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都被逗笑了。
寻善笑不出来,坐在一旁卖力洗衣服。
思思过来巡视,众人便闭上嘴干活。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是一个女孩的哭声,极其惨烈。众人一惊,纷纷抬头。寻善心中一跳,是糖糖。
过了一会,哭声渐小,似是被人带走了。
又过一会,院门打开,一群人走了进来。思思忙上前,作了一礼:“姑姑。”
众姑娘皆起身做礼,心中极其诧异。
三娘也不废话,直接道:“颜寻善出来。”
寻善眉头一跳,站出去,一脸茫然:“我是。”
“跟我走。”
转身离开。留下吃惊不已的众人。
思思小声问:“你犯错了吗?”她是万万想不到本分呆傻如寻善,竟会惹到三娘。
寻善茫然摇头,不明所以。
直到跟出去,三娘也不说明情况。她只得跟着她走。
一路无言来到一座精致寝殿,听见里头哭闹不止的女孩声,才醒悟过来。原来并不是在主子身上,而是糖糖。
“姑姑?”
“姜小姐被宠坏了,他人说服不了。她难得喜欢你,愿意跟你一起玩,这是你的荣幸。从今天起,姜小姐便是你的责任了。你就负责小姐的一切起居,伺候小姐。”
旁人打开殿门,请寻善进去。
一个小小的人影就冲了出来,直直扑进寻善怀里,大叫:“青霜哥哥!”声嘶竭力。
三娘脸色一沉,呵斥跟出来的四名婢女:“一个个都是饭桶,养你们何用,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
“姑姑恕罪!”婢女纷纷下跪求饶。
“下去!”三娘唤来婉儿,“另找四个丫头过来,给我机灵点,再看不住当心严惩不怠!”
婉儿领命退下。
三娘对着糖糖道:“小姐,应你要求找来这名浣衣女服伺,小姐可满意?”
糖糖抬起泪痕满面的小脸,吃惊地打量寻善,半晌点点头抽噎道:“你……你们不准打扰我……”
三娘面无表情,“小姐好生歇着。有事与婢女讲。”使给寻善一个眼色,离开。
待三娘一走,糖糖便一把推开寻善,“你不准管我!”
寻善呆住,“小姐……”
“我说了不准叫我小姐!”
糖糖擦干面颊,走进殿内。
殿内布置华丽,所用物品器具皆是上等,玩物也不在少数,摆满柜架。铺着白色起绒毯的地面上丢弃不少华服,一旁也碎了一个青瓷花瓶,另有一只绣墩翻在地上。
由此可见姜小姐的奢侈以及任性。但不知怎地,寻善却觉得糖糖是不快乐的,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放养在华丽牢笼里的金丝雀。无人关心她的内心想法,只是给一些无用的外在品。也不怪糖糖挖空心思想往外跑。
糖糖踢了踢桌脚,拎起一只茶杯玩,“你们都一样,都担心我会造反,会给青霜哥哥报仇……糖糖觉得哥哥他太可怜了……”她抽咽起来,“我很小就没了父母,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也没人要我,是青霜哥哥他……他收养我,可是王爷爷不要我,好凶的骂我,还骂青霜哥哥,他们,臭慕容,臭唐年君,还有老太婆,他们都也嫌弃我,可是青霜哥哥还是坚持留下我。给了我姓,给了我名字,把我当妹妹一样……。”
“你姓姜,是因为你不能姓王,因而跟着青霜母氏姓。”一番话脱口而出,让寻善自己都吃了一惊。
糖糖掉眼泪,点点头。“哥哥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可是司简杀了我的哥哥!”她突然声音扬高,将手中的杯子扔了出去,直砸在墙上,碎了一地。
寻善吓住,再看糖糖,那孩子又哭起来。她叹息道:“人死如灯灭,你的……青霜哥哥也许,对他来讲可能会是一种……解脱。”她笨拙地安慰。
糖糖忽的不哭了,抬头诧异地盯着寻善,低声道:“解脱?什么意思?”
寻善也呆住,解脱?是啊,她为何会说出解脱这个字来呢?
糖糖道:“哥哥他……。那一天晚上,哥哥也跟我说解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哦?原话是什么?”
“他说,他说叫我好好活着,会有人照顾我,他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等回来了就解脱了。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直到……直到见到一个全是鲜血的哥哥……”
童言无忌,思思曾叫她不要去相信糖糖的话。可寻善却觉得童真最是无邪,最不会掺假,她倒愿意去相信这个孩子的话。许是这孩子被压抑久了,这个世上那么多人,却无人能倾听她讲她和她青霜哥哥之间的故事,她才生出任性闹腾的举动来。一切只因太孤寂,她只想把她知道的那些五年前的真相说给一个人听而已。想必这五年来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关怀她的吧,那个世上唯一待她好过的男子,已经湮灭在这个纷扰的红尘里了。
对于糖糖而言,万千宠爱是假,可怜可悲才是真。
而这个女孩,也真的在每个午夜都被噩梦惊醒后,哭着闹着叫着青霜的名字。没有人给她一点安抚。
寻善从外间软榻上被她惊醒,来不及披上外衣就进来查看。糖糖满脸泪痕,嘴里嚷着“青霜哥哥”,她上前拍她的背,这个孩子就扑进她怀里一直哭。
凉风从外间未关的窗子里透进来,撩起薄如禅翼的紫色帷幔,摇摇晃晃,带起一室迷离和苍茫。
如此过了几夜,许是糖糖心里也清楚这几天来一直是寻善伴她入眠,仔细照顾她,并无一丝怠慢,也不见虚情假意。久而久之,她待寻善态度也渐好起来。
这一日,寻善正在给她沏茶,她便说:“寻善姐姐,我不要喝茶,你下次去跟老太婆说我要喝糖水。”
寻善诧异抬头:“你叫我什么?”
“寻善姐姐。怎么,你不叫颜寻善吗?”小丫头坐在软榻上愉快地晃着脚丫子。连日来,她心情也好了不少。
寻善被她这么一叫,心里甜甜的,竟生出无尽的欣慰来。
连她自己都发觉了,这些天来,自己不像以往那般痴傻了,很多东西一睹便透。三娘来看过糖糖,对现状还是满意的,另外拨了四个丫鬟在外头伺候着。
日子看似平淡温馨,仿佛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第九章 一辈子
白熙偶尔来看她,知晓她不在浣衣院干活,转而伺候姜小姐后喜忧参半。又过半月,见她过得不错,也就放心了。
但寻善见白熙眉头皱着,似有什么心事,却见她久久不说,便问:“你有心事?”
白熙讪讪一笑,“没有。对了,你好好干,姜小姐是个重要人物,把她伺候好了就等于把各位主子都伺候好了。我先走了,得空再来看你。”
她急忙离开了。
此时正逢正午,糖糖是要午睡的,因此她才得空见见白熙。见时间还早,便去浣衣院看看众姑娘。
那日一别,也是很长时间都没见过了。姑娘们见到寻善都很开心,放下手里的活都上前来与她讲话。
“呦,伺候姜小姐就是不一样了,连穿着打扮都不同了,多光鲜的一个美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寻善也是个小姐呢。”
“就是讲啊,不过听说姜小姐脾气不好,性子娇,你万事还是当心啊。”
“寻善,你许久不来,我们都以为你忘记我们了呢?怎么样,有没有见到什么主子?”
“主子们都长什么样子,好看吗?”
寻善只是温温地笑,性子跟离开前没有什么不同。
“思思呢?”她问。
“思思啊,”一姑娘答,捂着嘴笑,“还不是坐在屋里得相思之苦。”
“相思?”
“思念唐管事啊。咱们这浣衣院啊,除了唐大人会过来之外,就少见有别的主子过来了。不过这些天唐大人办事去了,许久没来,可就难为思思了。”
寻善点点头,又顺便问:“办何事去了?”
“听说是去收平西山了。说起来啊,西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深山老林的,主子还不是要建一座围场,便命唐大人带了好多羽卫队去了西山。大干一场的架势。”
寻善脸色一变,“那西山里的人呢?”
“能住西山里的人不多,可能听话的就给他们另外安排去处,执拗的……据说有一个老头特别强,不肯屈服。”
“老头叫什么?”
“不清楚,据说姓……颜,对,姓颜的老头。”
寻善面色苍白,转身就跑。
众姑娘面面相觑。思思从屋里出来,问:“何事喧哗?”
“思思,寻善来过。”
“哦?人呢?”
“走了。面色奇怪,刚刚还好好的。”
“说什么了?”
“刚说到唐大人在西山办事,我们也奇怪呢。”
思思眉目一凝,斥道:“何必多嘴?”
她特意查过,寻善是颜老独女,此番青霜宫针对的正是她老爹。也不知颜老是为了什么不肯器械投降,明明知道自己的做法是以卵击石。她叹口气,罢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那厢,寻善不受控制地竟从浣衣院走到校场前。
有白衣弟子在场上比武。人不多,由一名师傅在旁指导。
这一刻,寻善想的是在端华殿内的司简会不会受到打斗声的干扰?他不是该喜静的吗?她看着那座三重殿目光迷离。
“旁人不要站在那里,危险。”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转头,只见是一名眉目粗朗的男子,留着满脸胡须,着黑衫,腰间别一只玉葫芦。看着,倒像一个虬髯客。
寻善脑子里跳出四个字来,脱口道:“慕容……”没有缘由,就是认出来了。仿佛他脸上写着他自个儿的名字一样。
他向她比了比手指,放在自己唇上,小声道:“别说话,看。”
她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与他齐肩的地方,朝场上看去。
校场上站成两排,每排六人。每一次都有两名出来对比,依次而上,极其有秩序,输的人站一边,赢的人又站另一边。
比试的招式都较简单,却极其精练,可以一招取人性命。
寻善的脑海里划过许多个晃动的暗影,不禁喃喃:“穴位。”
慕容空山转头,吃了一惊:“你看得懂?”
寻善转头,一脸茫然:“啊?”
“他们比试的重点在哪里,你看得明白?”
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致命的穴位才是实在的。
寻善摇头,“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真是稀奇。慕容空山轻笑:“你不像这里的弟子。”
“我是伺候姜小姐的。”
“哦,你就是颜寻善?那个丫头,怪了,自那位后竟在五年后肯听你的话,有两把刷子。”他取出腰间葫芦,仰头喝了几口酒,“三娘也是奇了,能在青霜宫里找到你这样的人才。”
“哪是什么人才,连自己爹爹的生死都不知道。”
寻善咬唇,就要上校场。慕容拉住她,斥道:“上面是什么?你疯了?”
“端华殿,我知道,别拦着我!”她不知为何竟来了脾气,使劲甩开慕容的手。
慕容竟也没拦住她,眼睁睁看着她上了校场,穿过一大片空地,走向端华殿。她的背影纤长,也单薄,月白色的衣裙飘在风里,竟显出一丝决绝的意味来。
透过她的身影,慕容竟看到了青霜的影子。那夜,青霜知道自己惨遭灭门后也是如此决绝,什么都不顾,谁也拦不住他的报仇之意。
回过神来,他又笑自己傻,怎么能在一个弱女子身上回忆青霜的影子?
再看上面,那个女子已经站在殿门前。
寻善敲了门,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敢碰主子的殿门。
任凭心里多么悲愤,呼吸还是快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静止等待回应的时间里,仿佛过了一世那般长久。她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
好像记忆里也有一个女孩,在做着自己秘密的事情之前也是那般紧张,她总是抓着一个少年的衣袖小心问一遍:“有人吗?”少年答“没人”后,她才雀跃着跑出去,无尽喜悦。
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珍贵的东西的心情,体现的刻骨铭心。
她的手指蜷缩起来,眼角划过泪珠。她也不明白是谁的感受在影响她,一时间变得忧伤。
门内有一个影子在晃动,然后殿门打开,露出穿白衣的男人。
白皙冷艳的面容映在她眼里,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真正的悲伤,不再空洞,不再只是望着窗外无悲无喜,不再只是一抹灵魂。她深切感受到了身体内沸腾的血液,感受到了眼泪划过面庞的咸湿感。好像身体感知了这个世界并且融入了进去。她在那一刻彻底苏醒。
司简望着她的脸,望着她的眼泪,眼底平静。“有事?”
他看向底下站着的慕容空山,慕容朝他耸肩,喝一口酒离开。
“我爹在西山。”她尽量平静下来,可是颤抖的嗓音还是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安和激动。
司简望了望湛蓝的天空,云卷云舒,飞过一只白鸟。
他侧过身,缓缓道:“进来罢。”
寻善吃惊,擦掉泪痕,反问:“什么?”
“进来再说。”
寻善愣了片刻,跟着他进去。
司简关了门,坐回软榻,重新拾起书卷,淡淡道:“你说。”
寻善打量着室内,单调的摆设,白色帷幔低垂,一色冷寂。倒也像是司简的作风,不喜繁琐不喜艳色,素然便好。
她失神片刻,再抬眼时目光坚定,“听说主子要剿平西山?我爹爹还在那里。我爹姓颜,一把年纪了,还望主子手下留情放过我爹。”
“这个世间那么多青霜宫弟子仆役,那么多与青霜宫有关联的人,照你说来岂不是所有与青霜宫作对的人都碰不得了?”
他轻轻松松拿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让她哑口无言。
“我……我爹他在西山住了一辈子,所以……”
“一辈子?你知道?”
寻善再愣。一辈子?她怎么知道?她不过最近才好了她的痴呆症,她现在都找不到她和爹爹许多共度的往事。
一阵无力感袭上她心头。
第十章 绝不改变
司简翻过一页书,道:“听闻你在伺候糖糖,糖糖难得喜欢一个人,五年来你是第一个。”
“主子又不能凭着这个放过我爹。”听他提起糖糖,寻善就恶向胆边生,不自觉出口顶撞了他,带一丝执拗和任性。
说完,她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慌忙捂住嘴退后一步。
司简从书里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寒意,只有极其平常的淡然。处变不惊。
“嗯,不会放过你爹。”
“他没有与青霜宫作对。”见到他的态度,她也就不再胆战心惊,抬起头来道:“我爹既然要与青霜宫作对又为何把我送进来?这不是矛盾?”
司简眼神有一瞬的迷离,“这个俗世本就存在那般矛盾之事,只是矛盾多了也就不矛盾了。看得多了也就什么都稀松平常了。”
寻善只觉得他那是一番歪理,眼眶渐渐红掉。
司简放下书,看窗外,“回去吧,糖糖要来我这里要人了。”
寻善冷笑,在她伺候糖糖的日子里,从未见他来看过糖糖。
她气愤离去。
糖糖已经醒来。一人在殿前拿一根树枝玩,别的婢女在旁边远远看着,不敢过去,见到寻善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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