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笑着把菜装盘,“你每次都空手来,我能给你挖着点儿地瓜茄子,套着只兔子山鸡,都是疼你到心窝里。这些可都是玖珊自己带来的,山珍海味,时新蔬菜,我只是提供手艺而已。”
玖珊听了,笑着说:“我也只是顺手,你们知道,丁神庙外就是集市。”
胡纯和白光都陷入沉默,她们当然记得,也想起和炬峰一起在丁神庙的那段日子,走东家窜西家完成祈愿,逛街吃饭,说笑打闹,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便觉得很快乐。
“我是闻着香味来的。”
胡纯和白光听到炬峰的声音,都诧异地抬头,一时间怀疑自己心有所想耳有所幻,可当真见到炬峰款款从洞口走进来,心中便各有滋味了。
玖珊也没有表示出特别的惊喜,尊敬地向炬峰打了一个小躬,含笑不语。
胡纯看了看白光,这种时候,最不该说话的就是她了。她只是想不通,炬峰既然有心让白光忘了他,何必还出现在这里呢?
白光迟疑了一下,笑容未减,装作毫不在意地说:“你总是能在吃的出锅的时候赶来。”
炬峰听了,哈哈一笑,点头赞同这句话,很不见外地坐到玖珊新搬来的石桌边,抬了抬手让玖珊坐。胡纯冷眼旁观,觉得他和雍唯都有喧宾夺主的爱好,可又那么顺理成章。
胡纯帮着白光把菜都摆上桌,玖珊为大家倒上酒,又帮白光把盛好的饭都拿上来。
“你坐吧,剩下的我来。”玖珊对白光笑。
白光在围裙上擦手,“也没什么活儿了,一起坐。”
很像一对儿在家里请客的小夫妻。
胡纯偷偷瞟了瞟炬峰的表情,他已经开始吃菜了,似乎没心思看玖珊和白光的情形。胡纯知道,玖珊的殷勤是要做给炬峰看的,忽然她心里一亮,有点儿明白炬峰的来意了。……*………*………既然连雍唯都能看出玖珊的阳奉阴违,炬峰自然更加心知肚明,他此番前来,未必不是震慑玖珊。
四人都落了坐,胡纯局促起来,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是话题发起人。她搜索了一下枯肠,笑着问炬峰,“你的宴会办得怎么样?”
炬峰扒着饭不抬头,“你和雍唯在雪域宫里爽翻了,那么大的鼓乐声都听不见,都办完好几天了,还问什么问。”
胡纯脸上火辣辣的,瞠目结舌,这天是没法聊了。炬峰是明摆着让她闭嘴吧?
白光和玖珊都装没听见,白光若无其事地往玖珊碗里夹了一只红焖虾,两人相视一笑。
“丁神的活儿很烦么?”炬峰突然问玖珊。
“还好。”玖珊浅浅点了下头。
靠着聊濯州的新鲜事,大家不咸不淡地吃完了饭,胡纯是不好意思再开口,生怕炬峰又胡说八道,白光始终笑着听,也没多话。她拿起碗准备收拾,玖珊按住了她的手。
“你休息,我来。”玖珊又看着她笑了。
胡纯闪在一边瞧,玖珊还真是个很会表现的人,给河神当副手真是太屈才了。
炬峰吃饱了在洞里散步转圈,看玖珊都新添了什么。
玖珊和白光在一起洗碗,用得是一个石头挖的水盆,水盆紧贴在洞壁上,雍唯所赠的温湫盏被斜着倒扣镶进石壁,源源不绝地倒出温水来。温水在水盆里打了个转,又汩汩沿着一个石槽流下去,在石洞一角汇聚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泉池。泉池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中间像有泉眼一样,冒出一股小小的水伞,看不见出水口,只见一个非常精致的小景观,还可以沐浴。
“玖珊,你不愧是龙族,这个弄得很不错。”炬峰称赞,讽谑地看了眼胡纯,“当然,也得靠神主赏赐的宝物做眼。”
胡纯没敢出声,怕他说雍唯偷他天霜雪域的东西。
玖珊是个聪明人,洗完了碗就说,“我先走一步。”他知道炬峰有话对白光说,肯定是关于自己的,所以回避得干净利落,连借口都没找。
他走得太快太生硬了,胡纯也想跟着告辞,不过炬峰没给她机会。
玖珊刚走出洞口,炬峰就问白光:“他怎么样?”
胡纯张嘴,可是“我也走了”这几个字全被憋在喉咙里。
白光摘下围裙,淡淡笑着看炬峰,“我若说他不好,你是不是还要推荐新的丁神来接替他?”
“是。”炬峰斩钉截铁地说。
“哦。”白光点头,表示明白,“他很好,就他吧。”
炬峰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胡纯因为他的这句话,心里一痛,她简直不敢想,白光听了会是什么滋味。若说无情,炬峰何必又来求证?他大可以全了人情就不再过问,正如白光所说,他只要做了补偿,心里过得去,就可两不相见。可他偏偏又来了……
炬峰出洞的时候路过胡纯,他身上带起的风很冷,他得到这个答案,心里并不高兴。
“老八,你也走,让我一个人待会儿。”白光坐在石凳上,愣愣地说。
胡纯点头,默默走出去,玖珊炬峰早已不见,只剩小竹亭在阳光下静谧安然,玖珊种的喇叭花竟然已经开了,细弱的藤绕着竹梁弯弯绕绕,正如人心。
回到享月殿也不过是转眼之间,胡纯的心情还很沉重,她有好多话想对雍唯说,也想听他怎么说。他了解炬峰,应该能解释炬峰的种种怪异。
享月殿外站着轮值的仙侍们,风引雪引为首,胡纯本没留意,径直往殿里走,没想到风引上前一步,礼貌地拦住了她。
“胡纯姑娘,神主正在用饭,您稍后片刻再进去吧。”
胡纯一愣,自从她和雍唯同塌而眠,世棠宫各处都由她直出直进,没人敢阻拦她半步。风引此番举动,实在古怪。她犹疑道:“有人在里面?”
风引毫无表情,不急不慌,也不回答。
他不回答,比回答了更让胡纯明白,整个世棠宫不能当她面提起的,只有玲乔仙子。
“玲乔在陪雍唯吃饭?”胡纯眉毛挑了起来,微笑变得又冷又刁。
风引默认,胡纯的火气因为心情不佳,燃得又快又凶,脚步顿时变重,往里走的架势看起来势不可挡。
风引虽然没让开路,也没有阻拦她的意思。对神主都点名道姓,她和神主之间的事,不是侍从们应该掺和的。风引在雍唯身边混了这么久,何时进何时退很有分寸。
偏偏就有不知进退的人,雪引一抬胳膊,实实在在拦住胡纯去路,说话也并不客气。
“胡纯小姐,天妃娘娘有过吩咐,神主和玲乔仙子相处时,‘任何人’不许打扰。”任何人的重音,沉得让胡纯脸色发青。
风引看了雪引一眼,没有说话。
雪引的举动,他也是理解的。她本是天妃娘娘的眼线,在神主这里已然讨不了好,只有大胆依照天妃吩咐办事,才能受到天妃的庇护。
胡纯一向油滑胆小,除了雍唯谁也不敢欺负,可一想雍唯和玲乔一起吃饭的场面,她就心火直冲,什么神主天妃,谁都不管了。
“让开。”她霸气地一推,她受了雍唯的神泽,仙力已大有长进,雪引不防,被她推得连连后退,撞在朱漆大柱上,垮了脸却不敢喊疼。
胡纯冲了进去,餐席果然摆在内殿,不知道是不是狐狸的领域意识还没在她身上消退,她觉得享月殿那道罕世珠帘后的区域就是属于她和雍唯的,其他人进来都是入侵。她撩帘子太用力了,珠串散乱地撞在一起,发出嘈杂的声音。
她看见玲乔正举着筷子往雍唯嘴里送吃的,她蛮横地闯进来,雍唯和玲乔都皱眉看她,她也带着丢弃不了的笑容停了脚步,故作平静地看着他们。
玲乔回过神来,眉毛轻微地一挑,一手虚接着,另一只手拿着筷子,把食物继续往雍唯嘴里送。
雍唯的眉头没有展开,也没再看胡纯,说了句:“放碟子里,我自己吃。”
玲乔没有听,执拗半强迫地送到雍唯唇边,雍唯迟疑了一下,还是吃了。
胡纯知道这是玲乔的示威。
她快气炸了,这两个人简直像两根刺,狠狠扎进她眼睛里。她故意笑出了声,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们慢慢吃。”目不旁视地绕过屏风,走进里殿,重重地坐在床沿上。
她听见雍唯说,“你先去吧,我不想吃了。”
这句话也扎心!雍唯让她走的时候,会说“下去”,可对玲乔,用的是平起平坐的“去吧”。当然了,玲乔是辰王之女,名正言顺的天界公主,雍唯再尊贵,也不能让玲乔“下去”!
玲乔知道继续留在这里,难堪的是她,于是委屈地笑了笑,低头走了。她的委屈那样明显,就是要让雍唯看得清清楚楚。
雍唯绕过屏风,就感觉到了低气压。
他看了看胡纯,她微笑着抱臂坐在床边,当然了,她必须微笑,可这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她盯着他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避开她的目光。
“正好赶上用饭,就一起吃。”他想说得漫不经心一些,可听上去有心虚的味道。
“一起吃?”胡纯压着的火一下子爆发了,她发现,比起讨厌玲乔,她更生雍唯的气。平心而论,看见玲乔近乎卑微地讨好雍唯,她心里竟闪过一丝怜悯,正如那天看见玲乔跪拜天妃,玲乔为了雍唯,确实已经放弃了所有的高傲甚至尊严。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玲乔时,那种震慑人心的高贵冷傲。“将来你娶了她,可以一辈子一起吃,急什么!”
说完这句话,胡纯的心一抽,很痛。这不是气话,这是事实。
雍唯听了,冷冷地看向她,这次,是她无法迎视,扭头避开。
“我不会娶她。”雍唯恢复了神主口吻,冷淡而威严地说。
胡纯又想起天妃的气话,冷冷一笑,“对啊,天妃娘娘正在天上为你挑更好的姑娘呢。”
雍唯觉得她坐着,他站着,顿失气场,于是拂袖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了,颇具气势地瞪她,“你何必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胡纯的脸色更难看了。“那你告诉我,正确做法是怎么样的?你们神仙碰见这个场面,是不是还要笑着上前,一左一右挨着你坐,一人一口喂你吃饭?哦,对了,娥皇女英!”
雍唯气得瞪眼,又找不出话来反驳这句,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的沉默,让胡纯有一拳打空的感觉,满腔哀怨愤怒都憋在嗓子眼里,发不出咽不下。
她堵了一会儿,心烦意乱,他就是不吭声,架吵得不上不下最令人恼火。
“让她走!”她腾地站起来,双手握拳贴着身子,声嘶力竭。
雍唯面沉如水,“我办不到。”
胡纯像被冰水从头淋到脚,他说他办不到?她忘了,他当然办不到,天妃娘娘允许玲乔留下,就是再给玲乔一次机会,让她博取雍唯的心,让雍唯同意娶她。雍唯也没赶她走,就是……也给了玲乔一次机会。他怎么会为了她,赶走玲乔呢?
“那……我走!”万箭攒心,瞬间而至。
第34章 失误
雍唯站起来,拽住她的动作可谓驾轻就熟,他的话也满是无奈,“别闹了。”
他知道她不会真的走,他也不能让她真的走。
胡纯原本没哭,被他一拉,眼泪就掉下来了,“谁闹了?她不走,当然是我走。”
雍唯决定直奔重点,淡然而肯定地说:“我和玲乔没什么,我也不会娶她。如果我对她有意,就不会让她妹妹因我被罚。”
这话消除胡纯一半火气,可是她还是使劲甩了下雍唯的手,“那你为什么不赶她走?你留下她,不仅别人会误会,她也会误会的。”
雍唯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因为她揭他伤疤还有点儿不高兴,“我说了,我办不到。我已经和她说得很清楚,可她就是不走。今天让她不用陪我吃饭,她也不听。”
胡纯一口气闷得上不来,原来“办不到”是这个意思,还真是办不到。她忘了雍唯一部分脑子是直的,尤其管说话这部分。
雍唯看她不吭声,明白这次危机又渡过了,于是手向下滑,握她的手,“饿不饿?吃饭了么?”
这句话说得不好,胡纯抬眼一翻,刁里刁气地看他,“怎么?要我吃你们的剩饭?”
雍唯理解不了自己,他很喜欢看胡纯发脾气,虽然她的胡闹让他很头疼,可是她翻他白眼,瞪他,眉眼口鼻都带了娇俏,那么生动那么顽劣,像一把刷子正挠在他心里痒痒的地方。
“换新的,我让他们全换掉。”雍唯语气一软,眼睛里柔柔发光,纯良得胡纯不能直视。
“我吃了饭回来的。”胡纯瓮声瓮气地说,她最受不了他突然露出纯情少年的样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丢盔卸甲。“现在全梗在这里!”她现在就不能提“饭”这个字,一提就生气,使劲拍了下胸口。
她的身材浓纤合度,细腰长腿,胸口的本钱尤其丰厚,她一拍,就起了绵绵的软浪。
雍唯看着,喉咙咕噜一声,竟然脸红了。
胡纯原本瞪他,突然发现他的害羞,顺着他的眼神瞧了瞧,瞬间明白原因。她倒没不好意思,反而觉得他很可爱,他红什么脸啊?她的笑于是变得有些邪恶,倒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明明是他赚到了,可却总觉得是她调戏了他。
“雍唯,我们一起把玲乔气走吧。”胡纯信心满满。
“怎么气?”雍唯搂着她,她软绵绵的,他的心也跟着软绵绵,声音也变得低缓轻柔。
“嗯……当着她的面,我喂你吃饭,”胡纯翻着眼设想,大口喂,塞得他像松鼠一样,脸都鼓起来,噎死他!“我喂你喝水,给你梳头,穿衣,”给他梳丫鬟头,把他的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拽,就给他穿个内衣,让玲乔和仙侍们都看看他的身材多好,“哈哈哈哈……”胡纯想着都觉得解气,开心地笑起来。
雍唯低头,一脸困惑地看她,没事吧她?这有什么值得她这么高兴?
“如果这都不行,”胡纯一挑眉,那就比谁更不要脸呗,“我们就当着她的面亲,当着她的面睡!”
“唔——这就不用了吧。”雍唯摇头,敬谢不敏。
“怕什么!”胡纯看不上他的畏缩,“你把被盖严一点,睡觉有什么怕被看的!你睡觉的样子很斯文很好看,不用担心。……**………*………”
雍唯不吭声,他又想多了,原来她说的睡觉真是睡觉。不过心念一起……
“你吃饱了?”他沉声问她。
胡纯呆了一下,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是啊。”她愣愣地回答。
“我还没有。”雍唯很不满。
“那你叫——”胡纯还想说你叫他们换饭菜来,就被雍唯扔到床上,她又气又笑地捶他后背,原来是这个“吃”,这算哪一顿啊?
雍唯动了几下,突然停住,起身把床帷全放下。
胡纯斜眼看他,阴阳怪气地笑话他:“你怎么突然谨慎起来了?”平常不是挺不要脸的吗!
雍唯皱了下眉,“让你说的,我总觉得玲乔在看我们。”
胡纯撇嘴,她说什么了让他起了这种想法?回想了一下……雍唯正好伏身过来,她一把卡住他脖子,“你整天脑子都是些坏念头!吃饭,睡觉,都是坏念头!”她数落他。
雍唯蓦然笑了,对她的攻击毫不在意,该干嘛干嘛,还喘着问她:“这念头坏吗?”
胡纯被颠得掐不住他,只能改攀着他的肩膀,大声说:“坏!太坏了!”
等她再醒过来想详细咒骂他的邪恶心思,已经入夜了,后殿里没有点灯,只靠远处台几上的夜明珠照出微弱的幽光。雍唯还在沉睡,被她挤得贴在床边上,似乎一碰就会掉下去。她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真是太好了,胡纯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摸雍唯的脸庞,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