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好了?”
蓝钦低喘,抚着她的脸颊点头。
桑瑜记起奶奶说过的话,蓝钦要接受手术,除了体质上的关卡,更难的是,他必须得把经年累月的心理阴影全部克服,重新住进病房,躺上手术台,像最绝望时一样,让那些他强烈排斥的冰冷器械深入喉咙。
她能想象手术对蓝钦而言有多少障碍,所以从不问他,心里也做好了准备,他接受,她就陪着,把他的身体和心态调整到最好,他不接受,失声一辈子,那根本无所谓,她会说很多,给他足够的热闹。
“你确定是自愿的吗?”桑瑜神色严肃,不错过他任何一点表情变化,“还是因为演唱会?或者奶奶逼你了?”
蓝钦摇头,抱住她安抚。
桑瑜硬是顶着他的肩膀推开些许距离,目不转睛瞪他,“那为什么!”
蓝钦意识到,比起说不说话,小鱼更不愿他为难自己。
他胸口软塌,拥着她拍拍,在她背上写字,“因为想和你亲口说句话。”
“哪句话不能用文字说?”桑瑜争辩,“你看你写在我身上的这些,我都能认清楚的!”
哪句话?
蓝钦唇角扬起,盯着她泛了红的眼睛,缓缓开口,无声轻动。
——“我爱你啊。”
桑瑜睫毛一下子润湿,蹭到他腿上小声嗫嚅:“你不说我也懂。”
蓝钦扣紧她的手,在她仍留着薄薄旧茧的绵软掌心里一下下划动,“小鱼,别怕,我可以的。”
桑瑜明白蓝钦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半是期待半是忧虑,夜里睡不着,又不敢来回翻身让他担心,捂着枕头纠结得要命时,他伸臂把她扣到胸前,在她头发上轻吻,她莫名其妙就定了神,困意逐渐来袭,迷糊睡了过去。
隔天桑瑜起得早,做好早饭和午饭,提前赶去康复中心销假交接班,临走前她把要送的蓝钦堵了回去,点点他嘴唇说:“我今天会去找奶奶,仔细问问你的手术方案,确定没问题我才能答应的。”
其实这话说的毫无杀伤力。
宋芷玉是经验丰富的主治医生,没人比她更了解蓝钦的病情,何况手术的主刀还是从美国专门请来的著名专家,这种规格的手术,哪里轮得到一个小护士去确认流程。
但桑瑜就是格外郑重。
蓝钦俯身吻她,打字答应,“好——全听桑小鱼的。”
他再清楚不过,奶奶迫切盼着他手术,又那么自信万无一失,不可能对桑瑜说什么风险。
桑瑜刚到护士站,就被接班的孟西西一把搂住,揉着她的脸确认,“一走十多天啊,幸好没瘦!”
“我还长胖两斤呢!”
“为什么闻到了狗粮的味道,”孟西西嫌弃摆手,“胖两斤也比我瘦一大圈的女人不许炫耀。”
桑瑜哈哈笑着跟她闲扯几句,病房里有患者按铃,她火速进入工作状态,忙忙碌碌一上午,到午饭时间才抽出空档,查看了在班表,确定宋芷玉坐诊,争分夺秒直奔专家诊室。
诊室的门虚掩,桑瑜轻敲一下,听到里面有些动静,她用敬称问:“宋老师,我是桑瑜,可以进来吗?”
她模糊听到宋芷玉应了,推门而入,却吃惊看到老人歪倒在椅子上,痛苦按着太阳穴,手边的记录本被抓到变形。
“奶奶?!”
桑瑜快步冲上去扶住她,把她身体放稳,双手压住她额头两侧按摩,足过了七八分钟,她才缓过气,攥紧的手慢慢松开。
“没事,昨晚着凉了,老毛病,”宋芷玉合眼吸气,尽量保持平稳,“没吓着你吧?”
桑瑜摇头,脸色泛白地继续揉压,“奶奶,我陪你去做个检查。”
宋芷玉笑笑,“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问题我自己清楚,检查什么,”她放下桑瑜累酸的手,“你急着过来,是不是钦钦有什么事?”
桑瑜等奶奶恢复点血色,反复询问确定她没事了,才问起蓝钦的手术。
宋芷玉眸光深深,“当然安全,最多手术无效,他继续哑着,反正你也不嫌弃,没损失。”
“既然决定了,那从今天开始,他的康复计划必须加快,”她严肃叮嘱,“我过后会把资料给你,你尽早把相配合的营养和健身方案做出来,手术越快越好,争取在三个月内。”
桑瑜皱眉,“这么急吗?以他目前的现状,是不是半年左右比较好。”
宋芷玉抬起眼,语速减慢,“小鱼,奶奶不会害他。”
桑瑜心里一凛,再次感觉到宋芷玉无形的气势和威压,她抿了抿唇,“好,我会照做,但是也请奶奶别怪我啰嗦,你应该知道……蓝钦对我有多重要。”
她乖乖离开诊室,手搭上门把时,宋芷玉又开了口,“小鱼,钦钦手术准备期的所有进展,我会及时告知你,同时关于他设计图上的事,也希望你能帮帮我。”
桑瑜回头,“设计图?我怎么帮?”
宋芷玉皱纹堆叠的眼尾勾出一丝弧度,“你还没发现吗?钦钦设计稿上的简笔模特是分两种的,一种普通干净,一种——锁骨上有粉色的胎记。”
桑瑜心脏猛一跳。
“这两种图,价值自然相差甚远,”宋芷玉说,“以前他给的都是前一种,但现在情势严重,我需要他割爱,拿出后一种。”
桑瑜回了护士站,满脑子都是宋芷玉意味深长的几句话,锁骨有胎记的后一种,是……钦钦给她画的吗?
趁着不忙时,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看到微信右上角的鲜红数字竟然破天荒地只有个位数。
蓝小钦今天这么老实?都没有微信轰炸她的?
桑瑜一面对他心就软,哪怕是对话框也一样,她一时忘了其他,带着揶揄逗他,“很忙吗?忙到没空想我啦。”
蓝钦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轻微震动,但他只扫了一眼,没有拾起。
“蓝先生,请直视镜头,”穿制服的公证人员及时提醒,“因为您言语有障碍,我们必须全程拍摄,您务必要配合。”
蓝钦抬眸,脸上原本没有表情,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眉眼转柔,甚至露出一点笑痕。
如果万一……这段录像,会被小鱼看到呢。
一早匆匆赶来的律师坐在蓝钦对面,起身把厚厚一叠正式文书在茶几上依次铺开,翻到签名页,再次负责地询问:“先生,您确定……要将所有个人财产遗赠给桑小姐一人?她不是您的法定继承人。”
蓝钦目光掠过他,带了凉意。
律师低叹,不敢再多嘴,虽然无法理解蓝钦的坚持,但还是秉持专业,给他摆好纸笔。
镜头拉到蓝钦的手上。
蓝钦先是撕了张便签,龙飞凤舞写几个字递给律师,律师一看,“今天的任何流程和细节,我在世时,不允许让桑瑜本人知情。”
律师恭敬垂头,“您放心。”
蓝钦敛眸,毫无迟疑地落笔,字字清隽利落,端整清正,一笔一划在雪白纸张上写下。
“立遗嘱人,姓名蓝钦,男,出生年月——”
他每写一字,心坠落一寸,又被她昨夜的吻和泪包裹着,缠满潮湿的热烫。
从前一心求死,把这条命当成累赘,可现在,他珍惜得捧在手心里,点滴不忍浪费,做梦都渴望长命百岁,跟她厮守到老。
生的渴求是她给的,勇气和希望,全是她给的,他真的不甘心,连努力都不去做就这样认命地永远哑下去……让她守在身边,只能一辈子安静无声。
就当他是盲目的悲观吧。
他绝对不允许……一旦手术里最小概率的意外发生,小鱼从此会无依无靠,受到丝毫欺负苦楚。
手机又震了。
屏幕亮起,跳出的对话框上是桑瑜撒娇的语气和一连串奇形怪状的表情,满是属于他的,活着的生机。
蓝钦默念,“小鱼乖啊,等我写完这张纸,马上给你回音。”
第66章 妖怪·66
律师和公证人员离开后; 小楼里恢复安谧; 午后的阳光斜洒进窗口; 映着窗帘上桑瑜亲手布置的长串星星灯,闪出连片的浅金光点。
蓝钦在沙发上呆坐一阵,手机再次的震动把他惊醒。
刚才人多不便; 他只回复了简短几个字; 现在桑小鱼不满足了; 微信一节一节往外跳,磨得他手指微麻。
“蓝小钦今天成熟得不要不要的,不需要小鱼仙女的关爱了。”
“既然没空跟我发信息; 那我去工作了。”
“我还没吃午饭; 也没人心疼啦。”
“反正你那么——忙,肯定暂时看不到这几条,就算我有一点点不开心,你也要等下午才知道——”
最后收尾的; 还有一段两秒的语音。
蓝钦迫切点开; 里面是她细糯轻软的一个字——
“哼。”
四段文字加一句气音; 化了形般把蓝钦的心脏攥住反复揉捏,他直接站起; 抓着外套准备赶去康复中心看她; 边走边飞快打字。
桑瑜本来是故意发这些撒撒娇; 逗蓝钦紧张她一下; 结果真的生出了一丝小失落; 她跟钦钦在一起腻了整整十天; 突然分开确实不太习惯。
以往钦钦那么黏她,今天反倒冷静了,跟她的对话全是只言片语的。
桑瑜鼓了鼓脸颊,刚想把手机放下去吃午饭,微信突然连响,她忙点开,新的回复刷拉布满屏幕,她才看完第一条,胸中缭绕的那点灰蒙就轻松消失。
“蓝小钦忙完了,所有时间都是属于小鱼仙女的。”
“小鱼仙女不开心,那还愿意满足我三个愿望吗?”
“如果不愿意,我立刻过去找你。”
“如果愿意——”
他在中间夹了个可怜星星眼和双手合十的系统表情。
“第一个愿望,拜托小鱼仙女现在飞去餐厅,最少要点两菜一汤,趁热吃完。”
桑瑜嘴角翘得放不下来,捧着手机直脸酸。
“第二个愿望,吃饭时候给我发一张自拍的照片。”
桑瑜扬眉轻哼,发照片做什么,监督她吗?
“至于第三个愿望,我还是要立刻过去找你。”
桑瑜彻底笑出声,被门口路过的孟西西飞了眼刀,她努力一本正经地清嗓子,给蓝钦发语音说:“第一个勉强答应,第三个免谈,你现在来了是空等,第二个嘛……要照片干什么?”
遭到果断拒绝的蓝钦在门口停住脚步,交错的长睫间溢出深浓柔光,回答她,“因为一上午见不到你……”
他骨节匀称的手指按压屏幕,扯出胸中汹涌乱撞的一星半点,克制地描述,“想你,想得很难受。”
老实吐露心声的蓝钦成功获得了去接女朋友下班的批准,剩余两个小时里,他把整理好的相关文书副本封进档案袋,装入行李箱隔层,转而开始收拾小楼里日常的必需品,分门别类打包整齐。
新一季珠宝的样品已经全部完成,他不想带着小鱼继续留在蓝家人的视线里。
临江那套房子,才是他们的家。
蓝钦把桑瑜改造过的小楼各处分别拍了照,珍惜存进单独的文件夹,拍到露台时,初次深吻她的画面历历在目,他耳际泛红,不舍地把那套藤桌藤椅全都搬下楼,要带回去放到落地窗边,天天……坐在上面亲她。
好不容易熬到三点,陈叔准时等在小楼外,蓝钦刚拉开车门打算出发,一辆银灰轿车倏地转过弯,平稳停在近前,蓝家二叔独自迈下来,脸上不少风霜,叹笑开口,“钦钦,听说你愿意跟我谈,我马上从美国赶回来了。”
蓝钦眉心拢起。
二叔看出他要走,无奈地商量,语带恳求,“五点我要去总部开会,就这两个小时。”
蓝钦额角绷着,低眸看向陈叔,陈叔秒懂,给他打手势轻声说:“先生放心,我去把桑小姐接回来,告诉她你是被缠住的。”
桑瑜下班得知蓝家二叔登门,忐忑了一路,再配上陈叔绘声绘色讲着蓝家对钦钦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心像在热油里滚着。
车接近老宅时,她禁不住问:“陈叔,你实话告诉我,上次在家里帮我妈妈转院,钦钦有没有交换答应什么条件?”
陈叔惊讶地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猜到了?”
果然是。
桑瑜用力按着座椅,“到底是什么?跟蓝家的生意有关吗?奶奶又要求钦钦帮二叔的忙对不对。”
陈叔仔细斟酌措辞,想到桑瑜是蓝钦最近的人,有些话不用一直避讳,于是低声回答:“据我推测,宋女士的意思不仅仅是帮忙,她希望先生能真正介入蓝家,才会费尽心思把他往董事会的台面上推,甚至往更远了说,恐怕是盼着他……”
桑瑜意识到陈叔的深意,脑中有根弦缓缓拉紧。
可蓝家培养的继承人……不是蓝景程么?
怎么会跟钦钦扯上关系。
车正好停在小楼门前。
陈叔点到为止,桑瑜也懂得分寸,没有继续追问,她透过车窗,看到大门虚掩,不远处停着一辆小型的货运车,露台上的桌椅全在里面。
要搬家?
桑瑜连忙下车,小跑着跳上台阶,手抵在门板上将将用力,隐约听到里面熟悉的中年男声含糊说着:“……当年被绑走的明明应该是景程,是我的儿子!不该是你!要不是那天他们给你穿了一样的礼服,戴上黑色镜片,也不会被错认……”
一声重物砸在茶几上的闷响猛然截断他的话。
男声颤了颤,音调低沉,“二叔对不起你,整个蓝家都对不起你,但现在这个情势,你就看在你奶奶的面子上,把那些特殊的设计图……”
桑瑜别的没听太清,最后“特殊的设计图”几个字却是真切入了耳,跟奶奶今天说过的刚巧对应上。
锁骨有胎记的图是钦钦给她画的!她还不乐意往外给呢。
桑瑜挺了挺背,决心给蓝钦解围,一把推开门,甜笑着轻快跨进去,“钦钦我回来啦——”
客厅里,蓝钦跟二叔对坐,一个侧脸冰封,一个面如土色。
她一进来,凝固空气哗的融开。
蓝钦急忙迎上去把她接到怀里,手指蹭过她的脸颊,发现温度偏低,他皱眉贴上去用唇碰碰,无声询问。
“不冷,”桑瑜是扒门偷听时候被风吹凉的,没想到这也能轻易暴露,赶紧小声问,“咱们要搬家吗?”
蓝钦搂着桑瑜,俯下身跟她脸碰脸暖着,用后背挡住二叔目光,不疾不徐打字给她看,“完工了,我们今晚就回家去住。”
桑瑜一想到临江高层的落地窗和大软床就激动,大大方方在二叔面前响亮地亲他一口,“好——那你们先聊,我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带走的。”
蓝钦想到刚刚二叔失言的那些话就心有余悸,回头警告地盯他片刻,脸色转冷。
他看桑瑜进了厨房,应该是打算留在一楼,他不想让她听到不该听的,略微示意一下,转身迈上通往二楼的台阶。
二叔跟桑瑜互相点过头,立即跟上去。
无论如何,他跟宋芷玉已经决定,蓝家的颓势快走到了尽头,新品再好,影响力仍旧不够,巴黎珠宝展是眼前的最后一搏,他相信以蓝钦的能力,只要肯点头,必定有很大胜算,能通过这场世界聚焦的大展把蓝家重新带回高峰。
至于董事会那两个向来不合拍的老东西,大势所趋之下,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蓝钦把二叔领到书房,取出几张近期手稿递给他,语音软件平平出声,“看在奶奶的面子,就这些,没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