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哪个时代,人们对于战争创伤的愤怒都会在这些不幸的孩子身上延续。对于幼年的裴青来说,“你妈妈是日本人”这句话一定有如巨大的诅咒,使他夜夜在梦中惊醒。石块、口水更是家常便饭。所以,他一定对自己的母亲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从来没见过亲生母亲,对于母爱的渴望和那“诅咒”所带来的憎恶,使得他在查到那支队伍神秘地进入深渊消失了以后,一定想知道更多。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那个细节——裴青看到那具女兵尸体的时候哭了。我想他一定是想到了他母亲可能也有类似的遭遇,而对于尸体的亵渎,很可能让他想到了他童年遭遇到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裴青在那个时候跳入那片深渊已经成为了事实,对于他来说,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他自己的故事开始产生,而我们还得继续。
继续下去,直到回家。
【大漠苍狼2绝密飞行第四十六章 黑暗的寂静】之后的过程乏善可陈,三个小时后,伊万告诉我们,我们接近了大坝。
用肉眼还没法看到迎接我们的灯光,但是四周的黑云母花岗岩洞壁告诉我们,我们回来了。油箱已经见底,不可能再有什么改变。
我被王四川扶到座位上绑好,所有人都归位,经历了那么多,我对伊万的信心非常强。对于一个能用轰炸机翻跟斗的男人来说,降落在地下河的跑道上好像不值一提。
飞机平缓地靠近,我闭上眼睛,想着脚踩上地面的感觉,我们终归是大地上的土鳖,只有回到地上才会安心。这时却听到了伊万在耳机里说了一句:“不对劲。”
“怎么了?”我问。
“我收到了返航的信号,我们已经很靠近了,但我没有看到导航灯。”
我不是很明白,解下保险,跌跌撞撞地走向驾驶舱。伊万指了指飞机的前方,那里一片漆黑。 “还有多远?”
“最多三公里,本来应该能看到灯了。”他道。 但是前头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你飞的方向对吗?”我道,“别搞了那么多事,最后我们自己摆了自己一道。”
“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方向可以供我弄错,而且导航信号绝对不会错。”
这时飞机前方的探照灯光晕里,出现了大坝的影像。
我看到了灰白的水泥,大坝矗立在前方,然后,好像一切都有些异样,因为所有的灯都灭了,那里是一片黑暗的寂静。
这情景太不寻常了,因为以我们离开时的阵势,无论是怎样的故障都不可能使得所有的灯都灭了。这个样子,竟然好像他们撤离了一样。
我心中涌起极大的不祥,但没有时间再推测了,我们正在急速靠近大坝。
“没灯也得降了,否则撞山了。”伊万拍了拍我,让我回去坐好。
我回去后飞机开始下降,王四川和老田问我事情怎么样了,我实在不想解释。
伊万在耳机里道:“不要再站起来了,我们准备降落,不过好像没有人迎接我们。”我转头,看着岩壁急速收拢,然后大坝在一边闪过,我松了口气,心说成了。
忽然伊万少见地大吼了一声:“上帝!为什么没有跑道?!”
“什么?”我大惊。
伊万大叫了一声:“抓好!”飞机猛烈地震动着,接着以难以置信的角度降落。
我看到整个机舱在瞬间扭曲了起来,所有人在那一刹那都弹了起来。
接着我的头以极大的力量撞到了金属梁上,眼前一黑,立即失去了知觉。
走运的是,很快我醒了过来,剧烈的脑震荡让我呕吐,有那么几秒我觉得自己已经晕了很长时间了,但当我睁开眼睛,发现飞机还在不停地震动。
其他人好像也失去了知觉,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爆出的火花作为照明。我花了好几分钟才解开保险带,踉跄着爬过去,看到王四川和老田摔在一起满头是血,摇了几下根本没用。
我忍住随时要昏过去的目眩,咬牙把他们一个个拖出下沉的飞机,上帝保佑,这么剧烈的坠毁,飞机竟然没有爆炸,也许是那些缓冲袋和地下河水救飞机几乎已经完全变形,我的大腿血流如注,逐渐开始失去知觉,但我知道更多是被这里冰冷的地下河水给冻麻的。
几个人死尸一样躺在一边的铁网桥上,我暂时筋疲力尽,靠在上面喘了几口气,手上沾满了锈水,乍一看还以为是血,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时驾驶舱朝天的玻璃处传来了砸玻璃的声音。我咬牙站起来,帮着里面的人把玻璃片砸掉,拉他出来,发现是副驾驶一他脸上全是细小的伤口,嘴里也全是血,左耳朵挂在脖子上只剩下一张皮连着。
我扶他下到地上,他对我说:“老伊,去看看老伊。”
我赶紧爬上去,跳进驾驶舱,看到伊万坐在那里,解开了自己的头罩,满脸都是血,好像刚才被卡住了。
我爬过去,想去扶他,他却朝我摆了摆手让我别过去。我发现他的胸口上全是血。
“机舱受到了正面的冲击,我在最后关头抬起了机头,但是拉不起来,日本人造的东西果然靠不住。”他躺在座位上,说话断断续续。
我失笑:“你是在为你的坠机找借口吗?”
“我没被人打下来,也没在降落的时候有什么漏洞,事实是这里没有跑道,你们中国人也很靠不住,讲话不守信用。”
我朝下看去,这里的水面上什么都没有,来之前那么多的吊装设备都型有了,四周一片寂静,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好了,别废话,我等下会弄清楚这里的情况。”我道,“你是自己爬出来还是我来扶你?”
伊万没理我,只问我道:“如果查出谁拆了铁轨,替我揍他一顿。现在你别理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看我不动,接着道:“让苏联人一个人待着,中国人去干活。苏联人要想些事情。”
我点头,心中已经感觉到什么,但还是退了出去。跳下飞机的时候,他最后喊了一句,我没听清那句话的意思。
三十分钟后,王四川再去看他,他已经永远睡过去了,在他最熟悉和热爱的驾驶舱上。他胸口的伤是致命的,折断的肋骨刺穿了他的胸口。
伊万诺维奇,三十七岁,牺牲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他并没有什么大义,单纯追随着他那份沉默同时又炽热的爱来到了这里。
他还是保持着他一贯冷静的表情,疯狂的伊万在死前,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如果我成功了,那么我拥有了她,如果我失败了,至少她永远也不可能忘记我了。”没有人能忘记一个为了自己敢拿轰炸机做泰格尔空翻的男人,我想不仅是袁喜乐,我也无法忘记。
我们没有移动他,事实上也无法移动,我们没有过多地悲伤,我总觉得伊万这样的男人不会领情,而且伊万也不是唯一的牺牲者,朱强、副驾驶后来也牺牲了。
事实上,朱强可能在被拖出飞机残骸的时候已经死了,只不过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很可能是内伤死亡。副驾驶一开始还很精神,等我处理完老田,他已经浑身冰凉了,估计也是内伤。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坐在那里,等待可能的救援。然而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四川恢复体力后,找了一圈,回来后面色苍白,对我道:“这里非常不对劲,所有的东西都被拆掉拿走了”
我很佩服王四川的抗压能力,如果不是他过于强调个人喜好,这个领队应该是他最合适,而我已经接近了极限,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
在他的催促下我才站起来,和他去巡视了一圈,立即发现,这里的变化,不仅仅是不对劲。
如果只是这里的人莫名其妙地撤走了,我倒能抗压想出很好的理由来,不管正确与否,先说服了自己再说,但是这里四周的情况太不寻常了。
我不仅没有在四周看到任何遗留下来的设备和废弃物,甚至连之前记忆里很清楚的一些焊接痕迹都找不到了。
四十七、所有的地方都一层浓锈,没有任何修理或者是被加固过的痕迹。
这里看上去,不是没有人,而是好像从来没有人到来过。
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人能做到完全消除痕迹,而且是在这么大的一片区域里。
“你怎么想?”王四川点上烟问我,“狗日的这地方究竟是怎么了?”
我想他心中早有了和我一样的判断,但是,他无法从这判断中得出结论。
事实上结论可能只有一个,但是说出来实在太难让人接受。
不管怎么说,我只能自己说出来了。我道:“看样子,我们降落错地方了,这地方不是我们出发的地方……日本人在深渊附近造了不止一个大坝。”
“你是认真的?”王四川问。
“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我道,但心里还是不信的。大坝四周的各种附属建筑看上去如此眼熟,还有水下的尸袋,我无法精确地记忆这些凌乱的细节,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是我们来时的地方,除非小日本偏执地把所有的基地都造成一样的,否则实在太奇怪了。
“跟我来。”王四川想到了什么,他把烟头一丢,往边上跑去,那里有一座水泥塔。
“你干什么?”我问。
“我在那座塔里关了三天禁闭,为了打发时间,我在墙上一些隐蔽的地方刻了些东西,他们不可能知道。”他道。
我们一路冲进了关他的禁闭室里,那是个很小的房间,他跑到墙边,挖出了一块砖看。“没有!”他面色苍白,“真的没有!这里真的不是……但是这房间,和关我禁闭的那间一模一样!”
我看着禁闭室的墙壁,上面有日文标语和很多的霉斑,另一边是透气窗,能看到下面的水面和我们坠机的现场。边上有一个探照灯,但是没有任何的光,我只能借着飞机上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焰,看到坠毁现场的全貌。
一看之下,我就愣住了。
看着还在燃烧着的飞机残骸,我忽然觉得整个场面非常熟悉,好像眼前的坠毁现场,我之前也看到过。
这种熟悉感非常强烈,我知道不是错觉,等我仔细回忆,就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剧烈的毛骨悚然顿时让我如坠冰屋。我发现,刚才我们坠毁的那架飞机残骸在水中的位置和姿态,非常的眼熟,那突出水面上的翅膀,烧焦的机身,和之前在水下看到的那架二十多年前坠毁的深山,竟然一模一样。
我无法理解,我以为我看错了,又以为我在做梦。
但我冷静了一下,再去看,确实是一模一样。不管是机头还是翻起的机翼的角度,都和我记忆中那架二十多年前的残骸吻合。甚至飞机坠毁的大概位置,我都觉得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立即走回到飞机边上,希望我面前的景象是幻觉。但走到下面,相似的感觉反而更加的强烈,唯一感觉不对的地方,是机侧贴住的部分。
飞机来不及喷漆,本来用胶布把日本人的标志都贴住了,现在因为坠毁,几块胶布已经烧掉,露出了下面的太阳涂斑,像一只瞪大的血红眼睛。还有一块胶布也被烧掉了一半,后面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我走过去看,发现,那是一个“7”字。
我僵在那里,看着那个“7”字,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王四川莫名其妙地问。
“我们刚才乘的是这架飞机吗?”我已经语无伦次。
“你疯了?当然是啊。”
“那原来在这里的那架飞机残骸呢?”我问,“日本人那架深山的残骸呢?”
“肯定在附近,我记得那架烂飞机也沉在了这个地方的水里,不会离我们太远,他们总不会把那架烂飞机也搬走。”
“真的在这附近?”我喃喃道,王四川去找了一圈,回来时脸也绿了:“奇怪,它不见了。哪里去了?难道真被搬走了?或者在我们坠毁的时候被压扁了?”
我摇头,指了指我们眼前还在燃烧的飞机残骸:“它在这里。”
我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也无法看透其中的猫腻,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之前看到的沉在地下河里的日本“深山”,和刚才坠毁的轰炸机,是同一架飞机。
如果是这样,这里就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们怎么会在飞机坠毁之前,看到了飞机坠毁后的残骸?对当时的我来说,我的知识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其中的缘由。
我感觉,一定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我们可能在深渊里飞行的时候,还是吸入了不少毒气,我们已经疯了。这是唯一的解释,汞中毒会产生神经病变,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疯子看出来的事总是毫无理由的。
“那不用担心了,也许我们现在已经被抢救躺在了帐篷里。”王四川道,“伊万也没死。”
“也许其实还没降落。”我冷冷道,“裴青也没跳伞。”
“我们睡一觉醒过来,也许都好了。”跟过来的老田竟然当真了。
“那你可能要面临更多的问题,我们其实从进洞开始就暴露在了这种毒气之下,那么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疯的?也许我们在找到袁喜乐的时候已经发疯了,甚至是吊在洞口的时候就疯了。”我道,“那表示我们身边的人全疯了,你一觉醒来还是疯的。”
“再往回想,你怎么能保证你原来不是疯的?既然这么真实的感觉都可能是假的,那么还有什么不可能?你可能是个老疯子,躺在床上,我们和这里都是你疯想出来的。”我继续道,“认为这一切都是整个故事,往往是真正变疯的开始。”
“那这里怎么解释?”王四川道。
“如果是无法解释的东西,我们不强行解释。”我道,“我老爹告诉我,想不通别想,做该做的事情。我们应该冷静下来,想一下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我们应该做什么?”?说完我们所有人都看向了地下河的上游。
“我想看天。我们多久没看到天了?”王四川说道,“我恨死这个洞了。”
“那么走吧。”我道,“也许他们会在洞口等我们,会像上次一样拉住我们的手。”
“然后给我们一个解释?”?我心说可能性不大,但是,我不想去想这些事。
我们收拾起东西,飞机上本来没有准备多少干粮,有的也基本甩下飞机了,所有人都轻装上阵。
顺着铁丝往回走,这里的水位非常低,我们踩着没膝的地下河水,往上游走去。
“这里不是我们来时的道路。”王四川道,“我是在一号川下来的。”他用手电照了照洞的顶部,“我们最好能回到上面去。”
“从上面走我们得最后爬一百多米的悬崖,他们说,从这条零号川走,会好走一些,最后会从一个涵洞里出去。”我道。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是否正确,但是我不相信我能爬上那么高的悬崖。
一路进去,沿途看到了大量的标语,两天后,在我们又饿又冷的时候,我看到前面出现了一道诡异的颜色。
有一刹那我没认出什么来,但是王四川大叫了一声,狂吼起来,我才想起来,那是阳光。
我冲了过去,然后一阵目眩,刺眼的色彩扑面而来。
四十八、人间
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刀切口一样的山洞,被隐蔽网绳掩盖,但网已经腐烂,有几个巨大的口子。网绳上挂满了藤蔓,阳光从那里照下来,美得让人无所适从。
我们一个一个爬了出去,外面是满目的森林和山。一瞬间,各种各样的色彩扑面而来,在一个黑暗压抑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