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婵盈大眼睛一眨巴,笑嘻嘻道:“二哥,原来你竟不是在怪我,却是在怪夫子没有把我教好。”
单雄信语塞,“你……”扬着巴掌便要打过去。
刘文静及时拉住了他,“雄信!”
单雄信瞪了她一眼,气呼呼的自回房去了。
单婵盈见二哥走了,面色有些懊恼,小声嘀咕道:“夫子,这下二哥真生气了,我是不是有点过分?”
刘文静望了眼单雄信背影,语重心长向单婵盈道:“你二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婵盈啊,他是你哥哥,那么疼爱你,你该尊重他才是。”
单婵盈盯着脚尖,低声道:“夫子,我知道错了。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二哥整天舞刀弄棒的,我喜欢有学问的人。”
刘文静拍了拍她肩膀,道:“好了,我去找你二哥聊聊。”
刘文静进去时,单雄信坐在桌旁,拎着茶壶正在倒茶喝,见他进来,也不理会。
刘文静在他对面坐下,“雄信啊,婵盈还是个孩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更何况她已知道错了,其实女孩子娇纵些,原也不是什么坏事。”
单雄信放下杯子,道:“我这做哥哥的可以包容她,以后呢,她总要嫁人吧,不见得夫家就能包容她,她这性子,迟早要吃亏。”
刘文静不觉莞尔,“雄信,你虑的可真远,婵盈现在还小呢。”
单雄信苦笑一下,叹道:“二叔二婶去的早,从小是我看着她长大的,以前她小,怕委屈了她,凡事就都由着她,现如今她一天天长大,我不由就会想到她的将来,你说,这样下去,能行吗?”
刘文静在单雄信肩上拍了拍,道:“雄信,其实我以前也有个妹妹,也是父母去的早,我们兄妹相依为命,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从来用不着我操心,可是女孩子,太懂事太听话,反而会受委屈。后来她大了,看着她,我就总是觉得对不住她。”刘文静想起了往事,脸上神色越来越沉重。
单雄信沉思片刻,又是一声叹息,见刘文静若有所思,怔怔不语,遂问道:“先生,令妹现在何处?”
刘文静一笑,道:“失散了,走吧,婵盈还在院子里呢。”
午后,三人也不歇息,便忙着把西边那两间厢房整理出来,做成教室。
单婵盈人小力弱,他们搬搬抬抬,她帮不上什么忙,便趴在桌上翻着刘文静买的书,正翻的乏味,听见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单婵盈一个激灵,跳了下去,“有人来了。”
单婵盈小跑着上去开了门,见外头站着的还是昨日的桃花,忙一把拉住了她,“桃花姐姐,快进来,夫子在家呢。”
桃花有些害羞,未语脸先红了,“听说刘大哥要在村里办学堂,我来,看能不能帮上忙。”
单婵盈笑嘻嘻拉着她朝西厢房走,说道:“当然能啦,现在正缺人手呢。”
桃花被她拖着进了屋,见了刘文静,脸更红,低着头不语,刘文静讷讷半晌,才道:“桃花姑娘,你来了。”
单婵盈心里好笑,拉着单雄信胳膊朝外走,“夫子,桃花姐姐,我与二哥去收拾那间屋子,我们比一下,看谁先弄好。”
刘文静见他两个走了,果然自然了些,道:“桃花姑娘,快请进来吧。”
桃花红着脸点了点头,快步进了屋子,拿起一块抹布,便擦拭起来。
刘文静看了她一眼,眼中神色复杂至极,迟疑片刻,也埋头打扫起来。
单雄信被单婵盈一口气拖进另外一间屋子,诧异问道:“婵盈,你做什么?”
单婵盈狡黠一笑,“二哥,这你就不懂了,还记得以前在我们庄上的尤俊达大哥吗?”
“自然记得,怎么了?”
“当时的锦儿姐姐不是也这样对尤大哥吗?后来就嫁给了他。”
“原来是这样,可是,我看先生的神色,只怕没有那个意思。”
“先生亲口告诉你了吗?没有,所以你猜的做不得准,以后呢,没准桃花姐姐就成我师娘了,所以我们不要总在人家面前碍眼。”
两人正说着,却见桃花快步走了出去。
单婵盈诧异道:“桃花姐姐怎么走了?”
单雄信抱肩道:“看来我猜的还是没错。”
单婵盈低声道:“二哥,我们去瞧瞧夫子。”
单雄信板起脸道:“小孩子家,别总跟着胡乱掺乎,干活吧。”
单婵盈虽然不大赞同单雄信的话,不过一时也不敢过去,只能跟着单雄信老老实实干活。
次日,果然有几个学生来刘文静家里上课,刘文静先从简单的字开始教,讲课诙谐风趣,妙语连珠,每个学生旁边都设有一个沙盘,刘文静让他们用树枝把字写在沙盘上,写完抹掉重新再写,倒也有趣。这帮小顽童半天下来,居然学的很认真。
窗外还有很多前来观摩的家长,一边看一边议论,实是不太放心教自家孩子来上学,他们亲眼看了,倒是放心许多,下午便又多出几个孩子。
第三天上,学生已多到了二十个,除了单婵盈,竟然还有两个女学生。
单雄信见刘文静的学堂办的风生水起,也跟着高兴,他仍旧早晚要打趟拳脚,练套剑法。日间无事,便在房里翻看刘文静的藏书,《三国志》,《战国策》,后来实在无书可看,连《易经》,《黄帝内经》,《诗经》都看了起来。
时光流水般逝去,转念便要过年了,天也愈发的冷,刘文静便给孩子们放了假,有些乡亲见自家孩子自上了学,果然长进不小,心里过意不去,便有送年画炮仗的,送腊肉咸菜的,更有送柴的。刘文静一概坚辞不受。
年二十八的早上,刘文静,单雄信,单婵盈三个一道去了趟武功县城,采办年货,城里很是热闹,处处张灯结彩,街上熙熙攘攘,都是办年货的。
三人一天下来,满载而归。傍晚时候,又下起了雪珠子,刘文静和面,单雄信剁馅,准备包饺子。
一时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三个人围着火炉,一起包饺子。
外面没有风,雪花纷纷扬扬,簌簌而落,世界又变得无比纯净无比沉寂。一灯如豆,火光摇曳,融融的暖气在屋子里蔓延。
单婵盈与单雄信都是第一次包饺子,又是新奇又是好玩,单婵盈毕竟是个女孩子,心灵手巧,学的很快,不多会,便已做的像模像样,单雄信没有她包的精巧,速度却很快。
“先生,我想年后去一趟大兴。”
“二哥,你不是说要留下来陪我读书吗?你走了,我怎么办?”
“婵盈,我正想与先生商量此事。”
刘文静目光和煦,悠然道:“婵盈啊,你就留在这里读书,你二哥去游历,你看怎么样?”
单婵盈想了想,道:“可是我想二哥了怎么办?”
单雄信心中一热,踌躇片刻,安慰她道:“婵盈,你听话,跟着先生读书,我会回来看你的。”
“那好吧。”单婵盈撇撇嘴,又朝饺皮里面加点了肉馅。
“先生,那婵盈就托付给你了。”单雄信郑重的说道。
刘文静莞尔,“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
年三十晚,三个一起吃了饺子,便围着火炉守夜,单婵盈缠着刘文静讲故事,刘文静本就装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便一个接着一个的说与她听,单雄信也坐在旁边,听的十分入神,其乐融融。
过了子时,村子里渐次响起爆竹声,三人也跑到院子里去放炮仗,是时大雪下的正紧,地上早落了厚厚一层,炮竹在空中炸开,火星子杂着雪花,一闪即逝。一通噼里啪啦过后,包裹炮仗的火红纸屑便落了一地,像是雪地上绽开的红梅,映着屋中火炉里熊熊火光,妖娆可爱。
过了年初九,学堂便又开始授课,有了年前的效果,年后来的学生更多,连隔壁村里的孩子都来了几个,两间学堂已坐的满满的。
单雄信把身上银子分作两半,一半留给刘文静,一半自己带在身上,便打了个包袱,骑马向大兴去了。
☆、第19章
武功县本就属京兆郡,故而距隋都大兴并不远。
单雄信一路行去,□□乌龙驹疾若闪电,他久未纵马奔驰,只觉得浑身畅快淋漓。
渭水初融,大地解冻,万物复苏,天地间一片勃勃生机。道旁一溜杨柳树,树干粗壮,枝条依依,一冬蓄势,只等着春风吹拂,便要吐翠发芽。
单雄信赶了一天的路,黄昏十分,一抹斜阳似血,正欲寻个歇脚的去处,遥见一面杏黄酒旗在万千枝条间若隐若现,被风吹的猎猎飞舞。单雄信闻着风中送来的酒香,更觉腹中饥馑,不自觉的挑眉一笑,笑容直如春花霁月,伸手勒住马缰,乌龙驹一声嘶鸣,顿住前踢,他跳下马背,把乌龙驹系在酒肆旁的杨柳树上,按着腰间宝剑,大步跨进店门,“掌柜的,筛两斤酒,切一斤牛肉来。”
因尚在正月,外出的人不多,故而虽是晚饭时候,店里却没什么客人,掌柜的急急从后堂转出,热情招呼,“客官您随便坐,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单雄信道了生受,自搬了张椅子,坐在店堂正中围着炉子烤火。遥遥听见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约摸有十几骑,听声音是向酒肆奔来,不多时,便奔至酒肆外。
当先是个裹着锦裘的少年,约摸十七八岁模样,勒着紫金冠,系着锦玉带,挂着龙纹剑,生的是天庭饱满,地格方圆。两条双眉如墨,紧紧压在一双星目之上。锦裘少年当先下马,便有一个仆从模样的汉子上前接过了马缰与鞭子。
少年大步流星走进店门,因身形高大,便把最后那一抹斜阳余晖全挡在了外头,店堂内陡然一暗。他眸子在单雄信面上一扫,向他略抱了抱拳,朗声道:“店家,筛酒来。”声音更似洪钟。
单雄信回了一礼,向一旁退了些,好让那少年也围在旁边烤火。
少年的随从从店外抬进几个大麻袋进来,掌柜的从后堂跑出来,满面俱是笑,迎上去道:“裴公子打猎回来了,看来这一次收获不小啊,公子稍等,我这就温酒来。”
少年呵呵一笑,道:“那边麻袋里有只大鹿,你拿去炖了,我们下酒吃。”
单雄信看时,见那十几个随从,七手八脚解开口袋,果然从里面拖出一只鹿,抬向后堂。
那少年在单雄信对面坐下,伸手烤着火,道:“在下裴贺裴元庆,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单雄信抱拳道:“不敢,潞州单通单雄信。”
掌柜的拎出一壶温的滚烫的酒,店伙跟在后头端了两盘熟牛肉出来,“裴公子,那鹿一时半刻煮不好,先吃些牛肉下酒。”
裴元庆含笑道:“单兄,可否赏光共饮?”
“裴兄客气了,请。”
“请。”
两人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而坐,裴元庆的随从自被安置在别桌。
掌柜的安置好酒菜,店伙筛了两大碗酒,单雄信端起一碗,挑眉笑道:“裴兄,雄信敬你一杯。”
裴元庆也不客气,呵呵一笑,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两人各自喝了三大碗酒,俱大呼痛快。
酒过三巡,裴元庆吃了几块牛肉,搁下筷子,道:“单兄远道而来,不知要去那里?”
单雄信道:“本是出来四方游历,年前在武功县杏花镇上耽了月余,现下准备去大兴城走走,也好见识下我大隋国都。”
裴元庆笑道:“原来如此,单兄既是要去大兴,可千万别错过了十五日的上元灯节。”
“上元灯节?”
“正是,皇上已颁出旨意,今年要在东市与百姓一道赏灯,今年的花灯,自然比往年要好看。”
单雄信莞尔一笑,“经裴兄一说,倒要去好好赏玩一番了。”
裴元庆又道:“此去大兴城还有五十里路,只怕单兄赶过去,已关了城门,我家在城外有个庄子,若单兄不嫌弃,请往庄上住一宿。”
单雄信是个爱结交朋友的,听说,抱拳谢道:“裴兄一番盛情,雄信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所谓英雄惜英雄,裴元庆见了单雄信一表人才,气度非凡,便生了仰慕亲近之心,单雄信见他人物俊朗,豪爽大方,自然也心向往之。
两人又饮了几盏,店家端了煮好的鹿肉上来,肉香四溢,兀自在鼎中沸腾,裴元庆喜道:“单兄,有此佳肴,我们再痛饮他十斤酒,裴平,吹一首曲子,为我们助助酒兴。”
裴平是裴元庆贴身侍从,当下打开包袱,取出一枝碧生生的洞箫来,先试了试音,便演奏起来。
有了箫声助兴,裴元庆情绪激昂,又端起一碗酒,“单兄,我们今日一见,甚是投缘,元庆再敬你一碗。”
单雄信端起酒在他酒碗上一碰,“好,干了。”
裴元庆一饮而尽,大呼,“痛快!”
单雄信亦搁下碗,抿掉了嘴角酒渍,道:“痛快!”
几盏酒灌下去,裴元庆已有了三分醉意,看着单雄信腰间宝剑,笑问,“元庆看单兄也是个练家子,我们切磋一下如何?”
单雄信挑眉爽朗一笑,道:“雄信见裴兄也是我辈中人,早有此意,裴兄,请。”
裴元庆脚步已有了几许虚浮,按着腰间佩剑,起身向店门外走去,单雄信三分醉了,步子也有些趔趄,大步跟着跃出了店堂。
裴元庆的随从见状,都一拥而出,裴平也住了箫,上前劝道:“公子,喝了这么多酒,这会还是别耍剑了,若是……”
裴元庆不待他说完,截口道:“裴平,你退下,把那首酒狂奏来。”
单雄信哈哈一笑,向裴元庆的一众随从道:“你们大家只管放心,我只是与裴兄切磋一下,不妨事。”
众人唯唯诺诺,素来知道裴元庆性子,当着外人,不敢再劝,裴平踌躇片刻,复又按韵,奏起曲子来。
是时夜寒如水,苍穹若墨,一弯月牙高悬,月辉清冷如雪,照着地上两个人,在他们身上镀了层流动的水银。
裴元庆脱了身上锦裘,只留一件月白中单,蓄势待发。
单雄信一身玄衣,缓缓抽出宝剑,手臂抖动,剑气若虹,寒光逼人。
裴元庆也拔出宝剑,捏了个剑诀,如雪月色映在玄铁长剑上,一抹清辉在他点漆瞳眸上一闪而过,长剑便在夜空中划开一道水纹,直刺而出。
单雄信玄色身形矫健异常,剑法连贯,一腾一跃若蛟龙出渊,大开大阖间沉稳练达,挥洒若泼墨。
裴元庆的剑法却是行云流水,轻灵非凡,一回身一起跳如蹁跹惊鸿,招式虚实相依,既快且密。如穿花蛱蝶,汲水鹳鹤。
酒狂乃晋代竹林七贤阮籍所作,三字一句,同音反复,音乐流动如注,满腔愤怒,嫉恶如仇。
试想,皓月当空,冷夜寒风,天地幽幽,既空且旷,满腹积郁,大醉狂走,何等酣畅淋漓!
一曲终了,两把长剑相交,月如弯刀悬于其上,衣袂飘飘,猎猎生风。
一众仆从与店中掌柜伙计早看得痴了,半晌,才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好,好……”
单雄信收起剑,笑赞道:“裴兄好剑法。”
裴元庆还剑入鞘,拱手道:“比起单兄,元庆还逊了一筹。”
“裴兄太过谦了。”单雄信走过裴平身旁,在他肩上拍了拍,“吹得好曲子,好生畅快。”
裴平呵呵一笑,道:“小的比起公子来,可差远了。”
单雄信遂向裴元庆道:“想不到裴兄还精通音律,实在令人佩服。”
裴元庆见裴平抖落出了他的技艺,遂接口道:“元庆也是个半吊子,谈不上精通,今日出行打猎,未带琴,回到庄上再献丑不迟,还望单兄不吝指点。”
单雄信哈哈一笑,道:“雄信一介武夫,不懂音律,只懂得舞刀弄棒,喝酒吃肉,裴兄,我们再去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