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二姨娘哭喊着从观里冲了出来; 一把抱住还要动手的裘志远; 裘志远已经杀红了眼,哪肯善罢甘休,死命地挣扎着。
却被那妇人死死地抱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 裘志远腥红的双眼慢慢恢复了正常,他颤抖着,泣不成声,一把将脑袋埋在了二姨娘的胸膛里,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本能地寻找一个可靠的归宿。
谁能想到,他的归宿,会是母亲的陪嫁丫头,自己的二姨娘呢?
二姨娘梨花带雨地哭着,轻柔地抚摸着裘志远的后背,低声呢喃道,“别怕,有我呢。我在呢,我在呢……”
裘致尧在一旁疼得眉头紧锁,看见眼前的一番景致,仿佛有一根针狠狠地刺穿了他的神经,也顾不得疼了,张口骂道,“贱人!你们这对奸夫□□!我杀了你们!”
说罢,正欲再度扑杀上去,却被苏剌一鞭子缠住,捆了起来。
苏剌别有心事,不想再此纠缠,便冲致尧怒喝道,“我让你照顾谢清明,你在这干嘛呢!”
被苏剌这么一喊,这疯魔了一般的小困兽一下子柔顺了许多,莫愁来不及感叹这世间真是一物降一物,她听见了“谢清明”三个字,就足够降服她了。
“清明人呢?怎么……还需要照顾?”
莫愁在苏剌躲躲闪闪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顾不得其他,直冲进破旧的道观里。
三清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却看见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印子,向后院延伸而去。
苏剌也傻了,惊呼,“谢清明人呢?”
莫愁感觉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地上的血量不小,看来伤得一定很重。这蹭在地上的血迹,怎么看起来都像是被拖拽的。
她不敢多想,多想一下心脏就揪得疼一下,她深呼了一口气,镇静,镇静,清明不会有事的。
二人顺着血迹狂奔着追出去,然而还没等出了院门,便实打实的惊呆在了原地。莫愁犹如被雷击了一般动弹不得,她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她的眼前,一个巨大的犹如血虫子一般的人,在艰难地向外蠕动着。
正是她牵肠挂肚,哪怕一命抵一命都不足惜的爱人,谢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三更,先码出来这些先发上来。
第79章 救人
谢清明本就已经血肉模糊; 再堪堪摩擦在粗粝的沙石地面上; 更让人触目惊心。
莫愁向冲上前去抱住他; 想高喊着叫住他,可是她感觉双脚像灌了铅一般; 只能傻呆呆地立在原地; 丝毫动弹不得。他撕扯着自己的一寸血肉; 她便生生割裂着自己的一寸血脉。
莫愁干得裂口子的小嘴几张几合,良久; 才嘶哑着强挤一句话; “清明; 我回来了……”
莫愁都不知道这几个字是有多沉重; 堪堪压得她如千斤坠顶一般。她咬着后槽牙,极尽忍耐地想要把泪水憋回去。可这份嵌在心窝里的感情; 根本容不得她有半分伪装; 于是转瞬间,欲盖弥彰地; 妆泪阑干。
倒是谢清明先反应了过来,他用已然露出了肌肉与静脉的手臂护住自己的脸,嘴里呜呜咽咽地嚎叫着什么,听不太清晰。他站不起来; 只能别过脸; 狠命地向外爬。
一块锋利的石块勾住了他的小腿,生生刮下来一块血肉来,他也顾不得停歇。
苏剌面色惊变; “清明这怕是精神上也受了刺激,快要封魔了!他这么死命往外爬,一定是怕什么!”
莫愁走上前来,抽噎着跪在谢清明身侧,她伸出手想要抱住谢清明,可他一身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渗着血,莫愁怕轻轻一碰,都会扯得他撕心裂肺的疼。
谢清明突然暴戾着张牙舞爪地想要推开莫愁,他狠狠地别过脑袋,拼命想要掩住已然毁容的脸。
莫愁小心地找到他肩膀处一块还算完好的皮肉,按着他的肩膀,试图让他转过来。
“清明,是我,别怕。”
莫愁极尽克制,极尽温柔,她知道谢清明在怕什么。他无惧生死,他只是牵挂着她,生怕她看见他不甚体面的悲惨处境。
所以一听见她回来了,谢清明才会死命地往外爬。
在挚爱面前,哪个人不是独自舔舐着伤口,换对方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
“清明,你别怕,我也不怕。”莫愁哽咽着,也更加坚定地道,“你教过我,人生色相,皆是虚妄。那张脸是谢清明,这张脸也是谢清明。我只爱你,和你什么模样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罢,她轻轻地试探着将他的手从脸上扯下来,温柔地道,“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莫愁看到那张近乎被搓平了五官的脸,还是像被热油滚过心脏一般地疼痛。那曾经是一张多么棱角分明的脸啊,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
莫愁轻轻抚摸着这一脸细碎的伤口,仿佛抚摸的是自己被剁成饺子馅了的心。她曾经想过与谢清明相守这一世,应当是有诸多艰辛与坎坷,可她从未想过,这磨难,来得这么快。
“没事的,总会有办法的……”莫愁低声呢喃,像是在劝慰着谢清明,更像是在劝慰着自己。
“怎么都上院子里来了?我去找了些吃的……”一阵温和却有力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莫愁猛地回头,只见凌然若仙的一席白衣笔挺地矗立在院子当中。而她的身后,竟然是活生生的珵美!
不知是还沉浸在过度的悲痛当中,还是莫愁因为今日经历的种种而略显木讷,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诧,只是冷冷地睨着眼前两位道姑模样的女人,突然手上一着力,在谢清明后脑处一掐,扑腾了多时的血人终于安安静静地瘫软在莫愁的怀里了。
她轻轻地将谢清明放在地上,对苏剌吩咐道,“让小伙子们把他抬进去。”
说罢,冷静地转过头,面向她并不认识的道姑,“道长,我想,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
恰是昨夜亲眼目睹了那百口冰棺,如今莫愁看向珵美的眼神里就自然而然地多出了一份耐人寻味的感情,像是一对偷得余生的难兄难弟,在山崩海啸面前,既无力,又自然的依赖感。
两人一尸矗立在堂后的一块逼仄的空地上,彼此互相打量着。
莫愁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死生亦大矣,起死回生的桥段,莫愁只在戏文里看见过。如今亲眼所见,莫愁没了主意。到底是我见识浅薄,还是道长真的有逆天的本领?”
道姑没有回答莫愁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就是苏剌口中所说的,能够除五毒的莫愁?”
莫愁点点头,没说话。
那道姑浅笑,稽首道,“山人,妙真。”
莫愁的思绪飘飞,妙真……妙真……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
莫愁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她今日经历的一切,突然想起被熬成活尸的乡亲们,惊觉仿若一线天光照亮了她的前路一般,她突然拽住妙真的手,“您就是救我一村老小的上人?上人,求您一定要,救救清明。”
妙真和煦地一笑,只反问道,“姑娘见我,是冯虚御风,羽化登仙了么?姑娘说死生亦大矣,那么姑娘知何为死,何为生?”
莫愁不解,抬脸示意她继续。
妙真道,“换句话说,姑娘说这珵美姑娘是你的前世,那你与珵美之间,谁是死,谁是生呢?”
莫愁云里雾里,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好在妙真应当并不是想让她回答,便继续说道,“山人云游四海,恰是因缘巧合,又回这塞北之地。那日在山中采药,路遇裘志远一行人慌忙逃窜,行色匆匆。我见其神色有异,又嗅得这车上有死人之气,便拦截盘查,竟发觉这珵美姑娘虽然身死灯灭,却仍留一缕不甚强烈的魂魄于体内。于是心生好奇,借我些许修为,助她生出五感,止住了尸腐。”
莫愁早就在苏剌那里听闻这妙真上人乃是当世大能,可今日所听到的一切,仍然让她分外惊诧。
“珵美死后,我已经转世投胎了,三魂已过了奈何桥,趟了忘川水,转到我如今这幅皮囊之下了,她怎会还留有一缕魂魄在身呢?”
妙真点头,“这正是我最为诧异的地方。在为其固魂的过程中,我发现,珵美体内的魂魄,并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两个人的碎片,支撑了她这具躯体,一直没有腐烂。”
莫愁呆在了原地,“两个人?一个人的体内怎么能有两个人的魂魄呢?”
“只是碎片而已,甚至都不承载什么记忆。所以即便如今珵美苏醒,也没有任何头绪。可这两个人的残魂却十分强大,以至于珵美不会像你的乡亲们一样,怕光怕热。”
莫愁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前世今生的点点滴滴,如何都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体内会出现两个人的魂魄。她无力地摇了摇头,往事不可追,她也想不清该如何面对珵美的存在。她现在只是急迫地想要救清明。
“上人,我们先不讨论这个好么,我只想救清明,上人大能,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妙真摇了摇头,“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我就是想要告诉你,我虽然在尸道上有所成就,可真的想要起死回生,我做不到。”
莫愁正欲说什么,却被妙真打断了,她继续道,“如今我的丹药固住了谢清明的血脉,现在想要救他,需要走三步。第一,他体内仍有大量的虫卵没有排干净,它们会继续腐蚀他的血肉,从内向外地摧垮他。据说,你能治这些虫子。”
莫愁点点头,示意妙真继续。
“第二步,就是想办法让他现在的伤口愈合。人只要活着,就有一定的自愈能力。可是这么多的伤口,如何能够自愈,何时能够全部愈合,我们也不知道。少则半年,多则几年……我能做的,就是在他长出新的血肉之前,尽可能让他不至于感染而死。当然,只是尽可能。”
“第三步……你也看到了,清明毁容特别严重。即便有一日,身体的机能能够恢复到常人水平,他的容貌也回不来了。我是个修行之人,对于皮囊,向来并不看重。可你们还都年轻,能否过得了心里这道坎?让他重新燃气生的希望,这才是最难的。”
莫愁盯着血色的太阳,眼眶发酸,她知道哭嚎与痛苦毫无意义,只能咬着牙,把满眼酸涩的泪水,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上人说的,是最好的可能……那退一万步讲呢?”
妙真明白莫愁的意思,拂尘扫过珵美的领口,白净的锁骨处漏出一块血窟窿来。莫愁认得那伤口,是在裘家冰窟里,被蛇咬的。
“这应当是珵美死后受的伤,如今她固化残魂,熬成了活尸,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是却没有自愈伤口的能力。一旦受到巨大的打击,很容易神魂俱灭。”
她平静地望着莫愁,知道莫愁是个聪明人,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莫愁点点头,“上人的意思是,若把清明熬成活尸,他就将永远都是这幅血肉模糊的样子了,对么?”
妙真将拂尘横在身前,颔首点头。
莫愁无奈地苦笑了两下,长长地叹了口气,撸起袖子道,“既然上人说了,就按上人所言的来吧。先走第一步,放血吧。”
莫愁的话还没说完,妙真的神色突然凌厉起来,她拂尘一甩,腾空而起,喝道,“何人敢再此造次?”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
第80章 胎记
拂尘所到之处; 生生劈出一道冰冷的寒光。莫愁还来不及反应; 只在电光火石间; 那道无形的寒光裹挟着天罡之气,骤然幻化为一道符咒; 如泰山压顶一般; 落于莫愁身侧。
一声熟悉的惨叫于虚空处传来; 不多时,一道人形从空中跌落; 硬生生地摔在了地上。
一席鹅黄色长衫; 正是广寒。
莫愁惊呼着挡在妙真和广寒之间; 道; “上人,误会。这是广寒; 我院子里的小树妖; 不是外人。”
妙真见过广寒,只是猜不透他来此偷听; 是何用意。
莫愁正欲询问,广寒却先发制人地拽住莫愁的胳膊,就要把她拖出去。可妙真的符咒犹如一堵无形地结界墙,困得广寒动弹不得。
他只能狠命地推着莫愁; “你不能放血救人!你失血已经太多了; 怎么可以再放血呢!”
莫愁能够感觉广寒的身体在开始颤抖,灵力像脱缰了的野马一般不受控制,奔腾着外泄。莫愁扭过头看向一脸神色自如的妙真; 道,“上人,您慈悲为怀,救苦救难,怎的就不能饶恕这么一个偷听的小妖呢?”
妙真眯着眼,看着地上的广寒,“树木成精,与人类修行,本无二异。那日我见你身化藤条以救人,知你心有善念,还盼你日后能修得正果。可今日你形迹可疑在先,又无理阻拦莫愁救人。你千百年化人形,知喜悲,当悟得生而不易。如今见死不救,枉顾你修行至此。如此看来,不若散去了你的精魄得好!”
广寒讥诮着冷笑道,“那上人修炼至此,凭着几分道行,便无端毁人修行,就是大善了?我因缘际会,有今日之修行,唯心里所想一人,唯心中所执一念。天地苍生与我何干,我生而为守护莫愁,死亦是为守护莫愁。我没修过那慈悲道,也生不出菩萨心!”
莫愁一个头两个大,她本就因为清明的伤势惶惶不安,如今还要为这死轴的一人一妖断官司,不免烦躁起来。莫愁果断地从腰间掏出匕首,毫不吝惜地顺着刚刚愈合的伤口划开,一股献血喷涌而出。
“行了都别争了,我心意已决,一定得救清明。上人犯不着和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妖精较劲。若我就在此耗着,血淌干了也救不了人,上人不觉得罪过么?莫愁唯有一事相求,若最后的最后,莫愁仍未救得了清明。请上人不必念及我的感受,送清明安静地上路。切不要让他做活尸。”
说罢,莫愁拖着滴血的胳膊向三清殿内跑去。妙真亦知道孰轻孰重,宽袂一挥,撤去了结界,只留下已然溃不成形的广寒一句“好自为之”。
三清殿里,血疙瘩一般的谢清明安静地躺在地上,莫愁透过谢清明脸上破裂的伤口和斑斑的血迹,感觉他好像皱着眉,不知是疼的,还是梦见了什么。
她不敢耽搁,急匆匆地跪在旁边,拼命地压着胳膊往外挤血。
一个人能有多少血,莫愁也不知道。先前被放了那么一大盆子,要是普通人,早就奈何桥上重投胎去了。可她没死,并不代表她有足够的血量。
谢清明开始疯狂地哆嗦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的身体下传来,不多时,藏在血肉之中,犄角旮旯里的黑虫子开始蛹动开来,逃命似的往外钻。
莫愁猛锤了几下自己的胸口,让血液流得更快一些。就在这一刻,莫愁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尘世的恩恩怨怨,也没有与谢清明的情情爱爱。
她只是本能地,机械地放着血,她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去看谢清明痛苦的神色。
终于,挤不出来一滴血了。终于,莫愁蜷缩着跌倒在谢清明的身体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妙真轻叹一口气,侧身看向苏剌,“这二人,皆是奇人。若能度过此关,倒能成为一段不朽的佳话。”
言罢,妙真从怀中掏出两粒稳魂丹药,一颗放进了谢清明的口中,正欲掀开莫愁,给她喂下。突然一不小心,碰到了莫愁手臂处的伤口。
昏迷中的莫愁还是感觉到了疼,小手激灵一下,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妙真是个眼尖的,只那么一瞥,便看见莫愁攥紧了的手心处,隐约漏出一块不甚规则的胎记。
苏剌惊讶地发现,她百余年来唯一崇敬的人,这个泰山崩于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