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简面无表情,抬眼朝林子深处看了一眼,突地反手收回紫电,缠于腰间。
“还不到杀你的时刻。”
刘扶萧对于他的举动毫不意外,眼里讥讽,“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恨你。明明跟我是同类,草菅人命残忍无情,却偏偏装作一副悲悯红尘的样子,一次次败我,又一次次放我。哈哈,你早就不是当年臣服于王固城的扶季宫弟子,何须再跟当年一样,如今败我是真刀真枪,我想你死,你未必希望我活。何不干脆点一剑杀了我,就跟你当初毫不犹豫杀死青霜一样!世人叹息一代奇才青霜枉死,我怎么偏偏觉得他死了才是好的,才是解脱了,不必再跟你我一般继续痛苦活于世,苟延馋喘,时刻挣扎!或许旁人是觉着我在拖你们陷进两派势力争夺的泥潭之中不肯放手,哈哈,其实是你,司简,是你在跟条狗一样死命拉着我陪你玩这场游戏!真正的始作俑者是你,你却在你的弟子面前装的像一个无辜被动者,其实你干脆一点一剑杀了我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看,是你死活不肯让我去地下陪青霜!”
刘扶萧眼里有了血色,眉间一点朱砂跟着他的笑声妖娆颤动。
司简只是冷漠地望着他,眼里没有半分情绪,“要你活,你便给我安生活着,哪一天你没有了价值,我会亲手送你上路。”他顿了一下,朝他身后瞥了一眼,“不过,我说过,定叫你付出代价。”
刘扶萧提着剑,身子晃动了一下,回了头。
他的人已经上来,急速朝这边掠来。
打斗声越来越近,一拨黑衣人追赶着另一拨黑衣人。
风声激烈响起,刀光剑影闪过司简和刘扶萧的眼。
刘扶萧往后退了几步,朝一旁走去。
“上山,左拐,生路。”司简淡声道。
刘扶萧冷笑:“我以前奇怪西山的出口都是你的人把守,但是我命人侦查的时候却发现一条小道,并不隐秘,可以直接通往山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小娘子就是从那里出去的。”他笑着兴奋起来,“我埋伏了人,不怕你的小娘子出意外?”
“那不是为她准备的小道,而是给你留好的退路。”
司简负手而立,云淡风轻轻蔑他话里的嘲弄意思。
“真是一匹吃掉了整只狐狸的狼。”刘扶萧龇牙,一撩衣袍往山上走,“司简,我不会谢你,只会更加恨你入骨!”
“我此生不恨一人不怜一人,唯独悲悯你。”
刘扶萧背对着他继续往高处走,身形不变,左手却因为他的话而蜷缩起来,指骨苍白泛青,眼睛是通红疯狂的。
不用一招一式,司简随意一句话便能叫他全身血液沸腾,叫他灵魂蒙羞,叫他恨不能扒他皮喝他血。
司简无声一笑,眼见刘氏残余逃窜着跟着刘扶萧上了山顶。
沧澜唐年君带人追上,未见隐在暗处观看的司简。山顶上寒气逼人,两拨人马一边周旋一边上到最顶处,断续打斗了一番,刘氏扔下几个烟雾弹快速顺着一条小道下了山。
唐年君大骂:“此条出口听了主子的意思不驻一名羽卫,这下便宜那些孽障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空中响起一道凉风,从远处飘拂而来,速度极快,惨淡光线中,只见一抹秀挺纤长的身影从林间树梢掠过,像鹰,似鹏,魅影般闪过。他才望去一眼,那道影子便没了踪迹,再看,前方立了一个人,借着模糊的细碎光影,依稀可见那人白衣飘荡,疏离漠然,又带着王者一般的矜贵之气。
“主子!”他大喜过望。
沧澜眸子一深,从暗卫手里取过一把弓箭,“主子。”
司简接过银弓,将一支三棱箭搭上拉成满月的弓身,眼睛眯起,瞄准顺着山体而下慌忙逃窜的一群人中那道即使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的瘦长身影,停顿三秒,中指一松,“嗖”一声,箭矢带着他五成内力蓄势十足,破空而去。
又取过一支箭,放射。接连发了五箭,每一箭都准确无误,分别射在刘扶萧的左肩右肩,左腿右腿,最后一箭是在他的右腰。
刘扶萧身子委地了三次,射肩一次,腿一次,腰一次。司简看得清清楚楚,沧澜唐年君亦是明白记在心里。
沧澜不过皱了一下眉头,唐年君面色则是转变了两回,由震惊转到暗晦。
这些箭是三棱箭,顾名思义,箭头呈三棱状,带有倒刺和血槽,破甲能力和杀伤力都很强,且残忍无比,箭一旦刺到体内,倒刺会旋转深入扎进肉里,自是疼痛不已,若要将此箭拔出更是要连肉都要生生撕下一块。这次司简连射五箭,又都带了五分内力,可见狠毒之处。常人若忍受不住,怕是要活活疼死。
“主子……”唐年君狐疑,“何不直接杀了刘扶萧?”
“只是给他长个记性。”司简弃弓,转了身问:“情况如何?”
“一切按主子吩咐迎战,果然不出主子神算,刘氏耍得都是几年前的老战略,我们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
“话虽如此,我们也损失了不少羽卫和弟子。”沧澜不以为然。
司简沉寂了一会,“刘扶萧有意送死。”
“怎么会?”唐年君面有惊讶,“那个疯子是想要赔上他整个家族吗?”
“未必不可。”刘扶萧的疯狂不是一天两天了。
司简望一眼被树枝覆盖的夜空,拂袖下山。
“他想干什么?”唐年君问。
“一个游戏。”司简道,“也许玩够了,他就会歇息一阵。他日必会卷土重来。”
他太了解刘扶萧了,只要他不死,他必会伺机报复。今日的耻辱,他定将雪洗。
唐年君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安静的沧澜,沧澜朝他怜悯一笑,眼里幽寂。
这一战,也终于在无边的夜色里过去了。
司简回到青霜宫,还未进殿,就见书人“砰”一声被人打出了屋内,连滚两圈落到司简脚下。
司简蹙起眉头,又见白熙疾步出来意欲搀扶书人。
白熙眼光瞥见前方长身而立的主子,急切的面容顿时一白,随即像见了救星一样深深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
“主子安好,寻善她……”她面有难色,跪倒在地,“属下来晚,让夫人深受刺激,现下……”
司简眼里一沉,避过脚下书人大步迈进内殿。
灯火通明的殿内,纱幔扯断飘在地上,掩盖点滴刺目血迹。桌椅翻倒,花瓶摔碎,一室狼藉。殿柱上出现多处被掌风切过的深刻划痕。
内间角落里,红尘身带伤痕死命抱住面目阴沉的寻善,寻善双手使力连挥两掌拍在他腰侧两肋,他闷哼一声,手上未有一丝松懈。
司简眼里漫起丝丝森寒冷气,几步上前一手劈在红尘后颈,一手搂住了寻善。
红尘直觉后脖一痛,软下身子倒地,没了知觉。
同一时刻,寻善向司简出手,掌风凌厉,毫不犹豫挥向他面门。
司简猝不可防,微微侧过了身,掌风呼一下落在他身后床柱上,柱上即可显现出一道裂痕。
“小白!”他喝一声。
寻善则双目冷漠,往后退开几步,离他三尺见远,十足的防备状态。
司简凝视她的眼,瞬时明白了来由。
“小白,我是司简。”他放柔了声音,往前小心走了一步。
寻善随即扬起了手掌,司简顿住脚步。
白熙端着一只脸盆进来,惴惴不安道:“主子,给夫人擦身子。”
司简回头看了一眼,不说话。
白熙又道:“属下先前本欲给夫人清洗一番,哪知夫人根本不让任何人靠近,接连打伤书人跟红尘公子,属下实在为难不知作何反应。属下愚钝。”
“放下。”司简转头盯牢寻善,“拖走。”
白熙一愣,听明白了意思,放下脸盆转而手脚利落地把地面上昏倒不省人事的红尘扶起带出了端华殿。
殿门轻声磕上。
司简细细打量眼前的寻善,她一身青衣满是血渍,面上也脏乱带有血迹,双眼冷漠又空洞,衣襟散乱,披头散发,像一只刚跟人打了一架的困兽。
“小白,对不起。”
司简朝她伸出手,心下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寻善不为所动,眼里死水一般无波无痕。
“看着我,小白,我是司简。”司简悲伤望住她,“看着我,小白,是我错了,不该让你只身一人面对那么多暗卫,我以为你已有足够勇气去面对这一切动乱,我以为这些打斗能让你学着坚强,而不是像此刻这样冷漠无情,对什么都不为所动。”
他企图让她学着一人成长,面对所有不堪境况能够独当一面,也给她一个练习剑术的机会。他深信刘氏暗卫不会拿她如何,他又派出红尘亲自接应她,理应不会发生一丝意外。
所有人算,都逃不过天意使然。
------题外话------
这个故事有点平淡,不像现下的文风,可能有点不适合,但是这却是葶葶很喜欢的一个故事,葶葶会把它完结,还会奉上番外。
第五十三章 心底残留的悲伤
她的记忆深处始终牵着一根脆弱弦线,这根线不能碰不能触,一旦线上沾上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让这根弦筝鸣大作,催动她被隐藏的另一半记忆,变身成一个浴血战魔。
司简思绪转了两转,不堪痛苦地唤一声:“青霜。”
只不过是试探之言而已,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
然而寻善眼里陡然一亮,意识像被唤醒了一样,她眸光凝聚,看着司简,哑声道:“刘扶萧。”
司简苦笑,“不是刘扶萧,是司简。我是整天陪你练武,朝夕相处的司简。”
寻善眼里茫然,冷漠之气消散。
她朝他走了一步,伸出手去。
司简见状即刻扑上去将她拥紧在怀里。“小白!”
“小白是谁?”寻善又眸光转冷,一掌拍在他胸前,将他生生震得面色一白。
“小白乖。”司简毫不松手,抱她抱得死死的。
寻善又挥两掌,司简身形不动如山,将她掌力悉数承下。
“我要杀了小白!我要杀了你!”
她发起疯来,双目变得通红嗜血,死命把掌风往司简身上招呼。司简被她第五掌震开,捂住胸口退后了一步,喉间一口血腥之气硬生生被他逼了回去。
“无碍,小白,你要打要骂随你发泄,但是你不是青霜,你是小白,干干净净快快乐乐的小白。”
“你胡说!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青霜。奇才青霜,武艺冠绝天下,你休得唬人!”
寻善返身拔出放在一旁的流光,想也不想就朝司简刺了过去。
司简不躲不避,硬生生承她一剑,剑尖没入胸口,血染白衣,像是无数牡丹绽放在他前襟,妖娆瑰丽,刺目血腥。
司简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流光持续深入自己胸膛,一寸寸,剑穿骨肉,血流不止。
“五年前我伤你一剑,今日受你此剑偿还旧债。”
寻善冷寂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她的眼睫颤栗了片刻,眼底水雾弥漫,迷惘无措。
她的胸口突然感觉很疼,手上一松挣开了他覆盖上来的掌心。
司简将流光从胸前拔出扔在地上,“小白,我口口声声说要护你一世平安,在你娘亲你外婆身前都发过誓,却不曾做到过,一次次让你深陷险境变成魂魄丢失之人,一切都是我过错,你还有何不满的,大可朝我发泄。”
寻善疯了,他也发狂,一把抓过她的手,牢牢盯住她的脸。
眼泪流出她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她别开头去,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该作何动作。半晌,她喃喃:“一双手,挖一只棺木,挖出一具尸体。”
“不是尸体,小白,你不是尸体。”
“疯了,他疯了,一个,两个,都疯了……”
司简脸色苍白胜雪,凛冽冰凉,半色苍茫。
“没疯,你没疯,大家都很清醒。”他将她拉进怀里搂住,不顾胸前伤口还在滴血,将她搂得紧紧的。
寻善突然像是惊醒过来,面目抽搐了一下,眼里逐渐清明澄亮。她将手抵在他前胸,触手湿凉,不由抬手一看,顿时吓得惊慌失色。
“司简,司简,你受伤了,都是血!”她小心推开他,往前走了两步正欲喊人,想想又不对,返身走回来,将他往床上推,“小声点,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受伤了?幸好没有旁人瞧见,不然叫爹爹知道,保不准会把我们怎么样。”
两人入座床沿,寻善伸手就要去脱他衣衫,司简按住了她的手,试探唤道:“小白?”
“嗯,我在呢,我给你包扎。来,先把衣裳脱掉。”
司简眼里深沉暗晦,他算是明白了她的状况,她像在做梦一样,脑子里记忆来回切换,时不时成了青霜,过一会又变为小白。她自己干过的事情在另一个记忆里是不存在的。
她一个身体内仿佛入住了两个灵魂,且一个灵魂是不知晓另一个存在的。
她轻车熟路取来药膏纱布,先用清水清洗伤口边缘的血迹,而后给他上药止血,用纱布仔细缠绕一圈,不紧不松,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司简一直盯着她的脸,她的表情认真细致,时而微蹙起眉头,待到包扎完,她才松懈了双眉,仰脸粲然一笑。
不过她的笑容配着她披头散发脏乱的模样实在不雅观。司简伸手触碰她的脸,微凉指腹抚过她面上的血迹,一点一滴细细擦拭干净。而后取过湿毛巾给她洗了个脸,撩开她披散的发丝,手掌下滑就要去解她衣襟。
“司简!”她立马拉住了他的手,面色泛起潮红,“虽然我以后要嫁你为妻,亲也亲过了,但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你衣衫脏了,脱下来。”司简面色不变。
“我自己来,我没受伤。”
她站起身来,瞄了他一眼,往后退到床柱后,解下帷幔遮住他的人。
“不准偷看!”她提醒一句,背过身去解衣裳。将那条脏乱沾满血迹的外袍脱下扔到地上,她有些疑惑,不明白衣上血迹是从何而来。
一只手突地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身,温暖熟悉的气息瞬间包围住她整个人,她下意识尖叫一声:“司简,不是说了不准过来不准偷看吗?”
她抬起后肘正欲击他下腹,被他握住了手。
“我受伤了。”他风轻云淡道一句,将她打横抱起,往外间走。
“放我下来,司简,你受伤了。”
“无碍。”他不动声色,走到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前,寻善抬眼望去,下意识抬手掀起那幅画,画后的墙壁上露出一个凸起的圆点,她按下去。
“轰隆”一声,一阵驽钝的暗格转轴声响起在殿内。对面软榻缓缓移开,露出底下一个黑不溜秋的方形密室入口。
司简抱着她走下去。
途径一条冗长通道,寻善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一室黑暗中颤着嗓音道:“我们一定要逃出去,司简,我们一起活着逃出去,逃出王家和刘家的掌控,活我们自己的日子,我等你杀死青霜,带着泥娃娃,穿的比红尘还要好看,前来娶我为妻。”
“好。”
只有身前身后被逼到无路可退,才会一遍又一遍泣血喊着定要活着走出扶季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逼仄的道路,用自己满身鲜血劈开,熬过了无数个艰难日夜,才换来一方宽阔天空。
寻善想起他们被逼着在这个地下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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