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看着她竖起来的中指,虽不明白那代表着什么意思,但她那眼里的蔑视却让他恼怒至极。
“极刑!”他吐出冰凉的两个字。
玄七一愣。
极刑,处以极刑,颜迟恐怕会死,不死也会被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
颜迟缓缓勾起唇角,笑着对玄七道:“走啊,怎么不走?”
玄七看了一眼王爷,然后就要压着颜迟去刑房。
这时,阿狸狂躁般地叫起来,不让颜迟走。它抓着咬着玄七。玄七就任它抓任它咬,也不反抗。
“阿狸。”陆致唤它。
阿狸似乎第一次对陆致发起了脾气。它对着陆致龇牙,亮出尖亮的牙齿。
陆致声音骤冷,“过来。”
阿狸不过去,仍龇着牙,护在颜迟身前。颜迟忽然俯身,摸了摸阿狸的头,温柔道:“去吧。”
阿狸不走,替她挡着玄七,随时准备再一次挠要靠近颜迟的他。
“你到底是谁的猫啊……”颜迟一边抚摸着它的头,一边道。然后直接起身,说:“别管它了,走吧 ”她说完就走出门外。
她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青空,一排大雁飞了过去。她马上也可以像大雁一样自由了吧?
她等着玄七给她带路,她记不得刑房怎么走。玄七的长剑靠在她的背上,虽然剑很重,她却仿佛感受不到,她只觉得全身轻松。
阿狸发狂一样地在她身边绕着,最后直接扒了上来,从她的肩上滑到她的臂弯里。
“喵……”
“跟着我干什么,要去看我受刑吗?”她笑道。随后要放开它,它却如同往常一样死扒着她不松手。
颜迟轻轻呼出一口气,“快去找你的主人,别老缠着我,我都说了不喜欢你了,你怎么还凑过来,你懂不懂得什么叫做讨厌?讨厌就是我很不喜欢你,一点都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就想走,懂吗?”
“喵……”阿狸眨眨眼瞳,还是那副要死死抓着她不放的样子。
“我说我讨厌你啊!”她一边道一边拉着它。
“你是我见过的最讨人厌的猫,没有哪只猫能像你这样让我讨厌,我每日都恨不得你滚得远远的……”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可是阿狸还是不动。
“玄七,你把它弄走。”最后,她面无表情道。
玄七撤回压在她身上的剑,看着阿狸。而后又看着颜迟。
她是他所见到的头一个要去受刑还这么淡定这么不在意的人,仿佛要去受刑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她只是一个观望者,旁观者。
颜迟的变化太匪夷所思。
最初始她扮作男子时有多怕死他亲眼见过,然而到了现在,她竟像视生死于无物,无所畏惧。
他不知道是什么促成了她如今的变化,能让一个人仿若完全改变了的变化。
若不是变化,那么之前的那个成天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颜迟就不是真正的她,而现在这个颜迟,才是真正的她。
方才她与王爷在屋内所说的话全部都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样的骇词竟然出自一个女子之口。他不知是哪家生出来的这样大逆不道放肆大胆的女子。
实在是……实在是……
“难道你要把它带到刑房去吗?”
玄七收回思绪,要去拉开阿狸,阿狸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尖利的牙齿刺入指头里,它很用力,仿佛在用所有力气来咬他。他不抽回手指,余出来的手提起了它颈背上的肉。
它被这样一提,手脚都没了力气,只有脖子还昂着。
老实在这儿等着!”他转身两步把阿狸送到王爷那里。
王爷接过阿狸,阿狸就要冲出去,王爷往它身上一按,阿狸就没了动作。
玄七再次从书房出来后,压着颜迟入了刑房。
第二次来到刑房,还是那腐烂的血腥的味道。
难闻至极。
惨叫和哀嚎一声接着一声传过来。颜迟依旧面无表情,眼里无波无澜地进入里面。
沿着黑暗的通道一直走,一直走,几乎是走到了尽头才停下来。玄七拿出钥匙,打开铁门,把她推了进去。
她进去之后却没看见上次看见的那些刑具。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地上铺的一些蒲草。她正要问玄七什么,玄七抢先道:“好好在这里待着!”说完就要关门出去。
“等等!不是说要用刑吗?”她急急问道。
玄七冷哼,锁上门离开。离开前他回头瞥了瞥颜迟。
她正蹙着眉心,端详着里面
玄七忆起他把阿狸交给王爷后,刚要离去,王爷就叫住他。
叫住他却不发话,等了好半晌,王爷才命令他只把颜迟关押起来,先不用刑。
纵使他不知王爷为何突然改变了命令,但他也没有多问。
执行王爷的命令就好。
他想,王爷改变命令自有他的原因。
玄七走后,颜迟坐下来,坐到蒲草上。
玄七为何不遵循陆致的命令给她用刑?他一向忠诚,断不会是私自不给她用刑,那么就是……陆致命令他不用刑,把她关在这里?
陆致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是不是怕她被酷刑折磨死了,以后就没法再折磨她了?她只能这么恶毒地想他。
要不然把她关在这里算个什么事?还是先关着,等一下再让她受刑?
她抬眼,看着黑暗的墙壁。前一刻还在阳光金灿灿的小院里晾衣服,现在却到了这个昏暗无光的刑房。
她的手指在冰凉的石墙上划过,然后靠着墙,什么都不愿去想,放空整个脑袋,呆呆地望着虚空。
有吱吱吱上声音响起。
铺草里钻出来一个东西。
泥巴色的头看向她这边。
是老鼠。
它起先观看着她,觉得她没危险后,踱着小细细短短的小脚要过来,圆圆的肚腩拖在地上。
它来到颜迟的斜边,鼻子动了东,嗅了一下,然后见颜迟没有动作,便要张嘴咬下去。
颜迟抓起一把蒲草摔过去,把它赶跑。
老鼠一吓,被蒲草盖住,立即又游梭到了铁门边,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一只老鼠都比她自由,想出去便出去。她自嘲地笑了一笑,将手里剩下的有些潮湿的蒲草放回去。
————
“什么!”陆昀手里的杯子差一点摔在地上。
“公主!”铃兰赶紧抽取出娟帕给公主擦掉衣裙上的茶。
陆昀一把推开她,急冲冲道:“你再说一遍!”
“公主,颜迟他……他被压入了刑房。”铃兰小声地重复道。
陆昀猛地站起来,嘴里焦躁不安地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压去刑房有多久了?”
“才进去不久。”
陆昀一听,湿了的裙子也顾不得换了,迅即去往刑房。但愿她到的时候,颜迟还没出事。
她一路飞奔过去,从未走得有这样快过。
一颗心全提到嗓子眼,生怕一到刑房,见到的就是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颜迟。
铃兰跟不上公主,气喘吁吁地大跑着。
陆昀到了刑房,厉声问道:“颜迟在哪儿?”
看守刑房的侍卫道:“不知公主说的是?”
“就是方才玄七带进去的那个人!快点说!”她不敢耽搁半点时间。
“公主,属下也不知————”
“不知道就给本公主滚开!”陆昀不听他废话,直接去里面找颜迟。
她满心焦急,在昏暗的刑房里一间一间地找,唯恐一路上听到的惨叫有哪一个是颜迟发出来的。
每听见一声她都要颤栗一下。
那种心被攥紧的慌乱与紧张让她感觉到了有什么钻进心里割裂着她的心脏的疼痛。
找了许久都没找到颜迟,她的惶恐达到一个顶点值时,终于在尽头的房间里看见了颜迟。
不甚明亮的光线照在颜迟的脸上,她闭着眼,曲起双腿,手臂架在膝盖上。
看起开没有受刑。
陆昀高高提在嗓子眼儿的心重重地落回原处。她的鼻子很酸,眼里发热。
她就这么隔着门看着颜迟,没有出声。
陆昀眼里泛着水光,眼睛周围越来越红,眼里的情绪交织错杂,静静地凝望着颜迟。她缓缓扶上自己的心口。
颜迟歪过头,看见了外面的陆昀。她没有动,就这么望着陆昀。
陆昀眼里迸发出的情绪让颜迟内里一动。但她仍旧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陆昀终于开口。
“颜迟,你又与七哥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声音有些喑哑。
颜迟对她笑了笑,然后摇头。
他这种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什么都抛却的神情让陆昀慌张起来。
她道:“铃兰,你在这儿守着,若有人要对他用刑,你就说本公主命令任何人都不得碰颜迟,如若有人对他用刑,就提着头来见本公主!”她说完,再一次看了一眼颜迟,随之出了刑房。
她来到七哥的书房,径直道:“七哥,我要颜迟。”
七哥没有再看文书或者是批阅奏折,他的掌心缠着一条白色长带,听见她的话,他的眉间折起浅痕。
他道:“要她?”
“对,我要他。”这个想法在去刑房找颜迟开始,一点一点的酝酿出来,直到她看见刑房里闭着眼的颜迟,想要他的念头达到鼎盛。
她不想再这么整天担惊受怕颜迟的生命安全,只有他在她手里,她才能安心。
“七哥,我与你说实话,自从我第一次见到颜迟,我就已经心仪于他,所以,我想要他。”
七哥的表情蓦然之间变得很是怪异,他眉头拧得更紧,黑沉不见底的眸子直直睨着她。
陆昀说完这些话,倒不好意思起来,毕竟是女儿家,在别人面前说出这些私事,确实很难为情。看见七哥怪异的表情,她以为是七哥惊异于她刚才说出的这些话。
“心仪于她?”七哥非常缓慢地说出这几个字。
“对,我心仪于他。”
“你可知她是————”
“七哥,算小妹求你了,从小到大,除了那一次去书院,我从未没求过你什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次,放过颜迟,把他给我。”陆昀打断他的话,就怕他一口拒绝,她说着说着,使力挤出些泪花来。
“不行。”七哥道。
“母妃去世前,你答应过的,要好好照顾我,可是我现在就只是向你求一个人而已……”她抹着眼泪,搬出了母妃。上一次她求他应允她去书院就是用的这一招,不知道还能不能管用,但是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陆昀。”他神情严凝,喊着她的名字。
她抹掉泪水,道:“七哥…… ”
“这么说,你要去书院确实是为了她?”
事已至此,陆昀索性全部承认,“是,我去书院就是为了他,知道他来到了这里后,我才从书院回来,住在这里也不死因为嫌宫里烦闷,就是想天天见着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中意于他,可是,我没办法……”她这一次是真的要哭了。
“母妃生前告诉我,如若整日想着,念着,惦记着一个人,为他担忧,为他生气,为他恼怒,却又舍不得伤害他,这就是喜欢,如若喜欢一个人就不要等着人家来找你,要去争取。七哥,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让我去争取。”
陆昀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然后仔细等待着七哥的反应。
然而七哥仿佛陷入了某种困顿与茫然,“喜欢……”他低声道,同时摩挲着缠在掌心的白色长带。
“七哥!”陆昀说了那么多,却不见七哥有任何动容,反而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又唤了几声,七哥才皱着眉道:“你当真喜欢她?”
“是,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她已经没有最开始说出来的那种难为情了。一旦把某些不敢,羞于说出来的事情表明,再说出来时就没有了那些怯怯与羞涩。
“她是女人。”
他的话如一声惊雷在陆昀的脑袋里轰然炸响,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吃吃道:“七哥你刚刚说什么?”
陆致收起手里的白色长带,说:“颜迟不是男人。”
她笑道:“七哥,你为何要开这种玩笑来寻我的开心?”
七哥是怎么了,不愿把颜迟给她,竟然说出这种荒谬的话来。
然而下一刻,颜迟瘦弱纤细的身体与阴柔秀致的面容闯进她的脑海中。她嘴唇颤颤,怎么可能呢?颜迟只不过是瘦小了些,那是因为在寺庙里吃得不好,长得秀致了些,还有很多男人比他长得更为秀致的呢,所以,他怎么就不是男子了?
她怎么也不愿相信,宁愿相信是七哥拿来诓她的话。
“七哥,你方才可是在骗我吧?”
陆致看着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的陆昀,道:“颜迟是女人。”
都说第二遍了,那么七哥就不是在开玩笑,七哥也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可是,这绝不可能,颜迟绝不可能是女子。她极为勉强提起嘴角,“七哥,我先出去一趟。”
她要去当面问颜迟,她才不会相信七哥的话。
到了刑房时,颜迟依然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变。她拿出方才去要来的钥匙,打开门,进去,急欲问出口,却又急忙收住。
她忖度了一下,靠近颜迟,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
颜迟不知道陆昀这么看她是在干什么,但她的眼神让她不适。陆昀看着颜迟的脸颊,从他的脸颊再到他的脖子。
她说:“你的喉结呢?”问完她又自己找出了个答案,颜迟才十几岁,又长得瘦弱,喉结只是不甚明显,而不是没有。她自顾自地点点头,又仔细看着颜迟的脸。
太过阴柔的面部轮廓与线条,还有细腻白嫩的肌肤。不是一个男子该有的。她伸出手要去碰他的脸,却被颜迟阻挡住,“公主?”
“我……”她不知道该怎么问,也很害怕问了之后他给出的答案。
突地,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颜迟,你到底哪里受了伤?”流了血,还有御医和他都不好说出的伤口。
记忆的细枝末节突然详细地浮现出来,她似乎记得她问他那里受了伤时,他回答过“没有”。
她当时关忧着他,问得又急,把这个“没有”的回答直接忽略掉了。
流了血,却没有伤口,御医和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并不存在的伤口。
她隐隐有了答案,但却非常抵触抗拒接受这个答案。
“你说,你哪里受了伤?”她逼视着颜迟。
颜迟望了她良久,道:“没有,我没有受伤。”
“没受伤怎么会流血呢?”陆昀往后退了一步。
颜迟:“公主,我来月事了。”
“月事?”陆昀如同听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怔仲地念着这两个字,念了好几遍才道:“你胡说些什么,一个男子怎么会来月事!”
“我并非————”
“住口!住口!”陆昀截断颜迟的话,她惶惶不停地摇着头,她不再看颜迟,不敢看,不敢面对。
她得好好缓一缓,理一理。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公主……”铃兰叫了一声公主,公主的情况好像不大对。
“别说话!”她大声喝止铃兰,继而抱着头,喃喃自语着,好一会儿后,她看着颜迟,道:“你是女子?”
“是。”颜迟的表情淡淡。
陆昀险些站不住,她摇晃两下,铃兰及时扶住了她。
“你!你!”陆昀“你你”几声,却没说出个什么来。她如同听见什么噩耗一般,脸上的血色刹那间全部褪尽,变得十分惨白。
“公主!”铃兰得知颜迟是女子,震惊不已,还没来得及收起震惊的心情绪就见公主仿佛支撑不住要倒下一般,她连忙稳住公主。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