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怪不得碧铃,宫中的簪子多为金银玉制,光滑温润,质地细腻,她一头乌发绸缎般柔顺,根本兜不住,只好松松挽着,头一偏就有掉下来的风险。
丢了几只金贵的簪子后,观琴算是发现了规律,反正小殿下都没说什么,重华宫也丢得起,索性每次给碧铃绾发后,再给她塞一根在袖里,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碧铃手中,不就是观琴早上单独给她的么。
银制的簪子顶端是白玉镶了三五颗石榴粒大小血红色宝石,玉是上好的岫岩玉,宝石是东海海底千年珊瑚所化,看起来虽是简洁小巧,可就算是后宫最尊贵的妃子,这样的簪子也难有几根。
碧铃不懂这些,只觉得它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葱根般的修长五指,拿着珠花簪,得意洋洋地在面前摇晃,衬得一张娇小妩媚的脸庞更加明艳。
“我这就叫观琴再给我梳一次。”说着,她提起裙摆打算出门。
“不必麻烦她。”景弈渊出声打断她的动作,向碧铃伸出手,“我来吧。”
“啊?”碧铃擦过头,眼里三分不解七分怀疑,他贵为皇子,会做这种事吗。
可偏他又不是个会说笑的人,碧铃犹豫片刻,还是咬牙将手中的簪子递给景弈渊。
大不了就是丑点,当她为了培养小殿下的动手能力自我牺牲吧,碧铃干干脆脆背对着他坐下。
无视她将信将疑的目光,景弈渊只觉得方才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似笑非笑瞥了眼只能在旁边干看着的狐狸。
它再能折腾又如何,也不过是一只口不能言身不能行的宠物罢了,怎可与能亲手照顾她的他相提并论。
意识到自己也能照顾她,景弈渊心中莫名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踏实了不少,持起白玉梳,定睛为碧铃整理散乱的发丝。
象牙白的十指灵巧地在乌黑的发丝间流转,将其拢在掌心,景弈渊拿出银簪,在他白得温润的掌心与碧铃浓黑黛发的衬托下,簪顶的血红宝石更是娇艳欲滴。
这一幕让景弈渊心神有些恍惚,他朦胧觉得,这件事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而非第一次。
不然,他盘起她云丝的手法何以如此熟练,不费丝毫的功夫,在两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素雅明媚的簪子已稳稳当当地插在她一丝不乱的鸦发间。
“咦?”碧铃惊奇地摸了摸脑后,方才还飘忽摇曳的长发居然真的重新变得整整齐齐。
她心中暗自佩服,九殿下小小年纪就会弹琴,擅书法,居然连绾发这种事也做得行云流水。
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若等他成人长大,岂不是更不得了。
想到他长大,碧铃脑海中又蓦然浮起今日撞见的那位男子,隐约记得他自称本殿下什么的,莫非也是宫中的皇子。
思虑及他那张与景弈渊有几分相似的脸,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小殿下长大后,会不会也是那个模样。
拼命摇了摇脑袋,将那张眉目清朗却又带有几分轻佻的脸从脑中摇出去,碧铃心底自我否决,小殿下才不会长成那个模样呢。
不是说什么三岁看到老吗,看他现在就知道,以后定然也是那种冷冷不说话的人。
她听说凡人成年后都要娶妻,也不知道他这个性子,以后的娘子会是什么样子。
单手托腮,碧铃陷入无限幻想。
首先要好看,才能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相互登对。其次要性子软些,话多一点,他本来就话少,若两人都话少岂不更孤独。可也不能太软,他身为皇子要经历的风浪太多,须得内里坚韧才能伴他左右。
唉。。。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她软软糯糯长叹一口气,这样的姑娘,得上哪里去找呀。
“你在想什么?”见她老僧入定般蹲坐在哪里,景弈渊冷着脸,打断了碧铃的无限遐想。
碧铃如梦初醒般回神,看到的便是他微拧着的眉头,以及眸间隐隐的寒气。
唉。。。。。。再次在心底长叹一口气,虽然明知他这幅不苟言笑的模样是天生的,她还是不禁感到无奈。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除了自己还有谁敢和他说话,更遑论娶妻了。
可不敢将心底话老实说出口,碧铃嗫嚅着唇瓣:“没。。。没什么。”
纵然疑惑,他也只是背着手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碧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明明要比他大上千百岁,她为什么总会不自觉地怕他,真是没出息。
也罢,她安慰自己,瞎想这么多做什么,指不定人家若真有了喜欢的人,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冰山变成春水也不一定,轮得到她来咸吃萝卜淡操心吗。
再说,时间还早着呢,按照凡人情窦初开的年龄来算,碧铃扳着拇指数了数,至少也得等个五六年,还早着呢。
可时间不如碧铃所想,过得快得很,转眼树叶黄落,她最担心的时刻到来了。
景帝西征大胜,班师回朝。
且碧铃也是最近才知道,为了不影响战场上的士心,阖宫上下,居然没人将皇后去世的消息通报到边疆。
而御驾,正在一步步向皇城逼近,这一天,正在一点点到来。
九月初的清晨,天色初亮,碧铃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觉,便听见外头侍女的脚步声来来往往,似是在准备着什么重要的事。
躺在软被上的狐狸耳尖睡不着,毛茸茸的一团便一个劲儿往碧铃脸上拱,让一向浅眠的她也难以熟睡。
无奈地坐起身来,粗暴地将它拉扯到一边,碧铃睡眼惺忪地揉了揉一头光滑柔顺的乌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狐狸一开始挺犟的,现在变得越来越黏人,还时不时跟小殿下对着干,让她左右为难,两头都讨不着好。
观琴正巧端了洗脸水进屋,碧铃不解,含含糊糊问道:“外面在做什么呢?怎么这么吵闹?”
“姑娘不知道呢,陛下率领的军队比消息里早到了十多日,正午的时候就要抵达城下,大家正在为小殿下准备去接驾呢。”
接驾?
碧铃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不行,她也得必须跟去看看,看那个狗皇帝得知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她才好对症下药。
“唉,姑娘你干嘛,鞋穿上呀,你还没洗脸呢。”观琴在后面不住叫喊,也没能拉住风一般跑出去的她。
顾不得那么多,穿不穿鞋对碧铃这种有妖力护体的人影响并不大,平日也只是为了好看正常,如今一慌起来,哪还惦记得上。
她一路风风火火闯到景弈渊的寝宫,生怕他已经走了,自己追不上。
雕花红木门紧闭,碧铃想也不想,一把推开:“殿下可还在?”
寝宫内,一屋子伺候着的宫人停下了动作,注视门外来者。
原来小殿下正张开双臂,任由侍女为他穿上只有节庆祭祖之日才会穿的庄重礼服。
他这样的打扮碧铃是从未见过的,不由愣了愣,忆起司命所说的天定披泽带慧之人,想必就是这个模样。
金黄色的蟒袍,饰以金缘,其上金丝绣成的巨蟒活灵活现,怒目圆瞪,帝王之气浑然天成,配上腰间精雕细琢的白玉带,衬得小小年纪的他,已是不怒自威。
自碧铃入宫这半年来,他好像长大了不少,从最初的那一个风一吹就能倒的羸弱少年,在霍皇后去世之后,逐渐变得内敛而不失稳重,成为一个气魄摄人,真正意义上的皇子。
这种变化让碧铃欣慰,又隐隐不安。
他只有成长才能更好地在宫中生存,可她一面又担心他长得太过,不够开心,尤其是在整日傻乎乎的六皇子的对比之下,他的成熟稳重,的确与年龄不相符。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小殿下这半年的成长,抵得上我长五百年了吧。
景弈渊(不解):别说胡话…
第28章 赤赪
见她无措地站在门口,景弈渊不解地蹙起眉头,声音里却是极尽全力的低柔,似是怕惊到她:“有何事?”
“呃…环顾了一眼屋内皆敛眉垂首的宫人,碧铃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如蝶翅扑颤,“没。。。没什么。”
心里却暗骂自己是不是睡傻了,竟然什么都不管地就闯过来,真是糗大了。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的唇角不自觉抿了抿,目不斜视地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宫人们老老实实应道,弯腰后退着离开,大气也不敢出。
这位九皇子,明明在宫中不受宠,比起成年人都还矮上半截。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气场却半分不输端坐朝堂的帝王,让他们在服侍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
如此想来,大家反而对突然闯入的碧铃心存感激,又疑惑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直到屋内安静下来,碧铃才松了一口气,有些讪讪地低下头,讨好般问道:“听说殿下要去迎接军队?”
“嗯。”他低低应道,却在垂眸的瞬间看见她踩在厚实地毯上的一双赤足,点漆墨瞳再次寒冰般凝起,“你的鞋呢?”
突然被抓包,碧铃掩耳盗铃地将小巧雪白的双足往裙摆下藏,只能呵呵干笑。
今天真是魔怔了,做起事来不顾头不顾尾地,轻咬樱花般的粉色唇瓣,她蹩脚地找寻说辞,却又半天也想不出说什么好。
“罢了。”景弈渊无奈揉揉眉心,模样像极了一个对犯错的孩子打不得又骂不得的大人,用眼神示意,“先在椅子上坐着吧,我唤人取来。”
“哦。”鼓了鼓腮帮子,碧铃乖乖走过去坐好,末了还不忘自己的来意,“殿下可否带我一起去城门迎接军队?”
“自然可以。”他想也不想地应下,旋即补充道,“不过那只狐狸不能带。”
“不带不带。”碧铃举起右手做发誓般保证,一双灵动的眼眸忽闪忽闪,笑得像只偷着腥儿的小猫,有模有样地说起恭维话,“殿下最好了。”
这是她前夜饿着了,躲在小厨房里偷吃糕点时,看见那个有一双巧手的小厨娘对负责照顾花草的花匠说的。
花匠拿着瓶东西,碧铃看得不大真切,好像是女子擦脸用的胭脂,小厨娘接过后羞羞答答扭捏了半天,说了句“你最好了”,那花匠就笑咧了嘴,开心得像吃了一罐蜜。
后面的事碧铃就没太注意了,只边吃着糕点细细揣摩她那句话。
简简单单几个字,就让花匠高兴成那样,碧铃想起总是沉着脸的小殿下,早就想着有朝一日要试试这句话是不是那么灵验。
果然,当她将想好的话脱口而出之时,被她冷不丁惊到的景弈渊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无所适从,索性板着脸别扭地嗯了一声。
洁白如玉的耳尖却悄悄染起一抹粉色。
咦,碧铃歪着头仔细观察,还是不太确定他到底有没有高兴,略微受挫的同时又暗自决定下次找着机会再试试。
在她愣神的功夫,观琴已拿了鞋追过来:“姑娘快穿上吧,天凉了别冻着。”
她哪有那么娇贵,若不是怕吓着她,碧铃可真想说出自己曾经的真实生活状态。
不过这样被人关心的感觉似乎也不错,愉悦地翘起唇角,她胡乱将小巧玲珑的双足塞进鞋里,一跃站起身来:“好啦。”
说完一双剪水秋瞳定定盯着小殿下,像是在企盼什么。
景弈渊如何不懂她那点小心思,别过头去不看她:“你先回屋收拾好,我们便一起走。”
“好。”碧铃忍不住双眸弯成月牙,按捺住心中的雀跃,尽量不让自己蹦蹦跳跳起来。
似是受到她的感染,景弈渊眸底也染上一抹悦色,看着她小跑而成的背影。
这幅欢快的模样,还真像。。。
还真像什么?他顿住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似乎从前这门口,也有过同样成日轻巧欢快的身影。
等碧铃回屋,看到守在屋里哪知满是哀怨的狐狸,身形一顿,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好像早上还对它发起床气来着,这狐可记仇得很,想必此刻不知道要怎么怨她。
大事当前,碧铃也来不及巴结它,只得装作没事人,做到梳妆台前对镜整理。
可他却不愿轻易放过她,硬凑上来,跳到碧铃膝上,水汪汪的眸子直瞪着碧铃,道不尽的委屈,像是她做了多么罪大恶极之事。
“乖~”将它轻柔放下去,碧铃敷衍地摸了摸狐狸头,“等我忙完了再回来找你玩。”
说着,又重新出门而出。
见她态度坚决,狐狸追了几步便作罢,赌气般再次跳回床上,懒洋洋躺下,对着门口幽幽吹了一口气,明明没有风,雕花梨木门却缓缓自动关上,甚为诡异。
舒服地在床上翻了翻身,素色锦被之间一道红光闪过。
原本躺着狐狸的位置转眼间变了模样,其上躺着的却是一位红衣男子。
一双狐狸眼翘起,挺直的鼻梁,殷红的薄唇,比天底下最妖艳的女子还要魅惑几分。男子随意翻了个身,一头如瀑般乌发随之倾泻,将宽松红衣前露出一大块的光洁胸膛半遮半掩,令人遐想无边。
手背遮在薄唇上懒懒打了个哈欠,化作人形的狐狸,应该叫做狐狸精赤赪,半眯着一双媚态横生的眸子,微微有些不悦。
这只鹿精,真是一天更比一天大胆,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每当他想将内丹从她体内取出来之时,总会有事打断这个念头。
好比上上次,她做了好吃的桃花糕来贿赂他,让他吃饱了就想睡觉,根本来不及考虑其他的。
好比上次,她傻傻给犯暑热的他剥了一下午葡萄,那葡萄还是冰镇过的,滋味可口,见她热得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他也不忍心当晚下手。
直到在三个多月的相处之中,赤赪才发现,虽然没有内丹,但靠近她之时,灵力会渐渐回返体内,以致于能化成人形,便打消了取回内丹的心思。
取回内丹离开这里有什么好,去了外面还要风餐露宿,为了活下去还要寻找比自己弱小的妖怪吸食鲜血。
哪像如今,饿了有人喂,困了还有只毛茸茸的小鹿精暖床。
且每天看她一本正经战战兢兢地装成人类,实在是有趣,他倒想看看,她还能装多久。
单手搭在额上,冰凉丝滑的宽大衣袖随之褪下,露出他白得似雪的修长而又细弱的一截手臂,在红衣的衬托下,甚为赏心悦目。
可就是这样的手,在半年前的城外密林中,将碧铃紧紧禁锢住,肆意吸取她纯粹的血液,让她差点死在他手上。
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睫毛刚刚阖上,推门声却突然响起,半分闪躲也没有,赤赪漫不经心地向外看去。
原来是一位打扫寝宫的侍女推门而入,在抬头看到床上莫名多出来的红瞳男子时,她惊奇地长大了嘴,要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赤赪不耐烦地指尖对着她一点,一道红光闪过,粉红衣衫定定呆住,尖叫声卡在喉咙,没能发出来,目光也变得漠然,没有焦点。
莹润如玉的指尖对着她勾了勾,被定住的宫女霎时间像个木偶,茫然向半倚在床上的赤赪走过去。
待她走近,他坐直身子,长腿随意支撑着,一头墨发凌乱披在肩上,蝶翼般的锁骨随着起身的动作更加明显。
右手食指屈起,扣住她的下巴,赤赪一双色如彼岸花的红瞳盯住她,薄唇轻启:“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什么?”宫女并不回答他,而是重复起这句话,眼中一片迷离。
看到她的反应,赤赪颇为满意,唇角扯起一个笑容,纵然内丹不在,看来他魅惑人心的灵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对她挥挥手,他再次躺下闭上眼,懒得再多看她一眼。
被迷惑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