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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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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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少文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心中暗自挑起了大拇指,他钦佩这孩子的正气,赞赏这孩子的聪颖,一个小小的戏法便让混混儿们成了吃黄连的哑巴——心里有苦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乡下人千恩万谢走了。半大小伙子此时却转过身,向着朱少文深深地作了一个揖,“穷大爷,给您见礼了!”
  “孩子,怎么,你认识我?”朱少文惊讶地问道。
  “见天儿听您的相声,您的人品、艺品老老少少有口皆碑,又怎么会不认识您呢?”
  “莫非说你也喜欢听相声?”
  “每天头午我必到天桥,先干点儿零活挣几个铜子,就为下晌能在这儿听您说上一段。算起来,您有半拉月没作场了吧?”
  朱少文由不得喜出望外,执了他的手问道:“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当才那套戏法你又是跟谁学的?”
  “我哈拉 为瓜尔佳氏,署镶黄旗,家父名叫桂兰友,我叫桂贞,行三,打小除了到书房上学,便跟着父亲在票房里混,也经常随大人们四处走局,无意中便学会了几样小把戏。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相声。”
  “这么说,你想说相声?”
  “想,只是投师无门。”
  “你……想跟我学吗?”
  “小子求之不得!”
  朱少文一时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一个劲儿搓手,“好,好极了!既这样,我就收下你了!事不宜迟,明天,对,咱们明天就举行拜师仪式好不好?现下,我正愁没人接我这杆旗呢!”
  桂贞听他这样说,当即口称“师父”,跪在地上提前磕了头。
  六五子心内却是一惊,当初师父收自己的时候曾当众明确表示过,此生只收一徒,可如今为何又突然变卦了呢?而且还说出了“没人接旗”这样的话,这又置自己于何地?莫非自己所行的那些事体已经被师父发现了,因此才使他另外有了打算?今日这事明显的是在冷落自己,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朱少文的决定,不仅让六五子感到了迷惑,也令众多相声同行感到了不解。
  翌日上午,他便在自己家里为桂贞举行了拜师礼。一切已成了规矩,该到的人全都到了,该行的礼全都行了,该嘱咐的话也全都嘱咐了,郑重又热闹。朱少文赐给二徒弟桂贞的艺名是:富有根。
  “有人兴许要问,为什么要给他起这么个名呢?”朱少文向着众人解释道:“桂贞的小名叫小贵,通常富与贵二字相连,他的老家儿盼着他贵,我这当师父的自然也希望他日后能富起来。人生在世,哪个不想富呢,上者富比王侯、富可敌国,下者衣食无忧、吃穿不愁,都是好事儿!可我觉着,人不管富到哪一种地步,都不能没了根!这根就是做人的根本,上不忘国耻,下不忘民忧,不骄不奢、不张不狂,助人为乐,善心待人,崇德尚礼,云淡风轻,根,当如是也!古人云‘富贵不能淫’亦即此意也!贫而有本不容易,富而有根也同样不容易!”
  听到这里,来宾们都禁不住叫起好来。
  朱少文一左一右拉了桂贞和六五子的手,来到早已摆设齐备的酒桌前,“从今往后,你二人要戮力同心、情同手足,做师哥的,理应时时处处做出表率,做师弟的,则需分分寸寸敬重谦恭,你们俩万不可行出令为师心寒的事情啊!”
  

欢喜虫儿第三十三章(5)
桂贞看到,师父在说这一番话时声音有些哽咽,眼睛里竟含了泪水,差不点儿就要滴落下来。
  六五子则心安了许多,师父的举动似乎已证明了自己不可替代的地位,此时,他正站在师父的右侧,师父是用右手拉了自己,他还是师父最倚重的助手。
  师娘叶儿举着酒壶凑过来,把酒杯一一斟满,开口说道:“少文,先少说几句吧,没看见小哥儿几个都咽了吐沫等着开席呢吗?往后训教的日子还长着呢。”
  阿彦涛手指着沈竹善、魏昆治,不由一阵激动:“看看他们,想想再过十几年、二十几年,咱们牙掉光了,说不动了,唱不成了,还有这么一拨子小的继承着咱们的衣钵,开创着一片新天地,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他举起酒杯,“我提议,为了相声后继有人,星火相传,咱干了这杯!”
  孙丑子看得有点儿眼热,用手捅捅身旁的颜朝相,小声道:“颜大哥,我看咱俩也不能再慎着了,赶紧着吧。”
  颜朝相只顾思想着自己的心事,懵懵懂懂回道:“啊?对,赶紧,赶紧吃吧。”
  沈春和说道:“干吃干喝没意思,少文,你是咱这一门公推的门长,我建个议,今儿由你出个题目当众考考这小哥儿四个,也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能水。”
  朱少文思索片刻,响应道:“行。这样吧,我有四副早些时候为当街铺户拟的门对儿,一向不曾示人,今日就说出来让他们分别猜猜是为什么店房写的吧。然而,光猜对了还不成,还得能解释出因着什么,最后再由他们每个人补上一句横批。这也算不上什么考,只当和几个小人儿做一回游戏吧。”说着,从身上摸出几个小京锭放在了桌边,“猜对了的有奖,猜不对的,自然是要罚的。”
  几个小学徒觉得有趣,不免都竖起了耳朵。
  朱少文看了沈竹善一眼,开言道:“你听好,这第一个上联是:进门来乌云秀士,下联是:出户去白面书生。琢磨好了再讲。”
  同他爹一般削瘦的沈竹善偏着头思忖了一阵,回答道:“我猜您这副对子是写给剃头棚的,客人进门发如乌云,经过师傅一番修剪,走时自然是净头净脸。听我加一横批:且快且烫。”
  朱少文点点头,“猜的不错。可此批有何讲?”
  竹善眨眨小眼睛说道:“您想,凡剃头的,哪一个不乐意刀子快水烫?”
  “好,有趣!”朱少文赞了一句,将一个小京锭作为奖品交到了他的手上,随后,把脸转向了魏昆治,“你来听这一个,上联:铛圆面稀刮开大,下联:葱多酱少卷上长。猜猜这又是为谁写的?”
  性急的魏昆治随即便说:“我猜着了,您说的是煎饼摊儿,面稠又怎么能刮得开?煎饼本来是圆的,摊好了卷起来不就长了?我说的没错吧?听我的横批:越吃越短。”
  孙丑子笑道:“这不废话嘛,再吃两口还就没了呢。”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这一次说个难点儿的让桂贞猜。”朱少文抿一口酒,摇晃着脑袋说道:“听好:因火为烟若不抛去终是苦,食舍是馆倘难回头怎为人?知道这副对子又是送给谁的吗?开动脑筋慢慢想一想,你年纪小,怕是没去过这种地方。”
  颜朝相首先不自在起来,幸好已有酒遮了脸,看不出红,但终还是显出了几分尴尬。
  沉默好大一会儿,桂贞终于拍了大腿,“师父,我猜出来了,这对子您是给烟馆写的,因火二字合起来是个烟字,食舍二字合起来是个馆字,这两句话是告诫吸食鸦片的人,如不戒毒必将苦到临终,不知回头是岸则一辈子难以为人,对不对?”
  朱少文心中一阵欢喜,口气却显得不以为然,“算你蒙对了。说横批——”
  “阴沟是棺材!”
  五个字像针一般扎到了颜朝相的心窝上,他再也坐不住,咳嗽一声,闷头走了出去。
  最后,朱少文把目光盯到了六五子的脸上,神情中带着几分严肃,“你是他们仨的大师哥,学艺最早,最不好猜的这一副对子自然要留给你,或许,对于你来说并不难,而我却只愿你……仔细听了,上联是:鼓打二更你欢我爱一处乐,下联是:鸡鸣三唱人离财散两分开。掰开揉碎想一想,我这是给什么地方写的?”
  六五子似被什么东西钉住了一般僵直地站在原地,他怎么会不清楚师父的这副对子是给哪儿写的呢?可他虽然有了答案却又难以启齿。他暗暗咀嚼着师父的话语,什么叫“对于你来说并不难”?这不明明是指……然而,自己每次去赏春楼都是仔细了再仔细,小心了再小心,又怎么可能被人发现?或许,师父是在强调自己比之几个师弟所强出的聪明与才智?可他为什么偏偏把这一副“窑对儿”留给了自己?
  “怎么,猜不出来?不妨再想想。”朱少文语气和缓,目光中却透着凌厉。
  “我猜……这好像是……大概其……似乎……”六五子吞吞吐吐、语不成句。
  孙丑子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平常不是挺能说的吗,这会儿怎么舌头拌了蒜了?用不用我来告诉你?”见朱少文朝他瞪了一眼,只好咽口唾沫闭了嘴。
  朱少文微微一笑,“猜不出来没关系,回头没事的时候可以再慢慢想,有了答案告诉我。”说到这,站起身放大了音量,“诸位,还是由我自己给这副对子写个横批吧,四个字:销魂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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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三十四章(1)
不知老天爷犯了什么牛脾气,这一年,从春上一直到六月,整个直隶省竟吝啬得一滴雨也没降下来,所辖的各州各府一百余县,广袤的原野,旱得田土龟裂、青苗枯萎,眼见着一年的收成即将化为乌有,各地告急的折子雪片一般飞向了京城。
  面对百年不遇的旱情,朝廷上下心急如火、焦虑万分,垂帘听政的两宫皇太后束手无策,不约而同哭出了声,然而,女人的眼泪毕竟当不得雨,文武百官只能陪着长吁短叹,面面相觑比赛着自己的愁容。就在这一筹莫展的时刻,步军统领奕详抖了个机灵,提出由朝廷下旨组织京城所有的明地艺人到正阳门关帝庙唱愿书祈雨,三天不下唱三天,十天不下唱十天,舍了命也得把这一场甘霖求下来。北京乃国中首善,自己若不带头做出个样儿来,又有哪个肯替国分忧?太后们听了自是高兴,尽管心中也将信将疑,终是无计可施,遂当庭褒扬了一番,恩准了他的请奏。
  同治六年六月十六日,京城大小街巷遍贴了告示,勒令内九外七一十六门诸般卖艺之人,无论说的、唱的、变的、练的,必须于三日后辰正时分赶至正阳门瓮城关帝庙前聚集,沐浴更衣,唱书祈雨,凡怠惰逃脱者一律严惩不贷!
  六五子最先把这一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师父。朱少文的眉头一下子便拧在了一起,愤愤然说道:“一准是奕详那厮出的馊主意。大旱无雨乃是天谴,仅凭咱们的一张嘴就能说服关老爷降下雨来?再说了,朝廷早干什么去了?少挥霍一点儿攒下银子把那黄河的水引过来,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何苦又有今日这劳民伤财之举?”
  “咱去吗?”六五子问道。
  “不去成吗,你敢还是我敢?”朱少文叹了一口气。
  工夫不大,孙丑子、阿彦涛、沈春和、颜朝相及几个徒弟都闻讯赶来。
  “少文,唱求雨书给钱吗?”孙丑子劈头问道。北京人管愿书又称作求雨书、庙书、敬神书。
  “给,一人一天发一锭十两雪花银。”颜朝相逗了一句,紧接着说道:“想什么呢?白说白唱一分没有!跟你这么说吧,连喝的水你都得自备。”
  “我操,这不是坑人吗?往常都说刮风减半、下雨全无,合着这不下雨也镚子儿没有!”孙丑子朝着地上狠狠地啐了口唾沫。
  沈春和颓丧地说道:“这你没招儿!没见告示上写着吗,不去的严惩不贷,除非今儿下半晌嘎吧一声死了。”
  “咱这一帮就是贱人贱命。”阿彦涛使劲地扇打着手中的折扇,似是要把心中的郁闷一并驱赶干净,“不去肯定是不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即使躲了,一家老小也脱不了干系。”
  颜朝相说道:“我还是真够呛去,这阵子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从早到晚###十来次地跑肚。”
  孙丑子问道:“告示上说没说要唱几天?”
  沈春和说道:“三天也是它,五天也是它,明说吧,什么时候天上掉了点儿,什么时候算完!今年的天儿也就是邪门儿,打我记事起,还从没这么旱过,下雨比下金豆子还难。”
  “问题是管用吗?这要是唱几段书就能求下雨来,我阿二即使不吃不喝白话半拉月,嗓子冒烟、嘴唇起泡也心甘情愿,也算咱为京城百姓做回贡献,可是……”阿彦涛烦躁得在当地转开了圈。
  孙丑子忍不住骂道:“我操他奕详个姥姥!敢情他不愁吃不愁喝,娇妻抱着,美酒喝着。这几天,我这一家十几口的嚼谷儿找谁要去?莫非能弄根绳儿把脖子系上不成?”
  朱少文一直坐在一旁思考着,许久,才开言道:“说这些都没用。我想,也难得有这么一个场合把京城说相声的都聚拢在了一起,这正是咱们彼此学习取长补下海的,近来纂弄了不少好段子,像什么《夸住宅》、《五行诗》、《讲四书》,都有不少可圈可点的地方。借这几天,咱们清门、浑门、雅的、俗的往一起掺合掺合,相互间必定都会有所提高。此外,其他各门各类的说唱高手也都在此云集一堂,从中必能淘换出不少有用的东西,我总记着张三禄张老师当年对我说过的话,万象归春,这四个字当得起相声发展进步的宗旨。从这几方面考虑,这一趟愿书也值得一唱。”短的好机会。我听说裕二福他们几个清门
  朱少文一锤定音,众人只好回家分头准备。
  六月十九这天,一大早,前门外便车马喧阗、人如潮涌,仿佛蚂蚁盘窝一般热闹。八方艺人聚会关帝庙唱书求雨,这消息像炎炎酷暑中的一股凉风,吸引了四九城不计其数的平头百姓。九门提督奕详亲自出面坐镇,派遣了巡捕五营的所有兵丁于街头巷尾维持秩序,一心盼着能在这场“祈天垂怜”的活动中抢一个头功。
  正阳门俗称前门,落成于明永乐十七年。最初取名“丽正门”,至明正统二年按司马相如《封祥书》“正阳显见,觉悟黎丞”之典,改作了现名。京城内九外七的十六座城门,唯独它处在中轴线上,故而,便有了地要制崇的特殊地位。正阳门与南面的箭楼合围而成一座马蹄形状的瓮城,亦称作月城,正门门洞左右两侧建有二庙,西侧的便是关帝庙,自明末即以“灵签”闻名朝野,长此香火极盛。
  论北京的庙宇,林林总总大概有着上千座,这其中,尤以关帝庙为多,据统计,专门供奉关公的和兼供关公的加在一起就有一百一十六座,自然,哪一座也难于正阳门的这一座攀比,历朝历代的皇上去天坛或先农坛祭祀回来,必定要到这一座老爷庙拈香祈祷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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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三十四章(2)
且看这一座声名显赫的关帝庙:汉白玉的高大牌坊矗立在庙之前方,上镌御笔亲题的四个金晃晃大字“义气千秋”。殿宇崇弘,相设奇丽,金砖琉璃瓦的庙墙庙顶,稳兽的门楼,十三层的高台阶,红油漆的广梁大门,门口竖着双刁斗的旗杆,一对石头狮子分列左右。两廊的门柱上悬刻着一副对联,上联写着: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下联写着:师卧龙友子龙龙友龙师。迎面一块横匾,上书四字赞语:“亘古一人”。
  吉时正点,闻礼炮三响,一身官衣大帽的奕详率领众艺人走进了重檐歇山的大殿。却见神台上端然坐着三座神像,左周仓,右关平,正中则是五绺长髯、面如重枣、一身金盔金甲,“侯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圣而天”的武圣人关羽关云长。仰面看去,关帝身后高悬着书写在明黄锦缎上的自清顺治帝以降历代皇帝御赐的长达二十六字的封号: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
  众人燃过香,匍匐在地顶礼膜拜叩了头,之后,便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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