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胃病!好多年前就有!
那时候,他还没开始正式主刀,可跟进手术室里遇到大手术也是大半天一整天的,那会儿的她只要知道他有手术就会在家里熬粥,各种营养粥用保温瓶装了,捧到医院来,等着他从手术室出来给他暖暖胃。
后来,医生们都很欢迎她到科室里来,因为她的粥一送就是一大罐,他一个人喝不完,自然大家都受益了!
所以,她现在又在惦记他的胃了!而且已经惦记了一个下午!
这是毛病!当真得治!
可是医者不自医!她对自己这个毛病却是无能为力!这一个下午,她骂过自己多少次不争气了,却还是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思绪!
在她终于下定决心就此下班不再等待的时候,突然开始下雨了,而且还是倾盆大雨,一时狂风大作,天彻底黑了下来。
她没带伞,对着窗外黑乎乎的天愣了愣,给了自己一个借口,重新坐了下来。
这时,却响起了他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其中夹杂着丁意媛的问话,两个人的脚步声都很匆忙。
他和丁意媛同时进来,他清晰简明地在给丁意媛解说的,是刚才手术的情况,丁意媛听得两眼发光,一直追着问,他一边处理着手上的事,一边继续说给丁意媛听,认真严肃,一丝不苟,甚至根本没有看阮流筝一眼,仿佛不知道她存在一般。
可阮流筝却偏偏和丁意媛一样,听着,看着,自己的双眼泛起了波光粼粼。一个严谨而认真的人,浑身都带着闪闪发亮的光芒,只是,再细细一看,他微锁的双眉,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有泛起了青灰色的唇,是在表明什么?他不舒服吗?她的双眉也蹙了起来。
他二人又说了大概二十来分钟,才说完了,丁意媛佩服极了,由衷赞叹,“宁老师,说实话,我来跟您之前还怀疑过,您这么年轻配当我的老师吗?可是,这第一天的学习,却让我对您刮目相看。宁老师,我会好好跟您学的。”
“言重了。”他仍是很淡然的表情,看了看外面,大雨瓢泼,“天黑了,下班回去吧,带伞了吗?”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是落在阮流筝身上的,灯光在他眼中晕开了波纹,流墨的瞳里,层层叠叠,如星涌,如萤散。
她怔住,她之前一直盯着他青灰色的唇,突然被他这么一问,一时没反应过来,身边丁意媛的声音已经脆脆地响起来了,“没有!”
他看了丁意媛一眼,“我送你们吧,你们在楼下等我,我去开车。”
第17章 骄傲2
他先走,阮流筝和丁意媛一同下楼,丁意媛便在她耳边说个不停,“哎呀!宁老师真是太棒了!技术好是一回事,这是专业技能!关键是对病人还能那么有爱,算是给我上了一课!尤其今天他和那个小女孩的互动,我真是太佩服了!”
是呢!上午他和霏霏那一段连她都觉得惊叹!此刻听着丁意媛喋喋不休的夸赞,想着丁意媛凶病人时的态度,再对比他如沐春风的亲和,嘴角微弯,心下竟不由自主升出几分骄傲和自豪来,待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随即绷紧了脸提醒自己:你有什么资格骄傲啊!
她和丁意媛在楼下等,黑暗中车灯亮起,那辆熟悉的车渐渐驶入视线,还是那辆车,还是那个车牌,他不是一个执着于物质讲究的人。
这是一辆有故事的车。
就是这辆车载着她去民政局,把结婚证书换成了离婚证;也是在这辆车上,他要给她一张未知数额的银行卡,她拒绝;仍是这辆车,那年最后一次送她回家,她说,保重,再见。
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坐上这辆车。
车在她们面前停下,并没有打开车窗,那是他笃定她还能记得这车的主人。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后座的门,上了车。
“咦,你怎么知道是宁老师的车?”丁意媛随之上来,坐在她旁边,奇怪地问。
她顿了顿,“我看见他了。”
丁意媛没再说什么,只对他笑道,“宁老师,谢谢你。”
“你住哪?”他问。
阮流筝自然知道这个问题不是问自己的,他能不清楚她住哪?于是闭口不答。丁意媛却看着她道,“咦,宁老师问你呢!”
阮流筝噎了噎,说了地址。
丁意媛呀了一声,“我家远,先送她吧!”说完,也把自己家地址报上了。
他却道,“还是先送你吧,我跟阮医生同路。”
丁意媛便没说什么了,阮流筝却怔了怔,“阮医生”这三个字,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有那么一点儿不习惯……
丁意媛是个善谈的人,总能找到话题不是和他说话就是和阮流筝说,阮流筝却回答得心不在焉,只因她看见扶手箱里一瓶喝了一小半的矿泉水水和一盒胃药。
曾经的她,一定会为他准备一壶热水,无论冬夏。
她内心里无声地叹息,有些发酸。
把丁意媛送到家之后,他便调头往回开,没有了丁意媛,车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和雨刮器刮在玻璃上的声音。
盯着那瓶胃药,阮流筝很多次都想说些什么,可是,那些话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反反复复的迟疑中,车却停了下来。
她不知到哪儿了,抬头间,他正好回头,车里很暗,犹显他的眼睛清亮清亮的。
“想吃什么口味的?”他轻柔地问。
第18章 长大
她一瞬间不知他什么意思,看了眼外面,才发现车停在米唯烘焙门口。
就是这家店,从前他们回家的路上常常停下车来买蛋糕。有时候她会下车和他一起选,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车里等,他去买回来,尤其是太晒或者太冷的时候,更别说像今天这样的大雨了。
好像此时是他们俩今天第一次单独面对面说话,她轻轻咬了咬唇,整理了一下思绪,尽量稳着声音,“不用了,我现在已经不吃蛋糕了。”
“是吗?”他看着她,眼中光影点点,“你可是盯着霏霏那盒蛋糕盯了一早上。”
他竟然发现了?!他背后长眼睛吗?
可是,她早上真的盯得那么明显吗?
还是有些害臊的,脸微微泛红,“没有啊……我哪有盯着看……”她躲闪的眼神里,多了些灵动和光泽,最终低下头来。
“抹茶芝士行吗?”他又问。
抹茶,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她赶紧摇头,“真的不要!我……我现在怕胖,不吃了。”而且,外面那么大的雨,他下去买一趟回来,打着伞都会湿透。
“真的?”他似乎不信,追问了一句,目光在她瘦小的身形上一扫。
“真的!我哪回要吃客气过啊!”她一时口快,不假思索地道。
他微微点头,“好吧。”说完,他转身重新开始开车。
她呼了口气,觉得自己刚才这句回答实在随意了些,好像又变成以前的她了……
从前的她可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客气,想着那个走着路也会悄悄放慢了脚步,然后趁他不注意,一个助跑跳上他背的流筝,不觉笑了笑。人,都会长大。
靠在座椅后背,雨点如豆子一般紧锣密鼓地敲打着车窗,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外面的路面亮晃晃一片,好像道路积水很严重。
行驶了一段,车走不动了,堵了长长的一串。
观望一阵后,他熄了火,“看来一时半会走不了。”他再次回头,“你饿不饿?”
八点了,不饿是假的,如果是从前,她一定猛点头,然后抱着他胳膊要去吃这吃那,可是现在,她摇摇头,“不饿。”
然而,他却完全自动忽略了她的话,探身打开副驾前的储物箱,从里面掏出一排牛奶和几袋吃的递给她,“车完全堵死了,开不出去,先吃点垫着吧。”
她一看,酸奶?饼干?坚果?
这都不是他爱吃的啊!从前她把核桃杏仁什么的剥开了,给他吃纯粹的果仁儿他都不吃,喂到他嘴边了逼着他才给面子吃一口,饼干酸奶之类的就更加了……
她捧着,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笑了笑,“你转性了?”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微微翘了翘,“没有,我儿子放在这里的。”
第19章 初心
儿子?!
有那么一瞬,时间停止,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连车窗外的雨声都消失了,眼前只回放着刚才他唇角微弯时的容颜,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除了面对病人以外时的微笑,在提及他儿子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脸上的皮肤被冻住了,然后她艰难地想在脸上挤出几条纹路来,让自己不至于那么僵硬。所以她笑,她仿佛能听见皮肤上的冰冻裂开的声音,先是一道缝,而后更多,随着她终于轻笑出声,冰崩瓦解,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是吗?几岁了?”她拆开一袋饼干,先递给他。
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四岁。”
四岁,他们正式离婚是五年,还真挺快的……
她还是保持着那样的笑容,“我把他东西吃了,他下回坐车发现没了,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他轻声答道,而后又补充,“他放这儿本来就是给我吃的。”
呃,不得不说,他养了个好儿子,当真心疼他……
她慢慢嚼着饼干,也借以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酸涩是肯定有的。对于前任,有一句话怎么说的?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大约常人都有这个心理,自己还苦逼着呢,所以作为一个前夫,你又结婚又生孩子的,还不能让人酸一下啊?
可是酸过之后又想,当初离婚时是怎么想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彼时她当真是这么个想法。她还记得,离婚那天,就在这车上,她对他说的最后一番话:学长,你不要内疚了,跟你结婚,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你总觉得我嫁给你,是委屈了我,可是,你并不知道,对我来说,其实是成全了我自己,因为我是真的爱你啊!你给了我一个爱你的机会,我照顾你,心疼你,也享受过你,现在我们走到这一步,只能说我把能给你的爱都用完了,以后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开心,而我,也会开开心心地继续走我以后的路,我们两个人都要好好的,好不好?
咬着饼干,这段话在她脑中一字字过了一遍,心里那点酸酸涩涩的沉浮终于渐渐平息。
她再次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之所以别扭了一天,只不过因为久别重逢,还不适应怎么去面对。
“笑什么?”他在后视镜里看见,问她。
她眨了眨眼,那些浅浅的湿润已经淡去,车内暗淡的灯晕里,她的笑容笼着一层柔光,“我在想象,有个小男孩叫你爸爸是怎样的情形。”
他也浅浅笑了下,“还不错,我尽力地在做一个好爸爸。”
她相信他能做一个好爸爸,就凭他当年能那般耐心地对她,能看见生活中的他这样恬淡的笑,真好。
“对了,说说你的规培情况。”他转移了话题。
“好。”工作能让人思绪清明,她拣了外科轮转的重点说了,“我运气挺不错,带我的老师都对我很好,也肯放手让我尝试,特别是在普外,让我做一助,自己上台做一些小手术,嗯,五次我自己主刀的胃大切,5次甲状腺部分切除,9例一助胃癌根治……”
第20章 我背你
她把自己做过的手术列举出来,然后想了想,“不过,神外我没有主刀,只是做一助,我算很幸运的了。”
他一直默默听着,直到她说完,也没发表看法。
她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低头吃饼干的时候,他才又突然问了句,“上台怕不怕?”
她回忆了一下第一次上台,“没有啊!老师说我特镇定。其实第一次上之前还是有点紧张的,可是一旦站了上去就全身心投入了。”
“专科选神外?你和丁意媛都很有勇气。”他说,末了,又补充,“我还没带过女学生,科室里也没有女医生。”
这个她知道,外科女医生本来就少,神外几乎凤毛麟角了,只不过,她这个人从来不怕挑战,就像她当初嫁给他一样,明知蜀道难,偏要上青天,凭着一股孤勇,她可以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可是婚姻跟工作不同,一个人的一往情深,捂不热两个人的婚姻,但相同的热情赋予工作,却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她笑了笑,“我知道难,可是既然选了就不会再后悔,对我而言,最大的挑战是体力,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点点头,“好,我尽力,你加油。”
她轻轻扬了扬下巴,“什么叫你尽力我加油?说不定几年以后我比你更强!”
他一怔,再度点头,“我等着,也希望。”
她拿出一盒酸奶,插上吸管,递给他,“拿着。”
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他还是接了。
她举起自己的酸奶,在他的酸奶上一碰,今日种种,都不是重逢该有的模样,所以此刻重来,“嗨,宁学长,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以后的日子,请多多关照。”
这,才是她最初设想的重逢。
他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窗外的雨小了些,她趴在窗户上,咬着吸管,“看样子雨很快就会停了。”
她看见,已经有人在蹚水走路了,水没到大腿,车一时半会是开不过去的了。
他也看见了,道,“等雨停了趟过去吧,过了这一段你搭车回去。”
“嗯,好。”她忽想起一事,今天一直没有机会说,“你卡号没变吧?”
他是个相当灵透的人,马上明白她的意思,“不用了……”
“不!”她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她的固执,他应该很了解。
他默了一会儿,点头,“好吧。”他从钱包里拿出卡来,给她看。
她用手机给他转了账,“阮朗的事,谢谢你。”阮朗去拍戏那天她把钱给过阮朗,让他去还,可阮朗打电话给她说,姐夫不要。所以,她其实也一直在找机会把钱还给他。
外面的雨,更小了些,间或两滴,打在车窗上。
她观望了一会儿,“差不多可以了,我下车走过去。”她下车。
他也跟着下了车,陪她走到积水的地方。
她开始卷裤腿,他却在她身前半蹲,“我背你过去吧。”
第21章 宁老师,明天见
熟悉的肩背,虽比从前显得单薄,却依然那么宽阔,只是,无论是背着她回家的宁学长,还是喜欢趴在他背上的流筝,都已经不在原地了。
她脸上笑容的弧度已经延展到最大,“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走入水中,下过雨后的气温略低,水漫上脚背,还是有些凉的。
她没有停,一步一步走向更远。
直到水淹没膝盖了,她才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处。
她努力地笑着,朝他挥手,大声喊,“宁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宁老师。只是宁老师了。
至谦,我爱你,就像花开过。花谢了,还会结果,生命还会有下一个丰硕。
至谦,再见。
她看见,雨后都市的霓虹里,他的眼睛依然比街灯更明亮,似乎,他在灯火辉煌中朝她微笑,模糊得好像他从没笑过一样,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回家的路还有很远,她会转身,会继续一个人走。
回到家里,裤子湿了大半截,妈妈裴素芬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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