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般奇怪,原本是天南地北不搭嘎的人,这会儿坐下来喝了几杯清茶,倒像是成了故交老友一般。
章元敬不爱出门,好友统共也就那么几个,李子俊算一个,孟嘉义勉强能算,短短几日,眼前的安从容倒是也成了其中一个,还是最能谈得来的那一个。
安从容出身不俗,乃是当地大族的嫡系,不过他身上却没有世家子弟的那种傲慢和清高,甚至十分的接地气,从言谈举止不难看出,这位必定是常常出游的。
章元敬原本就对这些感兴趣,上辈子也去过不少地方,两人倒是一拍即合。
这一日,闲散的下了一局旗,章元敬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一边落下棋子,一边问道:“真有这样子的地方吗?将来若是有机会,我必定是要去一去的。”
安从容笑道:“可不是吗,第一次去的时候,我也觉得震惊呢,一翻过山,漫山遍野的都是盛开的桃花,犹如仙境,如果不是里头没有人,都是野桃树,我都以为自己进了先人说过的桃花源了,不过那盛景百看不厌,也就是偏僻的地方才能留存。”
这一点章元敬十分赞同,还说道:“可不是吗,若是人去的多了,景再好,也多了几分烟火气,若是有人刻意搬到外头,反倒是毁了这上天铸就的美景。”
安从容一听,大感知音,还说道:“这话我爱听,可不就是吗,我回家一说,几个兄弟都说荒郊野岭的有什么好看,要看桃花还不如去桃园,那能是一样的吗?”
章元敬心中感慨着,上辈子他去过不少风景名胜之地,许多地方景色是美,但人工的痕迹太多,以至于原本的气氛景色也变成了三分。
想了想便笑着说:“野景有野景的好处,家景有家景的好处,各有不同,不能相提并论。”
安从容拍着桌子说道:“就是这个道理,只可惜有些人自认才高八斗,却连最基本的道理都讲不通,跟他们说话犹如鸡同鸭讲,说一句我就头大如豆。”
安从容看着清秀斯文,性格倒是刚烈的很,是那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格,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人前几天号吐得要生要死。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谁知道就是这个时候,外头忽然传来痛哭的声音,就连隔板都挡不住那人的嚎啕大哭。
章元敬皱了皱眉头,转身吩咐道:“阿全,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安从容也被哭得没了性质,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是怎么了,船上的客人都是学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不然哭哭啼啼的多晦气。”
这年头的人迷行的很,出来科考,手底下仆人哪一个敢这么嚎啕大哭的,可见是出事了。
很快,余全就回来了,脸色也不大好看的样子,低声说道:“少爷,好像是隔壁的隔壁有人过世了,就是上次我瞧见的那位书生。”
“什么!过世了?”章元敬大吃一惊,虽说之前余全说了那人可能生病了,但他们一路上顺风顺水,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总不该恶化至此才是。
余全点了点头,说道:“小的还未靠近,船家就出来赶人了,有先前过去打听的人就说,里头的人病死了,他仆人见藏不住这才哭出来。”
章元敬听得迷迷糊糊,又问道:“既然人病重了,为何不看大夫,反倒继续上路?”
这艘船并不是一路不停的,一路上不少码头都会靠岸补给,有些甚至是大都市,若是真的病重了,那也得下船先治好了病再说。
余全看了看外头,压低声音说:“听那仆人哭诉,似乎是家里头有什么难处,他们既是上京赶考,也是投奔亲戚,谁知道路上偏偏出了这事儿。”
章元敬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倒是安从容见得多一些,反倒是说道:“其中必定有些缘故,只是旁人的事情,逝者已逝,我们也不好仔细打听。”
章元敬也点了点头,不过是点头之交,他也没打算掺和人家家里头的事情,不过还是说道:“好歹是有同船情谊,阿全,待会儿你再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出了这样一桩事情,章元敬和安从容都没了闲聊的性质,索性也就散了场,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却听说那边又出了一桩事情。
原来那仆人见主子死了,自己不管是回去还是继续去京城都讨不到好处,竟是连夜卷着剩余的钱财潜逃了,居然就把那书生的遗体这么留在了船上。
船家自然叫苦不迭,恨不得将那仆人抓回来撕烂了,但他也不能抛下船只去追,只得想办法先把那人的遗体处理好。
依着船家的意思,这种晦气的事情不能耽搁,当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再不济就立一块碑,到时候他们家有人找来,能找到就成了。
到底是船上其余的书生觉得这般不大妥当,虽然大部分人也觉得晦气,但眼见他上京赶考客死异乡,到底是有几分同情,多少出了几两银子,让船家办了一场简单的丧事。
章元敬跟安从容前去祭拜了一番,看见冷冷清清的灵堂,心中也是百般滋味。
科举之路难如上青天,像是这样客死异乡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学了一辈子,考了一辈子,最后却是一事无成,熬白了青丝也无用。
章元敬握了握拳头,回到船上,倒是把自己每天锻炼的时间增加了一倍,实在是看着那人心有余悸,若是他出点什么事情,家中老老小小的可怎么办。
91。京城
等终于看见京城码头的时候; 章元敬也觉得自己快要长白毛了; 整天待在船上; 只觉得身上都透着一股子水味儿; 即使有太阳也湿冷湿冷的。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跳下船,后头的安从容看了; 哈哈大笑道:“没想到章老弟也会有这么迫不及待的时候; 平常那股子稳重劲头呢?”
章元敬跟他已经熟络无比了; 听了这话直截了当的翻了个白眼; 反问道:“你不急; 不急别跟着下来,在上头等大家收拾好多好?”
安从容一边笑; 一边也迫不及待的跟着走下来; 下了船还蹦跶了两下; 抬头说道:“我可不上你的当,哎,人啊,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章元敬噗嗤一笑; 嘲问道:“就你这样,还想跟着出海,这一去可不是一月两月,动不动就是一年两年; 几乎都是长在海上了。”
安从容还对大海抱有极大的幻想; 摇头说道:“那肯定不一样啊; 运河是人造的; 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去去不是商船就是客船,水都是浑浊的。”
“但海洋怎么能一样,不说一望无际,清澈见底吧,至少也得风情万种,带着既然不同的味道,这要是出海的话,每天看见的肯定不带重样的。”安从容啧啧啧的说道,章元敬又翻了个白眼,对他这种漫无边际的幻想不加评论。
京都显然要比青州寒冷许多,下船之前,章元敬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外套,整个人看着都臃肿了一些,他哈了一口气,眼前就会出现明显的雾气。
安从容见状愣了一下,实在是这般有些孩子气的章元敬十分少见,他仔细敲了敲,忽然笑道:“你这么一穿,但是看不出多瘦了,颇有几分气度翩翩。”
就安从容看来,章元敬什么都好,就是长得太嫩了一些,不过他也就十六岁,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也是正常,人也太瘦了一些,就该跟他一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以后就能长成膘肥体壮的八尺大汉。不得不说,自己也清秀瘦弱的安从容有一颗雄伟壮大的心。
章元敬深知这位对身材的执着,他暗暗想着,自己还是个未成年,正在发育长身体的阶段,只要吃得好,勤加锻炼,也不怕壮实不起来,不过安从容就别想了,已经过了发育期。
作为朋友,章元敬没有苛刻的指出这一点,笑着说道:“行行行,就您老最英俊帅气潇洒成了吧,我穿什么都不如你。”
安从容咳嗽了一声,被一个小了许多岁的孩子夸奖,他倒是还颇为自得,摆了摆手说道:“你也不错,至少能排在我之后。”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大笑起来。
说笑的功夫,余全和安家的几个下人都收拾好东西下来了,余全手里头大包小包的,也不让安家的人帮忙,看着倒是有几分狼狈。
安从容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几个仆人,仆人一脸冤枉,隔壁小厮不让帮忙,他们总不能硬抢过来吧,再说了,余全力气大的很,一人顶仨。
不过安从容也没太在意这事儿,转身说道:“章老弟,你真的不随我一块儿去?咱俩什么关系,何必这么见外。”
章元敬毫不犹豫的再次拒绝:“可别,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这个人随意惯了,说实话,除了自己家,在其他地方待着都觉得不自在,还不如客栈自在。”
虽说是极好的朋友,但住到别人家中,到底是要见长辈,章元敬可不想如此。
安从容挑了挑眉头,倒是也没有强求,估计他自己就是如此不耐烦的,所以感同身受。不过想了一下,安从容还是说道:“即使不去我家,也别去客栈了,人又多又乱而且也贵,也不是住个一天两天就好的,我让人去看看,找一家干净又清净的院子吧。”
章元敬想到自己可能要住上至少半年,想了想也就没有拒绝这个建议,安从容虽然不是京城人士,但他家在京城有宅子,管家对附近也熟悉的很,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安从容也不回家,亲自陪着章元敬去看了一趟,觉得虽然乏善可陈,暂住倒是也可以了。
章元敬看着也十分满意,这是一座一进的小宅子,麻雀虽小肝胆俱全,院子虽不算宽敞,屋子分中堂和东西两面的厢房,每个厢房旁边都带着一个小小的厨房。
仔细一看不难发现,这宅子八成是专门为了上京赶考的学子准备的,院子中间还特意栽了一颗桂花树,这会儿叶子还是翠绿翠绿的。
带路的管家见两位少爷都挺满意的样子,才说道:“明年圣上要开恩科,这些日子入京赶考的学子不少,大部分院子都被租出去了,这院子位置好,也干净,就是中堂和西边的厢房已经租出去了,东边的倒是还留着,奴才去看过,采光倒是极好的。”
章元敬心中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东边的屋子自然是要比西边的好,这时候造房子都时兴大门朝南开,除了中堂,东厢房绝对也是好位置。
进房间看了看,东厢房果然采光良好,里头除了卧室之外,还单独隔了一个小书房出来,要在里头接待可人也是无妨的,两个人住自然绰绰有余。
章元敬没有多犹豫,付了钱租住了下来,安从容见他收拾完毕了,这才带着人离开了。
余全已经手脚利落的开始擦洗,章元敬转了一圈,把自己的书一本一本放好,一转身看见余全都已经开始擦窗户了,连忙劝道:“阿全,坐下来歇一歇吧,这里收拾的也挺干净的。”
余全听了却不赞同,还说道:“少爷,他们收拾都是做做表面功夫,还得自己收拾了住的才舒服,你看,这窗户缝缝里头都是灰尘。”
这活儿他干习惯了,收拾起来倒是又快又好,后来还把厨房都整理了一趟,还说道:“这主人有心思,每个人一个厨房,以后咱做饭也方便。”
等收拾干净了,章元敬才说道:“准备两份薄礼,我们去隔壁两间拜访一下吧。”
余全一听,连忙将礼物收拾出来,出发前就考虑到这一点,章元敬少少的带了一些特产,这会儿用来送人正好,不贵重也不会失礼。
既然要一起住大半年,章元敬也是不吝先搞好关系的,出了门,他略想了一下就去了正堂,主要是方才过来的时候,正房的书生虽然没出来,但仆人却热情的很,帮了余全不少。
眼见章元敬提着礼物登门,那仆人很有眼色的进去禀告,很快的,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面带笑容的说道:“这位就是新来的章举人吧,快请进。”
章元敬也不客气,两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倒是互通了背景,眼前的举人姓朱,名有慧,今年已经有足足四十岁,原本在三十而立的时候,他就断了继续科举的念头,在当地找了个差使,家里头倒是也过的还可以。
这一次新帝重开恩科,朱有慧听着又有几分心动,再加上家中夫人鼎力支持,朱有慧咬了咬牙,果断的辞去了官职上进赶考。
听说章元敬竟是四元举人,朱有慧心中佩服,并不因为他年轻而看轻了去,笑着说道:“都说少年才俊,哎,就是章举人这般的,才算是人才啊。”
章元敬连忙谦虚,朱有慧却说道:“人有才,怎么都掩盖不住,就像我,读了十年才考中秀才,又读了十年才考中举人,如今又是十年,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中进士,这人跟人真的不能比,哎,章举人这般的,才能被赞一句才俊。”
被逮着猛夸的章元敬脸色有些发红,看得出来朱有慧虽然自称才学一般,但口才绝对不一般,也许是多年的官场经验,让他应对人的时候多了几分圆滑,少了几分尖锐。
跟这样的人相处交心难,但却轻松,一番谈话下来,章元敬走出去的时候也是笑容满面的,心中暗道怪不得人都喜欢被拍马屁,实在是好话听着舒服啊。
眼看章元敬还带着一份礼物,朱有慧倒是提醒道:“章举人,隔壁的申举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会儿应该还未回来。”
章元敬点了点头,怪不得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人出来看看,原来是出门了。
他们带着礼物过去走了一趟,果然人还未回来,章元敬也不强求,带着余全先回去了。
朱有慧也不知道是真的欣赏章元敬,还只是为人热情,晚餐的时候还让人过来邀请一起用饭,章元敬不失礼貌的婉拒了,有来有往的让余全送了一碗羹汤过去。
这般客客气气的相处,倒是也不算为难,等吃完了晚饭,章元敬也不没打算看书,灭了灯直接上了床,船上虽然也能睡,但总觉得没有这边踏实。
谁知道他这一觉却没能睡安稳,半夜的时候,外头吵吵嚷嚷起来,原本熟睡的章元敬一下子被惊醒了,另一头的余全更加警醒,这会儿已经出去打听了。
92。申公琰
一会儿,余全就打听完了回来; 脸色有些古怪的说道:“是对面西厢房的申举人回来了; 大约是喝醉了,这会儿有些闹腾。”
章元敬一看; 问道:“这是怎么了?还发生了其他事情吗?”
余全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带着几分八卦的意味压低声音说道:“申举人不是自己个儿回来的,是一位姑娘送他回来的,看着不像是良家女子。”
章元敬倒是笑了起来,也是余全少见多怪了,大约是他不喜欢风尘之地,就是应酬也少有去的; 所以余全才如此这般,对于大部分学子来说,与烟花女子有些情缘还是一桩雅事儿。
知道了为什么闹腾,章元敬也就放下心思继续睡了; 不过经此一事,他倒是隐隐约约觉得; 自己跟对面的那位申举人恐怕不会很合拍。
这个想法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得到了证实,章元敬刚洗漱完毕; 打算在院子里头练练身体,却见对面房门悄声打开; 一个女子飘然而出。
大约是过了一夜; 原本的浓妆这会儿有些化开; 显得有些狼狈; 但不难看出这是个样貌十分出色的女子。虽然已入冬季,但那女子还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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