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可怕也可怕在此处,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人沉溺其中,再不能苏醒。
因此修习入梦的代价也极苛刻,要三月三日三时三刻出生的天命之女方能修炼,且只能自毁元神催发。
一生,仅能使出一次。
都结束吧。
梦瑶缓缓闭上眼睛,安心等待无边无尽的黑暗。让他们三人的纠葛,永远埋葬在这深不见底的海底。
而见证人,就是今日参加婚礼的全部宾客。
“大师兄!你怎么了?!大师兄,你醒醒……”
就在这时,一声焦急童音乍然响起,梦瑶猛地掀开眼帘,不可置信地看向不远处,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正摇着一个沉睡的男子。
怎么回事?!
为何她没有入梦!
无人可以抵挡入梦,玉皇大帝不行,魔尊步逍遥不行,太上老君也不行,为何这个女娃娃无碍?!
梦瑶震惊道:“你到底是谁?”
殿内一片死寂,冷不丁听到声音,一脸无措的李八卦红着眼眶回头,在看到梦瑶时,她瞬间气得头顶滋滋冒烟,燃起火光。
她气急道:“你这个大坏蛋,你把我师兄他们怎么了?!快说,不然我喷火烧死你!”
“我本来就快死了。”梦瑶摇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困住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他们自己。做美梦者,不愿醒来,做噩梦者,无法自拔。”
“你……”李八卦霎时小脸惨白,小手紧紧拽住孟洵的手,身子抖做一团,“你是说我大师兄再不能醒来吗?”
见她如此模样,梦瑶想了想,问:“你很关心他?”
李八卦斩钉截铁:“当然!”
静默片刻,梦瑶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好,我和你做笔交易,你告诉我你为何没有入梦,我就告诉你救他之法。”
没有丝毫迟疑,李八卦点头:“我做梦的,只是梦里不好,我醒了。”
梦瑶一怔:“什么?”
“我梦到好多好多荷叶叫花鸡,可喜宴是豪华全海鲜,比肉好吃。”李八卦一口气说完,急急问,“到你了,怎么救我大师兄?!”
这女娃娃,脑袋是空的吗,美梦是吃叫花鸡?!
梦瑶没想到理由如此简单,但她未赖帐:“入梦的破解之法叫破梦。我可以送你到你大师兄梦里,但。”她嘲讽地弯起唇角,“若你无法唤醒他,你便会永远留在他梦中,你愿意?”
说完,她本以为能好好欣赏一番李八卦纠结至死的表情,然而却傻眼了。只见李八卦扬起小脸,一脸激动:“唔。送了吗送了吗?咦,怎么还在原地?!”
梦瑶:“……别急。”
随即,自她心口飞出一道金光笼罩到李八卦和孟洵身上。李八卦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一耷拉就进入一个。
一片白茫茫的梦。
第94章
孟洵的梦,下着铺天盖地的冰雪,天地白茫茫一片。
李八卦被风雪迷得看不清路,分不清方向,困难行走在雪地里,呼啸的寒风还刮得她小脸蛋生疼。
“嘶,好冷呀。”
她穿的是夏日薄衫,没一会儿就冻得嘴唇发白,抱着双臂抖成一团,可她还是用脚尖探路,摸索着慢慢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头顶落了一堆白雪,终于,她的视野不再是漫无边际的白,一个小小村落出现在视野尽头。
大师兄在那里吗?
李八卦想着,脚下加快,撒开脚丫子往村落跑。
村落并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居住,房屋都很是破败,家家户户紧闭家门,静得只有落雪的声音,她来来回回找了许久,也不见孟洵的身影。
这真是大师兄的梦吗?
他梦一个深山的小村落做什么呢?
李八卦茫然停住脚步,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梦仙骗她,想把她困在梦里?呜呜,她是不是上当了?
就在这时。
一声尖叫打破宁静,震得树梢的雪都飘然落下:“啊,救命啊!怪物,这是怪物!你生了一个怪物啊!”
靠近山脚的一户农家,门倏地打开,一个身穿蓝色袄子,黑色粗布裤子的老妪跌跌撞撞爬出来,沟壑纵横的面容上满是惊恐。
“娘,娘,孩子呢?”屋内,躺在床上的秀美的年轻女人伸出一只干瘦的手,声音虚弱又急切,“让我瞧瞧孩子……”
老妪悄悄观察婴孩半晌,见他没有动静,她胆子大了起来。她撑着门板爬起身,又哭又骂:“我呸,还孩子?看你生了个什么东西!不会哭,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人瞧,渗死个人,还一闪一闪冒光,晦气啊,造孽啊,你生了一个怪物啊!”
“什么?!”年轻女人大惊失色,一翻身从床上滚到地面,她趴在地上,不可置信瞧向不远处的婴孩。
只见冰凉的地面,刚刚落地的婴孩只裹着一片薄薄的红布,露出一双白嫩的小脚丫,周身泛着若有似无的金光,一双清澈的眼眸静静打量着四周。
多漂亮的孩子呀。
那是她的孩子呢。年轻女人微笑,想爬过去抱住她的孩子。
婴孩察觉到她的目光,倏地从地上爬起来,展开两只藕节似的小手,蹒跚走向女人,小而精致的粉嫩嘴巴微微弯起,奶声奶气道:“娘,抱,抱抱。”
会,会说话!
老妪魂都吓没了,当场眼皮一番,吓晕倒地。
年轻女人稍好一些,但面上血色全无,她惶恐地瞪着婴儿,手脚并用慌忙往后怕,歇斯底里地尖叫:“啊,不要过来,妖怪!妖怪!走开!!”
妖怪。
婴儿停住了,他漆黑的眼眸静静瞧着害怕得惊声尖叫的年轻女人,眸底闪过不解,困惑,迷茫。
最后归为寂静。
唔,那双眼睛,有点眼熟。
趴在墙头暗中观察的李八卦歪头想了会儿,抖掉身上的落雪,小短腿往上一提,轻松翻过矮矮的土墙,进了农家院子。
她一溜烟儿跑进屋,看着只着一片薄薄红布,光着一双小脚丫,孤零零站着的婴儿,急忙脱下她那薄薄的外衫,想要给他披上。
那么冷的天,小婴儿会冻坏的!
然而下一刻,她惊呆了。
薄薄的衣衫穿过婴孩的身体,她的手也穿过婴儿的身体。难道她,现在是透明的?!
李八卦狐疑地收回手,想了想,下了死劲去掐她的脸。
下一刻,白嫩的脸蛋被毫不留情掐破皮,渗出红红的血丝,脸颊也红成一片,剧烈痛楚袭来,她当即疼得眼泪汪汪:“哇,疼!”
明明会疼呀。
李八卦呲牙咧嘴地揉着脸,思考片刻,再次使出全身的劲儿,重重咳出声:“咳咳咳!有人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然而年轻女人和婴孩依然没有反应,一个静静站着,一个在角落缩成一团,还不时念叨着:“妖怪,滚开!呜呜,妖怪……”
闻言李八卦想告诉年轻女人,婴孩绝不是妖怪,他周身泛的是金光呀,不是妖气。天地初开,金光是世上第一抹光亮,乃至尊无上的圣光。
头顶圣光,又岂会是妖呢?
可年轻女人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话,只疯一样用东西砸向婴孩,抓到什么砸什么,婴孩却不动,任那些东西砸得他稚嫩的脸满是伤口,乖乖站在原地,奶声道:“娘,疼。”
“啊啊啊!!妖怪又开口了!妖怪要吃人了!”他一出声,年轻女人就怕得抱紧头,蓦地,她余光瞥到墙角挂着的弯刀。
那是她丈夫打猎时的工具,削铁如泥,一刀进去,再凶猛的野兽都会肠穿肚烂。
刀,用刀可以杀掉妖怪!
年轻女人一个激灵,披头散发冲到墙边,扯下弯刀,转身不管不顾刺入婴孩的胸膛:“杀了你这个妖怪!”
见状,李八卦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忘了她现在只是一个透明看客,弯身就去抱一动不动的婴孩:“啊,刀来啦,小心!”
一阵刺目红光闪过。
泛着冰冷锋芒的刀尖穿透李八卦的肩膀,狠狠刺入婴孩的胸口,滴答,滴答,粘稠的鲜血顺着红布滴落在地。
婴孩低头,看着被插着弯刀的胸口,久久,只奶声说了一个字:“疼。”
“去死吧!吃人的妖怪!”年轻女人猛地把他推倒在地,跌跌撞撞爬出门。
一时间,整片天地只剩下女人破碎的声音,来回飘荡:“哈哈,死了,死了,妖怪死了,终于死了!”
“不,他不是妖怪,他、他是……”
也是在那一瞬间,李八卦认出了婴孩,那熟悉的眉眼,以及眸底那总是淡淡的忧愁。她的大师兄,孟洵。
原来梦仙没有骗她,这真的是孟洵的梦,一个冰冷的梦。
“大师兄别怕,我帮你把刀拔出来。”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咬着牙去抓弯刀的手柄,可无论试多少次,她的手都无一例外穿过手柄。
她现在只是看客,透明的。
“对不起,大师兄,我、我真没用……”她咬着下唇,哭得鼻子一抽一抽的。
小小孟洵自然听不到,他安静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小小的脚丫踩着冰凉的雪地里,他却似没有感觉,一步一步往前走。
离开,离开这儿。
李八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往常需仰头仰望的大师兄,现在只到她的大腿,小小一个。虽然知道没用,她还是举着外衫遮在他的头顶。
能挡哪怕一片雪花,也好呀。
走了不知多久,风雪越下越大,带着冰渣的雪花一卷,刺得李八卦眼皮一跳,下意识闭上眼睛。
“野种,怪胎,滚开!这是老子看上的地方,滚滚滚!不要脏了这块地。”这时,一道嫌恶的童音隐隐传来。
谁在说话?
李八卦睁眼,小小孟洵已经不见。入目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四、五个七八岁的男孩围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
这次李八卦一眼认出,被围住的小男孩是稍大一些的小孟洵。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长衫,但很是干净整洁,过长的袖口和裤腿,也被他细致地挽着。
“啧啧,真恶心,这衣服是我叔扔掉的那套,竟然被你捡来穿了!快,脱下来,不准你这个小叫花子穿!”其中一个黄衣小孩嫌弃推了小孟洵一把,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他没有回话,只静静看着黄衣小孩。
那眼神仿佛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到底是牙都没长齐的小孩,黄衣小孩心口徒然一寒,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一步,不敢再去扯小孟洵的衣服。
但怕小伙伴嘲笑他不是男子汉,他还是鼓足勇气,哆嗦着嘴唇:“你……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狗眼!”
“咦,他是哑巴吗?!”另一个新加入的灰衣小孩好奇问,“怎么不会说话?”
“是吧,反正没人听过他说话。”先前满嘴野种、怪胎的粗布衣小孩嫌弃往小孟洵身上吐了一口口水,“我娘说,他是怪物,不要和他玩。”
“怪物?”灰衣小孩瞪圆双目,“为什么呀?”
“哼,我哪儿知道。不过……”粗布衣小孩说着神神秘秘道,“我有一次起夜,发现他缩在我家墙根睡觉,我去踢了他几脚,嘿,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众小孩兴致勃勃围到粗布衣小孩身边。
“嘿嘿,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开始我还以为他死了呢!差点吓尿……”粗布衣小孩脸色一红,顿了顿,继续道,“喊我爹出来一看,还是有气的,气得我又踹他好几脚,脚疼好几天呢。可他还是一点反应没有,你们说,他是不是怪胎!”
有人捧着肚子笑出声:“哈哈,我看他不是怪胎,而是傻子,不信你们现在踢他,保准不会还手!”
“哼哼。”觉得之前丢份的黄衣小孩挺直小腰板,势要找回面子,“这次让我来!不把他踢得叫爹喊娘,我就不姓牛!”
粗布衣小孩推了他一把,哈哈大笑:“哈哈,牛小娃,你真是大傻子,这个怪胎又没有爹娘,他只是一个没人要的野种!”
“嘿嘿,反正我要踢,管他叫谁!”
“我也要踢!”
“加我一个!”
“还有我!”
这些小王八蛋!
李八卦气炸了,当即挽起袖子冲过去揍人,然而她一飞脚踢过去,就直直穿过几个小男孩的身子,重重摔倒在地。
其实不算疼。
可泪珠子还是一大串一大串从她眼眶滑落,她手脚并用,爬过去想要抱住被那群小男孩踢过来又踢过去的小孟洵,可是抱不住呀,怎么都抱不住呀。
她无措地四处张望:“李耳,李耳!李耳你快来救我大师兄,李耳,爷爷,你快来啊……呜呜呜,谁都好,来个人救救我大师兄,求求你们,呜呜呜……怎么办啊,李八卦你真没用,呜呜,大师兄……”
嗖。
正在这时,一道蓝光袭来,冷冽的剑气震得整片树林的树叶颤动起来,唰唰作响,那群小孩更是被震离地面,手舞足蹈着在空中翻滚几圈,然后“哐当”一声重重摔落在地。
疼得他们骨头都散了架,一个个哭爹喊娘。
“啊嗷嗷,好疼!发生什么了?”
“呜呜呜,爹,救命啊!”
“哇,娘,我的骨头好像断了,疼疼疼,娘……”
“你、你们看,有人来了,呜呜……他长得好凶……”
“他、他要杀了我们吗?!”
“呜呜呜,他有刀!哇,我要回家!”
来人了?!
李八卦泪眼朦胧抬眸。映入眼帘的,也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背着一把通身泛着蓝光的长剑,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冷若冰霜,深邃不见底的眸底是蚀骨的寒意。
他自漫天飞叶中走来,停在小孟洵面前,冷冷看向那群吓坏的,尿湿裤子的小孩,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凉凉的字。
“滚。”
他话音一落,那群小王八蛋二话不说,马上提着尿湿的裤子爬起来,大气都不敢出,跑得比狗还快。
熟悉的冰,熟悉的冷,熟悉的可靠。
她的二师兄,池砚!
李八卦惊呆了,泪珠挂在眼睫,呆呆看着小小的池砚,怎么、怎么大师兄的梦里有二师兄呀?
小孟洵被踢得全身遍布伤痕,他捡来的那套长衫,衣料很差,在地上一箱滚,早已破破烂烂的,到处是口子,狼狈至极。
小池砚一言不发脱下外袍,弯身递给他,想了想,又问:“帮你?”
小孟洵看着干净整洁的衣裳,卷卷的长睫微颤,道:“我不认识你。”
“嗯,我也不认识你。”小池砚点头,“你叫什么?”
小孟洵摇头:“我没有名字。”
“嗯。”小池砚又点头,“我也没有名字。”
一时间,树林安静下来,两人不再开口。李八卦一会儿瞧瞧小孟洵,一会儿瞅瞅池砚。突然眼前一亮,一个念头从脑海闪过。
这不是做梦!而是大师兄的过去!
他的过去就是他的噩梦,让他永远沉溺,无法苏醒。
“谢谢。”沉默片刻,小孟洵接过小池砚的衣裳,他慢慢起身,一字一顿,“我会赚钱,买新的还你。”
小池砚摇摇头,静静看他半晌,薄唇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要不要跟我走?”
第95章
言毕,忽如其来的狂风卷起满地落叶,数不清的半枯半绿树叶漫天纷飞,纷纷扬扬一片,迷乱李八卦的眼。
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
等放下来时,孟洵的梦又变了。
是她熟悉的景致,初春的乐游山,杏花微雨。两道身影跪在观门紧紧关着的鹤灵观前。一个青衣黑发,温润如玉,一个紫衣黑发,高贵冷艳。
正是约莫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孟洵和少年池砚。
这是拜师的时候吧?
李八卦把薄衫披在头上遮细雨,踏着满地红花跑到二人面前。他们皆背脊挺直,跪着比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