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陆政东所讲的:党委政府的相关人员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发展很重要,这是基础,但是让民众受益才是根本目的,不能借口我们还需要发展,就忽略了作为政府应尽的职责和义务。
而越是经济欠发达的地方,就越是容易忽视这个根本目的,在经济职能上所耗费精力太多,介入太深,管得太宽,把本该是引导和指导的职能变成了主导职能,甚至恨不能亲自赤膊上阵到厮杀一番,而这些人实际上对微观的经济运行却是一知半解,政府对微观经济活动管得过宽过细,自身累得不行不说,到头来只能适得其反。
政府的管理功能是什么?
是宏观。
政府真正要做的是服务和建立起能够公平竞争的制度、法律法规和监督体系,也就是大社会,小政府。
通俗的来讲,就是在社会活动中弱化政府的职能,政府由管的“宽”过渡到管的“窄”,充分的发挥出市场、社会组织的自我调节能力,政府权力小了,相对社会的权力就大了,政府不干涉的事统统由“大社会”来解决,发挥企业、市民与社会组织自我管理。
这是杨永清第一次听到陆政东谈及这个问题,之前不管是在公开场合,私下场合,从来也没有涉及过。
杨永清也清楚陆政东为什么如此。
“大政府,小社会”不管是权力作为资源分配的最高标准还是金钱作为分配的最高标准,其结果都是两极分化和资源向少数人集中。
而作为金字塔根基的底层声音无法产生影响,其结果就是这些人的利益很难得到保障,小政府,大社会,这是对政府与百姓二元对立的一个超越,其本质是民治,还主权给社会。
事实上一个无所不能的政府是低效的,是浪费的,而且是压抑社会的。过去的计划经济,人的生老病死都是国家分配的,然而计划经济作为资源分配方式失败的必然是无法处理庞大的信息。
市场是变化不拘的,需求是变化无常的,要敏锐的察觉市场的变化并作出反应,只有一个脑袋是不行的。只有把市场还给市场,把脑袋还给市场主体,市场才能正常运行。
接下来需要的就是把社会还给社会,特别是很多服务性的工作可以交给社会作,把市场还给在市场中拼搏的人,这些人才可能在市场中成熟起来,成为具有市场意识的有竞争力的人。
但是推行大社会小政府的阻力也显而易见,很多东西都是根深蒂固的,对于脱胎于计划经济的政府部门而言,不管是干部还是普通的公务员,都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管理,要他们转而服务,这无疑是革自己的命,其阻力之大爷可以想见。
而且政府简政放权,往往都是放给相关的行业协会之类的社会组织,而这类组织往往被冠以“二政府”,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们与行政主管单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借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戴市场的帽子,拿政府的鞭子,坐行业的轿子,收企业的票子,供官员兼职的位子”。
这样权力只是在政府与类政府组织间转移,权力的行政属性和垄断属性没有根本变化倘若让“二政府”去承接政府的部分职能和权力,势必与政府机关毫无二致,而这样“放权”不仅违背公众的期望,同时也偏离改革的方向。
也正因为如此,陆政东第一刀才会治理整顿乱收费,和清理收费的单位和部门,而之前有收费权的这些所谓行业协会,也几乎全部砍掉。
从这些可以看出,是采取小步快跑的策略,清除外围的东西,这样一步步朝着核心迈进。
而陆政东之所以给他讲这些,也是担心他着急出成绩,而过于激进
陆政东对于杨永清能够很深入的体会到他的意图很满意,他是希望杨永清是能够召之即来,来之能战,这样经济方面又周若山协助,农村方面有杨永清分担,他就能够腾出时间和精力来思考和着手进行全省全局的工作
※※※
杨永清的到来只是在贝湖这潭水中扔进了一个小小的石头,微微酿起一点点波澜,很快又归于平静,相较于省委常委的身份,杨永清的重要性明显就低了很多。
贝湖省第九届四次全会即将在不久之后召开,虽说全会的主要任务是审议省委一年来工作情况的报告和关于贯彻中央重要路线方针政策的意见,以及提出今后一年的工作目标。
但事实上,更多的人却是关注新闻报道中没有提及的一件事——全委会上的一项人事补选。
贝湖省政府这边,陆政东正式就任省长的话,常务副省长和新提出的常委副省长,也会同时就位,这两个位置是如同坊间流传的基本上是由张新文和周若山接任,还是由中央另行安排,有了之前副省长的候选人被中央否掉的影响,不是相当核心的领导都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当然真正的核心对此已经是完全明了,特别是周书明和陆政东,已经了解到了中央的态度。
对此,周书明是长松了一口气,若是在这个问题上中央再另行安排,那对他意味着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一次的人事调整很在意,不过既然高层有了明确的态度,而且这样的安排也会得到陆政东的支持,在全委会上通过就没任何悬念,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通过不同的方式给参加会议的省委委员们都打了招呼。
当然,全委会还有一个非常有分量的事情,就是总结和展望的工作报告,这既是对前一阶段工作的总结,更是今后一年全省工作的指导方针,前两天,常委们开会,常委们也提出叾一些意见和建议,在基本认可这个初稿的同时,也进行了一些丰富。
周书明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也觉得有些提法可能换一种表达也许更好,这样的事情他一向都是亲自动手,而不是劳动,政策研究室和秘书处的那些“大笔杆子”们。
周书明正沉吟着,省委秘书长汪逸枫敲门进来。
“有点事情必须要给书记汇报一下。”
汪逸枫顿了一下:
“这篇文章有些问题”
文章写的是贝湖的事情,周书明越看脸色越是严肃起来,文章谈及的是贝湖的很多事情,大意是省里前前后后换了这么些领导,结果都没成事,不过整篇文章的重点虽然没点名,但是只要是贝湖的干部应该都能看得出来,指向的是陆政东,文章的一个中心意思就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陆政东也就是小打小闹,年纪轻轻却像个小脚女人一样,就这个样子同样无法改变贝湖的局面。
周书明看了看,文章是省外一份在全国很有影响的媒体,这样的文章在省里是不会发表的,可在省外,很多时候就没那么多忌讳了,周书明听得多,见得多,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汪逸枫不会为些许小事在这个时候惊扰他,所以有些纳闷的抬起头来。
“这篇文章的署名作者马英华是我们省里的一位干部,之前是省外一所大学的教师,后来调回省里,在下面地市干过一段时间的市长,现任省高教厅巡视员”
汪逸枫把马英华的情况给周书明讲了一下。
省里的厅级干部实在是太多,就算是实职的厅级干部,周书明也不见得全都能有印象,更何况不是实职的巡视员。
但有没有印象是一回事,这样级别的干部在省全会即将开始的这个时候发出这样的声音总是不和谐的,会让人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联想。
周书明微微点点头,对于汪逸枫的政治敏感性还是非常满意的,沉吟了一下道:“这件事政东同志是否清楚?”
汪逸枫摇摇头:
“我得到消息就直接过来了,不过这份刊物在我们省发行量很大,政东省长应该也知道了吧?”
周书明沉吟了一下,拿起了电话
第33章被遗忘的人
陆政东接到周书明电话的时候,他的手上也同样拿着这份报刊,不过对于这个马英华,他得到的消息也并不比周书明多多少。
马英华是贝湖人,在沿海一所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教而优则仕,出任当地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后因家庭原因调回省里。
由于有硕士学位,又做过大学教师,又有发达地区工作的经历,而且此人很有些经济头脑,所以也算是引进型人才,在回到贝湖还是挺受看重的,年纪不大就曾经担任过下面地市的副市长,市长。
而从意气风发的市长到没有实际职务的高教厅巡视员这样的变迁,也说明这个人缺点和优点同样突出,不然也不至于落差这么大,至于是什么原因,一时之间,他身边的人也不清楚,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叫马英华的干部基本上属于一个被遗忘的人。
“书记,这个情况我也刚刚了解,我认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的工作注定就是要被人说三道四的,这对我们也是一种鞭策,促使我们把工作做好嗯,这件事就我来处理吧。”
陆政东和周书明通完电话,要说他心里没点小郁闷,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把小脚女人放在他身上。
可是这样的事情他能怎么做?人家一个失意官员的牢骚,他要是真和他计较理论,那也显得自己太过于小气。
陆政东对贝湖的事情有自己的步奏和规划,与其去计较这个,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此类事,没必要追究,所以他也交代身边的人,不用追究此事
当然,不管如何,他也记住了这个叫马英华的人
而此刻的马英华,正在为搬家的事情而忙碌着,从省外调回省内,现在又要从省里调出去,不,准确的讲是从省里逃走。
而事情的起因,自然是因为那篇文章。
想起这事他就不由一阵苦笑,捅出这篇文章,并不是他的本意,或者说,他是被他的同学给“算计”了。
他的这位同学在南边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见他现在这样子的处境,他们都觉得憋屈得慌,动员他到南边发展,可是他就是割舍不下有些东西,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从发达的沿海大都市调回省里。
马英华的老家在安楠,他祖祖辈辈都在哪里生活,一座曾经在省里风光无比的资源型城市,然而资源让这座城市兴,也是让这座城市衰的罪魁祸首。
下岗、贫困,破败,几乎成了这个城市的代名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父母、以及周围那些叔叔伯伯都动员他回来,希望以他在发达城市的经验让这座城市走出困境,给大家一条出路。
看着那些熟悉的父辈,儿时的玩伴,还有那些老街坊,老老邻居都生活在窘迫之中,再看看他们那一双双希冀的眼神,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回来,回到了生他养他的这方土地上
那晚和同学一起,他确实是喝了不少酒,不过他一点都没醉,也不完全是为了发牢骚,而是他这些话憋得太久了,这些话本来就敏感,他本身就是被打入另册的人,这些话,他自然不能对周围的其他人讲,难得遇到一个局外人,而且是最要好的同学朋友,他有种不吐不快的倾诉的冲动。
只是他不知道一起喝酒的另外一个人是报社的,其实就算是知道,这些话他还是会讲,只是他没想到他这个老同学给他来了这么一招狠的,直接给他来个釜底抽薪,有了这么一出意味着什么他自然是心知肚明,这是把新来的省长往死你得罪了,这直接完全断绝了他的后路。
他自然也没怪罪他这位同学的想法,他也知道老同学是为他着想,他年纪说大不大,还有做事业的机会,不想看着他这样不死不活的混着,而且说这些话,他也没啥后悔的,特别是一想起安楠这座城市,他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吐不快。
马英华只要一闭眼,安楠那一片片高矮不等、新旧不等、且又朝向不等的屋顶便会浮现在他眼前。
那些由屋顶和屋顶划分出的小巷,又由小巷和小巷构建成的市民生活领地,望着那些笔直的砖砌烟囱或在风中颤栗着的铁皮烟筒,在烟囱之间低低飞掠过的老鸦
然后画面会继续延伸,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那里有几个开掘露天矿所形成的大坑。这些坑,口宽少说也有一两公里那么大,深达七八十米,或一百多米。坑壁向下向中间渐渐收缩,成倒圆锥状倾斜,默对苍天。
安楠最兴旺的时候,火车和重卡的声音成天轰鸣着,就算是安楠资源枯竭都过去十几年了,至今在坑壁上还残留着一段段铁轨和公路的遗迹,荒草丛生,锈迹斑斑,透出无尽的苍凉
他也曾努力的想把这样的画面从脑海中挥出去,可是却始终无法如愿。
其实他也清楚,他无法挥出的不是那个画面,而是心里的那种家国情怀。
这一点,不是他那个时代出生的人是难以理解的,作为他们这样六十年代初出生的人,经历过十年动乱,经历过上山下乡,经历过从十年动乱到改革开放的转变,这些经历也早造就了有别于年轻一代的特质,都有一种英雄主义情结,都有面对家国情怀的时一种本能的感动,或者对国家命运前途的关心。
马英华嗒然低垂下了脑袋,完全失去了收拾行装所必需的那份精细心情,呆坐着了。应该承认,对自己选择逃亡,心有不甘,真可谓“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因为他在安楠实施的改革被省里认为是太过于冒进,而把他扔进省城的时候,他就可以走,这些年,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公务员队伍里,多少像他这样被称作年富力强的当任干部掉头他去,进入商海。
他从未怀疑,自己去办公司,即便不能说比他所知道的一些所谓的企业家办得更好,也绝对不会次于他的老同学。让个人拥有几部大奔,几幢小楼,几个头衔,一大串零的资产,应该说是小莱一碟。
但他没走。不走的理由,他从不回避,他看重的还是干部这个身份的影响力。他从不回避,他的志向并不在办好一两个公司上。对于国内而言更重要的是创造出一个能让所有的公司都办得起来,并且能让它们中的大多数办得兴旺的环境和条件。已经走上改革这条不可能回头的道路,这一点很重要。
国内真正缺乏的是真正能按老百姓的需要和经济发展的需要来操作和改造体制的干部,而他觉得他在这方面还是不错的。
事实上形势的发展说明他当初在安楠进行的改革是没有错的,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点在没有得到强有力的支持的情况下开启了一项在当时看来有些叛经逆道的改革,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不能不承认,这不但导致他到省里喝闲茶,实际上这也错过了一个让安楠获得重生的机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一直寻找着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不要离开,实际上心里也是想着,他虽然在省里闲赋了几年,但依然还算是年富力强的干部,而且对安楠很熟悉,安楠那个烂摊子肯定是要收拾的,说不定有一天,省里想起他来还会启用他,这样他也可以弥补当年着急操之过急的缺憾。
可是结果却是一直没有,就连被人们冠以经济能人的陆政东,对于安楠,也没放在他的议事日程之上,也就是弄了点失业保险之类的敷衍一番了事。
其哀莫大于心死,他之所以会讲那些话,也是觉得没什么希望了。
现在,终于解脱了!
可是马英华心里却是半点如释重负都没有
第34章多事之秋
就在马英华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着组织上批准他的辞呈的时候,省政府秘书长杨启成也在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搞清楚马英华的情况。
虽然陆政东表示不追究这件事,但是作为秘书长,他不能懈怠,他必须要非常主动的摸清这个马英华的情况,也要给陆政东一个交代。
不过,这件事现在不是时候,陆政东现在的主要心思同样在即将举行的省委全委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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