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你瞧,说了这半天,你还——难道还非得我掺你不成?”
胡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谢奶奶了,古某出身行伍不假,可论到兵器,却不敢言精通二字,只能说好歹会使几样罢了。”
“会使枪吗?”枝儿盯着他那两方凸起的胸肌,嘴角泛出一丝狡谲。
“还真让您老人家问着了。”胡秀回道,“实不相瞒,小人自幼学的就是各路枪法,尤其熟悉岳家枪的套路。俗话说,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其实,无论何种路数,也都万变不离其宗,都是追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枪出手,便要戳他一个血洞出来。”谈到自己的擅长,他一时话语多了不少。
欢喜虫儿第二十五章(2)
“你还真行,像那么回事!”
“刀有刀法,枪有枪诀,使枪的讲究:一扎咽喉二撩阴,三托盘肘四扎心,五行六合分步法,七星八卦戳面门,九点神枪枪法好,十字神枪扑命门,十一巧扎龙虎行,一十二路鬼神惊。”
“既这样,咱俩就算说定了,哪天练一路枪让我见识见识,好不好?”
“听奶奶吩咐就是,小人敢不尽心竭力。”胡秀猜不透女主子心中打的什么主意,满口应承。
忽然,枝儿向他走近了一步,指着他胸上的一道伤疤大惊小怪地问道:“你这里是——”
胡秀骤显一股武夫的豪气,“带兵攻打常州城时,不留神让长毛贼砍了一刀,对于我们这些吃军粮的,此乃家常便饭,不死就算是捡了便宜!”
“好吓人啊!”随着话语,一只涂了蔻丹的纤细手指抚在了他的胸口上,令胡秀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酥痒,“好硬啊,像木头一样……告诉我,如今还疼不疼呢……”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这位侧福晋的用意,正欲有所表示,却见月亮门人影一闪,管家孙福手捧着一个蓝布包,三步并作两步寻过来。
“听说您老人家从宫里回来了,想不到会在这里,真让我一通好找。”孙福眼角堆着笑,一脸谦恭。
枝儿没事人似的围着花池子甩开了手,“听人说园子里这几天开了好些花,抽空过来看看。你猜怎么着,虽说红的紫的样数不少,可要论品种、成色,比起宫里的御花园还是差着好大一截子。”她仿佛一下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昨儿溜溜等你孙管家一天,竟连个鬼影儿都没见着,你干什么去了?”
孙福脸上的笑容一分未减,“替世子爷办了趟差,交割完毕,已经是后半夜了,小人便没敢再打搅您。”
“办的什么差使,能跟我学学吗?”
“瞧您说的,这府里的大事小情哪一件敢瞒了您?不过是抓了几个撂地说相声的,世子爷吩咐……”
枝儿不由瞪大了眼睛,“好不央的,说相声的又碍着他什么了?快告诉我都抓谁了?”
胡秀问道:“有姓颜的那老帮子吗?饶了谁也不能饶他,愣敢——”
“这小子比泥鳅还滑。”孙福打断了他的话,“总共抓了俩麻子加一个秃子,几个小子满嘴喷大粪,不说人话,爷说要好好整肃整肃,净化净化市井空气,一准儿发几个小子去伊犁!”
闻此,枝儿放了心,“我交待你的事办了没有?”
孙福高举了手中的布包,“老早就备齐了,搁我这已经半个多月了,没承想您这么些日子才回来。”
枝儿欲接,一想不妥,深情地盯了胡秀一眼,对孙福吩咐道:“把东西送我屋去吧。”
一丝倦意袭上心头,枝儿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自昨日头午回来,便蒙头倒在床上,连轴睡到天光大亮,竟也没能解过乏来。住在宫里的这些天,厮守着慈禧太后,夜夜都未得安生——两个人作下的事体,自是羞与外人言。她明白,太后比着自己大不了几岁,花朵一般的年华,骤然死了丈夫,身边再没有了男人,缺人搂,少人抱,心中一腔旺旺腾腾的欲火无处发泄,一样是女人,胳膊是胳膊腿儿是腿儿的,搁谁谁又能忍受得了?因此,自打遇见自己,便喜出望外、如获至宝,在她的身上,慈禧终于找到了一种排遣郁闷、释放能量的新途径。可她不明白,这女人又是从哪里来的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力,整夜地缠绵、颠腾,无休无止,天明之后,朝堂之上,却依旧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她很无奈,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小心翼翼、处心积虑地伺候着太后,变着方地讨太后一份欢喜,惟求太后能永远眷恋自己,离不开自己,如同火盆眷恋着烈酒,借以燃烧得更加完全、彻底。凭心而论,慈禧也着实对得起她,赏赐的金银彩缎已数不清,逢她提出什么要求,也无一件不依从,即连九门提督这一个令众多皇亲近枝觊觎的职位,竟也想都没想便给了自己的丈夫奕详。这又是多大的面子,多大的情分!她已然充分体验到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惬意与满足!然而,那每晚的单调与重复,却让她渐渐感到了无聊与厌倦,深觉了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寡淡空虚,她只能强打精神周旋应付,迫使自己去表现热情与疯狂,竟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疲劳与懈怠。所幸这几日慈禧太后染了风寒,有太医不离寸步守候在床前,如此才放她出了宫门。
“主子,”孙福打断了枝儿的沉思,一面解着案几上的布包一面说道:“给您淘换这点东西还真不容易,不说琉璃厂大大小小的书铺跑了个遍,小人还专门上庙会书摊寻摸了一通,问谁谁都说没有,您想,这玩意儿谁敢光明正大往明面上摆?得耐下心烦用话往外套。”
“你先别忙着摆功,让我瞧瞧都有什么?”枝儿凑过来。
一函函线装书摞在了案子上,有新有旧,有厚有薄,却都是一色的蓝布封皮,长条白纸书笺印着书名。孙福逐一拿起介绍:“《昭阳趣史》、《绿野仙踪》、《灯草和尚》、《笑林广记》、《金瓶梅》、《姑妄言》、《杏花天》……”
“都是我要的那种吗?”
“还用问吗,错不了!回头您瞧着哪本不是,您直接往我脸上拽!”孙福双手捧起一函城砖一般厚大的书说道:“要论难得,数着这一套《姑妄言》了,可以说是这一类书中最绝的,小人抽空翻了翻,男男女女的香艳场面算是写到家了,不仅如此,连带狗、猴、马、驴都他妈掺乎了进来……”
欢喜虫儿第二十五章(3)
“行了,别说了,我自己会看的。”听到这,枝儿禁不住红了脸。
她看到,还有一册崭新的《康熙字典》放在最底下,遂问道:“这又是——”
“啊,是这样,”孙福道:“小人怕您万一遇上生僻字,看不懂,特意备了一本字典,好查一查。”
“嗯,这档子差使办得不赖,想得也挺周全。”枝儿转身坐到椅子上,“说吧,总共需要多少银子?”
孙福连摆手带晃脑袋,“您寒碜我,这只当是小人孝敬您老人家的一点心意,往后,您在世子爷跟前为我多说几句好话,就什么都有了……”
“行了,你也不容易,平日也没多少外快,能精心替我办事我就知足了。”枝儿从手腕褪下一个玉镯放到案面上,“这个够不够?这可是西边的太后一直戴着的,跟我说是缅甸国的王后晋献给她的,送给我还不到半拉月。”
“主子,您老人家既这么说,我可就拿走了,我得把它供在我们家祖宗板上!”孙福话未说完,东西已经进了袖口。
“孙管家,我还想起个事儿。”
“您吩咐。”
“是这样,往常我总见你那内弟,隔三差五便给世子爷专门做一碗汤端过来,你知道,那东西我能用吗?”
“这……我还真就说不好了,我只知道,那汤是补肾壮阳的,至于您能不能用,我还得找豁子问问。怎么,您也想……补补?”
“难道说不行吗?”
“不是这意思,主子,我只是没听说过有女人能补的东西。”
枝儿感叹道:“真是不公平啊!太后几次说过,人世间的一切一切就好像都是为男人设的,哪儿哪儿都上着锁,只有男人手里才有钥匙!凭什么只允许男人胡天胡地、滚红滚绿,就不许女人由上一回性儿?”
“您说得对,这世道的确是不公平……”孙福附和道,喏喏地退身而去。作为一个仆人,他又能说什么?他什么也不敢说。
吃罢午饭,枝儿斜倚在了床上,取过一册孙福为她寻来的书读起来。看了不过十几页,便觉得浑身渐渐燥热,心内仿佛藏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开始一下下往外拱动。空下的手不自觉地向枕头下伸过去,可摸来摸去却一无所获,这才想起先前绸缎庄掌柜的送的两件“葛先生”早已被自己带到了宫里,得亏是有这一对小东西帮忙,才让慈禧太后觉到了满足,也省了自己不少气力。她撇了书本,脑袋靠了板壁,合了眼,脑海中又一次闪现出头午在花园里的情景,人称老古的教头那孔武的脸庞、强健的体魄、粗壮的胳膊、生铁块儿一般隆起的胸脯,总是不停地在她眼前摇晃,令她想入非非、心旌飘荡……她摸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又怎么到的世子府,可这些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这是个谙解风情的壮汉,仅此便足够了。
她欲小眛一会儿,却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想想,索性下了地,趿了一双绣鞋走出卧房,也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心里隐隐约约怀着一个希望。
绕过花厅,打老远便看见奕详正和一个人坐在假山上的凉亭内说话喝茶。她一面迎过去,一面大声说道:“当家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府里这帮子下人也真叫可恶,连个屁都没放,好歹给我打一声招呼,也不至于……”话到人到,旋即登上台阶到了亭檐下面。
却见奕详皱皱眉头申斥道:“你怎么这么没规矩,只顾大呼小叫,也不看看是谁在这儿?”
枝儿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我就是这么个人,太后都没怪过我,你倒看着不顺眼了。谁在这儿我也这样。”
这时,背对她的那人转过脸来,开口叫了一句:“允歌,还认得我是谁吗?有小二年没见着你了,竟越发水灵了,哪天到我府上和我家里那几个女人坐坐,也好把你养颜的诀窍传授给她们。”
枝儿从未见过此人,不禁打了个愣怔,吭吭吃吃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见此,奕详在一旁埋怨道:“说你没规矩你还不高兴,怎么着,连五王爷你都不认识了吗?”
枝儿一下子惊醒过来,这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宫里宫外大名鼎鼎的“疯子五”惇亲王奕誴!论实说,自己只闻其名,未谋其面,虽说曾在太后的院落里碰见一次,但仅仅瞥见了个背影,由此,不免一阵慌乱,急急跪在地上说道:“不知您老人家驾到,允歌言语唐突,行为不检,还望五爷恕罪!”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过了门,连我这个大媒人都忘了,可实在是不应该。”奕誴欠欠身子打着哈哈说道:“起来吧,弟妹,说别的是假的,至今我可连你们的喜酒还没喝一口呢,今儿个是不是得补上?”
奕详紧忙说道:“五哥,您老人家还真是来着了,前几天人送了我两坛茅台,还没启封,既这样,我这就叫人把它搬过来,顺便让王豁子准备几道拿手的菜,咱哥儿俩聊会子,来它个一醉方休。不是显摆,我这厨子别看嘴豁,手艺可不豁,还真就有那么几把刷子。让允歌陪您在这儿说话,我去去就来。”说完,一溜小跑着走了。
奕誴端详着面前的女子,猛然间心里觉到有些不大对劲,不免犯了嘀咕:论五官长相,应该说她就是阿彦涛的妹子,自己先前是见过的,一颦一笑似都无可置疑,可为什么方才她竟如从来不认识自己一般?寻来寻去,遂发现她的眉宇之间仿佛多着一些内容,究竟多了些什么,是世故?抑或是风情?一时也难以说清楚,于是问道:“你嫁到这府里还习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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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二十五章(4)
枝儿回道:“还行,就是闲得发慌,一天到晚没事干。”
“话不是这么说。人啊,想干事,便觉得时间总也不够使,不想干事,心里便会长了草,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光。我知道你是个才女,静下心编写几段曲词儿叫老阿拿到票房唱唱,不也是一大乐事?”
“五爷谬奖,我哪里会写什么曲词儿,即便认得几个字,满打满算也装不了几箩筐,将就着能看几本闲书罢了,况且——”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闭了口,心里打了寒噤。
奕誴一下起了疑心,脑筋一转,试探着问道:“记得上一次在你家,你曾对我说起八角鼓的讲章,对本王颇有启发,然而一时难以记全,能不能再和我说说,鼓下垂着的那两条线穗含有着什么寓意?”
枝儿自是呆了,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腾地红涨了脸,磕磕巴巴语不成句:“八角鼓……线……线穗……我……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你根本不是老阿的妹妹!”奕誴手拍大腿站了起来,板起了面孔,“适方才我就看着不对!是允歌,曾经烂熟于心的事情怎么会讲不出来?允歌明明白白告诉我,八角鼓线穗暗含着‘谷秀双穗’的意思,这一向就会忘了?是允歌,又怎么会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女子,竟敢冒名顶替骗嫁皇室,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居心何在?目的何在?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枝儿一张粉脸立时变得煞白,扑通跪倒当地,哆嗦了双唇言道:“五爷,瞒不过您老人家,小女子的确不是允歌……我之所以这么做,实在是事出有因,求您坐下,听我从头说……”
她断断续续将事情的缘由、经过叙述了一遍,强调了允歌誓死不嫁奕详,阿彦涛一筹莫展难逃一劫,因自己与允歌长得相像,为了报答曾经对自家有恩的阿彦涛,这才移花接木、李代桃僵,顶了允歌的名嫁到了世子府。
“王爷,要杀要剐您就随意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牵扯别人,首先说,这里没有阿二爷和允歌的过错,全都是我自己的主张,您老人家千万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祸连无辜……事到如今,我再无话可讲,听凭王爷您发落……”枝儿哭诉道。
“是这样……”奕誴不知应该怎么做了,浓黑的眉头皱成了一团疙瘩,“照你说的,你倒是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女子了?”
枝儿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事有转机,心窍一动,遂重重地添了一笔,“小女子罪有应得,纵是一死,绝无半点怯懦,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已经怀了奕详的子嗣,至今三月有余,恳请王爷看在爱新觉罗列祖列宗的份上,且容小女子生下这个孩子,为世子爷留下一棵根苗,如此,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果有此事?”
“奴婢不敢欺骗王爷。”
“奕详他知道吗?”
“前一段我一直在宫里陪侍太后,尚未得空禀告。”
奕誴再也料不到,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编谎的能力竟会如此高超,足以做到信手拈来、天衣无缝。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坐回到石凳上,“唉!说起来,这件事也怨我,怨我乱点鸳鸯谱,做了一回乔太守!”他低头思索一阵,终于下了决心,“也罢!事已至此,什么都别再说了,归齐,这也算是你与奕详的一段孽缘,我就替你瞒了吧……今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对谁都不要再提了,我只要求你好好待承了咱这位世子爷,给我爱新觉罗家做个贤惠的媳妇,也就算不辜负本王爷的一片期望了。”
枝儿心中的一颗石头至此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