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释然……”
轩释然声音缓慢地说道:“他一直有很多女人,却一直都只有我一个儿子。以为,娘在他心目中,可被其他女人替代;我在他的心目中,没有人可以替代的了。虽然会因他的风流而皱眉,仍然敬爱只爱我,爱的只要我一个儿子就足矣了,为了我,不再繁衍子嗣的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终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轩释然从来都是这般称呼擎天侯,他的父亲大人。一句父亲大人,承载了多少儿子对父亲的尊敬热爱,一直以来,他们父子也始终如一地坚持着那种情感,父对子,子对父……而今昔,贸然钻出一个比他还大的儿子……不异于父亲的背叛……有时最敬爱的父亲大人的失望,有自己心底生起的被欺骗、冷落甚至遗弃的落寞,有因父亲大人,而对父亲大人的长子滋生的醋意……又是在这样一个皇位更迭的日子,在亲手将君临翌拖下皇位,在君临翌退位的今日知晓其兄长身份……种种很复杂的情感,犹如炼浆,全凝聚杂融在这样一个事实下……
轩释然的神情有着少有的悲伤,侧头看我,“被父亲忽视的感觉,是怎样的?”
显然是在问,我这个从来就被父亲忽视的人。
“就这样子吧,我十七年都过来了。”瀑布溅湿了衣袖,就着清凉的瀑布洗着手,看着早晨的太阳,说道:“不过我父亲他很喜欢你,甚至比喜欢姐还喜欢你。十四岁那时候与君临翌住在皇宫里,因为当时喜欢君临翌,所以父亲有一次难得的来宫中看我,我知侯府推覆君家江山的心,便请求父亲不要为难君临翌,与父亲说,君临翌做不了皇帝,父亲这个岳父就做不了国丈大人了。父亲看着我说,等你做了皇帝,他还是国丈大人啊。我就愣住了。”
而此刻说完这话,我也愣住了,此情此景,怎能与轩释然讲,他以后做皇帝了,父亲还是国丈大人的话?虽然这是父亲说过的原话,而今也不能与他回忆。真真,把今朝当做往年了。因为大公子事件他心里隐伤,与他行来这里,仿若与他回到了往年是一回事,真实的现实里,又是一回事,哪能笼统混淆呢。不自在地转眼看别处天空,入目依是蓝天白云,这般迷离景致,真是让人的心也迷离了。
他眼底却似有笑意,说道:“秦世叔很喜欢我,我知道。”
“是啊。”轻咳了声。
他看着我道:“听秦世叔说,他把秦家家产都给了我,你介意了?”
“是啊。”依是不自在的应着。
然后醒悟过来他在说什么,转头看他,即时道:“没有!”
怕他不信,我认真说道:“我没介意你,只是介意父亲!……介意他偏心。自己家的,自己生的女儿,还比不上别人家的儿子。。。。。”
他浅淡地道:“你一直都把我当作,别人家的人?”
“。。。是。。。不是。。。是。。。”好象无论怎样解释都不是,语无伦次地道:“虽然我不把你当作别人家的人,可是从理论上来讲,你的确是别人家的人,我们宗族不同,祖谱不同,又没有血缘关系。。。”
他冷哼一声,“有血缘关系还了得?”
然后他看着别处,再没看我,显然心理隐伤的,依旧是他那父亲背弃一事。
有些神伤的事,又岂是闲话其他就能消释的?
……
……。。
君临翌虽因擎天侯府大公子的身份,免于擎天侯与轩释然的逼迫,终究因袭击不是君家血脉,自主退位。一如早前计划,宣王即位,是为永康帝。因君临翌系侯府大公子身份未公诸于众,世人不知,宣王即位后,永乐帝君临翌被封昂王。
而宣王母妃逝去多年,萧太后本是正宫皇后出身,又有擎天侯扶持,依为慈宁宫太后。
持续了大半年的宫变于今日正式告一段落,局势暂定,大齐一时风平浪静。
翌日过去释冰清的上清殿,一为拜见,二为探望。没想大清早的,凉亭里不仅有释冰清,还有轩释然。母子俩虽然仍有些落寞,但神情已好了许多。轩释然背靠在椅背撒谎能够,手里拿着本不知什么书在看着,释冰清坐在他对面。依旧是一身佛衣,手里亦有书,与轩释然讲解着什么。释冰清会看的书,自然是佛经了,释冰清在为轩释然讲解佛经?
正像证实我的想法一样,夜影不知从哪里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立于我身后,说道:“这一年半,每日晨时,真人都会为少主讲上半个时辰的佛经。”
颤声问着,“为什么……要讲解佛经?”问出口,才觉后悔,心下,其实猜出了不是吗?
果然,夜影道:“真人不为少主讲解佛经,以佛经‘隐’、‘忍’的教义教化少主,时机不成熟前,少主怎在岳州待的住?不说小姐初和亲,少主被侯爷命龙虎卫围剿,又关押月余,离开京城,一路跋山涉水去燕邦看小姐,后被属下等人将重伤垂危的他救回岳州。就是真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他床边讲了三天三夜的佛经,后来他身心都恢复后,每日清晨也要看会佛经,一日才能心平气和地做事,常人看着喷舌的耐性便是这么来的;而晚上就寝前,更是要看半个时辰的佛经,才能静下心来入睡。小姐和亲燕邦后,少主的性命,完全可以说,是真人救下的。”
“从你伤害他后,再见到我遍体鳞伤的儿子,我便打算,这一生,都不离他左右了。”悲伤恍惚的我,连释冰清过来了都不知道,正以为她这话是对我说的,在责怪我,我正要跪下请罪时,她又幽幽开口:“我不像侯爷,还有个大公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看去,擎天侯站于我身后丈远处,释冰清正怨恨地看着他。
“清儿,我……”擎天侯急着解释。
而释冰清已握了我的手,冷淡地往寝殿里踱步。
随释冰清走着,又忍不住,往远处亭子里仍然看着佛经的轩释然看去。
……
本以为因为轩释然受过的苦楚,释冰清是痛恨我的,至少是厌恶不待见的,没想拜见她时,她不说痛斥我,还亲自扶我。我心中惊异,而她也笑道:“我以为见到拂希后,我会好好骂骂你,至少也会不认你这个世侄女呢。”
她感伤道:“这一生,我最羡慕的人,便是你的母亲了,你父亲虽然性情怪戾,迂腐顽固,但对于你母亲,真是没话说。你母亲在世时,你父亲便是事事顺她的意,连大声说话也不曾;你母亲死后,你父亲更是常年缅怀,不沾染别的女人。哪像我们侯爷。那些风流韵事,不知道多少呢。我对他心灰意懒,倒不闻不问,萧太后之流,他的老相好或者露水之缘,想是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原来因为被擎天侯重重伤心,我们同是女人之故,不谴责我什么。大公子事件,不知这于我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苦涩一笑。
释冰清转入正题,看我道:“和亲虽是侯爷促成,是他的过错,但你害释然也不浅,难辞其咎。”
请罪的话都是多余的,哪有做了伤害别人的事,一句很抱歉,一句对不起就消释了的?磕头道:“这一年来,谢释姑姑对他的照料。”
“我是他的母亲,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释冰清轻笑道:“你可是燕王妃啊,与释然毫无关系。而我是他的母亲。一个根本没有关系的人,却谢起他至亲的母亲来了。还是,在你的潜意识里,我这个母亲,还没有你之于他亲了?”
不明白释冰清这话什么意思,只惶恐道:“我没有那样的意思。”
释冰清不见怪地笑着,竟是心情挺好的样子。这时茜夫人照例过来替她抄佛经了,闻得茜夫人与我见礼,知我们已经认识,释冰清与我温和道:“好了,别跪着了,今儿上午就在这陪陪我们,一起用过了午膳,你再回去。”
“是。”
在张上清殿待了一上午,也总算明白了茜夫人与释冰清怎么合拍了。两个人脾性相投,都很清冷。可惜了,释冰清是外冷内热,清冷只在外表;而茜夫人,那是自内而外的清高,却又是不同了。一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一个就世俗了。
用午膳时轩释然也过来了,爱人同桌而食倒也其乐融融,因为昨日后山走了一遭,他与我之间,更像增进了感情——纯洁的感情。他看我时,唇边有笑意,席间更是关怀备至。虽仍有些因大公子事件的落寞,但他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蜕变了,真的超脱了……就好象清心寡欲,什么有不强求的那种。。。。。那种不强求,自然也包括感情……男女感情……我突然就觉得很放心,松了一口起,一直担忧的,忧虑的东西都不存在了,浑身紧绷的那根弦都松了……就感觉我们之间的相处不存在任何问题了,友好了,甚至我不日离开大齐回燕邦,他还会祝我一路顺风,送我一程的那种感觉。。。。。虽然,与此同时,也有心底最深处的落寞、悲伤,酸楚翻涌着,撕扯着心扉……但总的来说,我可以微笑了……即使笑的落泪……
但物品显然异想天开了,轩释然,生性放浪不羁,一如他的名字,洒脱而释然,他什么都能洒脱和释然,包括大公子事件,唯有一样东西做不到洒脱,无可释然,那便是情感,男女之情。
……
……。。
回去公主殿,在公主殿外等我回来的相知,与宫女正玩着丢手绢的游戏。见我回来了,硬扯住我加入。拗不过她,只得不合身份地参与游戏。然玩了一会儿,玩心就被逗起了,身心都放了开来。不觉已是下午过半,我说道:“相知,玩完这一局,我们就不玩了!”
“好。”相知答应着,却诡异地将手绢丢到了我的背后。
丢手绢的游戏规则是这样的,所有成员围成一个圈,蹲在地上,由一人延着圈外跑,边跑边唱丢手绢的歌,然后那人将手绢丢到另一人的背后,另一人便起身捉那人,那人奔跑过程中,若被另一人捉住,丢手绢的人便仍是她;若她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原位,并且蹲下,另一人便不能捉她了,游戏便得由另一人继续。
依游戏规则,我去捉相知,但相知很快蹿回她的原位蹲下,无奈,堂堂燕王妃只能像个小孩子似的,甩着手绢边跑,边唱:“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
“小姐姐,轩少叔叔在那边!”
全身僵立地侧头,果然看到了丈远处白玉桌旁坐着喝酒的轩释然。
是早就闻到了酒气,但在这夏日,那般清凉的味道,闻着只觉得花香,令人心旷神怡。何况全副身心投入在游戏中,哪会想到轩释然早坐一旁喝酒。这样笼罩四周的酒气,天知道他喝了多少。
眯眼看了眼相知,她一定是早看到轩释然过来了,才促狭地整我,将手绢放我背后的。
都看到了轩释然,游戏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下去,宫女们与他欠身告退。
我让相知先回公主殿玩,便过轩释然那里去了。
他端着酒,目光恶寒地看着我,跟不认识我似的,然后将樽里的酒灌下肚去。
知道是为我这么大还玩小孩子游戏那般看我的,何况当着他的面,刚才还那么幼稚可笑地甩手绢跑圈圈唱歌。手里捻着手绢站在他面前,有些尴尬,倒也没觉这是出丑。心里腹讲了一句,有什么,小时侯他不是也陪着我玩过!
但马上想起,我们的小时侯过去了,我们现在的,对立的,并且尘埃落定的身份。
心里忽地一阵隐痛。
他也没就着先前的游戏说什么,只踉跄着站起了身,也没让宫女服侍,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斟酒,然后拾起酒樽,看着我,恶狠狠笑道:“娘刚才跟我说了一件很好笑的事!”
来找我,与我说,又这般看着我,显然,这件‘很好笑’的事,与我有关了。
只得问道:“什么事?”……让他这般借酒浇愁?
“她说你爱我!哈……”他已经克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然后仰头一口灌下了樽里的酒,接着又大笑起来,不知是喝的急被酒呛到了,还是心底本来的悲呛,他不时呛咳几声,又止不住地大笑着,走过来,一手捻在我肩上,一手端着空了的酒樽,不知是在嘲笑释冰清的话,嘲笑我,还是嘲笑他自己:“你爱我?你爱我吗,嗯?……哈哈……娘说你爱我?……你爱我?爱我从小到大你会那么讨厌我吗?爱我你会一次又一次要我解除婚约,说出悔婚的话吗?爱我你会喜欢上君临翌一个有妇之夫吗?爱我你又会去和亲吗?爱我信阳战场上会与我站在敌对的立场上,甚至说出‘燕顼离在,你在;他死,你死’这样的话来吗?”
他低首笑着,浓重的酒气笼罩着我;那双嘲天笑地黑眸,更好似深深的,又酒气弥漫地,锁着我。
静静地看着他,我悲伤笑道:“对啊,你也知道这很好笑。”
我说道:“释姑姑她误会了。”
他定定看着我,虽是不相信释冰清的话,这会听我亲口否决,一双眸子仍是阴兀阵痛,仿佛被针刺了般地瑟缩了一下,接着有凛冽地笑起来,“明明知道娘说的那话是错误的,被你否决,我还是失望,内心深处竟会隐隐希冀那是真的。还真是犯贱呢。从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犯贱,一直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讨厌我,我还是来纠缠你。现在仍是这样。呵……”
他笑着,笑得一杀瞳仁里都是满满的雾霭,不晓得那到底是酒气,还是他从不曾,也不该有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水气。
“你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心?我待你如此,就是块石头,也早该被我捂热了……”他与我面对面地,脸庞对着脸庞,看着我,按楚痛探究的目光,似要看清我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然终究什么也看不清。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柔地问我:“你有喜欢过我吗?十多年来,你有喜欢过我吗?哪怕是一点点,哪怕只在稍纵即逝的瞬息间?”
“拂希……”没得我应答,他低楚的唤我,痴缠地看我,那样原不属于不羁如他的目光,我敢肯定,他真是喝醉了,但他说出口的话,吐字清晰,又许是酒后吐真言的缘故,真情流露,思维也清晰,沙哑的声音更是低沉好听:“从小我就认识你,娘是属于父亲大人的,可以因为对父亲大人的失望,看破红尘,丢下稚子的我便许身佛门;而父亲大人,是属于他数不清的情人们的,像个穿花蝴蝶周旋在她们之间。父亲和母亲,他们是我最亲的人,但都不属于我,只有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婴孩,只有拂希,只有我的丫头,是我的未婚妻,完完全全的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将会陪我走完一生……可是后来……”
“后来……”他的喉咙中有破碎的低哽,“后来拂希和别人成亲了,说,这一生,总会与那人不离不弃……”
他摁住我的肩膀,看着我,终是再忍耐压抑不住情感,头吻向我的唇,我还没闪躲时,已闻一声尖利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如夫人一手拉着茜夫人,一手捂住自己的嘴,惊惧又嫉恨地看着我和轩释然。显然,大齐摄政的将军,与燕王妃这有夫之妇大庭光众下,如此明目张胆为世俗所不容的行为,瞧在她的眼里……而这行为,她怎么会主观觉之上我勾引她们的将军,不是她们将军主动了,然本能地,之于轩释然的畏惧,又使得阿后面的音调,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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