妒,气恼地想,不是都说他家人心怀宽么?咋不见他们把这灌香肠的法子告诉大伙哩?
这日,他吃过晌午饭,背着手晃悠到李耕田家的院子里,跟大哥坐在枣树下的石凳上晒太阳,一边闲聊。
聊了一会就见李耕田满脸通红、略带酒气地进了院子。
李明堂就笑问道:“耕田这是到哪家喝杀猪汤了?”
过年的时候,村里人杀猪,往往会很客气地叫李耕田去吃饭,不过他一般都不会去就是了。
今儿是周矮子家杀猪特地请了他去吃饭,顺便商量明年在小青山盖房子的事,所以他也没推辞。
见三叔问他,便搬了只小板凳在一旁坐下——他嫌石凳太冷——伸直了腿靠在石桌上,把脸迎向太阳,舒服地长出了口气,笑道:“周矮子家。
李明堂心中一动,问道:“周矮子也把猪肉也卖给郑家了?”
李耕田笑道:“自然是卖给郑家了。他家可是多出了两文钱一斤哩。不卖把他,难不成要卖给集上?这大过年的,集上的猪肉也多不好卖哩。”
李明堂撇撇嘴道:“不是都说郑长河为人如何好、心胸如何宽么?咋不见他把这灌香肠的法子跟大伙说哩?连辣白菜的法子也瞒着,就想着自己发财。他心里鬼的很,那橡子果儿是长在山上的,那山可是村里的,所以他不敢不把橡子果的事跟大伙说。这香肠不关大伙的事,他不就瞒下了?也就你们被他糊弄住了,整天夸他家好。”
李耕田的爹李明瑞不悦地望着三弟,沉着脸说道:“老三你说的这是啥话?那山是村里的没错,橡子树不是长了多少年了么,谁又没挡着你去捡?往年没东西吃的时候也有人吃它,不过吃了屙不下来屎,还胀肚子;有东西吃的时候,大伙就根本不理它,你见谁捡了回来喂猪的?人家长河告诉你法子还告诉错了不成。灌香肠那是他的本事,干啥要跟你说?你见谁家挣钱叫上旁人了?”
李明堂听了大哥一番言语无话可说,只是心里还很不服气,嘴里也不知咕哝些啥话。
李耕田斜了一眼三叔,轻笑道:“三叔,瞧着郑家发财确实让人眼气不过,长河为人还是不错的,他不是把猪肉的价提高了么?灌香肠的法子不跟大伙说,咱也不能说人家不对。要是做啥事都捎上旁人,那城里的那些铺子、酒楼还开个屁呀!”
李明瑞点点头,说道:“是这个理。做人不能不知足。唉!你活了一把年纪还不晓得‘斗米仇,升米恩,这话么?他把处理橡子果的法子跟大伙说了,这灌香肠的法子没跟你说,人家就不是好人了?长河要是啥也不说,你又能对他咋样?”
李明堂听了只好叹了口气,闷闷不乐!
只是人心都是难测的,李耕田虽然跟三叔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酸的,不过他好歹比旁人多些见识,自是不会说郑家无情——没那个道理呀。
等他家也杀了猪,青木便和张槐上门来买猪肉。
等称了重量,付了银子后,青木便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对李耕田笑道:“李叔,想跟你说个事哩。”
李耕田忙笑道:“说吧有啥事要叔帮忙的,尽管开口。瞧你家干得红红火火的,啥难事吧?”他一边招呼张槐也坐下。
青木微笑道:“我就要跟叔说这事哩。咱家灌这香肠吧,本来是准备要跟大伙说的,可是眼下这香肠刚在清辉县开始卖,人家要的也不多,所以就没折腾了。直接把猪肉价提高两文一斤,也算是对大家的补偿。等明年大伙喂的猪多了,这香肠也卖出名了,那时我想开个作坊,专门做这香肠,村里家家都有份。”
李耕田睁大了眼睛,惊喜地问道:“青木,你是说真的?”
青木微笑道:“自然是真的。这一斤猪肉也就能晒出六七两香肠,还要费许多工夫、作料,我们忙一场,虽然也能赚些钱,也是不容易的。所以,这作坊没开起来之前,就没跟大伙说这法子,主要还是怕人多嘴杂,被人传了出去。”
李耕田心里豁然开朗,顿时明白了郑家的用意。他不禁为自己的小心思惭愧,居然都不知替旁人想想,光看人赚钱眼红。
他很是诚恳地对青木说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了,这香肠折腾一场,一斤也就赚那么些钱,要是跟大伙说了,把这法子泄露出去了,那才亏大了哩。你们把猪肉价提高,等于是白分钱给大伙了。唉!村里人不懂,光瞧你家赚钱眼红,哪里能想到这些。你放心,我会跟大伙解释的。”
张槐这时插话道:“主要是清辉县那边要的香肠不多,不然这作坊今年就能开了。等清辉县那边做大了,这作坊就能顺势建起来了。其实,咱主要还是在等长雨哩,只要他在清辉干出样子来了,咱这香肠、辣白菜、橡子面粉、菊花茶,都不愁卖了,光靠陈家的酒楼是不成的。”
青木也点头道:“所以我才来跟李叔说,让李叔跟大伙解释。咱家是不可能单独发财的——不是得靠大伙喂猪才有肉灌香肠么;长雨也是不可能单独发财的——他得靠咱村出产的这些东西才有的卖;李叔更是责任重大——这村里还要靠叔领着才能多种树、多养鱼、多种竹种花,往后才能越来越好哩。”
李耕田几乎要老泪纵横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眼界、心胸都比不上面前的这两个娃儿——这一番筹划是何等的周密,前景又是何等的光明!
他静默了一会,平息了下有些激动的心情,对青木和张槐道:“你俩想的真好,叔也不说啥面子情上的话了。你们只管放心的去干,村里人要有啥想法的话,我来开导他们。明年种树、养鱼、种花、种菜,咱一桩一桩的来。就算最近一两年卖的不多,那就先准备着。最起码那橡子树不提前种是不成的。
青木笑道:“就是这个话。看明年那橡树苗出得咋样,要是好的话,明年春就能栽不少。”
三人又讨论了一番明年的规划,青木和张槐才挑着肉离去。
等两人走了,李明瑞才若有所思地问儿子道:“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