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打着赤脚就跑到老远的邻居家去玩。看有的伯母们在菜地里,见我她们就会招呼,“风雪呀,过来。我这里要洒水。”她们也习惯叫我帮忙了,我二话不说抡起放在菜地埂旁的水瓢,跳进旁边的池塘,也不管溅射一身的水,伯母们对我这么粗鲁的行为已无力置否,只能笑笑。
“泼水啦。菜儿快快长,长大了给我吃!”我用力挥洒着水花,一边亮着嗓子喊。伯母咯咯地在旁笑了。
我仿佛是这个村子里,离我大伯家最近的几家邻居的共同女儿似的,蹭饭的功夫达到了基本上是上哪家就有得吃的那种。这几家人都是看着我渐渐长大的。
我吃过晚饭,躺在梅伯家的长椅上小憩。突地听到电闪雷鸣的声音把我惊醒,我睨开眼睛,还睡意朦胧。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黑影,在我面前大吼一声,“嘿!”愣是把我震住了。睁大眼睛瞅清来物,大发雌威,“你丫的当我是睡猫呀,打个雷你也要来吵死我!”说时迟那时快,我随手抡起梅伯家的扫帚就向黑影扑去,果不其然那黑影慌张逃窜大叫饶命。
梅伯母从后门走出来训斥,“大兔,风雪睡得好好的,你吵什么。回家去。”大兔这小子才终于停住脚步,任我用力地打了两下,笑着说,“姨妈,这不是要下雨了嘛,我看风雪家好像晒了柴在地坪了呢——”
话还没说完我就猛然醒悟,大叫不好。大兔在我身后说了什么已听不到,一个响雷差点没有把我的两小耳朵给撕裂开来。我庆幸自己没有做什么坏事,不然这下就给天打雷劈了。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窜回家时,地上晒着的柴却一根也不见了。难道——莫非?我才不信这里的贼会看上我昨天砍的这点柴火呢!是谁呢?
正纳闷着,大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都跟你说,我看着天气不对,就先给你收进你家后院厨房了。谁叫你跑得那么快——”他喘得比我还厉害呢。
“谢了哈。”我回眸一笑。
“不谢。”他很满足的样子,让我无语。抬头看看天,电闪雷明,乌云密布,还好田里的秧苗都种好子,只担心大伯又有些要忙碌了。我的眉头又蹙起来的时候,他就问,“我忘了带伞了。你有么?”
“冒。”我毫不客气的否认。屋角那把破了角的伞,我都不愿意撑着它出去。可大兔这家伙偏偏看见了,还当它是宝一样拿起来去撑开。哈,几个角都缩上去了,他想把伞架整上去,可伞布又缩上去了,还有一根脊柱已经断掉了,他瞅了瞅伞,又瞅我这无奈的眼神。
“我借你的。明天来还。”他居然敢这么说,还真撑着冲进了已开始下起来的雨里。我讪笑一声,扭回头跌进自己的窝里。错了,今天要睡楼上那张床,我睁着眼睛想。
这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我光着脚丫子蹭在大伯家没回去。睡的也是大伯预留给我的房间。用二新的话说,那本来就是我的房间,俺们家那大房子,太多余了。许多次大伯要求我和他们一起住,可我三五两天的还是跑回了那大房子。一个人,一栋房子。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大妈给我戴上蓑衣蓑帽,让我跟着大伯出门去田里捡被水冲走的秧苗。本来大伯拒绝过的,但我一致要求下,大妈也附和同意了。我不想在家呆着看大妈的脸。
雨下得大,田埂又泥泞又滑,散发着的泥水和青草的味道。大伯大声地说,“孩子啊,你站在岸上就行了。”“不。”我一字否决后,果断地扎起裤管,脚尖向下,切入秧苗之间的空隙的泥水之中。雨点大豆般地砸在秧田上,有些就被砸出水面呢,根部都在水上飘浮着,大伯已经弯着腰去捡起秧苗并再重新插回泥水里。
我不甘示弱,也跟着弄了起来。
帮了大伯家做了几天农活,终于有点劳累的感觉。大伯又私下塞了些钱,有好几十块。我没有拒绝,吃完了饭,还死皮赖脸地又跟大妈要了些干粮,就兴冲冲地回了家。他们知道,有了干粮,我估计又是几天不会找上他们了。
半路上碰到了下班的大兔。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我已经习惯并不再嘲笑他。他看见我就招呼上来,“风雪,等等我。”骑着他那辆东风牌自行车,左摇右摆的,还真怕撞上我。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形,连我自己都得意。他一点也不介意我的闪避。只是拦住我的去路盯着我手中提的东西,“你大妈给的?啥好吃的?”
“不给,找你妈要去。”我抱得死紧,仿佛是捍卫自己的领土一般。他的嘴角抽动一下,尴尬地说,“你不是不知道,我妈哪会搞这些?”他妈妈天天沉迷于搓麻将,爸爸就一个扛着个家,根本不管他。还好的是大兔本性纯良,读完初中后就在村上的一个铸管厂做事,每月挣点钱也能替他老爸分些压力。
怎么说,在我眼中他还是老实本份的孝子。是个好孩子。
“那回家吧,我分你一点。”想起这些事就有些沉重的味道。不再打算嘲讽他什么,两人并肩着朝我的大房子走去。他并不直接回家。我知道。
我将干粮分了些给他吃,他就神秘兮兮地从他车座后面拿出个东西在我面前晃了晃让我猜,我哪有那闲情逸志,直接倒在长椅上假寐。他一急就主动招待,“是书!”
“你不早说!”我弹跳而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他手中的书。那是一大本“青年文摘”,哈哈,我有福享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是躺在长椅上,书已经掉到地上去了,光着脚丫子,开始感觉冰凉。什么时候了,窗外还是有些漆黑,似乎夹杂着雨水的声音。
我揉揉眼睛,打个呵欠,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下去。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大天亮了。雨小了许多,我兴奋不矣。这意味着又可以冒着雨和村里的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们一起去小河里抓鱼了。这几个只有几岁左右大的小孩子早已起床来在齐伯家屋门前玩耍。
齐伯也是家门前不远的邻居。是个和气的小老头一家。我在后院拿上捉鱼的工具——一个围网,还有一根竹竿。向小孩子们吆喝,“捉鱼去罗!”那边远远地听到孩子银铃般地嘻笑声,小肉脯般的身子就飞奔向我而来。
毛毛细雨,何所畏惧?
一个小孩子跌进雨水坑,顿时哇哇大哭起来。我眼皮一翻,把工具放在一旁,上前将他抱起,裤管上都沾满了泥水,湿透了。我只得耐心地哄着他,“小毛小毛,不要哭。跌倒了要爬起来,这才是风雪姐姐喜欢的男子汉。听话,你小心回家,让妈妈换了衣服。再出来看我去捉鱼,好不好?”
毛毛还哭,眼泪鼻涕哭到一堆,声音宏亮至极。我向旁边的小女孩青青,晓菲和小男孩文文,小伟使了个眼神。这些小机灵鬼们顿时明白,也跟着瞎起哄开始指指点点,“毛毛羞羞,还哭。都几岁了。再哭我们也不跟你玩了。风雪姐姐,我们捉鱼去。”
我被他们拉着要走,只得放下了毛毛。被丢下的毛毛哭得更大声了,晓菲返身上前去用稚嫩的声音说,“毛毛哥哥别哭了。我们等你。”
这毛毛抽咽一下,终于不哭了。可这时候,他的妈妈红姐也已经闻声赶来,她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我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红姐就抱起毛毛,拍打他的屁股并骂道,“小兔崽子,叫你乱跑。我要打断你的腿,打烂你的屁股。看你摔得脏兮兮的,给我回家!”
我的好心情莫名地给破坏了。也许有种感觉,望着他们母子二人离去,还是有种隐隐的羡慕的感觉。羡慕毛毛,有妈妈在。
“姐姐,我们还去么?”青青拉着我的手,弱弱地问了一句。我蹲下身来,看着他们各自的头项上已都有一层薄薄的水珠了,也许我不该。我想了想,收起了工具说,“我们回家看电视去。走吧。雨越下越大了。”
小孩子们在我家里玩捉迷藏,丢手绢还有跳绳。我跟着他们一起玩,宛如一个大小孩般。直到他们的大人都喊他们回家吃饭,只剩下我,突然面对着这空荡荡的房子。
外面的雨声,已是这里唯一的声音了。
第三章
我没来由的想自己开伙。老厨房里昔日冷冰冰的黑亮的灶台,已经被冷落了很久。旁边一间新厨房里,宽敞明亮的组合厨具,都是崭新不矣。我看了看,还是直奔新厨房的冰箱。冰箱里雪藏了不少吃的,搜了个鸡蛋和一块鸡肉,放到洗菜盆里浸泡着好解冻。出了厨房穿过后院直奔旁边的一块菜地,雨又开始下得大了,可管不了那么多,大伯给我种的一些菜,免了我没有菜吃,扯了几株连带着泥土飞奔回后院。
我不爱用煤气,很久很久就没用过。这一瓶大概是大伯弄过来的。因我可不常开伙,开也是用柴火,那一瓶就一直放在那儿。自己砍的柴,烧起来感觉很不错。啪嗒啪嗒的声音,旺旺的火苗直窜。用竹刷用力刷了那口菜锅,再用菜铲把水铲干净,锅洗完了。回到摇水井里用力的摇出水来,蹲下身来洗菜。旁边的那口井,即使许久不用,还是水常清澈。洗菜,切肉,剁蒜,切辣椒,麻利完成,下锅。
我盘算着,一个蛋花汤,辣椒炒鸡肉,哇,想着口水直流。这是我在大妈家都没有想到的欲望。突然想起还没煮饭,又蹭蹭地窜到厨房里去找米,淘米,锅底一抹,往电饭煲里一塞,按下煮饭键。整个人看起来为了一餐饭而异常忙碌。我毫不在意房子的大门开敞着,灯光都亮着,迳自返回后院的破旧小厨房里整顿我的晚餐。
厨房不知哪突地传来一个瓦砾摔掉的声音,莫名在心中惊起。我耳力极好,渐渐辨得这声音似乎是从窗外传来。难不成是哪个小鬼不回家吃饭跑到我屋外吓我?或者是大兔?锅里的汤水已经开了,我把蛋打开下了进去,再盖上了锅盖,蹑手蹑脚地在窗口往外看。
以为会看到个什么大怪物,结果左望望右看看,啥都没有。
吁了口气,也许是哪家的笨猫吧。
鸡肉已经炒好,蛋汤也开花了。我找了个碗将盛了起来,烫烫的直冒热气。闻闻真是好香呀,可惜饭还没有熟。隐约又听到了瓦砾摔碎的声音,我怒了。是谁?
抄起一把勺子,打开后院的门,拐个墙角就是厨房的窗户。倒是要看看有什么神奇之物会来摔我家的瓦砾?活得可是不耐烦了么?
一双黑皮鞋首先出现在黑暗当中,然后是修长的腿,灰色的裤子。墙壁挡住了上半身。是个人。这是谁呢?像个男的。大兔的腿有些粗壮,绝对不是他。难道是哪个伯伯?如果万一可能——我不敢深想。
手握勺子的力道加大了。
不管是谁,先吃大姐我一勺子!
可我没有冲出去,而且摸到转角处,偏着头看过去,这一看不得了。对方居然说话了,“别看了,我在这里。”
我整个下巴和眼珠子都还没来得及迸出来往下掉,他怎么知道我来了?那个人挪了挪身子又开始摔起放在墙根旁的瓦砾。“啪嗒”又是一块。
“喂!你当你是谁,你凭嘛拿我家的瓦砾——砸我家的地?”也不知道从哪的勇气和胆量,已经忘却所有害怕,大胆地跳出来,双手叉腰,然后一派悍妇模样指着他一一训斥,“你是谁?赔钱!砸一块赔两块!”
厨房透出来的光亮把他的下半身照得很亮堂,可脸和上身却模糊不清。如果不是这样,我甚至会分不清他是人是鬼。阿米拖佛,我没遇上阴魂不散的事情。
对方一句话都不理我,继续甩瓦砾。
我怒了,大声地吼他,“哪来的疯子!离开我的家!不然我就打人了!”我挥舞着勺子打向他,他居然没有闪躲,可以清楚的感觉打到了身体上,重重地。我突然慌乱至极,我的双手从未打过人,而今天晚上真是头一遭。然而这个人是疯子,不怕挨打。那怎么办?如果他有其它的阴谋,我还能做什么?想着全身开始骇怕,步步后退。
“叫够了,打够了么?”他的声音却是如此地冷冽,“我不是疯子。”
“不是疯子干嘛不停地甩我家的瓦砾?”这人还是很怪怪的。但说话却是很冷静很正常的。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也许决定叫人把他赶走是个不错的办法。“你干嘛跑到我家来?你再不走,我就叫人赶走你。”我多么仁慈啊,给他机会逃走。
我听到他有冷冷的嗤笑一声,然后屏息盯住黑暗中的他的一举一动,以防不测。可他好一会,终于爬起来,巍巍站着还摇晃晃的,仿若是弱不禁风的样子。透过窗户的光芒,我偷偷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他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乱七八糟的,背着光的脸看不清表情,衣着一件白衬衫,可上面点点片片的红色渍迹让我暗暗吃惊。
这个疯子可不是一般的颓废。
感觉到他的双眼射向我,毒辣得很。我得瑟一下,再次挥舞着勺子增加内心的安全感。只要他敢向我走进一步,我就用勺子抡出个“法轮功”来。必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从墙角走出来,晃几下站定之后,手捂着肚子缓缓回头。我看到他的眼神扫过我的脸。他的脸削瘦,浓眉剑挺,嘴唇紧抿很邪恶的样子,远看起来是个英俊的小白脸。我这样想着。然而,他的眼神仿佛略过了一丝静物,眼睛定在了他的三点钟方向。
他想偷我家的东西么?不由得非常佩服我的警惕心。我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能卖点钱的也在新厨房里才对,还有我那个放在大红木柜的铁皮箱子,然而他的眼光可就错了,最不值钱的就是这旧厨房了。
“我——”他欲言又止,最终又把嘴巴闭紧,拧起眉头,扭身看着我。
我不由得心头一凛。说实话,他瞅我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害怕。
他真的走了。一瘸一拐地,腿受了伤么?他慢悠悠地沿着墙壁的水泥埂走向田地,也许那双锃亮的皮鞋已经浸漫了泥水。一步一步,缓慢地,溶入了夜色当中。
直到他消失不在,才大大地吐了口气。
屋里的电话响起,我连忙返身将后院门锁好,冲进屋里接起电话。
“喂!”我有点气喘,而且不由自主地抬高了音量。电话那头,是大伯熟悉的声音,“风雪,怎么不过来吃饭呀。”
“呃,大伯啊,我自个做饭了,不过去吃了。”大伯的电话让我安心了不少。不过隐约中我还是按捺住一种不安,犹豫着是否要吐露真相。
“菜够么?”大伯又问。
“够,一菜一汤。大白米饭。”
“哦。雨下得大,又闪雷,你别乱跑。在家呆着。明天我给你送些吃的来。”
“好。谢谢大伯。”
“你刚才没事吧?”
“哦,没事。没事。大伯,放心吧。我这不是在厨房收拾么?跑得急了点。”
大伯又念叨了放在我家楼上晒着的被褥,念了后园的菜地终于挂了电话。我想起厨房里的菜,估计也冷得差不多了。在储物室找了一个大红薯,蹲到井边打了桶水洗了泥,丢进了柴火之中。
后院的灯光下,摆着一菜一汤一碗大白米饭一双筷子,只有我一人。
爸爸,妈妈,你们出来也一起吃吧。我不要一个人吃饭。至少,也陪陪我也好。我坐在那里想着,望着,等着。
晚餐吃得很索淡无味,还是有些怀念在大伯家吃饭。至少桌边是有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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