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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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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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世子府门外的,一路上,只有那四个人的面孔在他眼前不住地交替晃动。
  他看到新郎官奕详披红挂彩、喜气洋洋从马上跨下来,平日那一张总是苍白无血的脸竟也浮现了两小块红晕,一对窝窝眼放射着兴奋异常的亮光。
  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几个小孩儿站到高台上,冲着奕详大声唱起来,起初人们都以为唱的喜歌,仔细听去却是:
  锛头儿窝窝眼儿,
  吃饭挑大碗儿,
  给他小碗儿他不要,
  给他大碗儿他、害、臊!
  官客们捂着嘴强忍了笑,把目光齐刷刷扭向了奕详,却见他仿佛不曾听见一般,依旧笑呵呵地挺了胸朝前走去。往日,依照他的脾气,必定是要喝令手下人用棍棒将这些孩子赶走的,可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不能让这一件小事败了兴,尤其是这桩婚姻得到了慈禧太后的首肯,并为他亲笔写下了一副“高梧堪引凤,金屋可藏娇”的喜联,与此同时,同治皇上还特赏了他一支特大的花翎,这又该是多么大的恩典!
  一切礼节均按八旗满洲固山的婚俗进行。鼓乐声喧,鞭炮轰响,新娘被搀扶着缓缓地下了轿,怀中抱着宝瓶,跨步迈过雕鞍,然后足踏红毯,与新郎并排走到天地桌前参拜了天地。
  迈进洞房,奕详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猴急地一把揭去了新娘的盖头。此前,他虽多次听到两个妹妹对这女子的夸赞,虽多次从头到脚设想了新娘的美丽,但这一刻,却还是被面前无可挑剔的雪肤花貌惊呆了!他觉得口腔里随即湿润了,身体上的一些部位也在迅速起着变化,他望望窗外,恨不能立刻派人使上长竿儿将那当空的太阳即时捅下。
  然而,他不得不依照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按部就班地操做下来,先与新娘一起喝了“合卺”的交杯酒,共同吃了子孙饽饽,然后垂着双手站在一旁,看着下人为新娘拆抓鬏、开脸。这一整套的习俗在《大清会典》上均有着详细记载,此时,他尽管心急如焚,却也没有胆量公然违抗,只能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一张婉妙的俏脸。
  庭院里高搭了暖棚,设下了酒宴,贺喜的男女宾客坐得满满当当。大管家孙福连催了奕详几次,才勉强把他从屋里唤出来,府中一时觥筹交错、欢声四起。
  几回把盏之后,奕详发现该来的客人都来了,只缺了惇王爷奕誴没到。他不由心里一阵纳罕,且不说这桩婚事本就是五爷保的大媒,举行婚礼媒人不到再无道理可言,只论他平素见了好酒就迈不开腿的性子,今日也不会不赶趁这个热闹。
  “没给五爷他老人家送信吗?”他板下脸孔向管家孙福问道。
  “哪能呢,早在半拉月前就呈了帖子,就怕他老人家挑眼。今儿倒是派五福晋过来了,说是五爷金体欠安,现正躺在家里捂着被子发汗呢。”孙福小心地答道。
  奕详想了想,吩咐道:“既这样,叫厨头做两样拿手的菜,拎上一坛泸州老窖,赶晚半晌之前派人给五爷送过去。”
  正这时,厨头王豁子端着一个放有盖碗的托盘,悄没声地凑过来,将那虽经手术缝合却仍留有一道明显疤痕的豁嘴贴近奕详的耳边小声说道:“小人估摸爷今儿晚上必然劳累,特意做了一碗‘春心不老如意羹’,给爷您补补身子,您老人家找个地儿趁热喝了吧。”
  奕详撇撇嘴,一摆手,“得了吧,豁子,这玩意儿我见得多了,全他妈是蒙人骗钱的东西,别跟我这儿起哄,趁早拿走。”
  

欢喜虫儿第十章(4)
“爷,这您可就孤陋寡闻了,他们那些个东西蒙人,小人的跟他们的不一样,我这可是从宫里淘换来的方子,太医院的常大褂儿您或许知道吧,他跟小人有交情,告诉我说,这东西以前是专门给先帝咸丰爷配的,只须喝下小半碗,不用一个时辰,立马起活儿!”
  “有这么灵?我倒要听听,这里边都有什么?”
  “说您不信,统共有几十味珍贵药材呢,简明扼要说,有鹿茸、仙茅、海狗肾、肉苁蓉、仙灵脾、肉桂、蛇床子、补骨脂,哪一样几钱,哪一样几两,什么先放,什么后搁,差一分一毫都不成。”
  “听你说得这么邪乎,要不然我就试试?”奕详一下来了兴趣,端起了盘子中的碗。
  “什么叫试试呀,假如不灵,您自管拿小人的脑袋当夜壶使!”王豁子笑得像个兔子。
  “怎么跟爷说话呢?”孙福在一旁插言道,他与这豁子沾亲,自己的老婆便是王豁子的嫡亲姐姐。“不过,无论怎么说,这都是豁子对爷的一片孝心,是这话不是,爷?”
  “今儿这情爷我领了!”奕详满心欢喜,端了碗,将里面的汤汤水水一下喝了个干净,抹抹嘴又说道:“怎么着豁子,我听你姐夫说,你到现在还没成家娶老婆?”
  王豁子一脸委屈回道:“那可不是怎么着?我一个厨子,谁可怜我呀?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至今还没尝过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呢,到了晚上,只能搂着枕头蹭痒痒……”
  奕详扑哧一声笑了,“行了,别说得那么下做,这事儿我知道了,我让你姐姐、姐夫帮你下心寻摸一个不就成了?咱不就长得寒碜一点吗?俗话说,男人无丑相,再寒碜也是个男人。我可跟你说,寡妇咱不要,还必得是个年轻漂亮的黄花闺女,需要多少银子找我说!”
  听了主子这话,王豁子立时双膝跪倒磕了三个响头,“爷哟,您真是我亲爷爷,小人这辈子即使给您当牛做马我都没怨言。”边说还边流了泪。
  阿彦涛作为今日惟一的一个新亲,被安置在主桌上,奕详的父亲惠亲王绵愉就坐在他身边。他实在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可又不敢走,生怕枝儿不谨慎露出什么破绽,手心儿里总捏着一把汗。他心里闷,想喝酒,可又不敢开怀畅饮,担心酒后失言惹出祸端。他也发现五爷今日没来,令他感到了庆幸,否则,那疯子王爷一旦认出此允歌非彼允歌,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这时,只见老王爷绵愉又一次端起了酒杯,盯着他问道:“贤侄,欣逢大喜的日子,你怎么有些闷闷不乐呢?莫非心中有事?”
  阿彦涛忙掩饰道:“这几天操劳过度,浑身乏力,只是感到有些疲惫罢了。”
  “你们那票房近来怎么样了?”绵愉主动扭转了话题,“我总觉得,‘醒世金铎’四个字用得不好,带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儿。”
  “那您觉得应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票友走局就为彼此寻个乐子,用不着费那么多心思,六爷府上的‘赏心悦目’就不错。从今儿起,咱们就不是外人了,所以我要对你多说几句,头年端午你们的那一场逗哏,差一点儿就招了灾惹了祸,都察院有好几个御史都写了折子,要不是我捂着摁着,这会儿你们几个还指不定在哪儿呢!我又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我有这一层亲家关系?话又说回来,假如你妹妹不嫁给奕详,我又何必六个指头挠痒痒——多这么一道?”
  从他的话语中,阿彦涛觉到了一种咄咄杀气。
  “亲家哥哥,我俩给你敬酒来了!”两个格格一前一后跑过来,站到了阿彦涛的面前。
  年长的格格开口便说:“好奇怪呀,我怎么觉得新嫂子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呢?”
  一句话说得阿彦涛浑身上下骤然冒出了冷汗,结结巴巴问道:“怎么……怎么会呢,你,你们……指的什么?”
  年幼的格格快人快语,“比我俩在你家门口见的又漂亮了许多,好像换了一个人!而且,根本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脸红扑扑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爱。我哥可真是艳福不浅,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
  听到这儿,阿彦涛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把心彻底放下来,端起自己的酒杯,一仰脖倒了进去。
  奕详盼星星盼月亮,只盼得天黑客走人散。他仿佛憋着尿一般急匆匆便往洞房跑,甚至连端了一摞盘子的一名丫头撞了他个满怀,他也没顾上发火。
  洞房里燃烧着成双成对的龙凤蜡烛,摇曳的红焰映照着条案上方悬挂着的《合和二仙图》,以及一左一右两个斗方双喜字,虚虚渺渺,荡荡悠悠,使那身置其中的人产生着一种梦境之感。
  他真真切切看见,自己今日新娶的侧福晋已先自躺在了床上,仄着的身子紧紧裹着缎被,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暖玉一般的脸庞朝向他,双瞳剪水,忽闪着雨帘似的长睫毛默默地盯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心急如焚,三把两下脱去了所有的衣裤,正要迈腿上床,不料锦被中探出的一只白如雪藕的胳膊却拦挡了他,“洗了吗?”
  这是他自见到这个女孩儿以来听到她说出的唯一一句话,嘤咛悦耳的话语虽然简单,不知怎么,却觉到其中暗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忙碌周旋一整天,早已汗臭了的身子还不曾擦洗。见地当央早有下人提前预备下了浴盆,遂站到里面用毛巾匆匆草草揩拭了一遍,等不得将身体擦干,便趿拉了鞋再次来到床前。
   。。

欢喜虫儿第十章(5)
这一回,从被子里伸出的换了一只光脚,直抵在了他的胸前,“漱口了吗?”只比刚才多了一个字。
  “妈的!”奕详心里暗骂了一句,无可奈何地转身跑到桌前,端起茶碗直着脖子夸张地漱了几口,这才回过脸问道:“还有什么要求?干脆一块说了,省得麻烦。这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我打得她满地找牙!”
  新娘扑哧笑了,露出了一口碎玉般的皓齿。
  他裸着身体爬上了床,手揪了被角一连掀了几次都没能把被子掀开,只好隔着缎被趴伏在她身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插进一只手,凭感觉,摸到的乃是一条汗津津膩理雪肤的大腿。
  那女子在被中攥住了他的手,挑一下弯眉嗔道:“你要干什么嘛?跟你说啊,今儿我不方便,来了身子。没听人说过吗,‘红马上床,家败人亡’,你难道不怕——”
  “胡扯!”奕详打断了她的话,“放大定时我这里索要过你的小日子,根本就不是这几天!”
  “谁还没有个赶前错后的时候?你又不是女人,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信!”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把手向她的小腹下伸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好你个丫头片子,胆敢戏弄我!”
  女子缩了身子咯咯笑起来,“我就是想看看你的胆儿……刚才……瞧把你吓的,脸都白了!”她开心地伸出双臂圈住了奕详的脖子,“忙什么呢?一晚上好几个时辰,还不够你使吗?先听我有句话问你。”
  “快问……”他已经发出了喘气声。
  “听着。你知道我是谁吗?”
  “纯粹是废话,你是……老阿的妹妹,你叫……允歌,再过一会儿就成了我的侧福晋……我已经在内务府的玉牒上给你注了册……”
  女子摆了摆脑袋,“你说的不对。”
  他一下瞪圆了眼睛,“不对?那你是谁?”
  “记好了,我是你的对头,是你的冤家!”她把那嫩葱似的手指戳到了他的脑门上。
  奕详觉得女人这话说得好生有趣,趁她一时松了手,终于如愿以偿钻进了被子里,一面手脚并用,一面气咻咻说道:“一点儿没错,你就是我头对头、脚对脚的对头……你就是我亲不够、爱不够的小冤家!”
  新娘的腿夹得死紧死紧,他努力几次,仍不得进入,急得心里边仿佛冒了火。
  “那么,你再说说,你又是谁呢?”她依旧不慌不忙地逗着他,像在耍弄一个贪吃的小儿。
  “我……我他妈是你老公……是京城大名鼎鼎的世子爷……”他语不成句地回道,那一碗“春心不老羹”正催着他拼命将身体向下压去。
  “啊……爷不爷的我倒不在乎,我只在乎……只在乎你是不是个真正的爷们儿……”她娇喘着,一下松开了双腿。
  “行……行了……”奕详闷吼一声,只顾使着蛮力,屋子里立时回荡起拉锯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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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十一章(1)
冬去春来,夏逝秋至,四季更迭,一转眼就到了同治二年二月。
  小阳春的天气让前来逛天桥的人们着实感到了温暖,冰方化,河方开,一群鸭儿浮荡在澄碧的水面上,抖抖身子呷几声,向尚未脱去棉衣的小孩显示着勇气。远处,片片柳林腾起一团氤氲,眼尖的自会发现,垂线似的细嫩的枝条上,已冒出了米粒大小的绿芽。偶尔有一阵风刮过来,让你觉得再没有了先前的锋利,竟酥酥痒痒的,像摸在脸上的婴儿胖乎乎的小嫩手。
  各类游艺场中,还得数“穷不怕”的相声场名气最大。他照例先是一条腿跪在地上,手里捏着撮白沙,一面撒字一面唱起了“太平歌词”:
  一字儿写出来一横长,
  二字儿写出来上短下横长。
  三字儿写出来横着瞧好像“川”字模样,
  四字儿写出来四角四方。
  五字儿写出来半边儿俏,
  六字儿写出来三点一横长。
  七字儿写出来凤凰单展翅,
  八字儿写出来分个阴阳。
  九字儿写出来是金钩独钓,
  十字儿写出来一横一竖站中央。
  十字儿添笔念个“千”字儿,
  赵匡胤千里送京娘。
  九字儿添笔念个“丸”字儿,
  丸散膏丹药王先尝。
  八字儿添笔念个“公”字儿,
  公道的人儿数宋江。
  七字儿添“白”念个“皂”字儿,
  田三嫂分家打过皂(灶)王。
  六字儿添笔念个“大”,
  大刀关胜美名扬。
  五字儿添笔还念“伍”,
  伍子胥保驾过长江。
  四字儿添笔还念“泗”,
  泗洲城水母找夫郎。
  三字儿添笔念个“王”字儿,
  齐天大圣美猴王。
  二字儿添笔念个“土”,
  土地爷扑蚂蚱——着了慌。
  一字儿添笔念个“丁”字儿,
  丁郎刻木记挂着爹娘。
  这是他新编的一段《拆十字》。余光中,朱少文发现前来观看的人明显比头些日子少了许多,记得这现象似是已有了十几天。不用数点人头,只去看一看每日里钱板上收获的那些铜子儿,心中便已了然。他知道,这阵子天桥地面上又增添了不少新鲜玩艺儿,打弹子开硬弓的、打板拉弦儿唱坠子的、包了头唱十不闲的、敲铁片儿唱梨花调的,一个个如雨后的春笋不知不觉便冒了出来,相互间赛着红火,比着热闹。是相声瞅着不新鲜了呢?还是我说唱的功夫差了?他不住地在心里问着自己。
  唱罢开场小调,他大着胆子说了一段《大改行》。这是他很久以前就编好了的一段新活,只是心存顾虑,一直也没敢使,今天,为了招揽更多的游客,灵机一动便把它拿了出来。他模仿了梨园行唱老旦的改卖青菜、唱花脸的改卖西瓜、唱老生的改卖豆汁儿、唱莲花落的改卖切糕,正着唱,歪着学,连说带逗,每隔一阵便叫下一片好儿,叫落一片铜子儿。这本是那年“断国孝”的所见所闻,令他产生了编纂这一段活的冲动,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明指,他还没这么傻,也没有冲天之胆,两宫皇太后现下还在金銮殿里坐着,倘若有只言片语传进去,自己就得掉了脑袋。他只能编瞎话,隔山打牛,指着星星说月亮,没辙找辙,入耳听不明白更好,听懂了也怨不着自己!
  他今天总感到有些心灰意懒,申牌方至即匆匆收了场,然后,找个高坡坐了,点上一袋旱烟闷头抽起来。这时,老远看见师兄孙丑子一身缟服双肩扛着儿子臭丫头朝这边行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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