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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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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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不怕:打锣?按律例,知县出来打七棒,知府打九棒,道台打十三棒,王爷打三十二棒长行锣,你们家大人?
  富有根:我们家大人锣点比这多!
  穷不怕:是啊!你能不能打一打那锣,我这儿数着数儿,等你打完了我一算,就能知道这位大人做的什么官。
  富有根:行,你数着。大人来了,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这是多少棒了?
  穷不怕:这都八十多棒了,大人到衙门了?
  富有根:还没出门呢。出了大门当当当,出了胡同当当当,到了大街当当当,见着小孩儿当当当,看见老太太当当当,从早晨起来一直当当到天黑……
  穷不怕:这位大人到底是什么官儿呀?
  富有根:耍猴儿的!
  穷不怕:嗐,我说呢!
   。 想看书来

欢喜虫儿第三十六章(2)
在一片哄然大笑之中,“富有根”桂贞开始向观众敛钱。这孩子一来生得聪明伶俐,二来自小跟着父亲在票房里出来进去,耳濡目染地习学了不少东西,由此,虽说追随朱少文还不到半年,却已经出息得有了个大致模样。他先是朝四周作了个罗圈揖,而后开言道:“各位爷一看我行礼,就知道这会儿要开始要钱了,您别慌,您也别走,您听小徒弟我详细说道说道。放心您哪,我们可不是全都要钱,这一个场子七八十号人,要都给钱,我们爷儿俩早就发了——有给的有不给的。那位爷该问了,你要谁的不要谁的呢?跟您说,周围的街坊我们不要钱,天天见面磕头碰脸不是三大爷就是二叔的,我能跟人要钱吗?再就是前后左右摆摊儿做小买卖的我们不要钱,老少爷们儿都在这同一块地上舀饭吃,我能跟人要钱吗?这位爷说了,‘我今儿碰巧没带零钱,腰里揣的都是大额的银票,找不开。’您甭给。那位爷说了,‘虽说我兜里有零钱,可我就是不想给。’您也甭给。耶,都白听都不给钱,我们可吃什么?反正跟您这么说吧,无君子不养艺人,有钱的帮个钱缘,没钱的帮个人缘,给钱是人情,不给钱是本分。人都说,既在江边站,就有望景心,带零钱的您给份钱,小徒弟给您道谢了!费不了您多少事呀,仨子儿五个子儿的您也不在乎,从兜里掏出来往地下一扔,摔碎了您都甭管哪!”
  朱少文稳坐一旁,抽着旱烟袋,不无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徒弟,感到几近干涸的心田又有一股活水涌进来。
  桂贞手捧着满满一笸箩铜子走过来,说道:“师父,您猜我刚才瞅见谁了?”
  “这我上哪儿猜去。”朱少文磕了烟袋锅,指了指从家里带来的水罐,“歇会儿吧,润润嗓子。”
  “刚才,我在人群里见着我师哥了。”桂贞一面往粗瓷碗里倒水一面说。
  朱少文支楞了眼睛,“哪个师哥?”
  “是……六五子。”
  “从今往后别再跟我提他!我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个徒弟!”
  “他该不是上这儿找您认错的吧?师父,要不您就……”
  “放屁!他那事儿是认个错就能完了的吗?他十恶不赦,他死有余辜!”好半天,朱少文的口气才缓和下来,“孩子,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不知道这里边的深浅啊……”
  猛然,他的心咯噔一下警觉起来,好不央的六五子上这儿来干什么?是来认错的吗?不会。要么是来捋叶子偷艺的?也不会。那他是……想到这儿,便叮嘱桂贞道:“记住,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到天桥来的人也不全是偷闲找乐子的,择刺儿挑毛病的也不少,得学会观相识人、随机应变,这一方面——”说到这他住了口,一下想起几年前六五子和他一起由说《字像》转到《大保镖》的事,就是在这儿,就是这么一个当口,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憎恨之余,又生出几分惋惜,说心里话,六五子是块说相声的料,恨只恨没走了正道!
  这时,只听围观者中有个人亮开嗓门说道:“好个穷不怕,果然是名不虚传,言曲语巧,骂人都不吐核儿!”
  朱少文循声看去,见此人年龄与自己不相上下,其穿戴、举止、神情却与众不同,透着一种华贵雍荣,忙紧走两步迎过去,施一礼问道:“这位爷,您的意思是——”
  那人未及接茬,已被人群外挤进来的阿彦涛搀扶了手臂,“我的五爷哟,方才您老人家还在我棚子里坐着,一错眼珠的工夫,怎么就跑这儿来了?”随着把脸转向了朱少文,“师哥,你见过五爷的,怎么就……”
  朱少文这才想起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极富了传奇色彩的大名鼎鼎的惇亲王奕誴,忙叫过桂贞一起重新见了礼。
  “刚我还说呢,”奕誴用扇子敲敲阿彦涛的肩膀,笑道:“你这位师兄可真是一张好嘴,谁要是犯恶招惹上他,就别想消停。”
  朱少文小心地回道:“五爷,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不是有这么一句诗嘛,‘搔痒不着赞何益,入木三分骂亦精’,我不过是宗前人之旨而已。”
  阿彦涛向五爷介绍道:“我师哥不光仗着嘴上的功夫,手上的功夫也堪称一绝,能撒一笔见彩的好字,尤其是吟诗作对,脑筋极快。”
  “那好,趁着本王今日无事,我倒要领教一番呢。老阿,你放心,我绝没有难为你师哥的意思,当今世上缺的就是他这样的嘴,好人喜,恶人怕,正如前人评论笑话大王侯白所言,‘其词虽俚,然多颖脱,含讥讽,所致皆畏其口。’”奕誴回身冲围观的人们发了话:“都散了吧,今天这场就作到这儿了,上别处寻开心去吧。”
  朱少文只得收拾了摊子,叫桂贞提了白沙口袋,与阿彦涛一起陪着奕誴朝北走下来。不远处,一道小河由西向东潺潺流过,河水映着落日发出一坨坨鳞片似的金光。岸边生长着参差错落的槐树、柳树,婆娑的叶影铺满了黄土地,随着吹过的风不停地摇晃。
  王府的下人牵着两匹快马走在最前面。奕誴手指桂贞向朱少文问道:“这就是令高足贫有本吗?”
  朱少文回答:“不是,他……他的艺名叫富有根。”
  “妙!一贫一富,有本有根,经琢磨,有意思……”奕誴哗啦一声打开湘妃扇,扇着肚腹问道:“叫有本的那个去哪儿了?”
  

欢喜虫儿第三十六章(3)
“他……已经不在了。”
  “死了?”
  “是。”
  奕誴已然听出他的难言之隐,遂不再问,令从人把马拴在附近的树干上,找个伐过的树墩坐下来。“老朱,老阿夸你对子对得好,我打算见识见识。你们把自己这种玩艺儿叫作相声,能用一副对子说说为什么吗?”
  朱少文不假思索地答道:“相貌滑稽讥古今酒色财气,声音洪亮讽人间真假虚实。”
  “不错,好,还是个藏头对儿!”奕誴赞了一句,“这许是你早就思谋好了的,现情现景行吗?”
  “我试试,请五爷出题。”朱少文谨慎言道。
  “这么着吧,”奕誴用扇子头指了指槐树下拴的马,又指了指身后河里的游鱼,“今日就以这马和鱼为题。提前说好了,随随便便对两句不行,你得想办法让这两样活物爬到树上来!”
  阿彦涛急了,“五爷,您这可有点儿太……太那个什么点儿了,谁能让……”
  话出半截,被朱少文一个手势止住了,却见他左右看看,略略思索片刻,随后解开身边的布口袋,食、拇二指捏起一撮白沙,塌下腰,一会工夫便在空地上撒下了两行工整的楷体大字:
  柳影横河鱼上树,
  槐荫落地马蹬枝。
  “好一个鱼上树、马蹬枝,亏你怎么想出来的!”奕誴俯看着地上的对联,赞不绝口,“我说老朱,你还真有两把刷子!我自己个儿都觉得这题目出得过于刁钻,没想到你……照你这才学,考个举人、进士也都富余……”
  “五爷您过奖了……”朱少文拍拍手上的土,侍立一旁。
  陡然,一阵凉风擦着地皮掠过,卷起一片烟尘,接着,珠子大小的雨点儿便落下来。桂贞人小眼尖,发现前方十丈开外有三间瓦房坐落,虽摸不清是何方处所,料到有王爷在此,避避雨也无妨,于是搀扶了奕誴,一步三趋行了过去。
  再想不到,惠郡王奕详一身官衣从瓦房里迎出来,一迭声道着歉:“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这俩眼珠子纯粹是白长,愣没瞧出是五哥您来!要知道您今儿到我这儿来,不说高接远迎,至少一碗香茶早就给您泡上了……”一面说,一面吩咐手下赶紧沏水、递手巾把儿。
  奕誴一面用手巾擦抹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朝屋内打量,“详子,你怎么在这儿?这地方是——”
  奕详道:“您竟不知道?打世祖那会儿,步军统领衙门就在这里修建了一所官厅,为的是皇上到天坛、先农坛祭天祭神的时候警戒起来方便。我轻易也不过来,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了您,您说,咱哥儿俩是不是有缘?”
  “别净顾着张罗我,没见我还带着朋友呢吗?”奕誴不满地瞥了瞥奕详,“更何况还有你大舅哥。”
  “您拿他们当朋友?这我可不敢苟同。”奕详轻蔑地撇撇嘴,“这都什么主儿?除了会耍几句贫嘴,还有什么能耐?”
  “你这么看?那好。”奕誴站到门口,指指风狂雨骤的屋外,“你和他们比试比试,看看究竟谁有灵气谁有才学,这会儿就以这风雨为题即兴做一副对子,详子,你先来。”
  奕详哑了,“这……”
  “既这样,”奕誴把脸扭向了朱少文,“要不,老朱,你来。”
  “五爷,您是想要雅点儿的还是想要俗点儿的?相声的讲究是雅俗并陈、浓淡相间。”
  “雅的听腻了,要俗的,要大俗!”
  “成,我有了。”朱少文站到奕誴身边,一指噗噗作响的窗户,“上联是:风吹棂纸窗放屁。”接着,又一指檐下垂落的雨帘,“下联是:雨打房檐瓦溺尿。”
  “哈哈哈……”奕誴呛得一口水喷到了地上,“我服了,我服了,真可谓俗到家了!要知道,无大雅之才,是难以做到大俗的。”
  奕详恨得不行,虽说惇亲王并没说他什么,可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褒扬一个艺人,明摆着就是在贬低自己。他暗暗磨着牙,心中骂道:让你们这帮贫骨头暂且再乐呵几天,过后看爷如何收拾你们!方才六五子曾到这儿向他报告,说朱少文师徒二人在场子里说了一段《打人来了》,直接嘲骂了他奕详,虽然没指名道姓,可那二品职衔、麒麟补子又能说的谁?那名叫“一厢情愿”的不正是谐了“奕详”二字的音?他还记得当时只气得脸色煞白,叫了一句:“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这张嘴割下来,晒干了,用阴阳瓦焙了,轧成面儿,专门留着给人上痔疮!”
  此前,他耳闻江苏巡抚丁日昌给朝廷上了个折子,提出要查禁市面上刊行的淫词小说,总共统计了一百多种,太后已有意允之。于是想到,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趁着“戒恶戒淫”的势头,正可将一帮相声崽子悉数收入樊笼。由此,他也拟了折子,为相声艺人罗列了十大罪状,并在头午递到了上书房,只等太后恩准,在这天桥官厅布下一哨人马,一声令下,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朱少文一伙一网打尽。
  等着瞧吧小子们!他不无得意地暗暗瞥了瞥朱少文和阿彦涛,让尔等在太岁头上动土!
  此一刻,却听五爷奕誴说道:“详子,你是北京地面上的父母官,得知道爱护你的子民,他们吃这碗开口饭实属不容易,口干舌燥一天也挣不了仨瓜俩枣儿,仅够一家人填饱肚子。所以说,凡事你得宽容着点儿,包涵着点儿。他们之中哪一个也不是庸才,不是因着世事变故,谁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的话你明白吗?”
  

欢喜虫儿第三十六章(4)
“五哥,您的话我记住了。”奕详打着马虎眼,心里却在暗暗拨拉着自己的算盘。
  这当口,阿彦涛一眼看到门外不远处有个人正探头探脑朝屋里张望,极像是麻福来手底下的小混混儿“一包脓”,遂起了警惕之心,借方便之由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捋着树行一点点向“一包脓”靠过去,凭着一棵粗壮的树干隐藏了身体。不大一会儿,果然见奕详踮着碎步走过来,那混混儿兴冲冲说出一句话,令阿彦涛如同木桩一般钉在了原地。
  “王爷,给您道喜了!那个叫允歌的小娘儿们,让我们哥儿几个捂着了!”
  阿彦涛夜晚造访,实实让枝儿吃了一惊,她知道,没有天大的事情阿二爷是不会亲自到郡王府来见自己的,准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一惊之后便是一喜,自从嫁人以来,自己还从未和他这样面对面单独相处过,今日终于有了一诉衷肠的机会。
  “阿二爷,有话待会儿再说,先陪我喝杯酒成吗?”她指了指桌上罗列的饭菜,“我刚要吃,还没动筷子,您就来了。”
  “别,你得先听我把话说完。”阿彦涛站着没动,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我妹妹允歌让奕详抓了,是他勾结的一帮混混儿干的,现正被秘密关押在提督衙门的大牢里!”
  “啊?竟会有这事?”枝儿一下惊呆了,“这王八蛋究竟想干什么?”
  “我偷听到了奕详和小混混儿的谈话,估摸你顶名嫁人的事已经被他发现了,此举显然是为了报一箭之仇。而且,听他的话头,最后他要把允歌卖到窑子里!”
  “这个挨千刀的!”枝儿气得满脸通红,斥道:“不就仗着和皇上沾那么点儿亲吗,不就仗着做个破提督统领吗,他还为所欲为了不成!”
  “再就是,最近,他好像给朝廷上了一份折子,我只听他说了一句,‘等奏折一批,让这帮臭说相声的再美!’只怕是……还有,步军统领衙门设在天桥的官厅往常只有三五个人当值,可今天晚上竟然驻扎了几十号人马,临到这儿来之前,我特意去探了探。你琢磨,这会不会与那奏折有关联?”
  “没错,这折子八成就是冲你们来的。没谁比我更了解奕详的人性了,可以说阴毒损坏占了个全。这一二年尤其长了出息,遇事能憋着了,我可不是说他心宽,他是憋着和人算总账!”
  “枝儿,求你管管这事儿,今儿上你这儿来就为……允歌就指着你了,我们大家伙全都指着你了。别忌恨我,阿二我恨不能替她……”说着,阿彦涛扑通一声跪在了当地。
  枝儿慌得一时手脚无措,“二爷,您这是干什么?起来,您起来说话,我管,我管还不成吗?”
  阿彦涛仍一动未动,“你先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个管法。”
  一急之下,枝儿还就真的有了主意,但她不能把它当面道出来,“二爷,您听我说,我虽是个女流,比不上站着撒尿的爷们儿,可唾沫落地也是个钉,说出的话绝不会再把它咽回去。可您要是老这么跪着,这事儿就两说着了。”
  将信将疑的阿彦涛只得站起来。
  “我问一句,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你嫂子满月和我一起来的,她正在门外的骡车上等我。”
  “那好,就让她再等会儿。无论办什么事都得讲个时间火候,心急了不成。先陪我把饭吃完了行不行?”
  “我吃过了。”
  “那就陪我喝杯酒。”
  阿彦涛见她不像糊弄自己的样子,执拗不过,只好在桌边坐下来。
  枝儿先自端起了酒杯,“还记得你我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好像是咸丰八年,少文兄赴考挨打之后。日子过得真快呀,有如白马过隙,一晃十年了!”阿彦涛感慨万端,不等劝让,便干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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