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倾饶的心沉了沉,仿佛被刀割一般,火辣辣地疼。
段溪桥刚才与她说了,为什么有人会食用孩童腹中的那些脏器。
——使用巫术之人,大多不得善终,必然会被反噬。反噬的程度,因着所用巫术的强大程度不一样,故而也有所不同。养小鬼后,不少人的身体出现异样。这时候,他们往往会用其他的办法来恢复自己的身体,借以告诉自己,那没什么,自己这个样子本就是正常的。
就好似这样自欺欺人一番,便能有个安稳的结局一般。
楚涵宣所用的法子,就是最为‘直接’的一种——以物补物。缺什么补什么。
故而在铜里乡发现的那些出了事的孩子们,腹部都被剖开,原本是体内脏器的地方,血肉模糊一片。
而今楚涵宣已然中毒卧床,身体各处必然遭受了重创。如果他想恢复体力,自然会继续采取自己先前所用的那个‘笨法子’。
想到刚才那些人急切的态度,傅倾饶心里一阵冰凉。
他们,定然是去‘取’楚涵宣的‘吃食’了!
“快走!”傅倾饶对身边的段溪桥说道:“我们快一点,或许就能救上一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楚涵宣确实不是好人。而且,非常差劲。。。。
☆、第123章 去留
傅倾饶和段溪桥想方设法一路疾驰;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遇到的那几人;已经是第二批赶到的近卫。前头先来了些人;已将楚涵宣要的‘东西’准备好;只等第二批人到来后,将‘东西’交给他们。
藏匿在山上不起眼处;望着往木箱的冰块中搁置新鲜脏器的那些人;望着他们手上的鲜血;傅倾饶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顶;头晕目眩,胸腹中又一阵翻腾;几欲作呕。
转眸往他们身旁扫视一番;不经意间,看到了几个小小的身影,身体已经瘫软,胸腹间一片血肉模糊。他们像是无用的垃圾一般被人胡乱丢弃在一旁;交叠摞着,堆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山包。
他们的身影和记忆中的两个血肉模糊的身影慢慢重叠。
傅倾饶缓缓站起身来,无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就被身旁的段溪桥一把拉住。
他扳过她的脸,让她转向面对着他,而后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已经迟了。太危险。我不准你去。”
愤怒使傅倾饶的双眼染上了一层血色。
她伸指遥指那个方向,恨恨地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春生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二丫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就是那般模样!现在你却跟我说,让我不要去?”
“对!我就是跟你说,不准去!”段溪桥双手抚上她的脸庞,柔声说道:“我不希望你出事。这次我们已经来晚了,你就算出去,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感受到傅倾饶周身依然紧绷没有丝毫放松,段溪桥暗暗叹息着,往那边看了一眼。
“你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他腾出一只手,朝一个方向指去。
傅倾饶顺着望去,便见有十几个人走到了孩子们的尸身旁。不需那些人提点,他们自顾自地抬起孩子们的尸身,十分默契地顺着山边小道慢慢行着。
“跟过去看看。”片刻后,傅倾饶说着,已经避开段溪桥的手,侧身朝一旁行去。
看她不执意立刻去寻那些人算账,段溪桥总算松了口气,紧走两步,跟上了她。
现在大多数树上尚未长叶,都是枯枝,想要在这种情形下藏匿身形,着实不易。两人只能边紧盯着那些人的动作,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枯树的分布来行事。
那些人显然做惯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熟练地绕过一条小道,去往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在靠墙的地方开始挖洞。
这个时候,近卫们已经将准备带走的‘东西’搁置好。他们朝挖洞人的方向粗略扫了几眼,便有两人留下,朝那边行去。其余人则快速上马,疾驰离开。
两名近卫不紧不慢地走到挖洞人的身边,定睛看了不过片刻,便侧过头开始自顾自地说话。其中一人许是讲了个笑话,另一人张口大笑。
而那些挖洞人,则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手中的工作,一眼也不朝他们看。
许久后,深坑完成。
原本半蹲着的傅倾饶不由自主就站起身来,却被身边的段溪桥又按了回去。
她拧眉回望他一眼,他丝毫不为所动,保持着按她的力道片刻也不放松。
傅倾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冲动,段溪桥思量了下,就也放开了手。
二人悄悄行进,离那些人距离更短了些。
“……这次得带回家了?”
“是得带回家。生病了,不待在家里还能在哪?”
“我还想着会不会去酒楼呢。那几次在酒楼,不是更有兴致?”
那两名近卫的声音不算太小,傅倾饶能够听得较为清晰。
他们这一番话若是平常人听来,不过是寻常对话罢了。可傅倾饶细细想了下,大为震惊。
——这二人口中所言,指的分明是楚涵宣。家……恐怕就是皇宫了。那么酒楼呢?
难道是仙客居?
难不成,楚涵宣也在仙客居中吃过这些?仙客居中的孩童骸骨,竟是他在仙客居中吃完后,留下的?
她越想越心惊,偏头去看段溪桥。后者面上也已收起了笑容,满是冷凝之色。
四目相对,段溪桥轻轻点了下头。
傅倾饶便知,自己猜对了。
段溪桥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杨”字后,又点了两下。
傅倾饶忽地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已故的刘、杨和京兆尹三位大人。
三位大人到底看到了什么,使得他们全部丢了性命?
恐怕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不过顷刻功夫,傅倾饶心中已经闪过无数念头。脊背上,也已然出了一层薄汗。
这时挖洞人已经将孩童尸身掩埋好。
段溪桥推推傅倾饶的胳膊,指了那些人,低声道:“你仔细看看他们。”
傅倾饶凝神细辨,不多时,便发现了异状。
这些人在挖土埋土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是到了休息时,便出现了不同。
有的三两聚作一堆,不住地比比划划,有的四五个人凑在一起傻笑,不时发出怪异的笑声。
这些人……竟是要么聋哑,要么便是智力有碍?
傅倾饶不禁想起那夜发现二丫的时候。
当时她看到一群人围着二丫小小的身体,其中一些人不时地低声议论,那时她只觉得那些人说话时故意压低声音导致模糊不清,如今想来,却是这个原因!
看着刚刚在孩子尸身上填完土的这些人,她不禁觉得又是悲哀,又是愤怒。
哀的是,这些人身体有疾,却被有心人利用;怒的是,他们是可怜人,孩子们更是可怜人!
当初他们一直对着小小的二丫尸身指手画脚,就没人去想要伸手帮一下。如今轮到这些孩子,也是这样!
这儿来过的那些孩子,出事的那么多,其中一些或许还和他们共事过。孩子们遭遇了那么多痛苦,他们看在眼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怜悯之心吗?
段溪桥看她神色变化,便知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必然有人管过。只是去管的那些人,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依着楚涵宣的性子,若是有人公然反抗他,他怎会忍得下对方?
傅倾饶怔了下,别开脸,叹了口气。
眼看着这些人放松下来,防备之心少了许多,二人便用事先准备好的布巾蒙住面,悄悄往旁边的洞口行去。
他们这次出来,特意穿了随处可见的普通衣衫,为的就是方便行事,不容易被人认出来。
这次他们的运气不错。避开了几个人后,他们闪进山洞中的一间屋子里,竟是发现了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
男孩骨瘦如柴,正坐在屋中唯一的一张床上发呆。听到声响,他惊喜地望过来。见是两个陌生的蒙面人,他眼中的光亮骤然消失,换上了漠然的模样,继续对着方才的方向发呆。
“跟我们走吧。这里很危险。”段溪桥轻声说道。
傅倾饶满怀希冀地望着男孩。
进来之前,段溪桥和她说过,即使她想救,这里的孩子都不一定乐意被她救,语气十分笃定。
她不信。
凡事总有万一。总会有孩子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的,只是看运气好坏,能不能碰到罢了。一定要试一试,才能知晓结果。
这次他们二人前来,若是能带走一两个孩子,那也是好的。
对于她的这个想法,段溪桥倒是十分赞同。故而才有了现在的这一试。
男孩警惕地看着傅倾饶,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这里吃得好住得好,我干嘛不留下来?”
“继续在这里会死的!”傅倾饶低低说道:“若是可能会死,你也要留下来?”
“家乡闹饥荒,死了好多人。爹娘兄弟姐妹都不在了,就剩我一个。我离开这里,没吃没喝,可能也会死。既然都是死,干嘛还要大老远跑走?”
孩子的眸中满是怀疑与冷漠。
而就在一墙之隔,那边的空地上,新翻的土下,埋着几个他刚刚死去不久的同伴的尸身。
面对这样的情景,傅倾饶忽然觉得词穷了。
她知道自己的说法太过苍白无力,可她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这一切。
两人刚刚朝门口走去,那个孩子就突然高喊起来。
好在他们来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飞身掠起,朝着高山上奔去。
许多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二人疾速飞掠。
傅倾饶心里堵得难受。
为了那孩子语气中的冷漠,也为了那孩子凄惨的身世。
段溪桥抽空拍了下她的肩。
傅倾饶便想到了进去前段溪桥说过的话——“若是不行的话,我们就回去找王爷帮忙。他若是肯出手相助,我想,这事不难办。”
她叹了口气。
就算楚云西现在处境堪忧,但是,这事还真就只能他帮得了忙。
傅倾饶刚刚点了头,示意自己无碍,突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追赶他们的人齐齐止了步子转而奔向来人,他们思量了下,也闪身躲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贴紧墙壁静立不动。
不多时,有勒马声和下马声传来。紧接着,响起了一个人紧张的轻喊声。
段溪桥稍稍侧过头看了眼,见到剩余的两名近卫闻声赶了过去,那个匆匆跑回来的同伴便急急开了口。
“不好了!陛下怕是不行了!你们也赶紧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本文离完结不远了~
嗷嗷嗷~奋发!
傅小哥也要加油!
☆、第124章 禁
因着必须绕道而行、不能让那些近卫发现;又怕城内出现异状;若是回的晚了可能会进不去城门;段溪桥和傅倾饶卯足了劲儿拼命追赶;好不容易在近卫到达之前赶进了城。
城内依然和乐融融,一片热闹景象。
到底是楚涵宣病危之事还掩藏得很好;亦或是那消息根本是假的?
二人片刻也不敢耽搁,匆匆赶往明府;去见明学政。谁知还没进大门,稍稍问了门房的人几句,便得知明学政已被急诏进宫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当时来的是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面对段溪桥的连声问询;门房的人有些迟疑。直到傅倾饶也出声问了一遍,方才说道:“就是一个多时辰前。来了大概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个公公。明大人好像叫他……”
他拖了半晌没想起来;旁边一人凑过来接道:“是黄公公。以前他老人家也来过;奴才认得。”
黄公公亲自来请首辅大人进宫?
近卫们传的那件事情……八。九不离十了。
两人朝外走了几步;停在了一处人少的地方。
段溪桥不由沉吟,“我们设法进宫一趟?”
“这个时候?”傅倾饶踌躇了下,说道:“我想还是先去寻王爷,和他商量一下这件事较好。”
虽然听她提到楚云西心中着实不情愿,可段溪桥也明白,这种时候,着实需要楚云西的帮忙。如果楚涵宣真出了什么事情,一下子就交代了,有楚云西在,不会出大乱子。
只是他并不赞同傅倾饶的提议。
“是要见王爷一面。不过,得是有法子救他出来的时候再去见他。不然这个时候打草惊蛇让人想起他来,立刻进行阻挠,必然会麻烦许多。”
“光明正大救他出来?谈何容易。”傅倾饶喃喃自语。
他待的是什么样的地方?那些人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事在人为。总归会有法子的。”段溪桥如是说道。
左思右想不得其法,时间又不等人,傅倾饶决定听从段溪桥的提议,先进宫一趟看看事态如何。至于救楚云西的法子,可以在这段时间好好想个主意。
二人为了避人耳目,让明家的马车送他们入宫。有人问起来,只说是傅倾饶得了一本新的好书,要去宫里给太后念念。
路上段溪桥一直盯着傅倾饶的双手看。傅倾饶本还有些不自在,待到看清他眼神澄澈显然是在想事情,就也释然,放松下来任由他看。
“你说……”他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便轻咳了声,说道:“你说这皇宫里,谁模仿他的字能够模仿得最像?”
他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但傅倾饶却听懂了。
二人都是观察细致入微之人。当初楚涵宣朱笔御批的折子,他俩见过的,就有两个人写的同样的笔迹——虽然看上去一模一样,可是某些神韵之处,却能发现细微的差别。
楚涵宣一天中至少得有八个时辰都在静修。折子来不及批阅的时候,必然有人经他授意仿了他的笔迹来帮忙。
这个人,得是他极其信任、离他极其近的人,而且就算每日里与之经常接触,旁人也不会去怀疑的。
傅倾饶稍稍思量了下,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她扭过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段溪桥,问道:“你说的是黄公公?”
说话间,已经到了宫门。
段溪桥朝她轻轻勾了下唇,并未答话,便径直撩了帘子下了车。傅倾饶随即跟了下来。
到了这个地方,他们方才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经常懒懒散散的守门侍卫,如今一个个持着长枪身板挺直地立着。平日里那不甚齐平的侍卫服,此刻也扎束得十分工整。
有人经过时,他们立刻就将人拦了下来。就算有银子塞到手中,他们也原样推了回去。
“是什么人?腰牌拿出来看一下。”
前面有个女子本是要进宫去看望一名嫔妃。她经常进宫,本是来惯了的,便想着这次的询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就催促了他们几句。
谁知侍卫们却是把她拦了下来,还令与她随行之人亮明身份。待到一切确认完毕,侍卫们拿出一个单子仔细看了半晌。
“陛下有令,今日宫内有要事商议。凡是不在名单上的人,都不许入宫。姑娘,您还是回去吧。”
女子高声说道:“你们居然敢拦我?也不怕日后娘娘怪罪下来么?”
侍卫们的神色一下子古怪起来。
陛下都不好了,娘娘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于是半分也不理会女子的吵闹。
女子恨恨地甩了下帕子,扭着身子回身上了马车,离去了。
宫中常客都会被拦下……段溪桥和傅倾饶对视一眼,都有了不好的预感,想着实在不行的话就悄悄溜进去。
谁知二人表明身份出示了腰牌之后,侍卫们半分也不为难,直接放了他们进去。只是在二人并肩而行之时,好生提醒道:“陛下有令,召见段大人。明姑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