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哥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然后那怪物就学起我娘的动作,我娘往后躲它就也往后躲,我娘哭它也装哭……”
突然他一把抓住莫愁的手,给莫愁吓了一个激灵,“姑娘,我们不是碰到什么山鬼了吧?”
莫愁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可能呗,穷乡僻壤,不仅出刁民,还出刁鬼呢。”
莫愁说罢不再理他,从他的描述里她更确信这就是“见人笑亦笑”的山魈了。
山魈,是一种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独脚鬼,身形巨大,战斗力超群,徒手撕豹子不在话下。不过这山魈多出自南方深山,而且更主要的是它只在夜里出行,怎么能跑到这雪山深处,还在白天袭击人呢?
“它袭击你们的时候是白天?”
“不是,是晚上,我们在赶夜路。”
“这么冷的天着急赶夜路?不碰到鬼才怪。”莫愁没什么好气,她心里有点发愁,如果这山里真的有了山魈,那去山背面打猎的村里男人们岂不是有碰到的危险?
想到这莫愁又开始埋怨起自己这弱不禁风的身板,自己要是能跟他们一起行动,和他们也有个照应。
一直走在最后面的裘如玉见莫愁言语上很烦躁,便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姑娘莫怪,我们一家四口是回山阴老家祭祖去的,回来的路上开始飘雪,我们怕耽搁行程被封在山里,就没在驿站住下,连夜往回赶,哪料想会被……袭击,幸而姑娘雪中送炭,救我一家性命。”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细腻如水地在莫愁耳边娓娓道来,这份镇定显然是两个愣头青小子比拟不了的。
莫愁浅笑,“大叔,是我态度不好了,一时着急,失了分寸。您莫怪。”
她转头看着这张已经略有风霜却依然星眉剑目的脸,眼底竟有些湿润,岁月不饶人,岁月却不败美人。
“那你们怎么死里逃生的?”莫愁其实知道这种山魈轻易不会攻击人的,但毕竟大雪封山,找不到猎物饿急了,吃人也是在所难免的。
“那怪物一巴掌就就把我们的车辕打裂了,我们也吓傻了,逃无可逃,我突然想起马车上还剩下一串鞭炮,我想用鞭炮炸了它,谁知那怪物一见鞭炮就特别恐惧,我们点燃鞭炮它就叼着一条马腿跑了。”
莫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鞭炮?不过年不过节的,谁没事儿带一挂鞭炮在身上?
她瞪着眼睛看裘如玉没说话,裘如玉也领会了她的意思,“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山阴老家有在祖宗坟前点鞭炮的习惯,那一挂是剩下的。”
莫愁抬起头望了一眼马上要黑下来的天,这故事太诡异了,一只本不该出现的山鬼袭击了本不该出现的人,还被一挂鞭炮给吓跑了,莫愁脑仁突然疼起来,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
一行人突然又没了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太阳终于撑不住最后一丝力气,天边的红晕一刹间消失殆尽,冬日的深山寂静得令人生怖,只有一行无人的脚步声告诉莫愁,这个世界还在运转。
突然,莫愁侧过身去,敏锐地捕捉到树梢上传来的一阵扑簌簌的动静,她干净利落地拔箭拉弓,在毫无视觉优势的情况下,全凭声音,一击拿下一只肥硕的大山鸡。
莫愁喜出望外,她那双单薄的小腿突然好像如有神助,飞似的踏雪而过,留下一串欢快的脚步声。心想着这也算是倒霉的一天有个不错的收尾。
就在她马上就要碰到山鸡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上落下,像一堵厚重的墙砸在了雪地里,雪花飞溅,一股气浪差点把莫愁掀翻在地上,惊起一大群山鸡叽叽喳喳地逃命。
不知道这种与生俱来的乐观心态到底好还是不好,莫愁面对这个青面獠牙,眼睛冒着鬼火般绿光的怪物,第一反应竟然是白瞎了这么多的山鸡了。
莫愁和这山魈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根本没法拉弓射箭,她从袖管里抽出自制的小连发弩,触动机关,箭无虚发,三支箭都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山魈的胸膛。
有那么一瞬间,莫愁觉得自己成功了。然而短暂的静默之后,果然是更大的暴风雨。
那只山魈显然被激怒了,咧开血盆大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整个山林都仿佛被惊醒了,树干的颤动让大片的积雪扑扑簌簌地坠落,莫愁脑袋上,眼睛上都被蒙上了厚厚的雪,仅有的一点视觉感应也彻底崩塌了。
她赶紧疯狂地摇脑袋,想甩掉睫毛上的雪花,可显然没有用,头上的积雪源源不断地下落,根本不给莫愁留一点空隙。她高声喊,“快跑啊!看什么!”
尽管看不见,她依然知道这四个人一定像傻柱子一样杵在原地。一瞬间,脑子里浮现这么一个念头,我是做了什么孽,碰上这么四个傻缺。
黑暗是人世间一切恐惧的来源,人在没有光感的情况下恐怖感是成倍激增的。震耳欲聋的怒吼声终于停了下来,莫愁却清晰地听到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伴随着厚重的喘息,那山魈肯定已经把摄入胸膛的箭头□□了。
山魈怕鞭炮,其实也怕火,可刚才自己为了捡山鸡方便,把手里的火把递给了少年。现在自己和它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身后还带着四个已经吓傻了的拖油瓶。
这么冷的天,莫愁的手心却微微冒起了汗,她轻微俯身抽出裤腿里的长匕首,在山魈还没对自己发起进攻的间隙飞快地转动着脑子,怎么办,怎么办,脑子却一点都不如平时灵光。
突然,一阵罡风扑面而来,莫愁侧身躲过,她看不见的,是雪地里留下的一个大如簸箕的黑爪印,五个指头都已经透过厚厚的积雪把地面抠出本来的颜色了。
爪子落下的巨大震动竟然帮莫愁把腿从积雪里拔了出来,她赶紧倒地一骨碌,借着地势滚到了一丈远的地方。
这时候莫愁眼前的雪化了一些,她能微微看见山魈那冒着绿光的眼睛,倒像是两盏指明灯,虽然致命恐怖,但起码能让人知道危险在何方。
“愣着干什么,你们几个快走,它怕火,不会伤你们,等火把烧尽了谁也走不了!”莫愁一遍紧紧盯着山魈的双眼,一遍大喊。
裘如玉却先开口了“我们……不能扔下你啊!”
莫愁无奈一笑,扔下我?没有你们我早就脱身了,她正满腔愤懑打算飙脏话的时候,她看见山魈仅有的一条腿强健有力地踏雪而来,黑影如一片压境的乌云一般缓慢而可怖地笼罩过来,那山魈显然已经愤怒到极点。
兔子急了都能咬人,战斗力如此超群的东西愤怒起来把自己撕碎了可能性可想而知。
突然裘如玉奋力一跃,把手里的火把扔向那只山魈,怪物本能一躲,莫愁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那火把,她重重摔在地上,手却一直高高举起生怕火把调到雪地上熄灭了。
可慌乱间,她没注意自己的手握住的是靠近火焰的一侧。
人在高度恐惧的情况下已经无法感知疼痛了,她赶紧起身,脱掉棉袄用火把点燃,那火光映照在莫愁秀气的脸上,竟有些狰狞可怖。她咬着后槽牙,忍着受伤的痛,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山魈逼近。
那怪物显然被这突然间生起的火吓得够呛,顾不得方才被射了三箭的怒气,竟然转过身要逃窜。
恐惧会令人迷了心智,鬼也不能免俗。它转身的一瞬间,一阵刀锋撕裂锦缎般的声音划破寂静的黑夜,莫愁把那把长匕首狠狠地插进了山魈最柔软的后颈里,她反手一剜,山魈整个颅骨被翘翻,绿色的脑浆喷薄而出,溅了一地,溅了一脸,溅灭了莫愁手里的火。
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地,万籁又归于静寂。
莫愁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感官一瞬间都被屏蔽了额一般,她感受不到手上烧伤的痛,感受不到旁边四个人叽叽喳喳地聒噪声,感受不到自己只剩下单衣坐在雪地里的寒冷,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
良久,莫愁才感觉散了的三魂七魄又聚了回来,她抬腿起身没说一句话,扛起刚才被她射死的那只肥山鸡,竟不拿火把独自向山下走去。
她一路沉默不语带着一家四口回到村里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像一块巨石沉入井底一般一头扎在了村口。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十几双大小形状各异的眼睛围着她看着,给她吓得一激灵。
为首的二狗娘扯着嗓子嚎了一声,“我的儿啊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
她手里还端着一碗散发着腥臭味的草药,原来这十几个人是在研究怎么把她紧闭的嘴撬开往里灌呢。
就这样,他们村里女娃子自己一个人打死一只山魈,救了四个城里富贵人,还扛着一只山鸡回来的故事成了整个村子猫冬时节茶余饭后的唯一话题。
一时间莫愁成了这个偏僻山村的“妇好将军”,莫愁溜达到谁家,都能多抓一把瓜子。
一家四口也在莫愁简陋的茅草房里休养了好一阵子,通过交流莫愁知道裘如玉的夫人叫王氏,两个儿子一个十七出头,叫裘致远,一个十五岁半,叫裘致尧。
两个半大小子像两只求偶的山鸡,争着抢着给莫愁讲山外面的故事。可莫愁并不像他们想象的山野村姑那般对外面有很重的好奇心,态度总是冷冷淡淡的。
她和他们爹是旧相识了,不过晚辈罢了,还能入她眼?
但这一切都被王氏看在眼里,她真心感谢,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丫头。又偏赶上自己的两个儿子对这姑娘都有意思,她便与裘老爷合计了一下,想收这孤苦伶仃的孩子为干女儿。
倘若这孩子和自己哪个儿子日久生情,便纳进来成门亲事,倘若不成,也能给她提供个体面生活,回报一下这舍生忘死的救命之恩。
裘如玉望着莫愁的眉眼,近乎没有犹豫地便答应了。他没想到的是这话一出,莫愁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没带一点扭捏和推脱,但也没有多大的喜悦。
村里人炸开了锅,有人觉得莫愁是见钱眼开,想抛下这群养育她的乡亲们攀高枝去,也有人觉得女娃子找个富贵人家日后也省得遭罪,挺好的。
无论大家如何议论,莫愁和裘如玉离开村子进城的那天,全村人都含着眼泪到村口来送莫愁,唯独少了二狗子。
莫愁挥了挥手,没多说一句便钻进了马车里,心尖像被一排排钉子碾压过一般地疼,她咬着后槽牙让眼泪忍住不落下来,忍到后来涨红了脸,浑身都在颤抖。
王氏一把抱过这莫愁,用手轻轻地拍着,像抚慰一个夏日里烦躁不肯入睡的婴儿。
莫愁自己心里明白,她不贪恋那已经隔着一条奈何桥的温情,但她马上就要十六岁了,她必须面对的一道坎,十六岁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莫愁怎么作为养女进的裘家全部交代完了!可以回归主线了!
莫愁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怎么就能和四十几岁的裘如玉旧相识呢?下章交代!
第6章 前尘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回归主线!
莫愁和三姨娘斗了大半宿,又引雷镇祟,失血不少,回房以后睡了一整天才缓过神来。
醒来时四周漆黑一片,值夜的丫鬟已经打起了轻微的鼾声,估摸着后半夜了。
夜凉如水,秋蝉都倦了聒噪,让莫愁久难平复的心情安生了一些。她抬头呆望着摩挲树影中透过的皎洁月光,恍然间觉得或许自己记得的一切,真的只是场梦吧。
月亮是个神奇的东西,它只是在那里,高傲骄矜地挂在那里,从未招惹过任何人,可人人看着它,都能在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忧伤来。
如酩酊大醉一般,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不觉,莫愁转到了后院。她哑然失笑,这世上所有的恰好不过都是给特意为之量体裁好的衣裳。她正打算爬墙,却发现大门没锁,便跟了进去。
桂花树下只有一个人,并不清晰的月光下影影绰绰可以望见那笔直而寂寥的背影。是裘如玉。
或许并未想到会有人来惊扰,裘老爷一脸错愕,竟来不及擦拭两行清泪。见是莫愁,窘迫得一时不知所措起来。他赶紧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丝牵强的笑意,“这么晚了,你怎么溜达到这了?”
借着月色,裘如玉不知是泪水模糊了视线,还是岁月苍老了视觉,他看见那披着红色斗篷的娇弱女子,竟有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良久,他才自嘲道,“老了老了,总想起前尘往事来,连你这丫头都能认错成别人了……”
莫愁没接他的话,只是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给我说说她,好么?”
“我也没想到慕春会变成妖孽,她也怪可怜的……”
“我说的不是她,是那位。”
时空好似一瞬间凝住了,风不浮月不笼,山川万物都静止了,但很快就被裘老爷一声苦笑打破了。
“哦,你说珵美。”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珵美,是莫愁的前世,也就是二十年前住在这院子里的女人。
裘如玉缓缓坐在树下,他像是在诉说一段流传久远的佳话,更像是回味糖果蜜饯的回甘,脸上竟然洋溢出一点幸福来,全然没了方才一脸的萧索黯然。
“初见她那一年,是大雪深冬。那天她也穿了你这样一个大红色的斗篷,像凌寒而开的梅花一般,周身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我恍惚间以为是仙子绝世独立,竟一时不敢上前,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玩。”
裘如玉抬头看着月亮,眼底闪过一丝寂寥,“可就在我像傻子一样愣住的时候,她冲我笑了。笑得那么好看,说不上是朱唇秀目哪里好看,就是好看,摄人魂魄的好看。”
“她是新搬来的邻居,父母早逝,她一个人生活。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她喜欢庄子,她总是坐在这棵树下读经。我陪着她,伴着她,总觉得上天对我太过厚爱,让我能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可是我想向她许诺一生的时候她却只是莞尔一笑,从不肯回答我。”裘如玉脸色黯然,带着一丝苦笑,“也是,和她比起来我就是泥淖里塑出来的凡夫俗子,能伴其身侧已是万中无一的恩典,怎么还敢奢求据为己有?”
“后来,老天也没眷顾我太久。我随父亲南下采购新茶的途中偶然得了一支上好的簪子本想送给她,我兴高采烈地来到她府上,却发现已经人迹寥寥,她死了,因为没有家人,所以管家遣散了所有奴仆,草草藏了她,正欲离开。”
“我觉得天都塌了,疯魔了似的追问她的死因,管家却也说不清,只说是坐在院子里聊着天便暴毙了……后来,我买下了这个宅子,就当是一个见证吧,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黄粱美梦,她真真实实的存在过。”
莫愁眼中看不出任何悲喜,她轻声道,“可你还是让三姨娘住了进来。”
裘老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莫愁也不执着,她继续问道,“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么?”
“倾城倾国不足以形容……”
“不”莫愁打断,“我说的是具体的样貌。她身高多高?肤色白皙么?笑起来有酒窝么?她是黛眉还是弯眉?她是桃花眸还是丹凤眼?”
裘老爷愕然,竟一时回答不出来。
“换句话说,你还能画出她的像么?”
莫愁显然是知道答案的。
裘如玉心里的珵美,一如今晚头顶的月光,她绝美也好,清丽也罢,都已经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了,而是活成了一个意象。她是男人穷尽一生求而不得的遗憾,自然就是男人心中翩若惊鸿的完美无瑕。越琢磨,越思量,越无限放大她的美好,越成为琐碎繁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