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盆炸酱面往桌上一放,涂周周乐呵呵地坐了下来。
看着他这么没心没肺的开朗样子,池迟也忍不住想笑。
“还说请我?你们就是想找个借口聚会呗,你们考试完了李老师还给我打电话说我帮你们划重点的做法会让你们上课的时候更加偷懒,上课睡觉就算了,上课还看剧本……他这算不算是向我反映员工学习不积极啊?”
池迟不赞同地看了涂周周一眼,还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同学嘛,同学嘛!咱们是好同学互相帮助嘛!”
涂周周生怕没有了池迟这个学神让他抱大腿,下个学期的成绩又得玩儿完,立马顺杆爬跟池迟套近乎。
“同学也别这个时候找我们池迟,去去去,一边吃饭去。”
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和牛仔裤的蒋星儿腰上系着一件充当防晒服的衬衣,坐在了池迟旁边的位置上。
“池迟,哎呀,想死我了。”
女孩儿放下餐盘之后用双手搂了池迟一下,笑容满面地把自己拿的一小份水煮鱼片放在了池迟的面前。
她自己面前也有一份,算是她对自己艰苦训练的犒赏,其他的依然是各种蔬菜沙拉——在她嘴里,这些都是“草”。
“夏天吃辣的才开胃,他们这做的水煮鱼片也好吃。”
“炸酱面才好吃呢,池迟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心里还惦记着把二十片牛排贴自己身上的事儿,池迟埋头苦吃来着不惧,倒是涂周周和蒋星儿两个人说着说着话又吵了起来。
“你们都说饭好吃了,怎么不好好吃饭还吵架?”
焖饭、水煮鱼片和鸭血粉丝汤都吃完了,池迟可看不得两个小朋友守着饭吵架,筷子一转,用宽的那一头给蒋星儿和涂周周的脑袋上一人来了一下。
两个明明比池迟年纪大的年轻人统一成了抱头的姿势,委委屈屈地看池迟一眼,才低下头默默开始吃饭。
“好好吃饭,好好训练,米导和几位老师都是不急不躁经验丰富的业内专家,你们得从他们身上好好学学怎么去拍好一部戏,我们作为演员只是一个作品的一环,但是这一环得贯通拍戏的各个环节,你们多看看多想想,把自己当成这部戏的一部分,别把这部戏当成你们收入的一部分。”
离开了国内将近半年的时间,池迟完整地看了涂周周演得那部公路喜剧片,也跳着看了一点蒋星儿演的戏。
涂周周还好,他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是对待演戏的态度那是从小被父母压出来的童子功,一点也不会轻忽对待。那部搞笑的公路电影《小钱钱儿》里面他的进步很明显,说起来,那部电影上映之后票房成绩也不错,七千多万的票房,池迟好歹赚了几百万回来,现在周荇的新剧本还在打磨,池迟跟他说要是本子够好,不仅她可以提供两千万以上的资金支持,还会为他牵线C娱乐,首先是他的本子得过关。
其实周荇的进步也是很明显的,要是一直跟着这个颇有潜力的导演共同进步下去,池迟相信等到涂周周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就已经能给自己积累一份儿不错的资历了。
倒是蒋星儿,连着两部片子的进步都不大。《王子的七日记》成绩不错,给蒋星儿提升了不小的知名度,池迟怕这个女孩儿这个时候就飘飘然起来,那后面的路就难走了。
“哦。”两个熊孩子吃面的吃面,吃草的吃草。
这天下午,池迟没去练习骑马,于缘把交给工作室代养的小嫌弃送到了山庄,池迟就牵着长大了不少的小嫌弃去试装了。
松花色交领窄袖衫加上桃红色间裙,还有墨灰色的织锦裙腰,披帛往戴着假发的池迟身上一搭……女孩儿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纤细袅娜,却也有点纤细过头,多了一点弱不胜衣的味道。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池迟自己苦笑了一下。
“不太像个将军……”
“倒像是嫦娥。”
在隔壁试衣服的封烁穿了一件象牙色的劲装,外面配了苍色的罩衫,在西北被风沙折磨过的脸比前一阵好了不少,倒是脱去了一点奶油小生的感觉。
现在他就倚在墙壁上看着池迟的样子,眼角都带着笑。
“嫦娥是因为我长么?”
再看看镜子,池迟皱了一下鼻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要是我胖不起来,肩膀这里能加个垫子么?”
“加垫子看起来会奇怪,池小姐你这么穿好看的。”造型师可不能同意池迟的想法,唐装轻薄,加上一个垫子还是挺容易穿帮的。
其实池迟这样也很好看啊,虽说是瘦了一点,但是隋唐交替的时候,就是以这种纤长秀丽为美的,刚刚池迟做的几个表情让他们瞬间感觉到了那种“仕女风范”。
“可是看起来还差点感觉。”池迟拍了一下自己的肚皮,“还是得多吃点。”
封烁被叫走去拍定妆照了,池迟拍完了这一身的照片之后也开始换下一身衣服。
从六月到八月底两个月的时间,剧组的服装团队为池迟准备了十几套戏服,有各式各样考究的衣裙,有作为礼服的大裙,还有三身战甲。
整个《平阳公主大传》的美术风格都走的雅致路线,平阳公主的战甲基本是在对初唐的明光铠的考据之上制作的,只是在上面加了一些更加精致的花纹而已。
一套战甲是褐色的,两套是银色的,根据原著里的设定,李世民有一支玄甲军,李纤阿也就有一个银甲军,但是在剧本创作的时候方十一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不切实际,就把银甲军改成了白色的翎羽,但是平阳公主穿独一无二的银甲这一点,方十一是坚决要保留的。
银色的铠甲墨蓝色的包边,再搭配上和比包边颜色略淡一点的底衣,整套银甲并没有过多华丽繁复的装饰,却透着一种庄严肃杀的感觉。
在换装之前池迟已经改好了脸上的妆,眉型的轮廓被加深,眉尾适度拉长,眼角带了一点点的红色。
现在看着她一身银甲的样子,造型师和他的助手们都在旁边默默捂了一下胸口。
穿着裙子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毕竟当初池迟演《女儿国》的时候造型是很经典的,妆容肃穆的白衣祭祀可以说是深入人心,与之相比,《平阳》剧组提供的裙装在华丽度上差了一些,只是显出了池迟长大了,身型气质越发带有女性美了而已。
可是穿上了铠甲,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眉目间为什么就有了刀光剑影一样的感觉?为什么觉得她的身后已经飞扬起了一面帅旗?
池迟低着眼睛自己整理了一下腕甲,假发在她的头顶被白色的发带扎成一束,发尾垂在她的脸颊旁边。刚刚造型师的助理帮她换靴子,她的脚还踩在凳子上。
李纤阿,在走上战场之前想的是什么呢?
她留在洛阳的弟弟们被屠戮殆尽,她的父兄远在千里之外,她答应过她的娘亲安顺平和的过日子,她也确实想和自己的丈夫柴绍举案齐眉、夫唱妇随。
可是天下早就风云变幻,各地势力揭竿而起,无数门阀想要搅弄风雨逐鹿中原。
父亲的野心,兄长的野心,注定了身为李家女的她不可能在这风起云涌的时候独善其身。
那就且看看吧。
看看,这壮美河山,究竟能归于何人。
这么想着,池迟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腿从凳子上挪了下来,手从一边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把长剑。
她是谁?
史书上没给她留下名字,属于她的一切已经被风吹散,可是有人会记得她,因为她是天生的将星,她以几百人的力量招揽了几万人马打下了中原腹地,为李唐江山立下了无上功勋,她生前的一切人们无从知晓,但是作为历史上唯一一位以军功下葬的公主,她这一句话的结局,已经让后人在千百年之后也免不了无限的遐想。
“将军,周至城上有人叫阵。”
同样穿着一身铠甲的年轻人突然从门外窜了进来,单膝跪在了池迟,或者说李纤阿的面前。
“随他去叫。”
年轻的女人将长剑一转,双手将其杵在了地上,她的眼睛里波澜不惊,嘴角的笑容里却能让人品出把一切敌人击碎的自信。
“区区一个周至只有两千锋锐,我却围而不打,别人必以为我兵力不足虚张声势,再等两天,就能引出别城的隋军了。”
跪在地上的那人抬起头用充满了仰慕之情的目光看着她:“将军,只因您实在太帅,外面有几百女子喊着要嫁……”
将军走过去,一脚把那人踹翻在地:“几百女子也算军情?”
这么装腔作势了一下,池迟终于忍不住笑场了。
敢对池迟这么搞怪的家伙当然是偷偷摸过来看池迟换装的涂周周,其实不光是他,听说池迟今天要拍定妆照,很多没事儿的工作人员都摸了过来。
《平阳公主大传》这个故事一看就是以平阳公主为故事核心的,他们当然对平阳公主到底是什么样子感到好奇。
现在挤在门口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拨,好多女孩子都在喊着好帅,一些年轻的男性工作人员也都一脸痴迷地说这才是女将军的气质。
要不是因为剧组规定不能拍照,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的手机内存里已经装下了如此勾人心魄的李纤阿了。
其实被人围观或者说瞻仰的池迟,在等着拍定妆照的时候只有两个念头了:“铠甲有点重,铠甲十分热……”
拍定妆照的时候,穿着黑色甲胄的封烁被摄影师要求站在池迟的旁边,拍了好几张的双人照。
“还真有一点兄妹相。”摄影师先生是真心想要夸一下这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却又在无形中狠狠地捅了某人一刀。
九月六号,在黄历上诸事皆宜,《平阳公主大传》烧香拜神点炮,正式开机。
第198章 对坐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窗外秋阳正好,早菊初开,几只鸟雀在院子里吱喳而过。
在太原李家后院深处的香闺里却清风盈室、书声阵阵。
几名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面前都摆着用来习字的沙盘,手中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张花笺,上面用端丽飘逸的笔触写着她们正在诵读的句子。
“孔子被人说是圣人,不止因为他见得多,更因为他想得多,想得多了,胸中自能衡量世间万物的是非曲直。在这句话里,他就把自己如何去看人的法子说得极为分明,先要看此人的行事,再静观此人的经历,最后分辨此人的心境,就无人不能看透了……用眼,用时,用心,非辨人一道可用此法。”
穿了一身白色麻衣的女子斜倚在榻上,书册放在一边,支起一只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给婢女们讲课。
她的声音清朗明净,就像此时透亮的天空。
一阵微风吹动了淡青色的纱帐,摆在窗前书案上的兰草随风轻动。
“比如,我们李家二郎,做事潇洒不羁,向来和街头游侠儿厮混,此时又有个妹妹要出嫁,定然是心情郁结,要寻个名目来骚扰我等的。”
话音未落,众人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呼喊。
“三妹,你手下僮仆又躲在院子外偷听,你这次可要好好管管他!”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蓝衣的男子抓着一个仆人打扮的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被人唤作三妹的就是此时坐起身来的麻衣女子,随着她的动作,身上的麻衣下摆垂到了地上,显出了她有点弱不胜衣的娇弱之态,只是这点娇弱被她的气势压了下去,一举一动之中都带了一点与旁人不同的潇洒味道。
李三娘子还没说什么,旁边在修习书文的婢女们都先笑了起来。
“你们都在笑什么?”李家二郎松开手里的僮仆,环顾四周,最后看向自己站在窗前的妹妹。
“她们笑我诗书满腹,言出必中。”女子面带微笑,轻轻摆弄了几下兰草之后慢慢走到了匍匐在地上的男子面前,“三保,我每三日一开课,也说过让姣娘习过诗书之后为你手抄一份,怎么你又进后院偷听?若非抓住你的是我二哥,你啊,又要挨打了。”
“若、若不是二郎,别人也抓不住我。”
听见女子并没有出言责怪他的意思,刚刚还战战兢兢伏地不动的男子立刻抬起了头,满面笑容笑容地看向自己的主人——李家大宅的三娘子。
“三妹,你从来宽厚,已然惯得这些人都无法无天了,三保明明是外宅马僮却再三摸进内宅,若是让阿爷知道了,定不会饶他。”
李家二郎一脸的威风赫赫,左右看看,又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那哥哥你说,我该怎么罚三保?”
跪在地上的三保又换回了可怜兮兮的表情,侍立在一旁衣着与旁人略有不同的姣娘脸上也有了一点的焦急神色。
“怎么罚?李家向来军规治家,有杖刑,有鞭刑,有曝刑……”不紧不慢地细数着听起来就让人悚然的刑罚,李二郎漫不经心地走到榻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汤。
李三娘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看他坐下了,她眉毛一挑,已经知道了自家兄长又在捉弄人了。
“马三保,这些刑罚,你怕不怕?”
“二郎……您、您再说下去,小的就要尿了。”
“污言秽语,若是再当着我妹妹的面说一次,我定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割人舌头下酒这话,也不见得雅致到了哪里去啊。”李三娘看看自己一贯吊儿郎当的哥哥,轻轻摇了摇头。
“二郎,您好歹给小的一个痛快,到底如何要惩治小的啊?”
李世民知道马三保仗着有三妹撑腰,惯于在规矩夹缝间动小手脚,此番见真的震慑了他,心里也就有了那么一点得意。
“那就罚你……抄写《论语》五……”看着自己的妹妹眉眼带笑,俨然已经洞悉了自己的虚张声势,李世民对她眨了一下眼睛,随口就把原本想说的惩罚提了十倍,“五十遍。姣娘你看着他写在沙盘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区区一个外院仆僮是怎么能摸到内院来的。”
在沙盘上写五十遍《论语》,对于别人来说是惨事,可对于从来好学的马三保来说,就是能提前看到《论语》中他没学到的部分,还能让姣娘把他不会写的字再多教几遍。
看着那顽劣的仆僮强忍着得意和收起沙盘的婢女们一起退了下去,李家兄妹相对而笑。
“对着他们发了火,现在心里可还烦闷。”
缓步走到李世民榻前的坐具上跪坐,李家三娘李纤阿拿起了自己丢在榻上的一本书卷又看了起来。
“我妹妹要出嫁了,还是嫁给柴绍那个浪荡子,我怎么可能不烦闷。”李世民俊逸非常的脸上带着气闷之色,看向李纤阿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舍。
“我记得婚事定下之前你还说他侠气十足,英武不凡。”脊背挺直,手举书册,李纤阿一边微微低头看着手里书,一边揶揄自己的兄长。
李世民看着李纤阿的样子,默默倾身给她添了一杯茶汤,才又歪回到榻上一脸无赖地说:“做朋友和做妹婿是绝然不同的,他的风流气和他的侠气一样有名。”
“可我总是要嫁人的,阿爷为我选了柴绍,我觉得已经是极好的了,总好过长安那些所谓的高门子。”
“长安……呵。”
李世民轻笑了一下,仿佛那个巍巍帝都是个什么可笑的存在一样。
“平原一战杨义臣没有打死窦建德,反而让他卷土重来声势日盛,淮南的杜伏威也连下多城成了气候……现在连中原腹地都有乱民集结……先帝何等英雄气魄,到了如今,朝堂上满是奢靡暴戾之气……”
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