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把手交握起来,十分规整地放置于肚腹处。
阿狸背对着他,还没睡多久,整个身体就被后面贴上来的东西挤成了一个球,它仿若很难受地从中间跳出来,转头就发现外侧的人在慢慢地靠近里面的人,而后胳膊移过去,搂住里面的人的腰。
阿狸要挤到两人中间去,却再也挤不进去了,两人中间没有一丝缝隙。它根本进不去。它委委屈屈地蹲在他们的枕头上,发亮的眼睛盯着床上紧紧贴在一起上人。
天际渐显鱼肚白时,陆致从沉睡中醒来。下巴上是软软的发丝,手下是仿如无骨的腰,他的呼吸打在他怀里的人的脖颈上。
滞愣般地看了很久后,他松开手,把怀里上人放出来。他一放开,阿狸就趁机跳到了他们中间。
它横亘在两人之间,屁股抵着他,尾巴扫到他的脸上。他挥开它的尾巴,随后起身,如往常一样在她的肩上轻轻一点,继而从密道里出去。
从密道里回到自己的卧室,他坐在床上,两只手放到膝盖上架着,白色衣领有些歪斜,露出里面与脸一样苍白的皮肤。
片刻之后,他的指尖微动。
颜迟转了转自己的腰,僵得发疼。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天老是睡完一觉后都会觉得浑身发麻。身上还有一种浅淡的,几乎抓不住的味道,她把阿狸的抱过来,闻了闻,应该是阿狸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吧。
阿狸见她把它抱起来,就把脸凑近,以为又要亲它。
颜迟轻笑,顺便啵了它一个。它伸出小肉爪,揽着她的胳膊。
用过早膳后,她正准备给阿狸抛小花球玩儿,但是猛地想起她还有事情没做。她去看了下晾着的裙子,已经干了。她把绿色罗群折叠好,打算现在就还给陆昀。阿狸当然要跟着她走,她带着阿狸去了陆昀的住处。
陆昀今日醒来时,眼睛还是红肿着的。
昨天夜里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她躺着躺着就又哭了起来。眼泪流到枕头上,把整个枕头都浸湿,为了不让守夜的丫鬟听见她哭,她蒙着被子哭,在被子里抽噎着。
她几乎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天亮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被眼泪打湿的枕头也干了。她抹了一把已经干涸的眼睛,一直等到丫鬟开门来服侍她起床。
一夜没睡,她感觉头很晕,走路都有点飘忽忽的。梳洗完毕后,她对着丫鬟道:“去收拾东西吧。”
铃兰乍一听见这话,有些不明白,收拾东西?公主的意思是……
“今日回宫。”
公主又补充了一句。
回宫?铃兰赶紧应道:“是,公主。”
正收拾东西的时候,颜迟来了。她是来还裙子的。
铃兰接过裙子,颜迟道:“代我向你家公主说一声谢谢。”
铃兰点头,在颜迟即将离去之时又忽然叫住她,道:“你等一等。”
铃兰赶忙来到公主的房间,“公主,颜迟她来了。”
“她来作何?”
“还裙子。”
“不见!”公主冷声道。铃兰其实不敢说颜迟也没有说要见公主的,是她私自下的决定,她总觉得公主从昨夜里到现在的消沉都是因为颜迟,所以她才在颜迟要走之前留住她。待她跟公主禀报了她来了的消息,看公主如何反应。
既然公主不想见颜迟的话,那她就让颜迟走吧。
但是————
“等等!”公主倏地道,“你让她进来。”
铃兰立马出去通知颜迟。
颜迟得知陆昀要见她之后,只道:“公主有什么事吗?”
铃兰:“我也不知。”
“好。”她随着铃兰进入了里面。
陆昀看见颜迟之后,第一反应是碰了碰自己红肿的眼睛,然后放刘海拨到前面来,遮住大半边眼,遮了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很是可笑,又一下子把头发拨到了后面去,露出红肿的两只眼睛,看着颜迟。
颜迟抱着阿狸,穿着长裙,头发绾在后面,用发带竖着,什么钗饰都没有,连一根簪子都没有戴,素简至极。
陆昀垂下眼角,道:“找本公主干什么?”
不是她叫她进来的吗?颜迟心道,怎么又问她这个问题。她想了一想,道:“把裙子还给你。还有,谢谢你。”
陆昀撇了撇嘴角,道:“既然裙子你穿过了,本公主就不会再要它,你自己拿回去穿吧。”
她看着颜迟身上穿的粗布长裙就觉得碍眼,颜迟皮肤很白很嫩,这样的粗布穿在她身上,仿佛是要把她的皮肤磨破一般。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时,陆昀急急刹住,她捏了一把自己的肉,想让自己清醒一点,颜迟穿什么衣服关她何事?磨不磨破皮肤又关她何事?
陆昀放冷表情,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什么想说的。颜迟回她。她瞥见陆昀红肿的眼睛与不太好的脸色,她哭了么?
“看什么看,把头低下去!”陆昀见颜迟盯着她的眼睛看,顿时扬声道,吼完这句话她又有些后悔。
她刚才看起来是不是太凶狠了些?她见颜迟盯着她的眼睛,哭肿的,丑丑的眼睛,她一时就怒了。
她瞅了一眼颜迟,发现她并没有低头而是一直看着她。
不知怎的,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羞耻感,“你再————”
你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她把后半句话咽回去。
这时颜迟终于低垂下头。
陆昀卸下一口气。她用眼光扫着颜迟,突然悟过什么来一般,“难怪你不想再回寺院当和尚。”
女子还怎么当和尚啊。
“嗯。”颜迟虽然不懂她突然说这话的意思。但她还是回了一个字。
“本公主问你,可还有什么瞒着本公主没有?”
有也不会告诉你。颜迟摇了摇头,而后不再说话。
陆昀望着她,紧拽着娟帕。
她马上就要回宫了,她本欲不见颜迟的,可是她偏偏自己要凑上来。
心底里被颜迟勾起的弦,撕扯着她。那种痛苦又涌了上来。已经干涸了的泪腺又湿润起来。她抽了下鼻子,道:“你走吧。”
颜迟点头,离开。
陆昀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视线开始氤氲模糊起来。过了会儿,她说,“没穿过的衣裙不用带走。”
“公主……”
“你把它们收拾好,全部送到颜迟那里去。”
把没穿过的衣裙全部全部赐给颜迟?铃兰迟疑着。
“还不快!”陆昀不耐烦道。
铃兰领命,把带到王府里来的衣裙全部折到一个包袱里。
她要抱着包袱去拿给颜迟时,公主让她慢着,然后公主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子,放到包袱上,说:“给她。”
“是。”
然而她话音才落,公主又将木牌字拿了回去,摩挲了几下,又塞回怀里,对着她道:“去吧。”
铃兰知道,公主这是舍不得那块木牌子,她记得,昨日公主说这木牌子是颜迟的,方才公主是要还给颜迟,可是又取了回去。公主对颜迟……唉。
颜迟打开门,见铃兰抱着一个包袱,她道:“你这是?”
铃兰把包袱递给她,“这是公主让我给你的。”
“是什么?”
“你自己看吧,我得回去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
“是的,今日公主要回宫去。”
“这样……”
铃兰没有多作停留,转身而去。
颜迟抬了抬包袱,把包袱放到桌面上,解开。
一叠衣裳进入视野。
怎么是衣服?
陆昀给她这些东西干嘛?她的手盖在锦缎衣料上。她发觉最上面的一条是她方才给她送回去的那条裙子。
“既然裙子你穿过了,本公主就不会再要它,你自己拿回去穿吧。”
她想起陆昀刚才所说的话。
她穿过,陆昀就不要了,那下面的一堆她没穿过的为何也要给她。
她瞧着下面那堆衣裙看起来很像是没有穿过一般,面料都还很新,也没有多少褶皱。
应当是没有穿过。
她将包袱系好,提起来要送还给陆昀时又突然顿住。陆昀既然给她了,她又再还回去,她肯定也不会再要。她去的话只会是白跑一趟。
算了,给她就给她吧,穿是不会穿的,但反正放在这儿又不占多大的地方。
她把包袱收进小柜子里。
她把包袱放进去后,阿狸叼着小花球跑了过来。颜迟一只膝盖半蹲着,阿狸把小花球放到她的手里,放到她手里的时候它好像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
颜迟把玩着小花球,突然忆起来,她被陆致抓回来的那一日,阿狸叼着小花球来找她。她当时因为陆致,对它极为不喜,说出了很多伤人的话。
它虽然听不懂,但从她的表情它大概也能猜出来她都说了些什么话,要不然它也不会那么一副委屈地要哭的样子。
以致于到了现在,阿狸可能还记得那天她说那些话的情形,所以小心翼翼的,唯恐她又那样对她。
颜迟摸摸它的头,“对不起。”
“喵!”阿狸的声音脆脆的。
她把它抱到大腿上,面对着面,将小花球抛上去。阿狸飞快地跳跃起来,将小花球捉住。捉住后又叼着它送到颜迟手边。
与它玩儿了将近半个时辰后,颜迟就将小花球收了起来。
她闲着无事,又把衣裳洗了,再打扫了下屋子,差不多就要到下午了。
下午日头不那么烈时,她带着阿狸去溜花园。
她给阿狸带了一小盅水,等阿狸在园子里玩渴了,就不用回来给它拿喝水。今天阿狸吃了鱼,估计是有些咸,它老是喝水。
到了花园后,阿狸不像以前那样自己去到处跑,到处钻,而是乖乖地蹲在小石桌上,离颜迟最近的地方。
“你去玩儿啊。”颜迟对它说。
它不去,就在石桌上,低着头,用肉掌扒拉着落到桌子上的花瓣。颜迟陪着它,什么也不干,就看它一下扒拉着花瓣,一下看她一眼。
生怕她扔下它跑了似的。
突然,头顶响起一声尖尖的鸟鸣。颜迟昂起头,只觉得的一个黑影蹿了上去。
阿狸跳到了头顶的棣棠树上。
“你到树上去做什么,快些下来,别摔了!”颜迟站立起来。
阿狸朝斜枝里去,不轻的重量晃得树枝摇来摇去,颜迟就怕树枝被它踩断了它会摔下来。
“阿狸,乖,快下来。”
阿狸又是一跳,跳到了主干上,它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吱吱吱……”
是鸟叫。
幼鸟的鸣叫。
颜迟恍然明白过来,下一刻,她看见阿狸伸出爪子,要向什么地方抓去。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愣了下,然后便高声道:“下来!”
阿狸如同没听见一般,全身心都集中在了前面的鸟窝上。
颜迟转身就要走。
果然,马上就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紧接着肩膀上一重,阿狸爬到了她的肩上。颜迟把它抱下来,放到石桌上,声色俱厉道:“以后不能掏鸟窝,知道了吗?”
阿狸怯怯地弹动了一下两只耳朵。像是有点怕她现在的模样。
颜迟放缓神色,道:“记住,以后不能去掏鸟窝,再掏,”她顿了一顿,“再掏,以后你就自己玩儿。”
大概也是知道她很生气。阿狸讨好般地过来要蹭她,颜迟不给它蹭,把它凑过来的脑袋推开,“我认真的。”
阿狸硬是要凑过来,颜迟硬是不给它蹭,得让它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阿狸弱弱地叫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她 ,眼瞳里聚集起盈盈水光。
颜迟受不了它这委屈巴巴的模样,抱起它,亲了一下它的额头。
“阿狸乖。”
见她亲它了,阿狸眼里的水光立刻消散,亲昵地蹭着她。
“不过……”
颜迟眯了眯眼,仔细端详着阿狸。
“你说,你是不是去过聚山寺?”
太像了,连去掏鸟窝时的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那种恍若情景再现的熟悉感,让颜迟惊异不已。
她最开始见到阿狸时就觉得阿狸跟那只在聚山寺里掏鸟窝的猫很像,现在阿狸一掏鸟窝,就更像了。
那次陆致也去了聚山寺,所以可不可能是陆致去的时候把阿狸也带去了聚山寺。
如果阿狸就是那只黑猫的话。颜迟眸光一暗,说起来,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那只黑猫。那只黑猫要是不去掏鸟窝的话,她也不会去扶鸟窝。
扶鸟窝。
颜迟忽地抬头一看,树上的鸟窝隐在枝叶里,一颤一颤地马上就要掉下来一般。她无奈地敲了敲阿狸的头,“看你干的好事。”
她把衣袖卷起来,爬上树去。
阿狸也跟着她爬了上来,颜迟怕它上来又要去掏鸟窝,就把它赶下去,它被赶下去之后依旧要上来,颜迟叱,“好好待在下面!”
阿狸终于不跟着爬了,两只爪子杵在树根上,抬起头看颜迟。
颜迟已经爬了上去,却又突地不动了。
在书院念书时,她曾无意间在书上看见过,鸟窝如果沾染了人气,就会被鸟抛弃,换言之,里面的幼鸟会被它的母亲抛弃掉。
那么她还是不要去扶的好。可是,不扶的话鸟窝摔下来怎么办?她有些难以抉择。
最后,她决定不扶。等幼鸟的母亲回来,它会把鸟窝扶正的。酌量好之后,她就要下树,余光却猛然瞥见正缓缓走向这边的人影。
一身黑袍的陆致走了过来,停在小石桌旁。他抬起头,冷峻狭长的眉骨也高高抬起。
他仰视着她。
她俯视着他。
凉风拂过,将棣棠花瓣吹落,一片一片粉黄的花瓣打落在陆致的头上,肩上。
也打落到同样仰起头看她的阿狸身上。
阿狸蹲到了陆致旁边,一大黑,一小黑,齐齐仰起脸看着她。
粉黄的花雨继续下着,阿狸黑黑的脑门上落了三片花瓣,像是贴了花钿一般。看着极具喜感。
颜迟噗嗤笑出声来。
她半蹲在绰绰的花影里,裙摆被风吹起来,像是风里正在绽放一朵浅白色的花。笑意渗透进她的眼角眉梢里,眼尾的红痣因为笑的时候,轻轻颤动着。
笑够了之后,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陆致,弯起眼睛,“嗨,陆致。”
陆致没反应,仍这么望着她,白玉冠上上的珠子被落下去上花瓣覆盖住。
颜迟不再看他。她想要下树,却发现卷起来的衣袖被树枝勾住了。她抽了抽,没抽出来,她回转过身,站稳,腾出手去把勾住她衣袖的斜枝抽出来。
原来树枝刺到了袖子里面勾的线,需要把线弄开才行,不能直接抽,不然会把袖子弄坏。
她扯着绕着树枝的线,半天弄不开,弄得没了耐心时,她干脆直接用力一扯,袖子坏了就坏了吧。
然而她扯的时候太过用力,树枝被扯开后,她却忘记自己把手腾了出来,没有抓住树干,一个反冲力,没有站稳,整个人保持不住平衡,摔了下去。
第54章
颜迟的身体迅速坠落下去。摔下来时的巨大冲力刮着她的脸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时间想任何东西。
她闭上眼睛。
等待着摔在地上的疼痛。
她落在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她起初以为是地面,然而却又不疼; 直到腰身被圈住。
她霍然睁眼; 陆致轮廓坚硬的下颚遮住了眼帘。
粉黄的棣棠还在飘落。花瓣铺在她的怀里; 飞在她的眼睫上。她眨了一下眼睛; 将睫毛上的花瓣弄下去。
花瓣顺着脸颊滑到脖子里,痒痒的; 还冰冰凉凉的。
没有摔在地上; 而是被陆致接住了。但她宁愿直接摔在地上。
方才摔下来的惊慌刹那间退却,却仍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