诨挂ド帷!
“吆嗬,这可没听说过。我问你,像今天这日子口儿——五月节,舍什么?”
“每人蒲子一把、艾子一把、江米粽子五个,黑桑葚二两、白桑葚二两、甜樱桃二两、山樱桃二两,大杏十个、雄黄一两,五毒饽饽一盒,茯苓饼、玫瑰饼一样半斤。”阿彦涛的嘴一时像永定河开了口子。
“听着可真够新鲜的。那么八月呢?”
“八月费事,中秋佳节,普天同庆,舍少了我嫌寒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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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六章(2)
“八月节打算舍什么?”奕誴听着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可还是忍不住问下去。
“那您得听好了,五个自来红,五个自来白,毛豆枝、鸡冠花、白莲藕各一枝,槟子、橙子、橘子、柿子、李子、栗子、梨各半斤,四两樱桃枣、四两嘎嘎枣、四两马牙枣,四两红葡萄、四两白葡萄、四两马奶子葡萄,外加庞各庄西瓜一个,二锅头、老白干、莲花白、状元红一样一坛,还有胜芳螃蟹一串,大个儿团脐全是吐着沫儿活的。”
至此,五爷奕誴方知道上了这小子的当,一乐之时忖道,不如索性逗引阿二借此机会遛遛舌头,遂以假当真又问道:“转眼就进了腊月,先说腊八,你总不能不舍腊八粥吧?”
阿彦涛亦知王爷心内早已了然,继续装傻充愣说道:“那多麻烦,干脆舍点粥料,让他们回家自己熬去。”
“说说看,都有什么?”
“大米半斤、小米半斤、江米半斤、大麦米半斤、高粱米半斤,二两栗子、二两小枣、二两桃脯、二两莲子,黄豆一把、乌豆一把、豌豆一把、豇豆一把,核桃仁、瓜子仁、榛子仁每样一盏儿,桂圆肉、葡萄干儿、荔枝肉一样一堆儿,青丝一撮、红丝一撮,半斤白糖、半斤红糖、半斤冰糖,外带高香一股、腊月二十三祭奠灶王爷的供礼一份。”
“嚯!这一年总算舍完了!”
“没完没完,您老人家忘了,春节还没舍呢。”
“既这样,那就听你接茬儿往外扔。”
“春节可是一年之中最大的节,咱可不能忒小气了。我要舍:面筋一盒、素菜一盒、八寸宽五尺高蜜供一盒,红罗饼五斤,神祗老佛供、天地供、财神供、祖先供一样三碗,佛花一对、金桔一对,檀香一把、降香一把、大殿香一把、万春香一把,白素锭五封,套环白蜡一对、五斤通宵蜡一对,大双包四对、小双包四对,万字鞭一挂,两把麻雷子、两把二踢脚、两把钻天猴儿,滴滴金一百根儿、耗子屎一百粒儿,街门对、屋门对、灶王对、横批、福字、春条全份儿,一包白米、两袋白面,鲤鱼一尾、母鸡一只、猪头一个,十斤猪肉、十斤羊肉、十斤牛肉、十斤鹿肉、十斤骆驼肉,四两鱼肚、四两皮肚、四两蹄肚,五十个鸡蛋、五十个鸭蛋、五十个鹌鹑蛋、五十个鸽子蛋,外加十个松花、半斤口蘑、半斤贡蘑、半斤猴头蘑,二两木耳、二两黄花、二两鹿角菜,五对大虾、二斤海米、半斤江瑶柱,一包桂皮、一包花椒、一包大料瓣儿,最后外饶酱豆腐一坛儿、臭豆腐一罐儿!”
五爷扑哧笑出声来,“我说老阿,你没喝高吧?”
“哟,五爷,您以为我这都是酒后说胡话?跟您说,我心里还就真是这么谋划的,只不过眼下还没发达罢了。”阿彦涛确实是一脸认真。
“我猜,这是你小子新编的逗哏段子吧?得了,没工夫听你瞎嘞嘞了,留着待会儿台上侃去吧。”奕誴用折扇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敲了一下,打着哈哈扭身走了。
阿彦涛缩脖之际,瞧见朱少文带着妆从那边急火火跑过来,好像在寻找什么人,忙冲他招了招手。
朱少文一脸感激地来到近前,打个千儿说道:“阿二爷,我代表班子里所有的老少爷们儿向您道谢了,今天这一场堂会唱下来,够大家伙儿五六天的吃喝了。谁都说,没有您想着,我们谁也没本事揽下这么一档子好活儿。”
“少文,别总爷、爷地行不行?早就跟你说不让你这么叫,你总改不了,你说,咱谁跟谁?”阿彦涛埋怨道,一边说一边袖着手将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塞了过去。
朱少文立时脸红上来,执意推辞,“您这是干吗?不行,不行,我在班子里开着份儿呢,这要让人瞧见多不好。”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拿着,这是你应该得的,我本就是以你的名义承应的堂会,就为帮帮你,让你分个小惠。”
“那也该您留着买碗茶喝,总不能让您跑前跑后地白忙活,您这已经让我不落忍了。”
“这你就不懂了,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生意,我是玩儿,我是票友,有朝廷定的规矩在那儿管着呢,讲究的是‘茶水不扰,酒食自扛’,连本钱都不许要。为什么管走票又叫走清?意思就是分文不取。”
见他这么说,朱少文只好把银子收了。“您什么时候登场,今儿唱段什么?我得好好跟您学学。”
“可别这么说,我那玩艺儿没什么好学的。中场有我一段拆唱,虽说曲词是老的,可当间的两截逗哏却都是新编的,待会儿听完了你可得帮我提提。”
“什么叫逗哏?我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从来没见过。”
“怎么说呢……就是俩人逗闷子找哏,跟隆福寺的相声差不多的意思。”他见朱少文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又问道:“你在找什么人吗?”
“哎哟,”朱少文一拍脑门,“你不问我还真就差点儿忘了,刚才我师兄家里来人找他,说他老婆快生了,让他紧着回去呢。”说完,急匆匆走了。
这时,阿彦涛见坐在大厅中央的五爷奕誴又在扬手叫他,遂起身迎过去。到了近前,才看清这张桌上坐的乃是老王爷绵愉和他的儿子奕详。
“老阿,我五叔正骂我呢,”看得出奕誴已带了酒,通红的眼睛朝着髭须挂雪、白发冠顶的老王爷一瞥,“说我只顾自己生儿子乐呵,不管他忧不忧、愁不愁。你给评评,这不是冤枉我吗?”绵愉是嘉庆皇帝的第五个儿子,按辈分,奕誴自然该叫他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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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六章(3)
绵愉捡一颗面软的沙果放进缺牙露齿的嘴里,“老五,你还别叫屈,我都过了花甲之年了,至今还没抱上孙子,你说,你该不该管?”他伸出干瘪的手指抹了抹嘴角,然后戳了一下身旁的奕详,“也怪他自己不争气,眼见三十的人了,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儿,娶亲也都快十年了,愣是连一个喘气儿的都生不下来,你说这叫什么事?我是干着急帮不上忙呀!”
奕详不满地说道:“我媳妇您帮忙?您帮什么忙?倒想呢!我说再娶一个吧,您和我额娘谁听谁摇脑袋,我又有什么办法?”他长着凸起的锛儿头,两只凹陷的窝窝眼,眼眶发青,一张纸似的白脸毫无血色。
“不是不让你娶,你看上的八大胡同那些个女人,能往咱家里安置吗?她们有一个正经人吗?”
“既然五叔话说到这儿了,这个心我就替您操了!”奕誴干罢一杯酒,豪爽地说道,“您没听街上的孩子们唱的儿歌吗,‘一网不捞鱼,二网不捞鱼,三网捞个小尾巴尾巴尾巴鱼。’生儿子也得讲究广种博收,没什么难的,我帮我兄弟再寻个好福晋也就成了。这不,老阿正好在这儿,他有个妹妹我见过,俊到什么份儿上我不敢说,但绝对是个才貌双全的拔尖儿女子!写得一笔好字,做得一手好文章,谁见了谁喜欢。我呢,今天打算当着你们双方的面,帮你门牵个线、搭个桥,成不成的你们双方自己掂掇。”说完,把脸扭向了愣在一旁的阿彦涛。
阿彦涛傻了。这事儿来得太突然,太直截了当,令他没有回旋的余地,缺少思考的时间。奕详的为人他早有耳闻,平日懒读诗书、游手好闲,最善留连花月、走马章台,实实不是一个好鸟儿。可他属于皇亲近支,威大势大,实在招惹不起,更重要的是,这件事碍着惇亲王的脸面,他又怎么敢轻易得罪?
“不,不好这样……高攀,高攀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竟会说出这么两句话,这算是推辞么?这算是不情愿么?一向伶牙俐齿的自己这会儿怎么变作了笨嘴拙腮、闪烁其辞?
“瞧你说的,没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奕誴把脸转向了老王爷,“老阿的先祖阿桂将军,也曾是乾隆爷手下的封疆大吏、有功之臣,说起来也算是门当户对。既然老阿表态了,五叔,大主意您拿,当不当这个媒人我就听您一句话了!”奕誴完全是错误领会了阿彦涛的意思,然而,这一番话却彻底封住了阿彦涛的嘴,让他失去了反悔的机会。
“真的像五哥你说的那么漂亮?”奕详不自主地咽了口吐沫,追问道,“话说在头里,人长得不出众我可不要!”
奕誴蒙胧着一双醉眼嘿嘿笑道:“五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小子就没事偷着乐吧!”
阿彦涛想再解释几句,可不知为什么,嘴里的舌头骤然间仿佛短了半截……他转身独自来到一个偏僻处,照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两个巴掌。
“全堂八角鼓”登场了。十个人在台上站成了一排,一律穿着各自承袭的文武职衔的官衣,锣、鼓、铙、钹一通敲打,震得庭院一片山响。这起首的第一个节目便是逢演必唱的《大万寿香》。唱罢,纷纷脱去制服,净面素身演唱了十不闲《群仙庆寿》、西河调《刘二姐拴娃娃》,再后来便是岔曲《今日大喜》……每逢一段节目开始,便见台下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冲着台上恭恭敬敬作个揖,高声喊道:“烦一段啦——”这便是走局的规矩,名曰“请场”。每至一段结束,那人还要不失时机地再一次发出叫喊:“各位劳音啦——”
不知不觉到了中场,最引人入胜的“拆唱”开始了。只见一张铺着大红丝绒的长桌被搬到了戏台中央,三个人顺序走上来,打头的是长着小脑瓜的裕二福,他手持一把扇子、一担大三弦坐到了桌子后面,阿彦涛两眼并嘴框抹了大白,抄着两只手立在了右边,另一个三十大几名叫荣秀的拿着一面八角鼓站到了左边。先是裕二福念了几句开场白,无外乎“家道兴旺”、“多子多孙”、“福祚绵长”一类,随后便弹起弦子、敲起八角鼓,操着俏皮的京音唱起来。三个人分包赶角,一忽儿庄重为男,一忽儿扭捏为女,一忽儿去李四,一忽儿扮张三,曲子入耳,嗓子甜脆,将一段《赴善会》敷演得有声有色、亦庄亦谐。
蓦地,琤瑽作响的弦子与鼓戛然而止,喧闹的庭院也随之肃静下来,人们知道,夹在段子当间的逗哏要开始了。
阿彦涛:人都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可说起来肉怎么也不如丝竹皮实。唱了半天了,嗓子也干了,双腿也软了,腰杆也酸了,咱歇会儿吧。
裕二福:是啰,喝点儿水歇歇腿。
阿彦涛:走局的票友要有学问,必须三教九流精通,五行八作全懂。
裕二福:这么说你通晓三教,那好,我想当众考考你。
阿彦涛:没说的,请开尊口。
裕二福:我问问你,你可知道西天佛祖释迦如来是个什么人吗?
阿彦涛:这难不住我,谁都知道,释迦如来是一个娘儿们。
裕二福:啊?没听说过!怎么讲?
阿彦涛:佛教经典《金刚经》有言:“敷座而坐。”你琢磨呀,如果不是娘儿们,干吗非要丈夫坐了、儿子坐了,然后自己才坐呢?
裕二福:嗐,是这意思吗?那你再说说,太上老君是一个什么人呢?
欢喜虫儿第六章(4)
阿彦涛:太上老君也是个娘儿们。
裕二福:越说越离谱了,这又怎么说?
阿彦涛:道教经典《道德经》有言:“吾有大患,是吾有身,及吾无身,吾复何患?”听明白了没有?如果太上老君不是娘儿们,他怎么会有身孕呢?
裕二福:好嘛!最后你得说说,大成至圣先师孔丘是一个什么人?
阿彦涛:孔丘也是个娘儿们。
裕二福:这……
阿彦涛:儒教经典《论语》有言:“沽之哉!沽之哉!吾待贾者也!”如果孔丘不是娘儿们,他怎么会要等待着出嫁呢?
裕二福: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裕二福说罢,抄起桌上的折扇,朝着他脖子后面打去,就听啪的一声响,看似用力,实际故弄玄虚,逗得庭院里的男女看客一个个爆出笑来。
弦子与鼓再次响起来,三个人接着演唱方才中断了的故事。一袋烟的工夫,又停下来。
阿彦涛:等一等,还得喘口气儿。
裕二福:成,喝口水抽袋烟吧。
阿彦涛:你这儿有烟?
裕二福:有哇。
阿彦涛:都有什么烟?有鸦片烟吗?有给我烧一泡。
裕二福:想什么呢?自打道光十九年林则徐、邓廷桢两位大人查禁了鸦片,虎门一把大火,咱大清国就没这东西了!跟你说,鸦片可万万沾不得,那是洋鬼子用来坑害咱中国人的毒品。
阿彦涛:你说得不对。鸦片可不是英国鬼子用船运来的,咱中国老早老早就有了,那时候,皇上抽,大臣抽,可以这么说,凡圣人君子没有不抽的!
裕二福:啊?你说这话有根据吗?
阿彦涛:当然,没根据能成吗?首先说,虞舜时代中国就有鸦片了。《四书》上说:“大舜又大焉。”鸦片俗名叫什么?
裕二福:在座的都知道,大烟啊。
阿彦涛:这不结了,大舜皇帝虽然会吸,可不会烧,得让别人帮着。
裕二福: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彦涛:《书经》上写着哪,“舜使益掌火。”他自己要是会烧,哪还用得着益替他掌火呀!
裕二福:你可真能胡解释!我问你,除了舜帝之外,还有吸鸦片的吗?
阿彦涛:有!周文王、孔夫子他们都吸,孟子还有贩毒的嫌疑呢。
裕二福: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这么诬蔑先圣。
阿彦涛:怎么能呢,我问你,周文王是哪儿的人?
裕二福:文王,西土之人呀。
阿彦涛:这就对了,鸦片还叫什么?
裕二福:烟土啊。往细了分,有云土、川土、陕西土好几种。
阿彦涛: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文王乃“吸土之人”,没错吧?还有,孔子曾对门人说过:“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耳。”这话的意思是,孔老夫子吸鸦片时候不短了,别人以为他成瘾了,他不承认,辩解说,我虽然吸烟但没瘾。
裕二福:是这意思吗?那孟子贩毒是怎么回子事?
阿彦涛:别急,听我说呀,孟子曰:“述有土,此有财。”这就是告诉你说,只要有烟土就能发财!
裕二福:是啊?除去这些人之外,还有吸鸦片的吗?
阿彦涛:大凡古之君子都是戒绝复吸,经过三次勒戒的。
裕二福:你有什么根据?
阿彦涛:《四书》上说了,“君子有三戒。”
裕二福:就这三戒呀?哎,他们用的烟土又从何而来?这个你知道吗?
阿彦涛:知道,都是小人贩卖的。
裕二福:凭什么这么说?
阿彦涛:《四书》上写着呢,“小土怀土”,你想啊,若不是偷着贩卖,为什么要把烟土藏在怀里呢?
裕二福:纯粹胡说八道!
他一面说,一面又要抄起扇子打过去,却被阿彦涛预先躲过了,引得满座之人乐得前仰后合。
笑声未尽之时,就听啪的一声,王世子奕详手拍桌面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着台上的人怒喝道:“停下,全都给我停下!”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诧异地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