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勤看了看大哥,大贵给了他一个眼神,仲勤明白了,这个时候先别拦着季秋,若是杨家人一直紧咬着不松口再拦着季秋做傻事也不迟。
这时门外围了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还有杨老爹的几位兄弟与侄儿。李氏忙嚷道:“你们快进来帮忙呀,季秋发疯了要拆我家屋子!”
那些人往门里跨了几步又退出去了,看到发怒的季秋和似要开战的仲勤与大贵,还真没有谁有这个胆敢进来帮忙。韦家三兄弟自小就是大块头,无人敢惹的。
李氏见无人敢帮忙,便哭着上去要拦住季秋。杨老爹怕季秋不小心伤着李氏,赶紧冲过来将李氏拉到一边,吼道:“你发什么疯,找死啊!”
季秋此时没再敲墙,却猛一个锄头将整个窗户给砸了下来。其实季秋并非鲁莽之人,他刚才就是不想把墙敲倒以防墙倒压着人才去砸窗户的。他知道错的是杨梅儿并非她娘家人,可他心中的怒火不知该往何处发泄。
整个窗户掉到屋外,吓得外面围观的人一阵惊呼。
杨老爹来到季秋的身后,以他那沧桑粗哑的嗓音带着哭腔道:“季秋啊,你先停下来听我说,我是十分中意你这个女婿的,可是梅儿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我有罪啊。我晓得退还彩礼钱也是应该的,只是家里修缮了房屋,家里人多饭不够吃还买了半亩良田,如今花得也只剩二两银子了。”
“那就还二两银子好了。”季秋扔下锄头,快速地应答。他来此趟并非真的为钱,刚才这么发泄一通,他忽然觉得自己更丢脸了,特别是被外面一群人围观,他想赶紧逃离。
他如此快速的反应让人吃惊,姜氏嚷道:“不行,足足七两银子怎么也得退还六两银子吧!”
李氏和杨梅儿哥嫂们的反应也很激烈,李氏说老头子糊涂,哪里还有二两银子,只剩几十文钱而已!杨梅儿的大哥说,季秋敲坏了墙、砸坏了窗户,那七两银子还不够抵的呢。
季秋转过脸来狠瞪着杨梅儿她大哥,她大哥以为季秋要来打他,吓得站在了杨老爹身后。
杨老爹回头搧了他大儿子一巴掌,吼道:“季秋痛快答应了,你还找事!”
杨老爹又对着李氏吼道:“还不快去拿钱!”
“老头子你……你也忒好说话了,那墙那窗户季秋不……不得赔啊?”李氏梗着脖子不乐意。
杨老爹冲她快步走过来,眼见着就要伸手搧过去,李氏年纪大了身子还挺灵便,往后一闪,赶紧回屋拿钱去了。
姜氏却嚷道:“不成!至少要退还六两银子!季秋,你别心软……”
她话还未说完,被仲勤和大哥一左一右把她架到屋外了。李氏拿出了钱还不舍得给季秋,杨老爹一下夺了过来,交到季秋的手里。
季秋叹息了一声,接钱出门。姜氏还想大闹,她不甘心只拿回二两银子,但硬被两个儿子拉扯着跟在季秋的身后。
走出杨家村,大贵得去镇上一趟,与他们相向而行。之前金恬已经跟大贵细说了此事,去找殷尚的事让大贵帮忙较妥,若她和仲勤直接去找殷尚怕会惹出冲突,要是在殷家发生什么争吵可不好。她这几日就要生娃了,仲勤也得时刻陪着她才是。
大贵很乐意帮这个忙,他先是去镇上一户人家,办了金恬交待的十分紧要的事,然后才来到殷家大院。只有这件紧要的事办得顺利,他们才能将殷尚压得服服帖帖。
殷家看门的不让他进去,那他就不进,他相信表明来意后殷尚会见他的。果然,稍等了一会儿殷尚便出来了。
大贵没料想到的是,殷尚一见到他就嘲讽地说:“他们俩想通了,想把作坊卖给我了?你跟他们说,现在我不买了,我有自己的作坊还买他们那破草屋作甚?真是好笑!”
大贵算是见识了,世上还真有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他未说一字,殷尚为何就会以为是二弟想卖作坊了?在这人眼里,怕是根本瞧不起泥腿子,认为泥腿子不会做买卖,这人打心眼里觉得祖祖辈辈在土里刨食的人没有做买卖的脑子。他却忘了,他家往上数三代,可是地地道道的泥腿子,还是养不活自己的泥腿子,穷得没饭吃才出去干活遇到贵人才得以发家致富的。
大贵很客气地笑了笑,说:“你误会了,我只是来好心提醒你一下,你要是没有木头该怎么做黄包车啊?若是花钱去买的话,一棵得多少钱?还得花钱请人砍树再扛回来,加上付给短工的工钱,你做一辆黄包车至少得花多少钱你可得细算一下。你已经和收车的人谈好了价钱是不是?就怕要赔好些钱呢。”
殷尚听得有些糊涂,说:“你有些操心过头了吧,这镇后面小山上的树随便砍,砍树再扛回来也就花一日的工钱,做一辆黄包车手快的话一人花三日功夫足够了,我怎么算都是有赚头的。你们斗不过就老老实实种地吧,别来我这儿瞎操心。”
大贵点头,“好吧,我不为你操心了,但你以后不许去镇后面小山上砍树了,那本是陈家的,你才刚开作坊砍几十棵树他没敢说啥,现在他家那小山被我二弟买下来了,你不能再去砍了,否则我们报官,你又得坐牢了。”
前几日金恬一直在思索着这事,最终想到买下陈家这座小山的办法,如此一来,殷尚只能去远处买树,每辆黄包车的成本大大增加,以他与商贾定好的极低价钱来算,不但挣不了钱可能还得赔钱。
殷尚站在那儿怔怔的,应该是在那儿算账。
大贵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道:“我二弟让我转告你,杨柳镇这附近只有我们买下的唯一一座小山,韦家村和张家村那儿倒是有山,不过离镇上也太远了。倘若你舍得花大价钱让人来砍树扛树,但你也得花钱先买了树才行,要是你敢不给钱强行砍的话,我们随时报官,官府容不得你这种刚交罚金抵罪又做欺负百姓之事的人。”
大贵走了,殷尚终于算明白了账,气得脸都青了,想骂人却见大贵已走远。他发怒想找人去收拾仲勤却又怕惹官府来查案,他确实不敢再招惹官府了,要知道新上任的那些人可都狠着呢,巴不得把他们这些前任一个个抓到牢里去。
殷尚就那么站着,一直愤怒地站在那儿,咬牙切齿的,两只捏成拳的手使着越来越大的劲,都成紫色的了。他忽然有种老天爷都想灭他的感觉,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他竟然败在金恬手里,他知道这些主意肯定都是金恬出的,可他好像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似乎只能听天由命。
他办不好作坊照样能过日子,家里虽然大不如前了但比一般人家还是要强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可他承受不了自己的失败,还是败在自己前妻的手里,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啥事都做不成了。想起当初休金甜跟她说的那些话,他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
他怔怔的站在那儿,由愤怒到悲凉,甚至有几分绝望。这时他家看门的走过来,问:“二少爷,刚才又有几人说想来作坊里做活,要不要……”
殷尚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叫他们走。”
☆、生男生女
金恬猜想得到殷尚现在对她会有多恨,可她不是故意的,是殷尚自己要招惹她的。
若不是她心软不想以攥着他的把柄之事来要挟他,否则这件事对付起来则更简单了。当初收了他的银子,如今只要没到最后绝境,金恬是不会再提把柄之事的,毕竟拿人钱财忠人之事嘛。
其实买了陈家那座小山十年期限也好,自家那小山头的树越砍越少,买下的那座小山迟早派得上用场。幸好陈家并不知他那小山上的树除了烧炭或做些家什还有啥用,收到韦家给的五十两银子,可把陈家欢喜得不行。
听说殷家不再收短工,而且因没有木头,已招的那些短工无法干活,听到这些足以让金恬和仲勤放心,料想不出几日,那些商贾又会来找他们的。
这事虽解决了,但家里的气氛仍很压抑。因季秋的事,姜氏整日都哭丧着脸,要么就骂骂咧咧,韦老二时常叹气,季秋则一声不吭埋头干活。
季秋早上和傍晚去田地里干活,上午和下午在药铺里,虽然陈郎中走了生意差了许多,但还是有买卖的。他还嫌田地太少自己太闲,中午吃过饭后他还跑到他爹娘的田里去干一阵活。这个时候,也许只有拼命干活才能排解心里的怨恨吧。
姜氏见季秋这样更是难过,只能以成日骂杨梅儿来解气,骂了三日她终于不骂了,因为金恬从第三日的中午就开始肚子疼,怕是要生了。姜氏之前找算命先生算过的,说金恬一定会生个男娃。
姜氏欢喜得忘了骂人,这个时候也只有抱孙子能让她暂时忘记恨杨梅儿了。仲勤赶紧去叫接生婆,之前找好的那三位接生婆只来一位,另两位有事不在家。幸好当初与三位接生婆都打招呼了,否则这时她们若都有事出了门,这会子能把他急死。
可是金恬从中午疼到一家人吃过晚饭都还没有要生的意思,只听得她一阵阵叫唤。金恬叫唤一阵休息一阵,其实她心里充满了恐惧,特别是看着接生婆准备的那把旧剪刀,她浑身忍不住发颤栗。
虽然剪刀一直泡在开水里,到时候剪脐带或侧剪不易感染,可是金恬对这里落后的接生条件实在不放心,而且接生婆年纪大了,那双手总是颤颤巍巍的,金恬瞅着心里那个害怕啊。之前她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她突然间又害怕了。
村里别的人家此时都熄灯睡下了,仲勤屋里却亮堂如白日,因为他担心金恬要生了屋里若太黑接生婆会弄错。他把别人屋的灯都拿过来点着,他爹娘屋里的、他大哥屋里的、季秋屋里的,还有金恬的姐姐金香拿来的,加上他自己屋里的,全都点上了。
金恬疼得感觉浑身骨头都要被拆散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自己感觉到要生了。之后便是接生婆忙得团团转,金恬则稀里糊涂地一会儿使劲一会儿晕晕乎乎,精疲力尽的。仲勤在旁急得心脏咚咚直跳,趴在金恬旁边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还被接生婆给赶出门去。
他在门口是来来回回晃动,然后干脆跪在地上,心里默念着一遍遍向老天爷祈祷。金恬脑子完全处于混沌状态,已经不知道要担心孩子和自己的生死了,只是听见使劲两字便拼命使劲。
待孩子的啼哭声一响,仲勤推门狂奔进来,他此时根本没想到要看孩子,而是一下趴在了金恬的床头,着急地摸着她的脸问:“恬娘,你还好么,你睁开眼看看我!”
金恬感受着他的手温,好像从死神手里忽然挣脱又重新来到了人间一样,她微微睁开眼,虚弱地朝仲勤浅浅一笑,说:“我没事。”
仲勤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在旁的金香崩紧的神经也放松了,说:“你好生歇息,娃儿好得很哩。”
杨春儿在那儿瞧着娃儿,看是男是女,得知是女娃她没说啥,因为她瞧见姜氏喜滋滋地说:“哎哟哟,我的孙儿长得真俊哟。”姜氏认定是男娃,都没急着要细瞧。
待姜氏摸摸娃儿的胳膊娃儿的腿时,她忽然发现了什么,惊愕地嚷了起来,“这是咋回事,怎么是个女娃,算命先生明明说是男娃的!李婆,你没弄错吧?”
接生婆早就习惯这一幕了,当婆婆的都无法接受女娃,她冲姜氏一笑,说:“我倒是想弄错呢,可我是接生婆又不是送子娘娘,我也没那个本事给你弄错啊。”
仲勤跑过去接过娃儿,对他娘说:“不管男娃女娃,不都是我的亲娃么,娘你别瞎嚷嚷,要不你出去吧,别吵着恬娘歇息。”
姜氏无法接受,哇的哭了出来,比娃儿刚才哭的声音大多了,“这是造孽啊,明明说是男娃竟然变成女娃,咱这韦家到底在造啥孽啊!”
躺在床/上的金恬气得简直要吐血,可她此时是一丝力气都使不上了,想骂人想与姜氏争辩都无力开口,只能闭上眼睛喘着气,任由姜氏闹去。
金香和杨春儿见姜氏那般模样,怕她惹得妹妹生气无法歇息,赶紧拉着她出门。姜氏扯开金香,哭着怒道:“你拉我干啥,这关你啥事?”她把气撒在金香的身上,谁叫她是金恬的姐姐呢。
金香松了手,见姜氏这模样觉得和她婆婆伍氏也没多大区别了。金恬躺在那儿动都动不得,姜氏却不瞅一眼只顾着闹,好像是金恬故意要生女娃气她似的。
仲勤伸手将他娘给推出门去,金香趁机把门都闩上了,不让人进来。接生婆在那儿帮金恬处理血水,金恬闭上了眼睛,尽力让自己忘记姜氏刚才那般神情与声调,她真的累了,想好好休息。
金香、杨春儿和仲勤三人忙着用温水给娃儿清洗,然后包起来称重量,之后便由仲勤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忍不住亲了几口。
他没将娃儿抱到金恬身边怕妨碍她休息,只是远远地瞧了瞧金恬,再瞧了瞧娃,小声道:“大嫂、堂嫂,你们瞅见没,我的小千金长得跟她娘一模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哩。”
金香抿嘴笑了笑,小声回道:“别人说女娃儿像爹,男娃儿像娘。娃儿肯定觉得像你太不柔美了,便要像她娘了。”
杨春儿轻抚着小娃儿,见小娃儿长得这般好,她真是羡慕得很哩。
仲勤想到自己得了一个小美人闺女,心里乐呵地不行,便坐下来一边细瞧着娃儿一边想着给娃儿取啥名字。之前他和金恬也商量过,取了很多女娃和男娃的名字,便没定下来,说等娃儿生下来再商定。
他寻思着娃儿大名等金恬休息好了再商量,至于小名嘛他脑子里还真的突然想出一个,感觉挺合适的,禁不住小声唤了出来,“俏妞,我的小俏妞。”
杨春儿和金香听了后相视而笑,觉得这个小名还挺好听的。她们俩见仲勤这么喜欢小女娃,放心了不少,姜氏不喜欢不打紧,有亲爹喜欢比啥都强。只是往后,这个娃儿只能由金恬自己看着了,她婆婆这样子是绝不可能碰手的。
接生婆收拾好了血水,给金恬腚下垫了厚厚的草纸和棉垫。她坐下来打算歇息半个时辰,确定金恬身子没啥事她再走。可是隔壁屋姜氏闹得越来越厉害,由哭泣到哭天喊地,韦老二一个劲地劝她,说算命的算不准,命里该是什么娃儿就是什么娃,叫她别再嚷嚷叫人笑话。
可姜氏不听,捶胸顿足又哭喊,说季秋跑了婆娘,仲勤又是得个女娃,这到底是造啥孽,之后又隔屋骂仲勤,说他不该听婆娘的话去夫子埂盖院子,肯定是那儿风水不好,以至于院子还没盖好就生了个女娃。
如此深夜,因为姜氏这么一闹,村里大多数人家都知道金恬生了个女娃。
接生婆坐不住了,她年纪大了受不了这般吵闹,她收下仲勤给的钱,由杨春儿送出门,之后由大贵送接生婆回家。因为此时已是半夜,接生婆年纪大眼睛也不好,若没个人送她回去可不像话。
杨春儿见金恬仍然闭着眼睛,知道她是在装睡,姜氏都闹成这样金恬怎么可能听不到?杨春儿去了婆婆屋里,想好生劝一番,可是姜氏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还将她往外推。杨春儿无奈,只好去灶屋给金恬煮面。
仲勤把俏妞交给金香,他推门来到他娘的屋,姜氏倒是不赶她儿子,可她骂儿子。自小都是季秋喜欢与他娘对着干,仲勤极少违逆他娘的意思,可这回仲勤真的恼了。
“娘,当初恬娘嫁进门来你是十分欢喜的。恬娘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操心,否则靠我这个笨脑袋瓜子如何也置办不来这般家业,如今娘能穿好吃好,也不必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