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把这具身体还给萧瑜,”秦杨看着她的眸子像是被雨浸湿过一样,但字字说的恳切,“我不能夺走萧瑜的人生,他也有深爱的人。”
“但是这样你……”就死了啊。
她想起毫无逃生希望的泥石流,但剩下的话被咽了下去,温歌看着秦杨的眼就明白他已经做好了选择,同样,他也知道这选择带来的后果。
这选择无可指摘,温歌不愿看到他背负愧疚。
温歌她突然冷静下来,她点点头,掩饰般地笑了笑,垂眸道:“我正准备告诉你,我打算明天去趟灵隐寺……”温歌朝他解释了之所以穿越的首末,以及雁津予所借助的那对镜子和秘法是通过寺中方丈所得到的。
秦杨沉吟了一会,道:“还记得那串佛珠吗?同样是来自灵隐寺,千年菩提木制成,我们戴的是同一串。而且当时那对镜子刚好位于我们之间,这或许是为什么我会跟着过来的原因。”
两个人很默契地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敲定了明天的行程,直到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
“燕……公子求见。”如今雁津予身份地位之尴尬,让仆从都不知如何称呼。
秦杨的话停了下来,他们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
终于,秦杨复又开口说话:“明日见。”
他看着温歌的眼神如同让温歌想起冬夜的风,不知道从何而起,往何而去,吹得人刀割般痛。秦杨的手突然伸到半空,不知想干什么,温歌等着,但他最后还是僵硬着把手收了回去。
温歌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她哑声道了句“好”。
殿门被秦杨推开,他和雁津予擦肩而过。
两人不可避免地对视,秦杨眼神轻轻从他脸上滑开,礼貌冲他点了点头。
雁津予反而带着笑意打量了他两眼,叫住了他,语气带着似真似假的关切:“萧大人婚事将近,为何愁眉不展?”
“不过大病初愈,多谢雁公子关心,”秦杨回身淡淡道。
“那可得注意身体,萧大人有事不如让同僚代传,当心可别将病祟传染给皇上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萧大人大婚当日,雁某和皇上必定亲临。”
“那就谢过燕公子了,”秦杨面色不变,应了声。 ——
雁津予站在温歌桌案旁,温歌不搭理他,他就安静地低头看着温歌批改奏折。
殿内燃起熏香,香气袅袅。
“倒不如你来改?”温歌合上奏折,把朱笔放下。
雁津予的目光带着些微怀念,语气感慨,像是轻叹道:“只是觉得阿歌穿着朝服格外好看,但是很久没看了,就想多看看。”
“看上这身朝服了?”温歌轻嗤。
“明明阿歌懂我心意,为何却偏偏要将其曲解?”雁津予脸上流露出些许受伤。
温歌不置可否,只道:“何事禀报?”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阿歌了吗?”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那刚刚萧瑜所来为何?”
“区区个文官禀报朝事就这般好奇,不如这个位子让给你?”温歌嗤笑一声,她知道怎么打消雁津予的试探。
“阿歌为何时刻要与我唇枪舌剑?”雁津予不再谈起萧瑜这个话题,声音像是一潭柔波,“所来只是想征询下阿歌的意见。”
温歌继续批改奏折,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当初大婚那天我们还没有拜天地,”温歌写字的手微微顿了顿,雁津予注意到她这个微小的反应,于是又继续说道,“既然如今阿歌已经病愈,那我们是再择一良日完婚,还是阿歌觉得我们应该直接洞房?”
见温歌久久不说话,雁津予轻声道:“阿歌可不能过河拆桥啊,我可是都给聘礼了。”
雁津予的眼里带着极浅的冷意。
还没等温歌回应,此时突然外面又传来太监的尖声,还含着些慌乱:“奴才有事禀报!” ——
月色皎洁,照得雪地一片莹白。
温歌僵直着站在门外,望着紧闭的房门出神。
手抖得厉害,她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
同在一旁的妇人犹豫再三,还是对着她低低道了声:“陛下刚刚病愈,现在更深露重,不如随臣妇去隔壁屋坐坐,这一时半会……”
温歌摇了摇头,又拒绝了袖炉。
寒冷让她保持清醒和冷静。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房门突然“咯吱”一声打开了。十几位太医提着药箱出来,纷纷皱着眉头的模样让温歌一瞬间心里冷了半截。
为首的太医似乎斟酌着语句,有些犹疑。
“直接说吧,”温歌冷道。
“太傅大限已至,”太医有些惶恐,瞅着温歌的脸色,又赶紧补充道,“这已经算是难得的高寿了,太傅到如今这个年纪,已经药石无灵了……”
温歌也不想再为难他们了,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
“陛下不如进去看看家父吧,可能是最后一面了,”跟着出来的男子强抑悲伤,低声道。
温歌还有些犹豫不决,她想起太傅当初决绝地和她断绝师生关系:“朕还是不进去了,就在外面看着……怕气着他……”
“陛下这时就别在意这些了,家父面冷心软,脾气倔又拉不下面子说几句软话,其实早就惦记着陛下您也不肯说出口,之前您昏迷不醒那一会急得不行,”男子声音恳切。 温歌不知道这段话几分真几分假,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踏进门内。
房里燃着银丝碳,温暖如春,和外面像是两个季节。
她刚踏进去,就闻到浓重的中药味,看到躺在床上的太傅微眯着双眼,不复之前声嘶力竭气势汹汹的模样,如今白发斑驳,憔悴虚弱不已,让温歌眼眶有些热。 温歌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太傅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她来了,垂到床沿的手轻微地摆了摆。
紧盯着他的温歌很快就察觉了,她以为太傅是赶她走,刚想转身,后面跟着进来的妇人就赶紧小声道:“家父是让您过去。”
温歌愣了愣,才犹疑着靠近。离得越近,太傅沉重地缓慢地呼吸声越来越清晰,像是能感觉到一个生命逐渐地流逝。如砂砾般,无法紧抓。
这不同于演戏。
她蹲下身来,微微仰头,像是还是稚童时坐在椅子上望着教导功课的太傅一般。
太傅眼睛浑浊,但带着点微光,他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嘶声道:“请务必原谅我……曾对你太过苛刻……”
第48章 寺中
她蹲下身来; 微微仰头; 像是还是稚童时坐在椅子上望着教导功课的太傅一般。
太傅眼睛浑浊,但带着点微光,他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嘶声道:“请务必原谅我……曾对你太过苛刻……”
温歌怔了怔,觉得像是自己听错了般。
“事到如今,我终于敢于承认自己的卑劣; ”太傅苦笑了一下,牵动的皱纹里像是填满了沉淀太久的苦涩; “不过为着性别之差; 为着我根深蒂固的偏见; 反复打压你,恶语相向……”
他说的细碎,话倾吐到一半就不继续,只剩下一声轻轻叹息; 似乎几十年的愧疚都随着这声叹息从口中溢出。
温歌想起那段时光; 想起笔墨之外木窗之外高悬在天空的月亮; 那般孤独,那般寂寞。她曾经以为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可如今听着太傅讲出原由,此时只觉得酸涩不已。
她没有说话; 慢慢站起身; 低下头安静看着太傅。
她从未这么细致地看过自己的老师,看着曾经自己抬头仰望的老师; 他撕掉了自己德高望重的表壳,让温歌如今看见他衰老的面容,像是枯死的老树皮被刀刻出深深印记。
最后也不过是个垂暮之年的老人。
她觉得有些可笑,却又笑不出来。一瞬间有很多想说,但最后她也只是抛下一句话就甩袖离开。
“朕原谅你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终于听到了这句话,释然般地闭上眼。
他眼睫抖了抖,沉重地呼出了口气。
已经习惯室内温度的温歌,一打开门就忍不住有些哆嗦。
雁津予在外面似乎等了很久,上前准备给她披上大氅。温歌加快步子躲开了,他的手落了空,却也很明智地没有说话,默默收回手,把大氅扔给旁边的侍从,也跟着她上了车。
温歌脸上看不出异样,只是一路上一言不发。
夜深人静,马车走得慢,温歌撩开车帘,眼前是被夜色笼罩的京城,见不着人影,不像是那个时代彻夜不眠。她听得车轮碾过雪地的细碎声音入了神,隐约还传来吆喝着的打更声。
雁津予转头看着她头上的玉簪随着马车微微晃动。
温歌突然打破寂静,头也不回开口道:“明天我会去趟灵隐寺。”
“阿歌所去为何?”雁津予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一谈起灵隐寺他便有些警觉。
“给太傅祈福,”温歌语气里对他似乎已经不耐。
他确实很清楚太傅在她心里的地位,见状,习惯性扬起笑道:“我陪你去。”
“你还真是寸步不离,”温歌轻嗤一声,似乎没心情跟他计较。
“这么好的阿歌,自然是要时刻看着,”雁津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接着又轻声说,“我可生怕被别人抢走了。” ——
第二天,一听说大病初愈的皇帝要去灵隐寺祈福,百官也不算惊讶。只不过去得如此仓促,这倒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早朝结束,大理寺少卿徐冉快步追上了眼看就要不见人影的秦杨。
“萧大人你可等等我,哎这天气可真冷,”徐冉呼出了一口白气,两只手卷在袖子里,寒暄道,“四更天就得从被窝里爬起来真是煎熬,不过很快又到了休沐日了。”
秦杨没有答话,不过徐冉早已习惯自己这位同伴的寡言少语了。
他倒是喜欢唠嗑,又小声道:“真是从奢入俭难,前段时间皇帝还昏迷着可是天天能睡个安稳觉……”
“谨言,”秦杨突然轻声喝止他。
徐冉往左右看了眼,接着嘿嘿一笑:“你又不会告发我,再说了皇帝向来宽厚仁慈不会计较这些的。”
见秦杨不语,他又有点遗憾地说:“其实我还蛮想跟皇帝去灵隐寺的,听说那特别灵,我想求求姻缘,免得我娘老说我娶不到媳妇,不过就是最近案子特别多特头疼抽不出空。你去不?”
徐冉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秦杨竟然点头了。
看见徐冉像是见鬼一样的表情,秦杨终于微微露出了个腼腆的表情道:“想给穆小姐求个平安符。”
“还叫什么穆小姐?!”徐冉一拍他肩,愤愤道,“我这才想起你没几天就成亲了,真是羡慕。话说要不是皇帝怪症,你和你的穆小姐早成亲了吧,孩子说不准现在都有了……”
见秦杨又看过来,徐冉忙道:“好好好,谨言慎行,我错了。”
没安静多久,他又忍不住说话了。
“你到时候随带给我捎个符呗,就那什么……桃花符,应该是这么叫的吧,”见秦杨不吭声,徐冉求道,“你就顺带的事情,多求个符而已……”
“看情况,”秦杨吝啬地吐出两个字。
徐冉急了:“什么叫看情况,萧瑜你可不能这样,自己有了温香软玉就不愿意帮帮兄弟了?这可是你兄弟我的终生大事……”
伴随着徐冉聒噪的声音,两个人慢慢走远。
雁津予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眼,转身往回走。 ——
天近晌午时,终于抵达了灵隐寺。
接待他们的依旧是同一个主持,不卑不亢,始终带着亲和的笑,只是头发胡须比以前更白了。
踏入殿内,迎面是金身大佛,眼神悲悯注视众人。
浩浩荡荡一行人鱼贯而入,恭敬上香拜祭。
在来这里之前,温歌总觉得有太多想要祈求的,但当她真正站在大殿内,仰视着面前这尊大佛,反而不知道该许什么愿,心中却逐渐平静下来。
最后她只是安静上了一炷香,然后和尚引她去了厢房。
厢房内摆设熟悉,似乎就是很久之前自己所住那间。接着,又呈上了早已备好的斋菜。灵隐寺的斋菜向来为一绝,不过温歌食之无味,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
暗卫过来禀报雁津予的住处安排到了院落的尽头,一开始看上去有些不满,但他似乎对主持心有顾忌,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住下了,结果反倒是她和秦杨的住处挨得比较近。
温歌展开灵隐寺的地图,低声对暗卫说了几句。 ——
前往温歌厢房需要路过一片腊梅园。
刚好这时候腊梅开了,橙黄色的小花蕾点缀在枝桠上,给有些凄苦的冬日添了几分暖意。
雁津予无心看花,刚要快步走过,就听见身后隐约的脚步声,即便那人尽力避免了,但还是免不了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加快步子,那人的脚步声也随之细密了起来。
雁津予本来还有些警惕,不过现在看样子那人倒不像是个老手。
他走到一半猛然回头,眼睛捕捉到了一个措手不及,慌里慌张试图让细瘦的腊梅树干挡住自己的少女。额头贴在树干上,眼睛不自觉闭紧,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似乎还有些瑟瑟发抖。
雁津予无声走近,才听到她在嘀咕着:“没看见我……没看见我……”
有些傻。
像只鹌鹑样的。
他走近便认出了是随同前来祈福的小公主温歆,温歌如今现存唯一的妹妹,几乎才刚刚及笄,平时在深宫很难一见。雁津予不想过多计较,刚转身走了几步,就又听见小公主扑哧扑哧跟上来的声音。
等雁津予不耐再次回头,小公主又故态复萌,躲在根本遮不住她的腊梅树后。
他都不知道温歆是真傻还是装傻了,嘴上还是带着笑劝道:“公主殿下,外面天寒,还是回房休息吧。”
一听见他说话,小公主身子就是一抖,还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眼睛瞪得大大有些惊恐地看着他。
雁津予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像个豺狼虎豹。
“公主殿下是迷路了吗?”他问道。
闻言,小公主眼睛一亮,小幅度点点头。
“那我去叫人过来?”雁津予有些无奈。
刚抬脚,小公主就扑腾扑腾跑了过来,扯住了他的袖子,小声有点难为情道:“我要……我要津予送我回去……”
雁津予没想到这小公主竟然认识自己。
而她系着嫩黄色的披风,眼睛圆碌碌期待地抬头看着雁津予。
现在更像只嫩黄色的鹌鹑了。
雁津予本想拒绝,但是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让他想起了第一眼看见温歌。在亭子里,明明被他的话气到了,温歌还瞪着眼睛反过来又讽刺了他一顿。
同父异母,五官难免有些类似,就偏偏是这双眼睛让雁津予忍不住软了软心肠。
于是就变成了小公主扯着他的袖子,他领着小公主往回走。小公主方向讲得含糊,也说不清自己住在哪个院子,路走到一半小公主又说自己记错了,拉着他拐了个相反的方向。
两个人在腊梅园里转来转去,花费了不少时间。
即便是对这双眼睛再喜欢,他也不想再陪着这公主玩下去了,道:“公主殿下你就站在这儿不动,我去找人过来送你回去。”
雁津予说完就径自扯掉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往温歌厢房方向走。
“雁津予!”一改刚才的畏缩,温歆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勇气在他身后细声细气喊道,“雁津予你娶我好吗?我现在可以嫁人了!”
第49章 天意
“雁津予!”一改刚才的畏缩; 温歆深吸了口气; 像是鼓足勇气在他身后细声细气喊道,“雁津予你娶我好吗?我现在可以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