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曦顺着陆思妍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放着的小台灯是整个屋子内唯一的光源。
陆曼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陆思妍的确是无缘无故变得十分畏光,可之前也没有畏惧到这个地步。
早上的时候陆思妍还好好的; 一天不到的时间内; 就连台灯的光线也受不来了; 这病情恶化的未免太快; 快到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人就算还是生病,病情也不过是逐步加重,哪能变化的这般快速,除非一切就如她之前的猜想,思妍其实不是生了怪病,而是中了邪才会这样。
陆曼亭心中已经认定了缘由,其他疑问也跟着接踵而来:
思妍这些天根本就没有出门,她是怎么中邪的?
如果真的是有人要害思妍,又是谁要这么做?
那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思妍,还是陆家?
接二连三浮现在脑海里的问题让陆曼亭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呼吸不自觉的加快,握手成拳,手背上隐隐有青筋凸显,语速急促的向魏明曦询问道:
“魏小姐,你能不能看出来思妍究竟是不是中邪了?”
魏明曦没有立刻为陆曼亭解答疑惑,而是扬起下巴示意女人弯下腰,“你看。”
陆曼亭曲起膝盖,凑到魏明曦身边,看见对方握住陆思妍皙白的手腕,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她不明白魏明曦的意思,却还是照着女生的意思低头向陆思妍的手臂看去。
这一看却是愣了原地。
只见陆思妍苍白的手臂上,以贴着魏明曦手掌的部分为起源,丝丝缕缕如同丝绸般金色的流光正顺着苍白皮肤下的血管一寸寸往上缓慢流动。
“别担心,这是我输送到陆思妍体内的灵气。”
魏明曦也不看陆曼亭,说话的同时仍旧是盯着陆思妍的手臂目不转睛。
见魏明曦不慌不忙,陆曼亭也不再大惊小怪,而是跟着魏明曦静下心继续聚精会神关注着陆思妍的情况。
很快,异变就产生了。
每当魏明曦灌注的灵气走到少女大臂附近的位置时,那金光就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反应,无论如何都不再继续往上流动。
但魏明曦还在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灵气,照理说灵气行走不畅要么会堵塞在原处淤积,要么会沿着来路逆流,可陆思妍现在的状况显然两者都不是。
那些灵力竟凭空消失了。
魏明曦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要知道,人的**就是最佳的屏障,灵气存在于皮肉之下,绝不会无端消散,如今她给出的这些灵气有去无回,只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给吸收了。
而那东西,现在就在陆思妍的身体里。
魏明曦手下的动作微微停顿,果不其然,失去了她源源不断的供给,先前那些充斥在陆思妍血管里的绚丽流光就像衰败的鲜花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了下去。
“她最近有没有见过外人,或者是从外面带东西回家?”魏明曦忽然向身边的陆曼亭问道。
“东西?”
被魏明曦的话所提醒,陆曼亭骤然想起前段时间正好是陆思妍十五岁生日,那天陆家收到了许许多多的礼物,也正就是那之后的不久,陆思妍变得越来越异常。
难道是礼物中出了问题?
陆曼亭不敢怠慢,她手忙脚乱的站起身,风风火火的带着魏明曦,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陆思妍卧室内侧的储物间前。
“就是这里,她过生日时收到的礼物全部都收在这里。”
小小的储物室里,每个储物架上都分门别类的放着各种小物什,琳琅满目、总总林林,令人目不暇接。
少女凛冽的目光在每一件收藏上稍作停留,又很开移开。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一个。
魏明曦心里默默呢喃,眼神倏地落到了放置在角落的一座木雕上。
那木雕周身漆黑,作两面身,正面菩萨低眉,反面金刚怒目。
寓意着慈悲众道、降伏诸魔。
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魏明曦低低的嗤笑了起来,拿起木雕,一手握头、一手握足,稍稍使劲就听得屋内响起“嘣”的一道脆响,那木雕就已经被魏明曦生生从中部掰断了开来。
“啊!”陆曼亭毫无征兆的惊呼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魏明曦紧握着雕塑的双手,“这是什么?”
只见女生白皙的双手上此时沾满了粘腻的黑色汁液,而这液体正是从木雕中空的内部流出来的!
魏明曦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慢慢吐出了几个惊悚的字眼:
“这是鬼灵浆。”
鬼灵浆,顾名思义就是用刚死不足七日的婴灵炼制出来的浆液。
术士先用符箓勾出婴孩魂魄,再将其封入熔炉之中,用鬼火熬炼足足七七四十九日,婴灵在提炼过程中受尽折磨,心中怨气无处可诉,到了最后便化成了阴邪无比的鬼灵浆。
如此鬼蜮伎俩,数百年前就几近断绝,魏明曦却不曾想到它竟然在陆家重现于世。
强压下心头不断涌现的恶心与厌恶,魏明曦伸手在自己与陆曼亭之间打出一道灵力屏障,把两边隔绝开。
女生握手成拳,将纯净的灵气聚集到双手之上,慢慢的,黏在她皮肤表层的那些粘液仿佛活了过来的蚯蚓似的,一寸寸的拱到了一起。
无数细小的黑色液体汇聚起来,渐渐形成了一条蛇的模样。
魏明曦冷哼,翻手捏住黑蛇的七寸,心念之间,浩荡的灵气瞬时被她凝炼成了一颗魂钉,朝着黑蛇的七寸打去。
黑蛇躲闪不及被魂钉击中要害,身上的鬼气霎时溃散开来。
见状不妙,黑蛇本能的就想要往外逃窜,但魏明曦哪能让它如愿。
只见少女抬起右手,将之前缠绕在手腕上的血念珠捏在手心,周身气场如同摩西分海般势不可挡的叠荡而出,澎湃的灵气尽数被灌输到血念珠之中,而后者身上登时红光大作,那血红的光芒连作一片无形的桎梏,将黑蛇圈在了血色的牢笼之内。
魏明曦攥紧五指,那困着黑蛇的红色光圈就开始慢慢收缩。
黑蛇哀嚎起来,不断的在光圈内扭动着身体,魏明曦却仍旧是面无表情,她手上暗自发力,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响动,那黑蛇的身体就彻底崩溃成了一团阴沉的鬼气。
待到鬼气散开,里面逐渐露出了一颗灰蒙蒙的光球,那光球似透非透,已经尽失光华,被魏明曦捏在手里,稍微用力,就化作了一把齑粉,从指间漏了下去。
“陆小姐的手上应该有当日的贺礼名单吧,快,去看看这木雕究竟是谁送给陆思妍的,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魏明曦转过身,抬手解开了和陆曼亭之间的灵力屏障,急声对着后者嘱咐道。
陆曼亭匆忙的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落在地板上的粉末,一脸心有余悸的神情,“魏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竟然亲眼看见那木雕里的黑色液体化成了一条会动的蛇!
魏明曦有些嫌恶的拍拍手,解释道:“有人将鬼灵浆灌输到木雕之中,这鬼灵浆化作的黑蛇趁着思妍小姐接触木雕的空档钻进了她的体内,因此思妍小姐身上才会出现这些反常的情况。”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这个、这个鬼灵浆放到思妍的身体里?”
陆曼亭的脸色苍白,明显是感到阵阵害怕。
鬼灵浆,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东西进入了思妍的身体里,会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纵然魏小姐今日毁掉了木雕,日后思妍的身体会不会出现后遗症?
“其实这鬼灵浆只是原料,”魏明曦看了陆曼亭一眼,复而收回目光,“幕后主使真正想放在思妍小姐体内的,可不是鬼灵浆。”
闻言,陆曼亭的稍稍放松的精神再度紧绷起来,“魏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鬼灵浆邪性深重,普通人如果不小心沾染上,很快就会邪气入体,但它十分稀少难见,为了发挥最大的作用,往往被用做制作傀儡符的原料……如果我没有猜错,陆小姐,这送来木雕之人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把思妍小姐炼成一具毫无自我、任人摆布的傀儡!”
陆家家大业大,可陆柏楠膝下子女单薄,如今仅剩下陆曼亭和陆思妍二人,陆曼亭虽然是长辈,但她也是养女,同时陆曼亭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要问这陆家的家产最后会落到谁手里,答案简直就如同摆在桌面上一样不言而喻。
简而言之,谁能控制陆思妍,谁就能得到陆家的全部。
……
……
木雕之中的母蛇一死,藏匿在陆思妍体内的子蛇就再也不足为惧。
魏明曦只是稍稍发力,那小小的黑蛇就彻底化作了飞灰,而受惊多日的陆思妍,也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她身上的符种已经被魏明曦尽数拔除,只要之后静心修养,很快就能重新恢复活力。
魏明曦轻手轻脚的阖上门来到会客厅,刚刚落座,便看得拐角后的陆曼亭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怎么了?”魏明曦问。
陆曼亭紧蹙着眉头,秀美的五官微微拧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慌乱。
她举起手里的皮质记录本,在魏明曦面前焦急得翻了起来,雪白的纸张被女人翻得哗哗作响,由此可见她心情之急躁。
“你看,”陆曼亭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记录本递到了魏明曦面前,伸出手指指着某一处,“思妍生日那天的礼物清单被撕掉了一页!”
被撕掉的,自然就是记录了木雕主人信息的那张。
魏明曦面无表情的接过记录本,伸手抚上存留在本子上的残破边缘,那边缘犬牙交错,十分不规整,明显就是被人匆忙间撕下的。
这未免有些古怪。
首先,能够接触到记录本,那这个人不论身份高低,必定是陆家内部的人;
其次,如果他早已蛰伏在陆家,肯定已经做过周全的谋算。
陆思妍被种下傀儡符到今天自己碰巧过来解决此事,如此漫长的时间,要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销毁证据,可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机会了,既然那人时间充裕,那毁灭痕迹的时候,当是无声无息、小心翼翼才对。
眼下记录着送礼人身份的纸张分明是被人慌乱之中用力撕破,不然也不会留下这样参差的边沿,可是那人究竟是在慌什么?
傀儡符久绝于世,能够辨认它的人少之又少,若不是今日她为方齐昀施展灵瞳术激荡了会场的灵气,被陆曼亭误打误撞的请来帮忙,几乎根本就不会有人发觉陆思妍真正的病因。
况且傀儡符一经种下,畏光断食不过是初期的不良症状,只待它将陆思妍的身体完全同化之后,陆思妍就会恢复如初,到了那时陆家人就算感到奇怪也不会再追究因由。
说白了,魏明曦的出现根本不属于那人原本计划中的任何一环,因此他毁灭证据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慌慌张张!
但如今这记录本上残存的痕迹看起来更像是在没有经过思考、紧急情况下迫不得已做出的补救。
从陆曼亭将魏明曦请来,到她彻底拔除傀儡符,不过经历了短短数个小时的时间而已,那么又是谁能在这么短的功夫内知悉情况的变化,从而做出挽救之举呢?
魏明曦抬起头朝着屋子里的另外一个女人看去,对方却并没有看她。
穿着旗袍的妍秀女子只是亭亭地立在明净的窗边一言不发,葱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木制的窗沿。
“魏小姐,思妍小姐醒了,她说她想亲自见见您,不知道魏小姐方便吗?”负责照看陆思妍的佣人从走廊走来,在门口询问。
魏明曦收敛回视线,回过头冲着佣人道:“谢谢,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就过去看望思妍小姐。”
少女站起身,“陆小姐要一起去吗?”
陆曼亭这才回过神来,自从拿着记录本回来交给魏明曦之后,女人就一直处于这种神思不属的状态,哪怕听见魏明曦在喊自己,她也是过了半晌才回复道:“不用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魏小姐不用拘束,请自便吧。”
“那好,我去看看思妍小姐的情况。”
魏明曦摆摆手,独自向着陆思妍的房间去了。
目送少女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陆曼亭抿着嘴唇深吸了几口气,拿起手机在联系人里翻出一串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女人素来没有什么波动的声音里难得的染上了几分颤抖,“晚上我们见个面。”
……
推门走进陆思妍卧室的时候,魏明曦猛地发觉屋内还有其他人。
那是一名看起来莫约六十多岁的老人,虽然穿着一身随意的居家服,可男人依旧看起来儒雅贵气,仔细看下来,纵是男女有别,陆思妍的面貌却的确也有几分肖似对方。
“陆先生。”
魏明曦微微弯下腰,客客气气的和陆柏楠打招呼。
陆柏楠冲着魏明曦慈祥的笑了笑,道:“魏小姐不用感到束手束脚,你是思妍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陆家的大恩人,日后魏小姐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们来提就好。”
“对呀对呀,”此时陆思妍也醒了过来,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往魏明曦身上瞧个不停,“魏姐姐你好厉害啊,感觉你好像看起来没有比我大多少,完全想不到姐姐是个玄学大师!”
“不过是人各有所长罢了,”魏明曦从矮桌底下挪出一把椅子搬到陆思妍的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对方光洁的额头,“你感觉怎么样了?”
陆思妍道:“虽然还是全身没力气,但比前几天好多啦。”
小女孩儿说着,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里也跟着透出光来,即使面色仍旧毫无血色,整个人身上却已经多了几分活气。
陆柏楠看着重新恢复活力的外孙女,心里忍不住欣慰不已,但他毕竟是成年人了,所思所想也比小姑娘更多,所以在欣悦之后,心中紧跟着浮现出来的就是忧虑。
老人将希冀的视线投向年轻的玄学大师,小心翼翼的追问:“魏小姐,不知道这背后捣鬼之人你可有眉目?”
陆家人丁凋敝,有人竟然为了谋夺陆家的家产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他陆柏楠虽然已经老了,但也绝不会轻轻揭过此事,饶了背后的祸首。
魏明曦将陆柏楠阴沉的面色收归眼底,转而询问陆思妍:“思妍,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木雕是谁送给你的?”
陆思妍面露难色,“我生日那天收到的礼物太多了,所有的宾客都是将礼物统一放在一处,我也不记得到底是谁送给我的。”
陆柏楠冷哼一声,“那就去找当天负责记录和整理的佣人,那么多人,总有一个会有印象。”
话虽是这么说,但陆柏楠心底也觉得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多半也不会有人记得,说出这些话,也不过是他仍旧心存期待罢了。
魏明曦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我猜,现在应该已经有人知道送来木雕之人的真实身份了。”
女生望向两个陆家人的眼神凝滞而沉重,心底觉着自己八成又要搅进一场大戏之中。
……
……
深夜的河堤公园人声寂寥,鲜有人至,而此刻河岸边的柳树下却站着一个人影。
她的视线瞬也不瞬的盯着漆黑的河面,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
听到身后窸窸窣窣响起的脚步声,孑然一身的女人也不害怕,她转过身朝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走了几步,冷冷的出声,“你来了。”
来者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他长的不高,佝偻着腰,走起路来一颠一跛,似乎是腿脚不便。
男人问:“大半夜的,你这样慌慌张张的把我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