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差别。
只可惜纯澈的眼神转瞬即逝,等他回过神来,看到的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面孔,他心中有些刺痛,无奈放下手,闭上眼缓缓道:“此次西北战时,朕会御驾亲征,欠你的,我都会补偿回来。”
霍宛珠低头不语,玩弄起自己的指甲,在她面前,他自称“我”不是头一回,在景帝还是皇子,二人情浓意切之时,哪有什么尊卑之分,只不过如今想来,其中又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良久,她喉头有些干涩,开口问道:“补偿?我那因为援兵久久不到战死城楼的哥哥,我那因悲伤过度死于腹中的胎儿,我那一颗被玩弄的真心,皇上拿什么来补偿?”
别过脸去,景帝不敢直视霍宛珠,她问得没错,这些,他都补偿不起。
霍宛珠对着他笑笑,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继续说道:“皇上为了当年为了兵权刻意接近臣妾时,可曾想过,日后要如何补偿。”
景帝语塞,她说得没错,他那时年轻气盛,只想着在太子之位争夺中获得助力,苦心孤诣地接近作为霍家掌上明珠的独女,利用她的真心。
直到封她为后,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他根基尚未稳定,又怎能放任霍家这个外戚独大,于是故意在守城的霍家大将需要援兵时,迟迟不做决定。
但他当时并不知道她腹中已有了皇子,整日在宫中心力交瘁,害得她失了哥哥,流了产。
即便如此,霍家的兵权,不得不收。 如此一想,景帝的眼神又冷了下来:“朕不日便会远征,你安心待在宫里,等我归来。”
到时候,他一定会寸步不离守着她,他能做到的,是补偿她,而非霍家。
霍宛珠心如槁木,彻彻底底一言不发,景帝还有政务处理,不一会儿就离开了。
三月的最后一日,碧铃正凑在景弈渊肩旁看着书,他聪慧过人,一目十行,她跟不上速度,有些气急,正想放弃。
突然远处号角声传来,碧铃有些好奇地向窗外张望。
景弈渊合上书,摸着碧铃的头解释:“是出征前的声音,不必惊慌。”
她才没有惊慌呢,被一个小孩子这样看不起,碧铃暗叹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且景弈渊日日细心照顾她,真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头猪的错觉,霍宛珠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碧铃垂下眼眸。
趁着皇帝不在,是时候找个机会化成人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碧玲终于要变成可以说话的美少女啦,不用感受有口不能言的痛苦。
还有…大家是不是不爱我了,为什么没有评论
_(:3っ )へ
第10章 玉楼春晓
入夜,碧铃悄悄打量着已经睡着的景弈渊,他闭着眼,绸缎一样乌黑的发丝整齐地垂在枕上,小扇子般的睫毛在昏黄烛灯的映照下形成一片阴影,呼吸起伏极有节奏。
看来是睡着了,碧铃将前爪搭在床沿,认真瞅了瞅,还忍不住伸出爪子戳了戳他软得像豆腐的脸,依旧没有反应。
宫人们也在屋外打着瞌睡,四下安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碧铃小心翼翼地在大门处扒开一个缝,左盼右盼,确定安全之后,在夜色的掩映下直直朝霍宛珠所在的鸣凤宫奔去。
殊不知,在她背对着门溜走之际,本来应当熟睡的小皇子,从身后床上悄无声息地坐直了身,面容淡漠得如一潭平静的湖水,静静看着她走出去。
他一向浅眠,早在小白凑近观察自己的时候就醒了过来,本以为是在与自己嬉戏,才由着它胡闹,谁知一会儿没了动静,睁开眼侧过头一瞥,它已经在往外走。
本想喊住它,景弈渊沉着脸,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身侧拿着被子的手攥紧,良久,他闭上眼躺下,告诉自己,小白一定会回来,它只是出去玩玩,不会不辞而别。
碧铃出了门,东拐西拐,有些摸不着方向,只好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在拐角处听见一阵整齐脚步声,伴随着兵甲摩擦的声音。
一队巡逻的侍卫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碧铃急忙寻找蔽身的地方,幸好这儿是离宫殿较远的小径,假山花石重重叠叠,她身形一动,闪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假山后。 在等着侍卫们走过的同时,碧铃突然意识到,她可是妖啊,会化形会隐身的妖,鬼鬼祟祟躲在这里,真是蠢到家了。
等着侍卫们走过,她闭上眼,用意念让自己化成人形。
转瞬,灰暗的假山后,出现了与之不符的明媚颜色,即使在黑夜中,碧铃莹白如玉的肌肤也在碧绿色轻纱的笼罩下若隐若现,似九重天上的仙女贪玩入了凡尘。
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碧铃愉悦地翘起唇角,这段时间在重华宫中养得不错,比起风尘仆仆刚来朝安城时的皮糙肉厚,如今算得上是细皮嫩肉,肤如凝脂了。
这还得感谢自己的小恩人呢,碧铃眉眼弯弯地回忆着这些日子来景弈渊待自己的点点滴滴,如此看来,在他身边赖个十年八年,顺顺利利度过天劫,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
正游着神,她感觉到自己的裙摆似乎有什么东西扯了扯,低下头,是一只通身火红的狐狸,在昏暗中一双狭长的眼睛发亮,细看眸子是与毛发同样的赤红,直直盯着碧铃,似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差点儿吓得叫出来,碧铃捂住自己的嘴,与狐狸大眼瞪小眼,左看右看,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不知道眼中的情绪怎么会这么像人。
拧着黛青的眉头仔细回想,她还是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样一只狐狸。
忙着要去找霍宛珠,碧铃可没空搭理这么多,随手施了个定神诀,将狐狸定在那里动弹不得,才把自己被咬得乱糟糟的裙摆从他尖利的齿下抽出,急急离去。
看着她的动作,火红色的小狐眼中跃起一团怒火,奈何被困在原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碧铃离去的背影,满面不甘。
碧铃远远瞧见鸣凤宫灯火通明,想起定然有宫女侍卫在外守着,停下脚步,细腕轻拂,一阵草木特有的清香刮过,原本站着她的地方瞬间没了人影。
隐身之后,她跟在一位侍奉的宫女后边,顺顺当当摸进了霍宛珠的房间。
此时室内燃着熏香,香气沿着帷帐,婷婷袅袅,惹满了整间屋子,红纱掩盖下,躺着面容憔悴的霍宛珠,碧铃还未走近床边,便又听到了她低低的咳嗽声。
站在床边,看着宫女给她喂完了药,她仍是不敢现身,害怕吓着如今单薄得风一吹就倒的霍宛珠。
倒是霍宛珠闭不上眼,盯着碧玲所在的位置,有些疑惑,试探般地问了一句:“小白。”
没有等到动静,她摇头笑笑,看来自己真是病糊涂了,平白无故地,竟觉得她会出现在这儿。
正欲闭上眼睡觉,一道清脆的声音“诶”了声,带着几分急迫,霍宛珠难以置信张大眼,看着床前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位少女,碧绿薄衫,肤白似雪,一弯峨眉下明亮的双眸,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清澈纯真,宛如不谙世事的小妖。
“真的是你?”霍宛珠又惊又喜。
“是我。”碧铃低声应道,眼眶有些泛红,上翘妩媚的眼角因此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你如今。。。可还好?”
问完这话,碧铃暗骂自己嘴笨,霍宛珠眼下这状况,自然是不好,她怎么这么没眼色。
霍宛珠若无其事一笑:“无碍,你怎么来了,渊儿知道吗?”
“我太担心你,偷偷出来的。”想起被她抛弃的小皇子,碧铃不禁有些心虚,眼神闪躲着。
“既然如此,能在死前见上你一面,也是好的,我的情况,渊儿不知道,才能活得轻松些。”
张了张嘴,碧铃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自懂事以来身边就没有父母,不懂得亲情是什么,霍宛珠待景弈渊,可能就是人类常说的血浓于水吧。
她不懂得像那些下人一样求她保重身体,将死之人的气息,碧铃看得出来,也无回天之术。
此刻霍宛珠药石罔灵,只是不知,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这样想着,碧铃开口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想要做的?”
霍宛珠垂着眼认真想了想,嘴角翘起,似是回忆起什么,声音有些愉悦:“我想,见一见哥哥。”
“你哥哥在哪儿?我替你找去。”碧铃急忙接话,想要替她完成心愿。
“不用了。”霍宛珠摆摆手,“哥哥早已入土多年,过不了多久,我便可以自己去见。”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碧铃愣住了,红唇微张,面上尽是茫然与不忍。
看着她的模样,霍宛珠兀自一笑:“我倒想起一件需要拜托你的事了,你且先扶我到琴桌旁坐下。”
碧铃掌心蕴集灵力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到琴桌旁坐下,霍宛珠拿手绢擦了擦:“这么久没用,都蒙上尘了。”
又转过头对碧铃道:“你去帮我,把里间的那把琴取来吧。”
碧铃取出琴,细细看了看,琴上共有七根弦,琴身面板为桐木所制,底板又为梓木所制,琴弦由上好的丝线连接而成。
将它放在琴桌上,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喜欢?”霍宛珠抬头问道,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又用目光示意到,“喜欢就弹弹。”
碧铃不懂这个是怎么弹的,曲起一根手指,轻轻在琴弦上拨动了一下。
顿时,清脆纯澈的琴音响起,犹如潺潺流水,又如林间清风,拂去人心中的燥郁,她不自觉抿起唇,眼睛弯成月牙,果然有趣。
“这个叫七弦琴。”霍宛珠说着,拨弄起来,到了她手底,琴声又变了一个样,如泣如诉,似一位女子在低低吟唱,霍宛珠灵巧的十指熟练拨动着琴弦,自顾自说道,“这是宫,这是商,这是角。。。…
“那这个曲子呢?”见她来了精神,碧铃接话问道。
“我弹的这个曲子,叫做《玉楼春晓》,好听吗?”
“好听。”碧铃点点头,“听起来倒真有春天的味道。”
“我与他相恋时,常弹这个,你过来,我教你好不好?”
碧铃咬了咬唇,有些犹豫不决,她气色不大好,这样做,是否太耗费精力了,而且她也不见得学得好。
“快来呀。”霍宛珠朝她招手,往旁边一坐,给碧铃挪出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以后…
碧玲:你怎么老爱跟着我?
景弈渊:怕你又溜了。
第11章 霍宛珠之死
碧玲坐下去,霍宛珠侧过头看着她,眉目流转,蕴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纯真得不沾一丝尘埃:“这把琴,也还是他送给我的十六岁生辰礼物呢。”
说着,又十指灵巧拨动起琴弦,且弹且吟,似是在追忆往昔快乐时光。
碧玲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却没有接话,心像坠入了冰湖,隐在袖下的手有些发抖。
霍宛珠,似乎已经开始回光返照了。
眼睁睁看着她周身光华迅速地流失,碧玲无力张开嘴,却最终没有说话,她不忍心打断眼前片刻难得的欢喜。
罢了,在临终前,能够快乐点,总是好的。
在她闭目沉思回想,朱唇轻启吟唱之中,琴声渐弹渐亮,如清涓小流最终化为飞瀑,飞瀑又蒸腾成云雾,云雾积成阵雨,铺天盖地而来。
霍宛珠的指法欲渐增速,在琴弦间飞速游离,发出的琴音不似初时的哀愁,而似拉扯,似决绝。
再这样下去,只会加速她生命的消逝,明知无力阻挡,碧玲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抬起靠近她的左手,指尖出现一团幽白光芒。
轻轻地,碧玲将手指按在她后脖上,以让霍宛珠冷静下来。
并佯装作疑问的样子:“不是说教我吗?怎么自己倒弹起来了。”
霍宛珠这才放缓手下的动作,有些茫然地看着碧玲,眼中似蒙着一层薄雾,懵懵懂懂道:“对啊,我还忘了要教你。”
嘴上这样说着,却在碧玲所施的法力之下,话音将落就闭上眼,失去了知觉。
看她总算是平静阖上眼了,碧玲有些欣慰,却又有些惶恐,她总是会醒来的,精力终究要耗尽,到那时,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呢?
想不到办法,碧玲毫不费力用法术将霍宛珠轻轻松松运到床上之后,撑着脸坐在桌旁,呆呆看着床上的霍宛珠,想着今后的事情。
若她真的逝去了,也未必不算是好结果,说不定能投胎个好人家,不用在宫里受这窝囊气,那个皇帝脾气再大,也管不着她了。
可是…碧玲有些费解地皱了皱眉,好像对她们凡人而言,无论今生过得多苦,都是要用力活下去,没有人想死,霍宛珠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况且,若她真的离了人世,孤苦无依的小皇子又该怎么办呢?
碧玲不禁担心起来,他还那么小,宫中跟说书先生说得一样,妃嫔尔虞我诈,宫人捧高踩低,若没了霍宛珠撑腰,那么文弱秀气的小孩儿,不知道要受什么委屈呢。
守着霍宛珠,碧玲想了极多,一会儿想到自己从前可习过什么起死回生的法术,一会儿想到景弈渊在宫里受到欺负可怜兮兮的模样,一会儿又想到自己位列仙班,将霍宛珠的转世找着看看是什么模样。
最终碧玲想到眼看着自己要经历雷劫,小皇子却冷冷看了她一眼,远远离去,留她一人独自扛着,一道道天雷霹下来,霹得她外酥里嫩,油而不腻…
撑着腮帮子的手一抖,碧玲一张脸差点砸到桌子上,才意识到她方才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
虽然是梦,却又如此真实,碧玲鼻间仿佛还闻得到自己被雷劈后散发出的浓郁鹿肉醇香。
顿时,碧玲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能让小皇子嫌弃她,否则最终很有可能小命不保。
正想着对策,躺在床上的霍宛珠开始皱着眉头轻轻发出声音:“小白…”
听到她叫了自己,碧玲抛开一切念头,飞快地蹲在床沿旁,观察着霍宛珠的情况。
在醒来之后,霍宛珠呆呆望着头顶的帷帐,有些疑惑:“我怎么又睡着了?”
“你太累了,应该多休息休息。”来到人间这么久,碧玲也学会了所谓善意的谎言。
霍宛珠修长的五指搭上光洁的额头,毫无预告地,眼角滑下透明如珠的泪水,睡着耳际往下,在丝绸枕巾上晕开。
“怎么了?”碧玲有些着急。
“无事。”霍宛珠摇摇头,平日里带着果决的声音如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还有点儿哭腔。“只是突然间,想起我娘,想吃她做的酒酿圆子。”
她这样一说,碧玲也觉得鼻头发酸,嘴中没有方向地安慰道:“等你好起来,就可以吃了,先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我不要睡觉。”霍宛珠此时再也没有了当皇后时有的威严与气魄,喉头断断续续吐着字,“我想我娘…”
碧玲不知道她的娘亲还在不在,就算是在世,也一时半会儿找不着,正六神无主,霍宛珠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小白,答应我几件事。”
看来她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碧玲死咬下唇,反握住她的手:“你说。”
“第一,替我照顾好渊儿,他还那么小…这是我一个做娘亲的人的自私,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碧玲连连点头,怕她放心不下,再次重复,“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霍宛珠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有你就好。”
“第二。”她松开握着碧玲的手,缓缓指向琴桌,“帮我…烧点这把琴。”
“好。”碧玲感觉自己眼角似乎有湿润的东西留下来,抬起双手手背用力擦掉,“还有呢?”
“没有了。”霍宛珠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缓缓闭上眼,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