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挥著手:“胡闹至极,而且,她们有什么可以被人取笑的?又和每一个人到世上来,都不是自愿的,有什么关系?”
白素的声音仍然平静:“我猜,是有人取笑了她们的身世。”
我怔了一怔,而良辰美景则已泪珠儿滚滚而下,显然白素猜中了。
我更是大疑,良辰美景的身世,连我也只是约略猜到了一些,不是十分肯定她们两人的来历,十分奇特,她们的祖上,几百年前,肯定曾参加过一场惊天动地的造反行动,qǐζǔü后来失败,几个首脑人物,就远遁海外,且从此都过了几百年自我禁闭的生活,一直到最近,才算是重又回到了人间。
(良辰美景奇特的来历,记述在《废墟》这个故事中。)
连我也不知道她们的身世,如何可以串通了别人去奚落她们?
而且,一那场大造反,好评坏评各占一半,就算有人拿出来说了,她们也不应该认为那是遭到了取笑,又何至于哭得如此伤心?
我迅速转著念,也无法分辩,良辰美景一面哭,一面道:“其实,我们的身世,也不是什么秘密,几百年前的事了。和谁都没有关系,我们伤心的是……是……”
她们又同时抽噎了几下,才道:“我们伤心的是,再也,没有想到,我们最尊敬、最崇拜的卫叔叔,竟然会这样捉弄我们。”
原来她们伤心,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又是感动,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不过我明知那是误会,所以并不紧张,只是长叹了一声:“天要下大雪了。”
良辰美景睁眼望著我,对我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显然不明所以。
白素笑了起来:“分明他是冤枉的,窦娥蒙冤,六月下雪,你们看看是不是够凄凉的?”
良辰美景脸颊上的泪痕犹在,可是一听得白素那样说,却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才笑了两声,又想再板起脸来装生气,可是却也装不成了。
我摊了摊手:“你们究竟遇到了一些什么?我连费力医生的研究所在哪里都不知道。”
良辰美景互望了一眼,这才说出,费力医生的研究所是在一个海湾的附近。
研究所是由一个基金资助兴建的,六层高 最高一层是费力的住所,下面两层全是研究室和办公室,面对海弯,清静而又景色宜人。
良辰美景那天半夜,把小郭侦探事务所中的那个当班职员吓了个半死之后,得到的资料不算多,但总算知道了研究所的所在地。
她们第一次受我所托去做事,而我又是她们心目中最尊敬最崇拜的(直到她们带著泪说出来,我才知道自已在她们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她们十分起劲,深夜驾著他们的跑车,先去找戈壁沙漠,向他们要了一架小型的图文传真机,只有一只普通闹钟大小,可以和任何电话系统配合使用。那时,已经是凌晨二时了,她们仍然决定“夜探”,把车子开得飞快。在郊外公路上,最使她们腾跃不已的,是遇上了十来辆正在私下进行赛车的车子,赛车的全是不伦不类的小伙子,看到了她们,还想捉弄她们,结果自然惨不堪言,甚至有五辆车子要进厂大修,十来个人,只怕没有一个不受点伤的。
所以,当她们赶到海湾,看到费力医生的研究所时已经将近天明了。
她们把车子停在山边,有一条山路能向研究所,山路口就有铁门拦著。
铁门虽然高大,当然拦不住她们。她们一掠而过,在接近建筑物时,还有一道围墙,保安设备相当好,她们预期会遇到狗只,可是却没有。
越过围墙之后,已可以面对海湾,四周围静得出奇,除了有韵律的海涛拍岸声之外,没有别的声音。整幢建筑物,也是黑沉沉的。她们走近去,发现建筑物的面积相当大,前后左右都有门(绕建筑物一周,大约二百公尺,对她们来说,只是一掠而过而已),她们试了试四道门都锁著。
打开相当复杂的锁,并不是她们的专长,所以她们并没有多花时间去弄开门,而是纵身,从外墙,迅捷地攀上了二楼,随便拣了一扇窗,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听,一点声响也听不到,就小心把玻璃拍破,伸手进去,打开了窗子,跻身进去。
她们两个人,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本领:她们在一个几乎密不透风,也终年黑暗的怪屋子中长大,眼睛特别适应黑暗(和她们一起在那幢怪屋子中长大的那伙人,都有同样的本领)。
所以,虽然为了小心起见,她们也从戈壁沙漠那里,借来了红外线眼镜,可是并用不上,就可以看清楚房间中的情形。
毫无疑问,那是一间实验室,相当大的房间正中,是一张长大的桌子,桌了有著许多架子,放著各种各样的仪器和形状大小不同的瓶子。
这时,两人心情十分兴奋,心中都在想。真妙,偷进了一间实验室,就像是在小说或电影中看到的实验室一样,一下可以有新奇的趣事发生。
当然,她们并没有忘记此行的任务,所以他们立即注意到了靠墙的一排柜子。
柜子是金属铸的,齐天花板高,一个一个柜门,看来倒有点像火车站中的贮物箱。
要是有什么有关实验的文件,那当然应该放在这种结实的柜子中,所以,她们一起来到了柜子前。她们是同卵双生女,这样的双生女,有著极其高妙的心意相通的现象。所以,在很多情形之下,她们的行动。完全一致。这时,她们一起抓住了其中一个柜门的门柄(全然是随便顺手,而没有经过任何选择),向外拉了一拉。
她们在这样做的时候,并没有期望可以把柜门一下拉开来,反倒是心中在想:要打开那么多柜门,相当费事,看来还得再来一次,到戈壁沙漠那里,弄几柄百合钥匙来才行。
可是,正当她们那样想的时候,柜门却被拉动了,而且出乎意料之外,打开的,并不是柜门,而是一只十分大的抽屉,被她们一下子拉开了一公尺左右,而看那柜子的厚度,那抽屉的长度,至少超过两公尺。
(当她们两人详细形容那柜子、抽屉的时候,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心中都想到,这样的“抽屉”,倒像过公众殓房中的藏尸格。)
而那时 良辰美景也想到了这一点,虽然她们胆子大,不会害怕,但心里还是不免有点发毛,而更令得她们骇然,倏忽之间,身形一闪,疾退了开去,双双贴墙站定,手握著手,连气也不敢出的是,那抽屉一被拉开,就有一阵十分响亮,乍一听,怪异至极的声响,自抽屉中传了出来。
他们的行动十分快,一拉开抽屉听到有声响,立时后退,所以,竞未曾看清楚抽屉里面的情形。
她门被那阵声响吓退时,还未曾听清楚那是什么声音,等到退到了墙前(墙上挂著许多大幅的图表),已经听明白了那是什么声音,可是这一来,她们的心中,更加莫名。
那竟是
鼾声,其响如雷的鼾声。
除了人之外她们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动物会发出鼾声,既然在那大抽屉中,有鼾声传出,那毫无疑问,是有人睡在里面。
她们在一拉出大抽屉时,已有了那是殓房的藏尸格的感觉,若是弄清楚,里面躺著一个死人,那倒反而不会觉得奇怪,因为这里是医生的研究所,医学本来就是研究人体的学问。
可是,如今,在抽屉中发出鼾声的,当然不会是死人。一个活人,在那么大的建筑物之中,哪里不好睡却睡到了铁铸的大抽屉中,而且还睡得如此之沉,那岂非怪异莫名?
她们在一开始,确然感到骇异,可是一个转念间,她们就感到,自己是被戏弄了,那个人,一定是安排在那里,等她们来,吓她们的。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恶作剧,一个开她们玩笑的“陷阱”,说不定,立刻就会灯火大明,许多人涌进房来,看她们的窘态。
她们也想到了,布下这个陷阱的,可能是胡说和温室裕,而我则是帮凶。
这时,她们已经感到了无比的委曲,觉得受了戏弄,觉得我无论如何不应该参加戏弄她们的行列。她们心中有了成见,再遇上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才使她们气得忍不住哭了起来的。
【第四部:李自成、李岩和红娘子】
当时她们生气,忍不住各自顿了一下脚
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响,却令得在抽屉中的那人,鼾声陡止,而且,立即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来,情景又变得十分怪异令人骇然。
那人上半身身坐了起来,下半身还在抽屉中(抽屉只被拉开了一半),而他一坐起之后,自然是背对著良辰美景的
他躺著的时候,头向外,良辰美景虽然有黑暗中视物的本领,但也无法看到他的脸面,只看到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一抹,用闷雷也似的声音,大声喝问了一句话。
那句话,没头没脑,又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们根本不会听得明白。可是,那人所用的语言,却是良辰美景再也熟悉不过的一种陕西方言。那是她们一学会说话就在使用的母语。所以她人一下子就听懂了,那人在喝问的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刹那之间,她们又是吃惊,又是恼怒,心中想到的更只是一定已经跌进了一个恶作剧的陷饼中去了
这种陕西土腔,决不是半途出家的人所能学得会,一定是土生土长的人才会说,而那人突然出现,自然是特意找来,开她的玩笑的。
她们一心以为如此,所以也没有去细想一下,那人喝问的那句话是如何没有来由,两人齐声怒道:“没什么军情,只是有人要砍你脑袋。”
良辰美景说的话,也不是很现代,那自然和她们成长的环境有关。她们也自然而然,用上了那种陕西士腔。
(却想不到这一来,真正合了上“阴错阳差”这句话,到后来才明白。)
那人一听,身子陡挺了一挺,想来是急于想起来,可是他下半身还在抽屉中,一时间出不来,反倒把抽屉碰撞得砰砰乱响,那人的气力相当大,也撞得柜子乱晃。
这种情形,本来极其诡异。良辰美影虽然胆大,但毕竟是少女,也应该想到害怕,可是她人一心认定是遭到了戏弄,生气还生不过来,也就自然忘了害怕。两人都已决定,要给那人吃点苦头再说,所以她们鼓著腮,双手又著腰,等候适当的时机来发作。
奇怪的是,那人坐著,看来身形也很高大,看他想离开抽屉时的动作,气力也极大,可是他挣扎了一会,除了发出一阵声响之外,他竟未能离开抽屉。而也放弃了挣扎,一面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笑声,一面用手用力拍打著自己的头:“要砍我脑袋的人太多了,有本事的,只管来砍。”他一面说,一面扭过上半身,循声向良辰美景看来。两个直到这时,才和他正面相对,一照面之下,良辰美景也不禁有点吃惊。
她们虽然能适应黑暗的环境,但是在黑暗中看东西,当然没有光天化日之下看得清楚,人的相貌,她们还是看不很清楚。而今得她们吃惊的,是那人有一种神威凛凛的气势和神态,都十分难以捉摸,有时,甚至不必看到,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良辰美景当时心中就想:这个人有那样的气势,也会给人利用来捉弄自己,当真是怪事。这样的气势的人,一般来说,决不会是普通人,一定是大人物。这一点,自那大汉一双在黑暗之中看来,也炯炯有神的眼睛中,更可以得到证明。
她们吃惊,那大汉一见到了她们,也是陡地一震,看得出,刹那之间,他现出了惊讶至极的神情,眼中更是光大盛,声音干涩无比,说的话,良辰美景当时还不是很听得明白:“怎么多了一个出来。嘿,从来没有人知道你有姐妹。”
这大汉的话,其实不难明白,他像是认识良辰美景中的一个,所以才这样讲。
良辰美景立时互望了一眼,她们不必说话,就知道自己决不认识这个大汉。
而接下来,那大汉的言行更怪。他长叹一声,神情十分苦痛地摇了摇头,叹息声中,更中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痛,大有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
接著他道:“一个也好,两个也好,来吧,我等你很久了。”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用力一拍:“这颗脑袋,合该由你来砍””
良辰美景面面相觑,刚才她们陆口说了一句“有人要砍你脑袋”,那自然只是一句气话,可是她却信口胡说,听的人竟当了真,这真是从哪里说起!
一时之间,她们却不知如何才好,而那大汉说完之后,紧闭著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痛苦神情,更看得良辰美景啼笑皆非。
这样,约莫僵持了半分钟,那大汉才又长叹了一声:“怎么还不下手,昔年交情,早已一笔钩销,你替夫报仇,天公地道。”
良辰美景听了,心中更是一叠声叫苦,那大汉说得如此认真,她们这时,又想到费力医生研究的原来是精神病。这大汉一定是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这样胡言乱语。
像那样的大抽屉,至少有一百来个,若是每个抽屉中都躺著一个疯子,而那么多疯子又全都走了出来胡言乱语,虽然不怕,也够麻烦的了。
两人想到这里,更是啼笑不得,齐声道:“你乱七八糟在胡说什么?”
那大汉发出了两下十分无可奈何,听来很悲壮的笑声:“是,我是在胡说,哈哈,天公地道,我什么时候讲过天地、公道这种话来?”
良辰美景没好气:“谁理会你说过什么?”
她们这样说的时候,又互望了一眼,她们的心思自然是一样的,那大汉看来离不开抽屉
这种情形,十分怪异。但如果那大汉是疯子,精神病患者常被束缚、拘禁那就十分平常。
这时她们想到的是,那疯子不知还会说出什么话来(连“代夫报仇”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不如把抽屉推回去,让他继续打鼾的好。
两人心意一致,齐声喝:“你躺下。”
那大汉震动了一下,倒也听话,果然直挺挺地躺了下来,可是双眼仍然睁得老大。良辰美景正想掠过去把抽屉推回去,忽然那大汉大长叹一声:“你再也想不到,有一件事,我好后悔,那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的后侮事。”
良辰美景又互望一眼,她们少女心情,有时虽然佻皮些,但总是十分善良,那大汉讲这两句话的时候,声调沉痛无比,那使她们大生同情之心,不忍心去打断他的话头,心中想:让他把他后悔的那件事说出来,他心里可能会好过一些。
所以,她们站在原地不动。
那大汉又干笑了几声:“我好后悔杀了李兄弟。”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全然莫其妙,至多只当那大汉曾杀了一个人,现在在后悔而已。可是听在良辰美景的耳中,两人却大受震动。
(良辰美景受震动的原因,和她们的身世有关。)
(她们的身世,神秘至极,在《废墟》这个故事之中,曾记述过,但她们和人群隐秘地活了几百年的人,却没有详说,我也一直都是估计,不能肯定。)
(直到这时,我才可以肯定。)
(她们在上代,几百年前,都是历史上相当有名的人物,其人其事,曾在许多小说、戏剧中出现过,大家都耳熟能详,看下去,很容易明白。)
(良辰美景感到受了大大的委曲,感到一切都是由我来安排,令她们难堪,但也是因为一切都太凑巧了,阴差阳错的巧合,竟然可以到此一地步,等到整件事都真相大白时,所有的有关人等,莫不喷喷称奇,感到几乎难以置信。)
(但世上真是有巧合的。)
(这个故事就是。)
良辰美景当时又惊又怒:“李兄弟?哪个李兄弟?你是谁?你说的是什么事?”
她们急急发问,语调自然又急促,又充满了疑惑,那大汉听了,反应十分强烈,陡然又坐了起来,他一坐起,自然仍是背对著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