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怀苏微微一愣,随即答道:“是。”
一珍点点头,然后拿起手边的宫灯,往前一推,正推在那幅字上,那幅字顿时烧了起来。
“娘娘”庾怀苏惊愣的望着她,迅速端起茶碗将水泼上去,浇灭了火焰。
“无妨,只是个赝品。”一珍淡淡的说,“不过,你能不能保证,林为民给本宫献上这幅字,不是宰相的授意呢?”
庾怀苏呆住了,他不知道他父亲会献上一副赝品,而且是送给皇后而不是皇帝,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皇后比皇帝更加难对付吗?
“怀苏,你不用紧张,我知道你和你父亲是不同的,只不过在宫里,你分不清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你不想和任何人为敌,但有时候,人总会身不由己甚至忠孝不能两全。”一珍叹了一口气,仿佛思虑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在你父亲面前,请他事事都要帮我,只不过我的敌人已经很多了,虽然我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把敌人扩大化,但是,这后宫,还有朝堂她们不愿我当着皇后,他们更不愿意!因为我比他们的皇上主子更加的好了,我不说了,怀苏,你下去吧!”
庾怀苏抱拳行礼,然后转过身,向外面走去。他满心忧虑,但他不想看到一珍为难,他走到一半,忽然回头说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个敌人已经危及到你自身了,希望你能看在我的份上,饶过他的性命。”
然后,他大踏步的走出大殿,却没有听到皇后的呢喃。
皇后靠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说:“怀苏,我从未将宰相大人当做我的敌人。”
黑暗中,仿佛是幽灵一般,如歌的影子出现了。
皇后立马变成了那个雷厉风行的皇后,她正色对如歌吩咐道:“让京城里的所有暗人,去查出宋国刺客和宰相到底有没有关系。”
“是!”黑暗中的轻叱,接着便是风动影斜,而后万物归于平静,只留下烛火摇曳。
只可惜,还未等到如歌的消息带到,邢风已经开始着手倒相了。
那时候一珍才发现,原来邢风的速度也很快,他那副病怏怏的姿态,仿佛是最好的障眼法。
也许,当他想彻底除掉一个人的时候,精神头儿十足的好。
世家们就快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了,所以他们也在加紧布置着,一旦宰相倒了,总要有个人去填补这个位子才对。
当然,皇后自己也是不会闲着的,她知道,那个位子对她来说,也至关重要。
所以聪明如她,也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保不了宰相,至少得让他活着。即便庾相倒台了,她也能控制宰相的人选。
在那样的时代,身为女人也许是一种劣势,但有时候,在龙床上征服男人的女人,就要感叹身为女人的好处了。
倒相(一)
春末夏初,连绵的暴雨侵袭着整个梁国,帝都上空蔓延着乌云密布,好似天在悲伤的哭泣。这样的日子,总有无事生非的人拿来做文章,于是,帝都除了被雨天扰的忧心忡忡之外,又被传言弄的人心惶惶。
有人说,这样的异象,表示着朝中有人思变。
的确,朝中是有人思变,那位和宋国刺客勾结的御史中丞韩大人已经被收押候审了,但是,事情似乎一发不可收拾的蔓延开来,接连几本密奏传到皇帝那里,历数宰相的过失,言辞虽然保守,但已经在雷池边缘徘徊。
邢风当然不会放过这一倒相的机会,但这时候,又传来江淮一带闹水灾的消息。
江淮是国家的粮仓,如果那里闹了水灾,该有多少人会饿死?
似乎是前一段时间太过劳神,邢风明显感到吃力,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了,而每逢这个时候,他的病总会发作一段时间。
他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来慰藉他苦闷的心情,而这个人绝不会是皇后。
关雎宫里,邢风舒服的将头枕在安若怡的两腿之间,若怡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太阳两侧,唇边带笑,偶尔为嘈杂的雨声皱一下眉头。
宫外依旧是瓢泼大雨,侍卫们穿着银色的铠甲,毅力不动,眼神飘渺的望着前方,思想却已神游到了九霄云外。
此时,大雨中疾步跑来两名身穿蓝衣头戴纱帽的小太监,其中一名太监手捧黄色盒子,上面盖着黄色的绸缎,另一名小太监打着伞,尽量不让雨淋到那盒子上,两人一边飞奔,一边高呼:“江淮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两人一路狂奔至关雎宫外,李德全接过盒子,两人都瘫了下去,想必是从宫门外一直跑来的。李德全示意他们下去休息,捧着盒子,却有些迟疑。
皇帝刚刚服了药睡下,贵妃娘娘吩咐过,任何人不能打扰。
但此事事关紧急李德全稍微一迟疑,抬脚就走到门边,低声道:“皇上,江淮八百里加急文书到了。”
邢风宛然从梦中惊醒,腾的一声爬起来,他这几天实在弄的是精神紧张,一听到江淮两个字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随着他猛的起身,他的头又痛了起来,而且咳嗽也加重了。
安若怡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穿着薄如轻纱的外袍,绣着淡粉色小花的丝质裙边拖到了地上。她有些不耐烦的皱眉说道:“本宫不是说了,不要打扰圣上休息!”
里面立刻传来邢风的咳嗽声,她瞪了李德全一眼,转身进去,低声安慰道:“风哥哥,你别急,没多大的事儿。”
“江淮两岸那么多的百姓咳咳,肯定有大事儿,不然咳咳,不会八百里加急咳咳咳咳”邢风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不住的咳嗽,一边用手帕掩住,一边对李德全招招手。
李德全会意,连忙把盒子递了过去。
邢风颤抖着接过盒子,打开看到里面的奏折,一口气读罢,竟然晕厥过去。
众人都慌了,连忙请来太医,太医院一大帮太医都来了,个个如临大敌。
皇后来了,其余妃嫔也不怕大雨倾盆,嚷嚷着要来,被皇后劝退之后,众人只好愤愤的望着关雎宫,暗自骂了一声:“狐媚子!”
一珍静静的立在一旁,看着若怡低低的哭泣,冷笑一声,道:“姐姐保重身体要紧,可别哭坏了身子。”
若怡不理她,仍自顾自的哭着。
一珍见太医们在诊脉,不好打扰,就踱到李德全身边,轻声问道:“皇上好好的怎么晕了?”
李德全从怀中掏出奏折,递过去,俯首道:“皇上是看了这份折子,江淮八百里加急,想必上头写了什么,娘娘请过目。”
皇后接过来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道:“苦了江淮两岸的百姓呀!”
“皇上,皇上醒了!”里面传来安若怡高兴的呼声,还有太医们一片跪倒的声音。
皇后将折子收起来,走了进去。
邢风的脸色苍白,安若怡跪在床边,握住他的手。他温柔的注视着若怡,好像在安慰她。然后,他才把目光转向一珍。
“皇后,朕恐怕又要麻烦你了,刚刚的折子,你看了吗?朕的百姓,正在受着洪涝的危害,朕却却没法子救他们朕愧对列祖列宗啊!咳咳咳咳咳”
“皇上您放心吧,您只管养好身体,朝廷的事,臣妾就帮您拿主意了,这个时候,就别管其他有的没的了,行吗?”
邢风艰难的点点头,充满期望的看着一珍,一珍回以微笑,两人各自明白心中所想,都算安心了。
这样就可以了,一珍想,维系帝后之间良好关系的,不是爱情,而是同心,这心,是心系天下百姓的心。
接下来,皇帝养病,前朝由皇后掌管,她火速做了两件事,一就是提拔了户部主簿,升为工部侍郎;二是派遣大内亲卫文渊和工部侍郎一起,到江淮两岸去治水赈灾。
这两道旨意一出,朝廷上仿佛要炸开锅了,只因这两人,一个是宰相的门生,一个却是宰相公子的伴读,皇上明明要倒相,可是皇后却偏偏重用了这两个人?群臣反对,尤其是世家,竟然联合起来上书给皇帝,要求驳斥皇后的任命,并且不允许皇后再涉足朝廷政务,甚至有人再度提起了那四个字:牝鸡司晨!
“牝鸡司晨?这帮老顽固!”一珍坐在窗前听雨,榻上放着一具棋盘,残局了,白子胜,黑子输,而棋盘对面,却没有人,原来这盘棋,只是皇后一人分饰两角,却不知她心中属意的是黑子还是白字呢?
“皇上这回该看到世家联合起来的力量了吧?除了我这个皇后,没人会这么帮他的。”一珍惬意的喝了一口茶,含在口中许久,茶味散在唇舌之间,闭目而语:“好茶。”
朝臣们没有预料到皇帝驳斥的是他们,这让他们更觉得恐怖,如果说当今皇后只是效法太祖皇后在勤政殿辅佐皇帝,他们还有法可寻,但是如今,皇后已公然开始插手朝廷大员的调配,如果这样,是否意味着宰相能在她的庇佑下能得以保全呢?
这令他们觉得惶恐之至,因为她是皇后,是太子的母亲,将来就是太后。皇上的身体让所有朝臣们为之担忧,但他们更担忧的则是继承皇位的那个孩子,如果这孩子的母亲有足够的能力和野心,那么,梁国是否也会像赤焰国那样,被一个女人主宰?
赤焰国,好像是个遥远的传说,但这个国度分明曾荣耀一时,却最终被那位英勇善战的太上皇灭掉。
朝臣们就快忧思成疾了,为了梁国未来不可预知的命运,他们决定联合起来,先对付宰相,再对付皇后。
也就是说,倒相之后,就要废后了。
有些人迫不及待的要把皇后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她甚至等不到朝臣们动手对付宰相,也许,两个人一起对付,效率会更高一些。
倒相(二)
又是一个暴雨倾盆的晚上,小皇子扯着沙哑的嗓音,声嘶力竭的嚎哭着。奶娘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焦急无比的来回走动。
皇后从床上下来,不耐烦的问:“这孩子是怎么了?最近总是半夜哭醒,是不是吓着了?”
奶娘苦着一张脸,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呀,最近小皇子的食欲好像也有所下降,都是这连绵的雨天给害的,天上不出太阳,阴的很,娘娘,要不要请道士来做做法?”
皇后皱眉道:“道士有什么用?我就不信道士比太医的药还管用?去,把桓知秋叫来。”
王富贵领命,大半夜的去请了桓知秋,桓知秋冒雨来了,为小皇子诊过脉,说道:“小皇子大概是受惊过度,睡眠不足,这么小的孩子,微臣也不好下药,娘娘耐心哄着些吧。”
皇后挥挥手,正要让他下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叫住他:“慢着,知秋,本宫有事要问你。”
桓知秋站住,跟着皇后进去,皇后问道:“安贵妃那儿,是一位姓钱的太医问诊,对吗?”
“是,这个钱太医,并不是世家之人,在太医院默默无闻了十几年了,如今,却被安贵妃看中,也算是遇到了贵人。”
一珍冷冷一笑,道:“所以本宫到觉得奇怪呢,安若怡自己就是世家女子,为何不找同为世家的你们,而要去找一个被世家压抑的人。你说,一个被世家压抑的人,会对世家有好感吗?”
桓知秋愣住,随即明白过来,躬身道:“微臣明白,臣这就去查探这个钱太医的来龙去脉,等查到详情,就来禀告娘娘。”
一珍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他又行一礼,方才走出门去,拿了药箱和伞离去。
暴雨持续了大概有半个月,这期间,世家们并没有停止搜罗宰相秘密的脚步。而当皇后转战朝廷的时候,他们到也聪明的将折子递到了安贵妃手中,因为,皇帝一直在关雎宫中养病,加上贵妃素来与皇后不合,这些折子必定能传到皇上手中,而且说不定贵妃的枕边风,会让他们的收益更大。
果然,邢风就算是在病中也不能消停,而一珍忙于治水的事情,哪还有闲情问到这位夫君的心里想法,顶多会在下朝之后顺路去看望一下,询问太医们,皇上的病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即便心细如发的一珍都没有发现,君王脸上越来越变幻莫测的神色。
而一珍整日不是在帘子后面听朝臣们争吵,就是在勤政殿中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
暴雨才停了一天,一珍就在朝上接到了江淮的加急文书,她看过之后,总算舒了一口气,虽然满脸疲惫,但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满朝文武诧异的看着她,她举起手中的文书,高兴的说道:“江淮两岸的百姓们,得救了!”
众臣微愣之后,立刻欢呼雀跃起来,而后,他们齐刷刷的跪倒在地上,山呼:“皇后千岁!吾皇万岁!”
一珍看着脚下匍匐的大臣们,忽然想起,小时候坐在父皇膝头,也是这样看着她们,只不过,那时候并没有站的这样高,看得也没有这样清楚,心中也未有如此澎湃过。
不知为何,她的眼角,竟然沁出一滴泪。
也许是百姓们终于脱离了苦海,所以她才这么激动的吧?
正当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帝的时候,大殿外忽然传来李德全尖细的桑音:“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涌到门口跪迎,一珍微笑着款步走过去,屈膝行礼,邢风扶起她,说道:“皇后辛苦了。”
一珍笑道:“皇上,臣妾不辛苦,您来的正好,臣妾正要向您禀报”
“朕都知道了,工部侍郎治水有功,朕会嘉奖他的。”邢风一面走向龙椅,一面说道,“当然,还有皇后你,你劳苦功高,朕不会忘记。不过,现在朕也要宣布一件事。”
一珍诧异的望着他,但看到他手中的圣旨时,心里忽然又涌现不祥的感觉来。她再次回到帘子后坐定,听李德全念出圣旨上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宰相庾信墨,结党营私。且有勾结敌国奸细之嫌,其罪当株,但念其为朝廷出力治水,二十年为官清廉,判流放岭南,其家人亦流放塞外,钦此!”
“皇上”一珍站起来,掀开帘子,看着邢风。
邢风转过头看她,低声道:“珍儿,朕的判决,已是很轻了。”随即,他看向玉阶下的宰相,问道:“庾相,你可有何话说?”
庾相当即仰天长笑,道:“老臣兢兢业业,为梁国,为陛下效力,如今却落得个流放岭南的结果!伴君如伴虎,老臣总算尝到了个种滋味!罪臣无话可说,只求皇上,能将罪臣的家人,和罪臣一同流放岭南,罪臣年事已高”
“准奏。”邢风不耐烦的皱眉说道,再看其余众臣,有的面露微笑,有的却忧心忡忡,当即心下不快,对李德全使了个眼色,李德全立马呼道:“退——朝——”
在回去的路上,一珍一言不发,邢风知她心中不悦,却问道:“皇后何故如此?江淮百姓得救,该高兴才对,朕预备今晚在宫中宴请群臣,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一珍冷笑道:“皇上说了算的话,何必来问臣妾?哼!臣妾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卸磨杀驴!”说罢,头也不会的快步走了。
邢风愣在当场,忽然露出恼怒的表情,愤愤道:“如果庾怀苏不是宰相公子,朕也不会这么快就倒相!哼!朕整天看着他在眼前晃荡却不能处置他,李德全,你知道朕有多难受吗?”
李德全唯唯诺诺的点头答道:“是,是”
“你知道什么!一个阉人!会懂什么感情不成!”邢风骂了几句,还是不解气,改变原来前往紫宸宫的路线,拐到关雎宫去了。
倒相(三)
一珍回到宫中,火速找来如歌:“宰相的事你查的如何了?”
如歌不答话,等皇后问的急了,才说道:“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