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看着他,抿着唇瓣,圆润的眼里些微冷硬的情绪,像是在无声赶他走。
她却很当心,不敢与他说话。
他不再言语,修长的手端起一旁搁置的甜白瓷碗,沉声淡道:“把药用了。”
他对谁说话,都是这样的口气。
尽管对着小妻子的时候,已经很温和了。
但是这种与生俱来,身为帝王的惯性口吻,却始终伴随着他,让他说出来的话,都像是上位者的命令。
郁暖缩回锦被里头,别过头,偷偷翻个小白眼,语声麻木道:“不。你走。”
仆从早就把温热的药端上来,只是并没有逼着她吃,因为这小祖宗很不好伺候,到时把她弄得不开心了,又是一桩罪。
他却奇异地有耐心,薄唇轻轻抿一口试了温度,低柔哄她道:“甜的,很好喝,特意为我们暖宝儿调的。”
郁暖有些嫌弃。
但他难得的仁慈宽和,也让她有些无措。
这样的语气,听上去就让她发抖起鸡皮疙瘩。他像是吃错药一样了,郁暖默默想着。
她抿着淡色的唇瓣,半晌才道:“我不要喝,把药端出去。”
先礼后兵,是他的寻常做法。
她娇纵不吃软,仗着宠溺和特权,便愈发不讲道理,忤逆他,也和自己的康健作对。
那只能给她来点硬的。
男人还是很有耐心,却不与她废话,修长微凉的手指,很快强硬地抬起郁暖柔软精巧的下颌。
简略的一个动作,恰当冷硬的力道,却使她不得不打开口腔。
他慢条斯理,与她睁大的眼睛对视,再把温热的汤药一点点,给她灌下去。
柑橘味微甜的药汤,缓缓流入她的喉咙。她没觉得呛,只是在努力吞咽,两只手不甘示弱,用尽全力在一边努力推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可怜声音,又像是在示弱。
可是奈何她劲道太细弱,即便她整个人挂在他的手臂上,他也未必有什么感觉。
药液还是有几股,顺着唇角流下,沾湿了她的衣襟,和凸起的锁骨,胸口雪白的一片肌肤,潮湿而发亮。
他的眼眸微戾暗沉,却很恰当地掩饰过去,还是温柔耐心地服侍着她,小口小口,慢慢吞咽着药液。
郁暖的眼圈都红了,精致秀美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她放弃挣扎,却显得愈发无助起来。
其实她心里想的却不尽然。
居然没有嘴对嘴喂药的情节吗?
差评好么什么混蛋!
少女心都要碎了。
一声声说好的爱她,把她当宝宝,结果居然捏着她的下颌,强硬地给她灌药嘛?
男人都是这样。
一点都不绅士。
郁暖被喂完药,便开始捂住胸口干呕,她没什么可吐的,就是一下被灌进那么些药汤,有些受不住。
他温热修长的手心,轻轻给她揉着胸口,另一边则为她拍着后背。
男人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嘴上哄人的话却说的坦然不害臊,又是宝贝,暖宝儿,还有乖囡,再哄她吃点蜜饯果子,捻在指尖,一点点给她咬来吃,吃得嘴唇红润润的。
郁暖都说不出话了,还要时不时可怜巴巴干呕,眼角微红,鼻头也是红的。
即便这样,心里的那口气还是散不了,她只用力拿指尖掐他,捏起硬邦邦的皮肉,使出吃奶的劲道转个圈,深得掐人奥秘。
只可惜她的指甲,在昏睡的那段时间,就不知被谁剪掉了,现下是透明苍白的样子,边缘修剪得圆润整齐。
就是掐得人不痛。
于是她更像被捏着肉垫,减掉指甲的奶猫,毫无还手之力,打人都不疼,掉眼泪人家也视若无睹。
毫无战斗力。
他撩开袖口,看了眼手臂,不咸不淡撩起眼皮,评价道:“怀了身孕,竟还这般有劲道,想必身子好得很。”
郁暖忍不住冷冷瞧他,胸口涌上来,只得团在一边继续打嗝。
为什么啊,这都什么梗?
做什么人人都说她怀孕了?
您不是最知道我怀孕没的吗混蛋!
这真是非常尴尬了。
偏生她还反抗不了。
他给她轻揉的大手,又开始给她按摩,温暖得叫她有些想蹭蹭,但男人抚摸到的,全都是禁忌的地方。
只他却像是没感觉,动作根本没有分毫情I色的意味,轻抚的动作与她撸猫时的手法。。。。。。太像了。
郁暖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被处刑了。
就因为她平胸……吗?
您好歹礼貌性地有一下反应啊?
她开始怀疑人生,难道自己真的胸平到不像个女人?那便怪不得他那日可以那样冷淡地全身而退了。
果然还是喜欢,大欧派大长腿的吗?
失败,低落,忧愁。
等稍稍不那么难受了,她脑回路绕了长安十八圈回转过来,才慢吞吞反应过来,慢慢吸气,反驳一句:“我没有身孕的。”
她又摸摸自己的小腹,神情竟有一点小小的怔松,又稍纵即逝。
抬头时,还是那般样子。
她希望自己吃的凉药,至少有点用处。
若真的成了事,她没有怀孕最好。既然剧情如此,想必即便不怀孕,还是不影响她的结局。因为若是怀上了孩子,那对于她,无疑又是一重可怕的抉择。
可她一瞬间的神情,却被他一点一滴,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握着她冰凉的小手,收纳在掌心捂热,漫不经心把玩:“暖宝儿,想不想要个孩子?”
他看着她时,黑眸深沉而温柔,却有些冰凉之意,浸润到她的心底。
尽管他们算是拜堂了,但怎么说,她都还是个……姑娘。他们更是相敬如冰。
您问一个姑娘,想不想怀上你的孩子。尽管一脸正经,可是这种问题本质上和流氓有区别么?
没区别吧?
但郁暖一时间,却也没法有什么更激烈的情绪。
因为她想到,这并不是个可以儿戏的话题,她是真的不想要孩子,也绝对不能有孩子。
在原本的世界,她也与朋友谈起过流产和生子的话题。有一个说法是,就好像如果你不开窗户,便无需对窗外漫天飞舞的种子负责,但如果开了窗户,那就必须承担种子飞进来,生根发芽的职责。
她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职责,也不舍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于是她面上的红晕,刷一下褪去,面色苍白憔悴,只是轻声道:“不要,我不想要孩子。”
他离得她很近,近到能瞧见小姑娘微颤的眼睫,和本能失落的眉眼。
他却微笑看着她,慢慢地诱哄道:“要一个罢,嗯?”
他温热的呼吸,在她的耳廓上,让她原本雪白的耳垂,渐渐染上红晕。
为眼前的男人生孩子啊……
怀上陛下的孩子吗?
郁暖忽然,一下清醒,努力把手从他掌心收回,对他冷冷道:“你休想。”
可是,她的手却如何,也无法从男人有力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他只会越攥越紧,就像是干枯多时的藤蔓,久旱逢甘霖,把最珍贵的生命本源,紧紧缠绕起来。
即便把她压迫地难以呼吸,却也能让他更温暖一些。
男人松开她,衣衫齐整,分毫不乱,禁欲而慢条斯理。
只是床上小少妇的发丝,已经凌乱贴在额角,眼角晕红,衣衫缭乱不已。
他并不欲强迫她,但也不准备放手。
男人只是俯身,慢慢地在她的额角,和眼眉处,轻轻落下凉淡的吻。
绅士的,温柔优雅的。
他轻轻摩挲着小娇妻的耳垂,在她耳边低沉,含着笑意道:“今晚,和明晚,朕等着你,嗯?”
郁暖的眼睛,忽然颤抖着睁圆,看着他却流下惊恐的眼泪。
她的眼睛里,没有丁点喜悦,也没有疑惑和暗含的期待,这是纯粹来不及乔装的模样。
真正的惶惑无奈。
他却微笑起来,丝毫不意外。
☆、第56章
他并没有再来招惹她; 只是俯身给她慢慢掖了被角; 强硬捏着她乱踢的小腿; 塞进被窝; 方踏着月色离开。
郁暖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态已经够糟糕了。剧情被打乱到这个地步,已是前所未有。
男人坦然尊贵的自称,低沉传入她的耳中; 便似是一记响亮的惊雷,叫她浑身战栗起来。
她甚至再也不敢抬头看他; 捂着凌乱的被褥; 长发披散面色发白; 可怜至极。
如果她是郁大小姐,她会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
郁暖也不知道。
原著中未曾出现过的情况; 她实在无法捏造出一个固定的解决方法。
于是,仍是选择向剧情线走。
她还没完成醉酒那件事; 所以再往后的事情,现在也无法考虑那许多。
只是,郁暖有些难以想象; 明明最初始的时候; 他拒绝了自己的投怀送抱。
甚至在她看来,他连丁点生理上的反应都没有; 冷淡禁欲至极。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 不知羞耻地往男人的身上贴蹭而已。
为什么他忽然这样决定?
男人甚至含笑宠溺地问她; 想不想要一个孩子。
怀上他的孩子。
郁暖实在想不通; 她也无法多想了,因为实在太困了。
她才堪堪醒来没多少时候,与他纠缠良久,脑中昏昏沉沉的,已然令她没了任何想头和欲求。
第二日醒来,比今儿个稍稍早了些,窗外的斜阳却也已然快要西下。
她静静合着眼,轻声问清泉道:“他人呢?”
清泉有些纳罕,因为郁暖很少主动问起三公子,却还是如实回答道:“公子今日不在。”
郁暖半睁开眼,垂落的眼睫落下小片阴影,嗓音平淡道:“他有说什么?”
清泉松了口气,才拿了一个信封出来与她,哄着解释道:“这是昨日三公子临走前,命他随身的侍从交予奴婢的。”
“那侍从说了,三公子言道,少奶奶若不问不提,就不必交给她。故而若您主动问起,奴婢才能将此信封交给您。”
郁暖心头有些毛躁,或许是因为连日来身体的脆弱,所以她的心情也变得低郁而枯燥。
她对清泉道:“你出去候着罢。”
她拿起信封,却觉里头有些沉,应当是放了甚么物件的。
郁暖不知为何,却有些不敢打开它。
戚寒时昨日那样的话,像是在向她摊牌,竟然是连他一贯居高临下,漠然戏谑心情都无有。
那样干脆明了,在她耳边低语,酥麻而隐约带着笑意。
他不想与她再玩捉迷藏,也不想以周涵的身份面对她了,那么,他到底是想与她怎样?
让她进宫去吗?成为他的妃嫔,为他生儿育女?
然后像很多原著里的妃子一样,一辈子见不了皇帝几回。即便为他生了皇子公主,也注定得不到关注。
就连皇子们于他而言,都稀松平常。不会漠视,却也恰到好处,从不会给予额外的时间呵护陪伴。
而女人们更是寂寞而渴盼,成日盼着陛下能临幸自己,从而得到一些慰藉。
郁暖很是迷茫。
其实她实在无所谓,本来就活不了几天的嘛。
人嘛,还是开心最重要。
他们也不会有孩子的,所以更不用担心自己生的孩子,会被陛下冷处理。
这么尴尬扎心的事,还是不要多想了。
郁暖拆开信封上的火漆,伸手进去摩挲。
她的掌心温润,指尖合拢,拿出来却发现,这就是出嫁前,他让郁成朗给自己的那枚玉佩。
镂空的盾形玉佩,雕工繁复锐利,侧面刻着古老的铭文。
展开里面的纸,她看见一行简略而遒劲的字体。
郁暖捏着纸缘的手指蜷缩在一起,把澄纸握得皱巴巴,可她却恍若不觉。
翻译一下,他的意思就是,玉是信物,她若想通了,便能凭着玉佩进宫见他。
都不需要她再装作怀疑。
他简明扼要,根本不容许她有分毫的犹疑。
郁暖没力气用膳了,但仍旧还是起身,在清泉的轻声细语里吃了一点点饭食,还乖乖喝下了一整碗药都没有矫情。
他不在的话,她吃药就比较主动认真。
就是这样浑身反骨。
有本事再打她呀略。
郁暖盘腿在床上,最后决定还是明天吧。
今天就算了,不是还有一天的嘛,那就不要把自己逼得这样紧了。
第二日郁暖一醒来,便喝下浓浓的两杯茶提神,再命清泉给她好生梳妆。
清泉道:“您还是要像以前一样吗?”
郁暖慢慢点头。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悄悄出神。
其实她的模样已经过分羸弱,美则美矣,却脆弱的像是正午烈阳下曝晒的冰粒,很快就会消融不见。
可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也没必要乔装打扮。
横竖,他又不是没见过。
现下已快至傍晚,清泉小心翼翼问她:“三奶奶,您这是要去哪里?”
郁暖被一旁的甘泉扶着缓缓起身,纤白的手指捏着袖口,只是淡淡道:“进宫。”
清泉并不知晓很多,此时也有些惊讶起来:“进宫?只是,太后娘娘并未传召您,您如此岂不是……”
郁暖安抚地看她一眼,却并不解释。
她又道:“拿酒予我。”
清泉实在有些无言以对,又劝她道:“小祖宗,这谁人进宫,都不会把自己吃个烂醉的。您这般,可是要折煞了整个侯府了,叫宫里贵人见了也不成体统。”
郁暖却很坚持,只是说:“你不必多言,无事的。”
她不知道,在剧情全然不同之后,她脑中的弦仍是自顾自越崩越紧。
郁暖甚至觉得,就在不远的将来,这根弦或许就要断裂开来了。
她不知道结果是什么,但只怕是死不成,也不能活。
还不如痛快干脆些,硬着头皮走下去。
所以,她还是要把自己灌醉,然后在天子怀里撒娇卖痴。
他再拒绝,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粘进他怀里乱蹭点火打死不出来。
这次一定不能让他再拒绝自己了。
为了脑壳,阿门。
郁暖握着酒盏,眼神已经有点乱了。她抿了一口细细品味,对着清泉认真评价道:“这个口味不好,以后我想吃苹果味的。”
清泉的脸更僵硬了,她真的无言以对:“…………”
郁暖很认真的催促她:“听见没啦。”
清泉连忙点头:“诶好……小祖宗你可甭吃了,这酒你也吃得醉,真要进宫岂不连仪态都失了?不若与太后娘娘那头通融则个,咱们明儿个再去吧。”毕竟,自家主子现下真个不成样。
郁暖喉咙里哼一声,只是醺醺然说道:“就这样才好。”
清泉无奈了,又是命人套车,又是给她披上外衣和披风,只怕她中途又着凉了,到时岂不病上加病。
郁暖又打开妆奁,拿出一块盾形的玉佩,让清泉给她装在荷包里。
这块玉佩很明显是男人用的,她个子娇小,人又生的柔中带弱,用这么雕工煞性的玉佩,怎么瞧都很显眼,而且还不搭调。
尽管已然到了早春,早就不似她嫁给他的时候那般冷冽,可傍晚的天色仍是有些冰凉的。
郁暖披着厚厚的大红色斗篷,伸手带上连帽,面前便是一圈雪白绒绒的兔毛,使她显得更小了,一张苍白的小脸却因着红色的映衬而稍有点缀,肤色却更是雪白。
郁暖被清泉扶着上了车。
临安侯府并不在内城一圈,故而马车到达皇城时,已然过了大半个时辰。郁暖有些困倦,但借着酒意,一双杏眼仍是明亮的。
外城守卫见了马车,并不放行,刚要讨要谕纸,却见车内伸出两根属于女人的雪白纤细的手指,柔软的中指上挂着一枚精致的盾形的玉佩。
为首侍卫的不敢松懈,近前稍看,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