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穆二爷款待!”墨衫老者牵了头,一旁众人皆为效仿,纷纷站起来举酒敬道。
离得不远处,顾子焉一身月白色长袍,背脊挺直,眉间轻蹙,望向前方穆彦林所在的地方,庭院深深,雕梁画栋,暗影中似乎蛰伏着不详气息,令人隐隐生起一股不安。
“看他那样子就觉得不安好心,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沈璃往旁边凑了凑,贴近顾子焉耳畔道。
另一侧,怜荀拉住了某只快要脱缰的饿狼,颇为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却是转过头仔细选过,才将菜肴夹到了他碗碟中。
“自己多留意些,如有不对,且跟紧我。”顾子焉沉吟片刻,低语道。
穆彦林的视线扫过,忽而抿起嘴角一笑,遥遥举杯相对,笑得颇为深长。顾子焉执着酒杯微有回应,却无喝下之意,搁回了原处,眼角余光扫过对侧的角落,似有异样。
墙外几声闷哼突兀响起,变故突生,有仆从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面色发白地禀报道,“外面,外面来了好多戴着黑色头盔的人!”
话音刚落,猛然一抹银光破空;仿有数道银龙盘旋;顿时整个庭园急风乍起;寒意弥漫;一阵尖锐的兵戈之声响起,数道身影随之跃入,为首之人一袭绛色锦袍;腰间丝绦处有一块玄青色的佩玉落垂而下,眼熟地令顾子焉移不开视线。
“这不止是宝藏,也是我爹给我娘的定情信物。”
风拂过;长发掠起;露出一张俊美无匹的容颜;长眉入鬓;带着几分慵懒。从容静立;微风飒飒;
“我只要穆彦林的命,其他的现在走还来得及。”
“师师师姐,那师师叔?”沈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傻傻地看着这一幕,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问问师叔从哪儿学的王八之气,格外威武,衡山派不教啊!很想喊一句东方教主文成武德一统江湖啊喂!
顾子焉盯着那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不是。”
“”沈璃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她的面色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只是颇为担忧地来回瞅着。
只有个别的小门派退出了慕华山庄,其余人等皆是按兵不动,一来是摸不准魔教的实力,二来这里是慕华山庄,要找的也是穆彦林,他们静观其变即可。大多退至廊檐,看穆彦林要如何收场。
穆彦林面向季慎并未见一丝惊慌;起身浅浅一笑,“哦,凭你?若是与你那好伯伯联手倒还有些可能,说起来这种时候不见他人,怎么刚入了魔教,便要取而代之了么?”
红练一句废话也懒得说;一条长鞭飞舞而去,速度奇快,随后万魂谷教徒对上华山派弟子登时交上了手,亦有先前在魔教手里吃过亏的门派上前相助,一时刀光剑影;兵刃相击;铮铮然响成一片。
十二暗卫皆出,缠上了红练与季慎,后者双足一点;身子凌空而起,手执苍寻划破虚空,剑气大涨,击向拦路之人,以势不可挡姿势逼至穆彦林跟前。噹的一声,剑刃相击,迸出点点火光,二人视线相对,积蓄的恨意与杀意瞬间爆发了出来。
一时之间;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只见两道身影快如闪电;左右翻飞,胜负难分。一番交手,季慎绛色长袍上面多了几道剑痕;隐约可见血色,束缚发髻的发带也被剑气扫了开来;一头黑色的长发披肩而落;而那青色长剑飞转回来落到手中。
而堪堪收势的穆彦林亦是好不到哪里,精致的头冠也被季慎挑飞,头发散落下来,使得那张阴柔的面庞此刻看上去极为狼狈。
红练长鞭卷着粉末袭向暗卫,未过多时,便已抽身而出,正欲上前帮忙,却被季慎伸手阻了下来。“这是季家的仇,容不得外人插手。”
穆彦林指尖一抹嘴角残余的血丝;舌尖的一拭而尽;眸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和一缕不对劲的猩红之色。“宋青山那傻子倒是教了你不少绝学,最后却是惨死在你手里,连他的大徒弟宋晴容亦不放过,天心诀是古墓钥匙,却可以从里面开启,她拼着最后口气也要出来,要告诉一人是谁杀了她。”
言语间,视线转向廊檐下的顾子焉,后者正遥遥看着,眸色沉沉,没有错漏那人面上一闪而逝的微小变化,倏地攥紧了青鸾。
季慎远远看着她,回想起以往种种恍若隔世,半晌垂下了眸子,掩去一抹黯然,似乎解释不清了呢。
穆彦林便是在这一刻发动了攻势,直取其命门,顾子焉下意识地动了身子,季慎亦是看到了,眼底掠过一抹光亮,竟是没有躲避。
“小心!”红练惊呼出声,眼前却掠过一抹墨色身影,那气息裹扎着药味分外熟悉。“不要”
噗的一声,一声刀剑没入身体的钝响。季慎怔怔扶住了身前缓缓倒下的人,眼里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剑刃抽出,血珠飞溅,红练只觉得眼前氤氲开一片血色,脑袋轰然,下一瞬便如同疯了一般,执着长鞭狠狠甩向穆彦林,一招一式,皆是夺其性命之意。
“咳咳”阎皇面色隐忍,是要忍住却还是咳出了声来,抬眸视线落在了那张与他弟弟极似容颜上,不自觉地浮起温柔笑意,“我知你从未当我是大伯,我却一直把你当做亲人,若是可以,我希望这一刻是在当年落日崖上,我能替他挡下,今日亦算是偿还了。”
“你”
“万魂谷是魔教,却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反而是那些名门正派借着铲除魔教之名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今日你赢了,万魂谷便是正,那是我和你爹的家,亦想在这繁华中原安家,答应我,一定要保住万魂谷。”
“我答应你。”保住万魂谷。
阎皇满足地闭上了眼,一声低叹化为虚无。不远处红练早已杀红了眼,顾不得自己性命只想杀了眼前之人,眼角余光扫过那躺在地上已然断了气的人,蓦地仰头发出一声凄厉长啸,旋身退至那人跟前,抱起他腾空而去,眨眼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场上,季慎与穆彦林对峙,后者眸中猩红之色更显,身上气流逆转,周身落叶旋转,已是狂性大发。
“你会有报应。”
“你也信这个么,那不是该说一句彼此彼此。”
风起,衣袍被吹得猎猎飞舞,狂飙的劲风将季慎的脸颊刮得生疼,却恍若未觉般屹立,剑动,眼眸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剑气暴涨;锋锐的剑身划破空气直刺。
周边随着季慎略占上风的攻势,穆彦林手下亦被魔教控制住,一时赢面极大。而此时想要扳回局面的门派插手已来不及,被身旁涌出的万魂谷教众所威胁。
顾子焉右手一直未离青鸾,并未将那威胁放在眼里,视线牢牢锁定了正中打斗的二人,若有所思。忽而一声清丽哨音响起,顾子焉顺着看去,正是先前坐在对侧角落之人吹动了胸前挂着的银哨,女子两侧的人倏然动手,似是暗号般墙头出现了一批弓箭手,更有一群身法了得的黑衣人破门而入,呈包围之势将魔教众人团团围了起来。
季慎见状拧眉,以防守之姿,视线掠过全场,大喝一声撤,生生扫出一条路来。路尽头,顾子焉持剑而立,身姿挺拔,一瞬不瞬地盯着季慎看。
“子焉,跟我走。”季慎匆匆说道,作势要带着她走。
然而回应他的;是长剑没入*的声音。季慎不敢置信地、缓缓地睁大了眼;看着顾子焉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长剑刺中了他的心口。
“自古正邪不两立,留不得,也不能留。”顾子焉握着剑柄,垂下了眸子,叫人看不清神态,只是低声喃喃着,“你的命该是我的。”
一股拉力蓦然传来,顾子焉猛然抬眸,却见两人挟住了季慎带其离开。眼眶内一滴泪悬而未落,握着那柄染上殷红血色的青鸾,微微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快大结局了有木有!不出意外就是明天啦!
第66章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虚空甯宓;浑然无物。
无有相生,难以相成。份与物忘;同乎混涅。天地无涯;万物齐一。
青松翠竹掩映下;一袭白衣的英气少女舞剑于庭前,丝丝光线透过叶瓣间的缝隙洒落在她的发,灵动如一首乐曲,那般鲜活。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手腕一转,擒着剑柄朝那来人而去,后者身形一动,轻松化解,连衣角都未触及半分。顾子焉收势,青鸾纳入剑鞘中,颇为沮丧道,“练了这么久还是不及师叔,果然是我太笨了。”
少年眼里浮起一丝温暖笑意,微低下头瞧着那张稚气未脱的包子脸,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安慰道,“比起同门,你已高出许多,勤能补拙,将来定能超越于我。”
心底却有一个声音道:我的子焉不需要多厉害,而我才应该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将你纳入羽翼下,保你一世无忧。
“唔,对了,师叔你来找我?”
“刚从沂山回来,带了些小玩意儿给你,出去几日,可有想我?”
“嗯嗯!”顾子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咧开嘴角笑道,“师父跟你一道去的,他也回来了吗?什么时候你们能带上我就好了!”
“他还有事,会再晚些时日。”喂,失落的表情要不要这么明显!
少年抽了抽嘴角,暗暗磨牙,那人最好都不要回来!一转话题道,“子焉想下山吗?”
顾子焉用力点头。
“等你再长大些。”
顾子焉鼓了鼓腮帮子,不服气道,“我已经十四了!”
“十四快了呢。”少年喃喃,眼里浮起一抹光亮。
“什么快了?”顾子焉好奇地看向他。
“那子焉长大后想做什么?”
“以振兴衡山派为己任,将衡山剑法发扬光大,名扬江湖!”顾子焉想也未想地流利答道。
“”这么官方的台词肯定是某人教的!少年的牙磨得更狠了,“在那之前还有一事更需要你去完成!”
“什么事?”
“做我的娘子。”
“什么是娘子?”
“能与我一起以振兴衡山派为己任,将衡山剑法发扬光大,名扬江湖的人。”
“嗯!”顾子焉似是找到知音一般,眸光闪闪地盯着他道,“我要做师叔的娘子!”
少年眼中的笑意满溢,摸了摸她的头说道,“那等你师父回来,你要告诉他这件事,他一定会非常开心哒!”
夜,从未关好的窗户缝隙中袭入一丝冷风;烛火微晃,床上躺着的人那抹笑意凝结于嘴角,眼皮微微颤动;醒了过来。胸口的刺痛让他重新躺回了床上,一手捂着,却有血液渗出了纱布,掌心微湿。
“没想到你这么快醒了。”一宽大雕花黑漆木桌前;坐着一位俊朗而孤冷的男子,见其醒来冷声开口道。
季慎眯了眯眼,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原来是熟人。“是你。”
“那日还要多谢你出手,我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将人带走,不过似乎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淮宗的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晦暗莫名;看不出任何心思。
“原来是为了它。”季慎闭眸,闪过那一剑刺过来的画面,眉心骤然蹙起,伤口处的疼痛加剧,令人难以喘息,紧咬着牙根勉力逸出一抹轻笑道,“倒还不如死了呢。”
淮宗神色一凛,想起那小东西苦苦哀求自己放过他,不惜以天心诀来换,呵却没想到那日早被这人顺了去,最近倒是安生了不少。
只是这人身上淌着皇族血脉,行事却不由泄出一丝鄙夷,做事没有阎皇心狠手辣,也活该落个如此下场,所幸那人已死,对付眼前这人,倒是省了不少麻烦。淮宗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追根溯源,你我算是同宗,江山动乱,武林必受牵连,你在意的人能安好?”
季慎默然,千算万算,未想过穆彦林那疯子作的是这般打算,竟是败得一塌糊涂。
“给或不给,我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
“也算明白的不迟。”
季慎抬眸,看着那人成竹在胸的模样,忽而明了,自己不过做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真真是可笑。
夜色极深;天边一轮圆月悬挂;清冷月光洒落着地;照着整个空寂的慕华山庄极为凄凉。较为偏远的别院里,不时有低吼声及铁链撞击的声响传出,院内小筑内,一堵铜墙上用锁链锁着一人,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叫人看不清楚。
“淮阳你骗我!”一声怒吼自那人口中发出,抬起头,一双猩红血眸中满是恨意地瞪着桌边之人,桌底下露出的色厚锦长袍的一角,云纹凝重华贵。
“大胆,竟敢直呼公主名讳!”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上前掌掴了他一巴掌,怒喝道。
衣着繁复华贵的女子盈盈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蹙眉搁至一旁,“你说淮宗在洛城,过了这么久却始终未见其踪影。今日若非我事先有所部署,你早就成了那人的刀下亡魂,最后还让官燕将人带走,这般无能,本宫要你何用!”
“分明是你想过河拆桥,你想扶玄轶上位,笼络武林,你好卑鄙!”
“没错,本宫已让人去宣扬你是当年阎君身边的小跟班暮烟,出卖主子,杀害大哥,私藏九霄剑谱这炉失魂香燃尽,你体内的魔性会被激发,你会不记得自己是谁,就像阎皇当年走火入魔一样,成为人人追杀的魔头。”
桌上紫铜嵌珐琅的龙纹香炉里燃着琥珀似的香料,穆彦林脸上神色多变,最后忽而仰头大笑,挣动铁链铮铮作响,“果真是最毒妇人心,淮阳,你的皇权梦终会是黄泉梦,不得好死!
华阳闻言面色一变,冷冷笑了一声,随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拨了拨炉子里的香料,顿时屋子里香甜的味道又浓郁了些。
翌日清晨。
衣香阁对角的茶楼每日都是人头济济人声鼎沸,说书先生都生得一条好嗓子。今日虽然人多,可这一嗓子喊起来,却远远地穿到街上去,又拐了个弯儿上了楼。
“自打前任盟主穆霸天身亡后,可谓是多事之秋,昨日群雄会”说书人唾沫横飞;将昨日群雄宴说得神乎其也,令人犹如亲临现场,听的是极为过瘾。
一通说完,说书的中年男子揭开茶盖,呷了口茶,继续道,“那位新盟主穆二爷不是要退位让贤么,可昨儿夜里又出了岔子,练功练的走火入魔了,这留宿山庄的青云派还有恒山派几名长老弟子一查,好家伙,原来穆二爷练的是九霄剑谱。说起这九霄剑谱当年可让江湖人士抢破了头,引发正邪大战,江湖传言是在阎君的儿子手里,谁能想到穆彦林贼喊追贼的,早就私藏了!”
“这季慎叛出衡山派,加入魔教,是因他本就是阎君之子。而穆二爷的身份也不简单,虽是名门正派,却系魔教出身,当年正邪之战便是由他挑起,之后隐姓埋名不知怎的就入了华山派”
说书人事无巨细的一一道来,墨阳剑的主人玄轶,更是传奇。顾子焉一身男装与沈璃独坐一隅,听着那人的生平,不由想到了那日坐在她们对侧气度不凡的女子。
“说书人说那玄轶又是平战乱,又是杀邪魔的那么厉害,功成名就之时怎么就突然消失匿迹了?”沈璃想不通道。
“各人有各人际遇,或许他是遇着什么人,或什么事,萌生了隐退的想法罢,亦有可能厌倦了江湖,谁知道呢。”顾子焉的视线落在对角客满为患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是啊,我总觉得那个玄轶好似认识那天那个女的,而且说不出哪里怪怪的。”沈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