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女都嬉笑起来,一口一句“唐大人”“唐管事”,无比熟稔。可见此人是浣衣院的常客。
寻善思虑一下,惊醒,那个男子是青霜宫四大管事之一唐年君!
院里,思思把唐年君请到屋内,沏上一壶茶问:“大人有什么不满意吗?”
“没事做,过来逛逛。”
“大人真爱开玩笑,最近不是要造个野外的射猎场吗?选定的那块地似乎有点困难。大人不去与外界交涉吗?”
唐年君揉揉眉间,显出一丝倦意来,不答反问:“外头那个女子是谁?”
“外头?寻善吗?新来的杂役。怎么,哪里不妥?”思思皱起眉头。
唐年君捧起茶杯吹了口气,淡淡道:“长得可真是不错。”
“是啊,好模样都委屈了。”
唐年君喝了一口茶,道:“给我找她的身世。”
思思一怔,继而点头应声:“是,大人。”
送走唐年君便是晚膳时间。
思思看着坐在桌前不动的寻善,夹了一块肉给她;“想什么呢?本来就呆了,可不能再傻了。”
众人又嬉笑开来,有人问她:“你是自小就这副模样吗?”
寻善不应。
另一人问道:“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为何来这里?”
话落,另有姐妹打趣她:“你这话不是空话吗?你来是干嘛的呢?还不是青霜宫风光。”
“当个婢女也觉着比去寻常人家做丫头强多了。”
思思笑看众人,适时阻止她们,“好了,吃你们的,再说,晚上别睡了。”
一顿饭说说笑笑也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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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识(二)
思思送寻善到门口,问:“我需要送你回去吗?天黑了,认识路吗?”
寻善摇头,低声道:“我可以。”
“你就和我说句话。寻善啊,我问你,你是哪里人?”
寻善犹豫一下,茫然摇头。“跟爹爹住一起。”
“你有一个爹?”
“嗯。”
“那好,回去吧,明天准时过来,早饭这里吃。注意安全。”
寻善一人回住处。路上亮着无数盏八角宫灯,整个青霜宫都闪着莹莹灯火的亮光。连绵的殿群,都透着一星光芒。草木扶疏,隐在暗夜里,只隐约见到一个模糊的廓影。
曲折的道路,她竟不觉得迷路,反而,似乎有了归宿一般心中安宁,也不再跟在深山里一样空洞。
路过那个校场,她见到有人站在“扶季”石碑前一动不动,她好奇,下意识走过去。
那人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即大喝一声:“是谁?滚开!”
寻善吓一跳,止步。
而后那人哭起来,嘴里乱叫:“不是我害的,真的不是我害的,不要来找我,我……不要找我……。”
女孩的声音,十来岁的样子,在石碑前瑟瑟发抖,哭得嗓子都哑掉了。
寻善疑惑:“我不害你……。”
女孩哭泣声停下:“你是谁?”
借着灯光,寻善看到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大眼湿漉漉的,透着惊恐,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
寻善无故心疼,“你犯错了?”
“你才犯错了!走开,我什么都没做,司简那个坏蛋,杀人凶手,去死,都去死!”女孩尖叫,稚嫩的童音在黑夜里显得尤为诡异狰狞。“他杀了我的青霜哥哥,还假惺惺的饶我不死,那他去死!骗子,伪君子!”
寻善诧异,那么小的孩子,就有那么强烈的恨意。她抬头看向那座宏伟的大殿,里头亮着灯光。殿前无人守着。空荡而苍茫。
“既然那般恨他,为何不走,还要呆在这里害怕哭泣?”
“你……你是谁,不过也是司简的一条走狗,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滚,滚开!”女孩怒,看着沾着血迹的石碑,又哭起来。
再愤怒,再仇恨,再一腔热血,在那个传说中心狠手辣的男人面前,也还是选择惧怕和臣服。
而又是什么让这样无情的男人在杀光了王氏满门的时候又留下来一个为王氏说话的孩子?留着她,任她诋毁侮辱自己?
寻善眼里迷离。
女孩哭够了,擦擦眼睛,恨恨道:“你就去告诉司简吧,我姜糖糖不会屈服与他的!他最好杀了我,不然等我有能力了我就会找他报仇雪恨!”
“不姓王?”寻善诧异,脱口而出。
糖糖往她身上扑去,揪着她的衣袖死命打她:“杀死你们这些坏人,杀死你们这些坏人,还我的青霜哥哥!”
她力道不足,没一会就累了,扯着她的衣服抽咽。
“我不害你,我是刚来的。”寻善解释。
糖糖愣了一会,抬头看她,又接着打她,“那也是坏人,坏人!”
寻善握住她的手,蹲下来看着这个女孩,“你是王家收养的吗?”
“是青霜哥哥收养我的。”
女孩鼻子一抽,又开始哭。哭了没一会,就从校场外边涌出一群人,是羽卫队。带头的是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徐娘半老,风姿犹存,不过面容紧绷,一丝不苟。
女孩见到她立刻躲到寻善身后,吓得脸色苍白。“老太婆……”
此人正是四大管事之一的秦三娘,面色阴沉,她身后还伴着一名年轻清秀的白衣女子。
“姜小姐。”三娘道:“来人,请姜小姐回去。”
话落,便有四名护卫上前来。
糖糖大哭,拉着寻善的衣角不松手:“你们都是坏蛋,老太婆,都去死!青霜哥哥,快救我!青霜哥哥!司简,青霜哥哥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闭嘴!”三娘眉头一紧,看着寻善,厉声喝问:“大胆奴婢,还不快放开姜小姐!”
寻善眉尖一跳,转头,不经意间看见糖糖恐惧的眼神,那般迷茫无助,像是溺水的人找不到依靠,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她站起身来,看着三娘,嘴唇动了一下,最终低下头选择走开。
马上有人上来按住挣扎的糖糖,强行带走了。糖糖哭得撕心裂肺,喊叫声划破夜空。
寻善一震,眼前像是看到同一副画面,一个女孩在火光冲天的夜色里拼命尖叫,无数声音充斥着她的脑海,几欲疯掉。
眼前突然晃过一个影子,是三娘,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从自己的模糊记忆里惊醒过来,眼神茫然。
她身后的年轻女子喝道:“好大胆的婢子,这是秦姑姑秦管事。”
三娘淡声道:“不该管的事不要多事,一个杂役,做好本分之事。下次,可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不知为何,寻善从三娘的眼里看到了一种除淡漠之外的神色,是什么呢?汹涌的感情,像是潮水一样要把人淹了。
就这样放她走了。
三娘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许久没动。
“姑姑,就这样放过那个婢子?”
“婉儿,你也是,不该管的事不要多事,做好本分之事。”语气冷漠。
女子一惊,垂头:“婉儿知错。”
“去看看糖糖,我随后就来。”
“是。”
夜风带来一丝凉意,婉儿抬头,擦拭了一下额际,全是冷汗。
第五章 主子和糖糖
大殿内,垂着淡白的帷幔。窗子半开,一丝丝的冷风透进来,卷起纱幔,在软榻上拂过,落到一个男人的身上。
男人伸出白玉般修长的手指拂开白幔,捡起榻边掉落的书卷,哑声道:“不愿意?”
声线慵懒,又微微低沉,似夜间的凉风,又像溪涧的清水,透着似有若无的凉薄之味。
唐年君站在他面前,低头盯着自己黑色鎏金绣祥云的帛靴。“主子,那老头固执得很,不肯离开西山。想来也奇怪,那座山深不可测,里头野兽颇多,寻常人是断不会住在里面的,他却自己搭了间茅屋住得不亦乐乎,还吓走了前去巡逻的羽卫队。属下想,此人定不简单。且他如此与我们青霜宫作对,会不会是刘氏那边的人?”
“证据?”软榻上的男人懒懒翻了个身,手指一抬,指风如剑,合了半开的窗户。
唐年君微怔,“属下可以慢慢查出来……”
“凡是没有证据就不要给我猜测。”冷冷的轻笑,已是警告之意。
唐年君霍的抬头,眸子闪了闪,又暗下去:“是,主子。”他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皱眉道:“对了,听说糖糖又闹了,这两天闹得厉害,成天哭是不是?”说着,他重重叹口气,“主子,那小丫头片子在青霜还在的时候就调皮捣蛋,管都管不住,你这是何必呢?她不会听你的话,她只想着如何为她的青霜哥哥报仇,有朝一日她长大了会是个祸害。”
“待她长大再说。你出去吧。”极其平淡的口气,不甚在乎,听着,又像是一句叹息。
养着一个视自己为才狼虎豹的孩子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然,终究是养虎为患又如何?他不过守着一个承诺要把无亲无故的那个孩子养大成人。而保护那个孩子又是他唯一能为那个人做的一件事。
慕容空山在他夺了扶季宫后大修土木的时候,曾不止一次问过他,主掌半边天下高兴否。他没有回应。无关自己心情,喜悦也罢,悔恨也好,终是成为了万人之上的青霜宫主子。这一切,也不过为着一个人的一句话:“唯有站在天下的最高点,才能平复这一切杀戮。”
而在“平复杀戮”之前就已经有了一场震惊江湖的大屠杀,那一日,他的眼里只有漫天的血红,成河的血液都染尽了扶季宫的每一寸土地,包括青霜的血。白若皑雪的玉兰花亦染成鲜红的色泽。
高楼轰塌,叛变重生。王氏一夕之间没落,子嗣不留。恍若一场梦境。梦醒,只剩屹立在人世间的青霜宫。
公子司简也成为一个传说。
……
……
洗衣的时候姑娘们都在讨论主子的事情。称主子自小聪慧,能文善武,过目不忘,一直是扶季宫的佼佼者。
听得多了寻善便插了一句:“青霜也是文武双全,且能七岁辨弦音,断局势。”
话落,陡然鸦雀无声。
寻善诧异抬头,迷惑:“怎么了?”
“寻善,你平常话不多,关键时候可真是一鸣惊人。”
“青霜公子一直是宫里禁忌的话题,下次可不能说,要是被旁人听见就不好了。”
众人悻悻,互相捧着盆走开了。寻善看着自己那一大堆衣料,再看别的姑娘已然拿去晾了,不免惊叹有武艺辅助洗衣就是好。
想着便又洗起来。等忙完已是正午。晾衣的时候突听一声惊叫:“呀,水,都是水,你淋到我的脚了!”
稚嫩的童音,倒吓了寻善一跳。细看,坐在晾衣杆下的女娃不正是前晚在石碑前看到的姜小姐。
糖糖这会儿竟跑到浣衣院来了。
“姜小姐,你这是……还不快回去,当心叫姑姑看见了。”
“谁怕那个老巫婆。你,怎么又是你!”糖糖也认出寻善来,扫了眼周遭环境,睁大眼:“原来你是在这里干活,真是……以为你是学艺弟子。”
“我是杂役。”
糖糖哼了一声,站起来看着自己的鞋子,“你赔我!”
寻善呆住。
日头正好,寻善便将糖糖的左鞋脱下来挂在竹竿上晾着。
糖糖翘着脚丫子坐在小凳子上懒洋洋晒太阳。寻善看着这个女孩,莫名觉得心暖,她想,那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姜小姐……”
“叫我糖糖。”
“……糖糖,你为何跑出来?”
“你为何在这里洗衣?”
糖糖伶牙俐齿,倒把寻善问住。
糖糖再次哼哼唧唧,翻个白眼,“迟早有一天我要推翻这个牢笼,推翻司简这个暴君!还我青霜哥哥一个公道!”
“小丫头片子,这种大话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别人大牙!”一个暴栗毫无预兆砸到糖糖头顶,痛得她哇哇大叫。
一个修长的身影覆盖住两人。
寻善看到一张带着丝邪气的面容。
“唐管事。”她立即起身做礼。
唐年君不理她,直接拎起糖糖,“臭丫头,又闹腾,你司简哥哥要生气了!这半天可让我好找!一个月都别想给我出门了!”
“唐年君你这个坏蛋,放开我,放开我,我叫我青霜哥哥打你!”
糖糖死命挣扎,踢掉另一只鞋子。
唐年君抓起她就走,“再喊我让三娘管教你!”
看来这孩子实在是怕三娘,一下子就不出声了,眼泪滑下,楚楚可怜。
寻善出声:“唐管事,糖……姜小姐的鞋子。”
“扔了。”
唐年君不废话,扛起糖糖便走。
他们这一番吵闹自然引起众人注意,纷纷过来追问何事惊吵。
寻善摇头,眼神无辜茫然。
思思看到晾着的鞋子,莞尔:“好了,都给我去吃饭,回去。”
待姑娘们离开,思思才问:“是姜小姐?”
“嗯。”
“唐大人来过?”
“是。”
“好了,你也来吃吧,过会就没菜了。”
用过饭,思思把寻善叫到屋内,开门见山道:“寻善 ,姜小姐在青霜宫里是个例外,主上宠小姐,各位管事也让着她。小姐也爱闹脾气,她要是给你讲了些什么话就当童言无忌,不要当真。你记住,姜小姐任性是理所当然,倘若你觉得姜小姐喜欢你你便也跟着跋扈起来,那就是你的不对了,知道吗?”
寻善从未想从那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因此睁大了眼睛,抿唇不语。
思思和善的圆脸上泛着一丝笑痕,眼底却是一抹凉意。
她倒出一杯水,叫寻善伸出手托着。寻善依言照做,双手毕恭毕敬地伸直,思思将那水放上去。
杯里还冒着丝丝热气,是杯刚烧开的水。
杯底滚烫,那一丝灼热透过瓷杯直达寻善手心,忽的一丝痛楚传来,寻善下意识惊叫一声,手一松,茶杯掉落,水溅一地。
看着自己掌中被烫到的红肿之处,寻善突地明白过来为何思思看起来那般温善,却又有能力管住整个浣衣院。其实并不矛盾,内敛之人才是真正聪明之人,懂得怎样的惩罚才到位,亦懂得怎样在这个深苑之中明哲保身。因此,她也可以认为思思才能得到唐管事的器重吗?
“对,烫手的东西应该甩掉才是,好比姜小姐。不然……”思思上前一脚踩碎地上的茶杯,“这个杯子就是你的下场,粉身碎骨。”
寻善心中一跳,立即点头:“是,我明白了。”
思思又倒了一杯水,依旧叫寻善托着站着:“让你长个记性。给我好好站着,不准动,不准松手。要是掉了晚膳不准用!至于站到什么时候,等这茶水凉了便能走了。”
她离开,房门大开,外头的人能清楚看见里头受罚的姑娘。
窃窃的私语在浣衣女嘴里响起,不无怜悯,也不无嘲讽。
寻善站在屋内,整个人都在颤抖,茶水烫得她面色苍白。忽的抬头,望到门外,对上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眸。
唐年君站在远处,目光隔着各种衣料竹竿落到她身上,迷离清淡。
一眼,苍茫。
唐年君这些年总是做一个梦,梦到一个小小少年站在桃花树下,舞剑弄琴,花瓣簌簌落下,沾满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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