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涵宣接过那盏茶,试了一口,不烫不凉不浓不淡正可口,心里便舒坦了许多。再听到黄公公说的话,就也没那么大火气了。
“陛下,眼看着就要轮到小主子们了,既是如此,哪个小主子先来不行呢?倒不如让九皇子先去,也好给其他小主子们开个路。”
楚涵宣挑了挑眉,黄公公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那里头阴森森的,小主子们怕是承受不起。有九皇子先去打打头阵,后面的小主子们就也顺当点了。”
想到那未能成事的计划,楚涵宣也觉得这屋子有些不吉。思量了下后又觉黄公公所言有几分道理,便也准了。
傅倾饶便准备随在楚青岚身后进殿。
刚走没几步,楚云西唤住二人。先是叮嘱了楚青岚几句,又对傅倾饶说道:“青岚是我看着长大的,很是良善,你待他如待我一般便可。”
傅倾饶便做出讷讷回应状,跟着楚青岚去到殿中。
刚一关上殿门,楚青岚便趴在大门缝儿上往外瞧。觉着没人在偷看了,这便回过身来,急急地小声问傅倾饶:“怎么回事?七叔特意让我过来做甚么?”
傅倾饶恍然明白了楚云西方才最后一句话指的是什么。
楚青岚,可信。
时间紧急,她来不及多言,大致跟楚青岚说了句“梁上有尸身,我得赶紧处理掉”,这便急急地飞身而上,去到段溪桥身侧。
段溪桥听到二人对话,有些明白过来。正提起那怪物的手臂准备将它拎下去,却见傅倾饶跑了上来,不由蹙眉:“你上来做什么?”
“帮忙啊。”傅倾饶挽着袖子说道:“这女人我负责带出去吧。”
此处背靠高山,文武官员和皇族一干人等都在殿前。殿后高山险峻,一般人过不去,并未有多少人把守。只要时间足够,以他们二人的身手,将这三个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去全不费力。
她刚将一边的袖子挽好正准备弄另一边,却被段溪桥伸手按住。
段溪桥先是气恼地看了眼她受伤的手指,又直勾勾地盯着她露出的一小节白嫩手臂,嗓子顿时有些干涩,硬邦邦说道:“谁让你上来的?下去!这些我搞得定,用不着你。”
“可是时间紧急……”
“不过三个,我很快弄好。”
“我……”
“快下去。”段溪桥调转视线望向她,认真说道:“我不想让这些东西脏了你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终于早一点了!嗷呜~
有木有发现,平王比较君子。而段大人总是爱看不该看的地方……
那眼神!啧啧。。。
☆、第63章 失踪的尸体
段溪桥出去后;傅倾饶将大殿后门慢慢合上。一回头;便见楚青岚正静静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担忧。
此次前来;因为对皇族漠不关心;傅倾饶从始至终只注意了楚云西一人。先前看到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时;也只是无意之举罢了。当时虽觉得有些像青岚;却也速速被自己否决。哪里知道真的是他?
她本以为楚青岚会问些什么;哪知少年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走到他的身边;一言不发。
傅倾饶默了下,说道:“我并未看到他对你打手势;你又怎知他要做什么?”
楚青岚自是晓得她话中指的是楚云西,便道:“我跟着七叔长大,他想要我做什么;我基本上一看就知道了。”
傅倾饶点点头,“你倒是了解他得很。有你在身边,他也不至于太过寂寞了。”
“哪有。你没见我在京城已经待了不短时间了么?七叔让我回京的。他说我长大了,不要总跟着他。”楚青岚失落地笑笑,“其实是我不中用。在北疆跟着七叔那么久,还是那么胆小,看见血就犯晕。七叔为了锻炼我,特地让我寻了个医馆当学徒。”
傅倾饶知道楚云西的行事风格,说话不中听做事不中看,有时候好心办出来瞧上去也不像是好事。
二哥曾经说过,楚云西十分重情义。连对待师父一家尚能如此,更何况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站在楚云西的立场仔细想了下后,傅倾饶说道:“其实他不一定是觉得你胆小。你很善良,为人医者,最需要的就是一颗良善之心。他大概是觉得你不适合行军打仗,所以想为你找到更适合你的路。”
楚青岚暗沉的眸光骤然晶亮起来,“此话当真?”
傅倾饶点点头,又摇头失笑。
楚云西这家伙,肯定是随便两三句话就决定了楚青岚的去留,却连半句解释也没说给他听。而楚青岚,则是楚云西随便说些什么,他便想也不想就去照做,连个缘由都没去问。
她看出楚青岚极其敬佩楚云西,可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望着这个与父亲关系淡漠,反而将叔叔视为至亲的少年,她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心酸。
父母是生养自己的最亲的亲人。谁不想与父母亲密、有父母的疼爱?
怕是拼了命也无法得到,不得已,才会在其他亲人身上汲取温暖吧!
她为楚青岚理了理衣衫,轻轻说道:“你很善良。这是你的财富,也是你比旁人都要强大的最有力的武器。好好珍惜它。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是最强的。”
过了许久,段溪桥方才回来。
傅倾饶赶紧给他开了殿门,将他的外衫给他披上——他先前出去的时候,怕外衫沾上血渍引人注意,特意脱了下来交给傅倾饶拿着。
楚青岚也过来帮忙,与傅倾饶一起给他把衣衫整理好,带子系好。
生怕他被冻坏了,两个人全神贯注动作很快。一切收拾妥当,傅倾饶抬眼一看,才发现段溪桥脸色铁青,一双桃花眼中笑意全无尽是杀机。
“怎么了?”傅倾饶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陶行江不见了。”
傅倾饶大惊,“什么?可是……他不是……”
“对,没错。一个死人,就这么在爷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段溪桥恨恨地一拳击打到柱子上,“我把他们都带过去后,先埋了那两个阴阳怪气的。正想埋他,却发现已经不见了!”
楚云西杀陶行江的那一剑是由太阳穴刺入,创口小流血少。但凡是个人,都绝对没有活着的可能。
傅倾饶觉得十分怪异,问道:“当时有旁人在吗?”难道是有人将他的尸身带走了?
“没有。我都快把那附近的山头翻过来了,没有看到可疑之人。”
两人一时沉默。
楚青岚在一旁好生提醒道:“要不要出去再想?若是耽搁时间太久,父皇怕是会起疑心。”
段溪桥并未见过不受宠的九皇子,却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只是思绪繁杂实在是无暇去想这些了。如今对方的出手相助,他已暗暗记在了心间。
此刻听闻楚青岚开口,段溪桥脸色和缓了些,向他道过谢后从后门离去。傅倾饶和楚青岚随后就也出了殿。
傅倾饶照例回了楚云西身后。
经过安老王爷旁边时,彭尚书对着她和蔼地笑笑。
傅倾饶心乱如麻,却还是挤出了个微笑。
两人正要擦肩而过,她听到彭尚书低声道:“记得来啊。”
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二次邀请她去彭府了。
傅倾饶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依然神色如常地望着前方并未看她,脚步滞了下,便继续前行了。
回到平王府后,三人聚在楚云西的书房商讨今日之事。
段溪桥回到人群后便恢复了先前的模样,让人挑不出差别来。直到此时,方才露出傅倾饶殿中看到的那阴沉模样。
他言简意赅地将陶行江的事情说过之后,傅倾饶想了想,把彭尚书找她一事也讲了出来。
她本以为段溪桥和楚云西会更关注陶行江那事。谁知她话音刚落,两人就齐齐问道:“他找你何事?”
傅倾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未详说。”
楚云西沉吟片刻,看了看天色,说道:“现在也并未太晚,不如等下你就去彭府一趟吧。”
傅倾饶有些迟疑,“今日站了一天,彭大人许是累了需要早早歇下。或许改到明日?”
“越快越好。”段溪桥显然更赞同楚云西的提议,“彭夫人身体较弱,彭大人与夫人感情甚好,顾及她的身体状况,极少邀人去彭府做客。如今都到年关,他却偏偏邀你至家中……这本身就很奇怪。”
傅倾饶本还在犹豫,因为陶行江之事着实蹊跷,三人又还没商议出结果。谁知楚云西突然说道:“彭大人与彭夫人与家师关系不错。当年二人成亲,还是师父牵的线保的媒。”
听他这样说,傅倾饶还能怎么样呢?完全没办法啊!
只得坐了马车往彭府去了。
门房的人显然得了命令,一听傅倾饶说出名字,立刻引了她去见老爷夫人。
厅中很热。屋子不大,却烧了三个火盆。
傅倾饶脱掉披着的斗篷依然直冒汗,脸色苍白的彭夫人却仅仅双颊泛着一点点热出的红晕,点汗全无。
“抱歉了。我身子禁不住冷,屋里有些热,还望大人多担待。”彭夫人说道。
她五官透着几分英气,说话也直接爽利,傅倾饶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无妨无妨,本就是我冒昧打扰。”
“这话说的,”彭夫人微微笑了,“不是我将你寻来的么?怎地倒是你冒昧了?”
傅倾饶这才知道真正寻她的是彭夫人,顿时哑然,去看彭大人。却发现彭大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屋子,不在了。
“听老董说,你不仅怀疑刑部两位大人是自杀,而且,还貌似见过六寸钉?”
傅倾饶正兀自惊讶着,冷不防‘六寸钉’三字入耳,霎时间仿若一道惊雷劈到了耳畔,震得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彭夫人却很满意她的反应。
抚了抚怀里的手炉,彭夫人将它放置一旁,袖起手,浅笑着看向傅倾饶,“大人说过,你在刑部的时候,有留意过当年温家的案子,是也不是?”
不待傅倾饶答话,她又接着问道:“不知你和温家,情分又有多深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妹纸们还对楚青岚有印象不。他可是第一章就出来了的~
温家案子要开始慢慢露出端倪了……
☆、第64章 失态
彭夫人这番话说下来;表情平淡;丝毫看不出喜怒。
傅倾饶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工整行了个礼后;笑道:“温家?天下姓温的多了去了;不知夫人说的是哪一家?眼看着就要到新年了;家里还有许多事要我去办;若是夫人没有旁的事情;我就先行告辞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敢情平王府没有人了么?竟是需要一个客人去准备东西。”彭夫人笑了下;指了旁边一个椅子,“你先坐下罢。我觉得;我们应是有许多话可以聊一聊。”
“夫人这话便是说笑了。王府不过是暂居之处,怎能长久赖着不走呢?”
“我没恶意。我只是觉得或许碰到了个可以好好说说话的人,所以有些失态。老董不是多话之人。他知道我与温家的纠葛;所以向夫君简短提了两句罢了。”
傅倾饶虽未折转回来,却到底止了离去的脚步。
彭夫人觉得手心有些发凉,忙摸过旁边的手炉,抱在怀里。她静静望着桌上的烛台,目光温暖而又幽远。
“我原不过是寻常的一个小小孤女。遇上饥荒,家里人都饿死了,就剩下了我一个。我开始还能跟着其他遭了难的人一起走,就算是被人嫌弃、就算是腿短走不动,也依然要小跑着跟上。开始大家还能挖到草皮树皮吃,后来实在没吃的了。一天晚上,我听到了他们的计划……”
她自嘲地笑笑,“我怕死,就逃了。他们往东走,我便打算往南。无奈不认识路跑错了方向,往北去了。那里真冷,冷到我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我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突然问傅倾饶:“你知道身处绝境的时候遇到一个真心待你好的人,是什么感觉吗?”
傅倾饶点了点头,她便笑了,笑得十分真诚开心,仿若七八岁的孩童那般,露出最为灿烂的笑容。
“他给我饭吃,给我衣穿,还带我住进暖和的屋子里。我叫他仙人佛祖,他就笑得极为大声。我当时都要被他的笑声吓到了,可是依然努力地去听他发出的每一个音每一个字,只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妙的事情。”
彭夫人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她面上带着笑意,沉思了许久,而后缓缓说道:“后来我被送到他友人家中,慢慢长大。即使很多人告诉我,包括他也和我说,他不是仙人,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武将。我依然觉得,他就是我的天神。”
“可是就是这么好的人,却被人杀了!”彭夫人猛地一拍几案,怒然而起,手炉滚落到地上,滴溜溜地打转,“一大家子几十口人,从主子到仆役,一个不留!想我大恒能有这百年基业,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温家的忠、温家的诚!但就是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一家人,却被无声无息地灭了满门!”
她以袖掩口猛咳几声,抬手止住本欲上前帮忙的傅倾饶。
待到气息平缓了些,她捂住胸口,悲戚地抬起眼,望着那摇摆不定的烛火,“我早就劝过他。我说,恩公,你们是不是经常住在城门外面呢?不要住在那么偏的地方。京城里温家的宅邸那么大,为什么要住别院?万一发生点什么,也没人注意到不是。恩公说,那别院是他妻子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每次他回京,都想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我想,不过是个梦罢了,怎就会成真呢?就未再多说。谁知……谁知那年,就是在那里,他们出了事……”
话到最后,已然哽咽。
她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此刻面上却带了老妪般的沧桑。
“可恨我没有坚定住自己的想法。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去提醒恩公,可是我却没有做到。如果我当时想办法来到京城见见温家的大公子,或者温家二少,又或许找到他家的小小姐,让他们去劝一劝恩公,或许就不会出事了。再不济……再不济也不会出了事那么久,直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才被人发现……”
傅倾饶有心想安慰安慰这个伤心欲绝的人,可她自己现在也很难过,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走上前去,扶着彭夫人慢慢坐下。
彭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眼中带着无限期盼,说道:“你和温家有关系对不对?你肯定和温家有点关系!你看,明大小姐不见了,平王镇守北疆了……与温家有关的人一个个地相继离开……相继离开……可恨我没有能耐,无法给恩公报仇。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大家会回到京城,还当年的事一个真相,给温家一个交代!”
她的目光如此坚定,又如此温暖,终是感染了傅倾饶。她没想到,父亲和眼前这位长辈,竟有如此渊源。
来之前楚云西和她提到过,彭夫人自嫁给彭大人后,便留在老家照顾公婆,直到前些年方才回京。当时她还不明白楚云西为什么说这些,如今想来,楚云西对于这段往事多少有点了解。
难怪她对彭夫人没什么印象。
两人就算见过,也顶多寥寥数面。彼时傅倾饶年幼,记不得那许多。而她那时面容尚未长开,如今十几年过去,容貌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彭夫人自是也认不出她来。
望着彭夫人哀戚的模样,傅倾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轻轻问道:“您可是知道了什么?不妨告诉我,让我替您分担一些。”
彭夫人捏紧她的手,定定望着她。突然,她眼神一变,将傅倾饶猛地推开。
“你走!你既然不是温家故人,就没资格和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