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不要停,能跑出去的赶紧朝城外跑,晚了就来不及了。”
伴随着他的话音,接连几声炮响,逃避的人群本来朝南城门跑,这时,调转方向朝东门出城,显然跑到南门已经来不及了,北夷军队马上攻城了。
一时,东城门方向涌来的人越来越多,好在王府侍卫开道护卫,马车跑不远,看见东城门了,傅书言松口气同时,回头看四房和大房的车,不知道里面的人伤到没有,逃难的百姓蜂拥而至,傅书言看不见四房和大房的车辆,替大房和四房人担心,干着急没有办法。
傅书言的车子跑到东城门,骤然,几声炮响,犹如惊雷,人群中有人大喊,“夷军攻城了,快逃啊!”
傅书言从车窗往外看,街上顿时大乱,逃难的百姓互相踩踏,前面有一个人倒下,后面的人接二连三跌倒,就这一功夫,踩踏而死的就有上百人之多,见这种惨状,傅书言心惊,尤其惦记二姑娘傅书毓和八姑娘傅书锦。如果姑娘家落入敌手,不死受辱也没法活下去。
这时,守城门的士兵,要关城门,城门大开,敌军来袭,不攻自破,正往外逃跑的百姓,阻止守城的士兵关城门,双方发生冲突,趁间隙傅府的车子在英亲王府侍卫的护持下,在没关城门前冲出城门,傅书言探身朝后看,城门口官军和百姓厮打,一方要关门,一方不让关门,一片混乱,这种情形,如果北夷军队到了,不费吹灰之力,攻占京城。
傅家的车马一路不停,跑出十几里地,京城已炮火连天,喊杀阵阵,傅家人沿途不敢歇息,离京城太近,万一夷人追过来,英亲王府的护卫带着傅家妇孺,处于劣势。
好在早有准备,上路之前,都备好干粮和水,拉车的马匹太累,停下来歇息半个时辰,继续赶路,怕北夷人打过来,不敢耽搁太久。
直到进入山东境内,战火还没有波及,山东富庶,土地肥沃,百姓生活照旧,一派祥和景象,这日,进了临清县城,傅家的车马停下修整,找了一间大客栈,一路风餐露宿,人累马乏,总算得以休息。
傅老太太跟傅鸿、傅哲商量派人回去打探,看能不能遇见那两房人,出去打探的家人沿途遇见从京城投奔到此地的人,谈虎色变,有两个在夷人破城后,混出城的人讲,夷人破城后,大开杀戒,男子不管是否未成年,一律斩杀,□□妇女,京城哭爹喊娘,一片惨状。
傅家人听了,心情沉重,傅书言脑海里始终留下傅府四房和大房的车子翻倒在地的情形,每每想起清晰留在记忆里,几乎成了梦魇。
傅鸿道:“幸好母亲有先见之明,约定相聚地点,如果那两房人走散了,自己能寻来。”
谁都知道,话虽如此说,当时看见车辆翻倒,里面的人有没有死伤不知道,如果受伤,无药可医不说,没有马车,四肢灵便的人,这种情形下,都未必能逃出来,何况受伤,即使侥幸能逃脱出城,没有车辆,到山东路途遥远,兵荒马乱,匪患猖獗,难保平安。
店家上来酒菜,傅家人看着美味佳肴,都食不下咽,杜氏最惦记八姑娘和安哥,这两个孩子,从小丧母,她照管一阵子,有了感情,傅老太太,几房人都是她的儿孙,十指连心,那个有事她都心疼,宁氏担心老太太着急上火,跟着着急上火。
一桌饭菜,就三房的和哥年纪小,饿了,吃了一小碗饭,冯姨娘眼瞅着和哥吃饭,没心思吃东西,惦记宫里的女儿傅书湄,不知道皇帝逃走时,带没带上女儿,皇帝天不亮就逃出京城,宫里低等嫔妃都没带上,夷人打到皇宫,听说抓住宫女妃嫔糟蹋,不少宫女嫔妃纷纷跳井自尽,以免受辱。
冯姨娘想到这里,突然对傅鸿道;“老爷,六姑娘不知道怎么样了?”
众人都缄默,这种时候,自身难保,谁会去管一个姬妾死活,傅书湄在宫里命贱如蝼蚁,结果可想而知,杜氏叹了声,“皇帝出宫,想必东宫之人也全带了去。”
冯姨娘担心地道:“听说夷人杀进皇宫,不少宫女嫔妃为保贞洁,投井而亡。”
傅书言脱口道;“六姐姐不会自尽的。”
傅书湄的性子,即便受辱,也必不能自尽,像她六姐这样的人适合乱世生存,贞洁烈妇她六姐不屑做的,她六姐这方面人很机灵。
提起东宫,傅书言一直没有高昀的消息,高昀父兄生死不明,高昀不可能坐视不理,如果高昀在京城,太子妃文氏的夫君和大儿子生死未卜,云氏拼死也能拉着小儿子逃走,危急时刻,高昀不可能置她不顾,跟着母亲逃走的,城破之前,一定会来通知她,唯一的解释,高昀早已不在京城,去了哪里,傅书言没有判断错误的话,他去靳关寻找父兄,深入敌人腹地,危险可想而知。
朝廷军队全军覆没,卫廷昶随大军出征后杳无音信,傅家四房人,现在剩下两房人,傅书言一颗心分成几下。
众人都大眼瞪小眼看着眼前的饭菜,谁也不动筷,傅老太太道:“吃吧!不吃不喝自己身子骨垮了,等不到日后团聚。”
逃难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傅家剩下的两房主子不管大伯还是小婶子、姑娘,都在一个桌上吃饭,傅老太太动筷,都跟着拿起筷子,端碗吃。
傅书言吃不下,也强咽了一碗饭,刚进入山东境内,还有一段路要走,不吃饭没有体力,撑不下去。
又走了几日,傅家人到了清平县境内,这是傅明仁的地盘,傅明仁任清平县令,已有家人报二公子傅明仁,傅明仁带人走出十几里,迎接家人。
彼此见面,提起走散的两房人,又是一阵唏嘘。
傅明仁把傅家人迎进县衙后院,说起,东府里的人刚到不久,没有住在县衙里,东府在临县有生意买卖,有两处宅子。
到晚间,东府得了信,东府大爷和大太太及两位公子,特地过来请国公府的人过东府宅子里住,东府大爷一向豪爽,道;“县衙门地方窄小,住着不方便,咱们府里的宅院前后五进,住着宽敞,不如都搬过去。”
东府里大太太对傅老太太道;“大伯母,平常没事,一年才得聚几回,这回搬得近,来回走动方便,互相照应。”
傅老太太道;“你们府里人口不少,还有两个姑爷两家人,不好叨扰。”
东府大太太道;“大伯母,您要不去,我留下来陪您,不走了。”
东府盛情,傅老太太不好推却,道;“好,我们一家子都搬过去。”
东府大爷傅威道:“咱家有几艘大船,我命这几艘船只留在港口,一旦北夷人打过来,乘船出海。”
一切计议妥当,傅家两房人搬到临县的傅家东府的宅子里,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这场战争在人人心里留下阴影,各自有牵挂之人,日子宁静,没有人太开心。
傅鸿派出打探之人,都无功而返,兵荒马乱,找人困难,傅家唯有等那两房人寻来。
傅府出去打探的家人回来,带回一个消息,皇帝带领皇后嫔妃皇子公主朝东南沿海逃跑,北夷人攻入京城,烧杀抢掠,北夷大军便沿着皇帝逃走的路线追赶,幸有英亲王高恪带兵护驾,拦截北夷大军,皇帝才得以喘息,举国发下诏书,各路组织勤王之师。
傅书言听闻荣亲王跑到山东境内落脚,趁着北夷军队往南追赶皇帝,无暇东顾,招兵买马。
傅明轩来到杜氏房中,对傅鸿和杜氏道:“如今夷人犯我中原,所到之处,烧杀抢掠,血洗京师,荣亲王招募兵将,勤王救驾,儿子身为男儿之躯,当为国尽忠,报效朝廷。”
傅书言在旁听着,三哥要去逃奔高璟。
杜氏担忧,道:“明轩,夷人凶悍,我看还是等等看。”
傅鸿道;“我庆国公府深受皇恩,皇帝有难,怎能袖手旁观,明轩,你速去投军报效,战场杀敌,把夷人赶出中原。”
杜氏无奈道;“明轩既然一定要去从军,还要跟老太太说一声,怕老太太不舍孙子。”
三房人等,又去老太太屋里,傅老太太听说孙子要去从军,道:“你有这个志向,保家卫国,祖母支持你。”
傅老太太心疼孙子,然大道理懂,傅明轩怕祖母阻拦,才先跟父母说,听祖母同意,高兴地跪地叩头,“孙子告罪,不能承欢膝下。”
傅老太太道:“忠孝不能两全,去吧!报效国家,也是为自己家,我们现在连个窝都让人占了,你大伯大娘,叔叔婶娘,兄弟姊妹下落不明,盼着能退了强敌,我傅家一家人团聚。”
傅明轩从军,傅家人送他出门,杜氏一遍遍嘱咐,上战场打仗,刀剑无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傅鸿拍拍儿子肩膀,“明轩,好样的,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儿子谨遵父母之命,绝不给国公府丢脸。”
吕嫱和傅明轩新婚不久,难舍难离,看傅家人多,不好表现太过明显缠绵,傅书言看出她不舍之情,兄妹情深,跟吕嫱两个,坐轿一直送到清平县城城门外。
傅明轩下马,吕嫱和傅书言下了轿子,傅明轩对傅书言道:“替我照顾祖母和父母,”
傅书言道;“三哥你放心吧!保重!”
傅明轩又看向吕嫱,“等我回来。”
吕嫱依依不舍,“打败夷人,早点回来。”
三个人正站在城门外说话,就见城外大路上,飞驰而来一对人马,傅书言眼睛注视着远方大路扬起的沙尘,不由紧张,难道夷人小股队伍来袭,傅明轩握住□□宝剑。
城上守城士兵喊:“什么人?”
那队人马风驰电掣,越来越近,出现在五六十米之外,傅书言和吕嫱想退回城里,已经来不及了,前方那队人马眨眼便冲到眼前,把三个人围在当中。
☆、第91章
城外突然出现一队人马,眨眼冲到跟前,将傅书言三人围住。
战马在傅书言身前几米远勒住缰绳,傅书言轻轻吁了一口气,不是北夷的士兵,这队人都是中原人的样貌,马匹往两旁闪开,傅书言看见正中骑在雪白高头大马上一人,身披玄金缡龙纹鹤敞,头戴镶珠宝玉冠,玉冠正中一颗硕大的蓝宝石,发着幽幽的光,一张深邃清隽的面孔。
傅书轩喊了声,“世子爷……”便住了声,只见从高璟身后走出一匹马,看见马上之人,傅书言惊喜叫了声,“四叔,八妹妹。”
傅书言几乎喜极而泣,八姑娘傅书锦哽咽叫了声,“七姐姐。”
傅瑞骑在马上,身前坐着八姑娘傅书锦,傅明轩激动地上前,“四叔,我们一直等您。”
傅瑞的面容有些苍老和憔悴,看见亲人很是激动,对傅书轩道;“把你八妹妹接下去,你八妹妹脚骨折了。”
傅明轩把八姑娘傅书锦抱下马,把她放到傅书言的轿子里,傅瑞对侄女道;“我跟你八妹妹半路遇见璟世子,多亏璟世子一路照顾,我和你八妹妹才得以活着见到你们。”
傅书言来到高璟的马前,端端正正地下拜,“傅书言拜谢世子爷救了我四叔和妹妹。”
高璟垂眸,看见马前女子翩翩下拜,深邃的瞳仁落入几点繁星,清亮的声音道:“碰巧遇见,傅七姑娘不必客气,幸会。”
傅明轩上前抱拳,“谢世子爷救了我四叔和我妹妹,大恩无以为报,明轩正要投奔世子爷,可巧在这里相见。”
“明轩,你我不谋而合,知道你住在这里,我也正想找你,先送你四叔和妹妹回去。”高璟道。
傅书锦有脚伤,骑马不便,乘傅书言的小轿,这里离城门大约七八十米远,城外大路上此刻没有过往的轿子,傅书言要步行回县城里才能雇到轿子,高璟突然问;“傅七姑娘,你会骑马吗?”
傅书言点点头,“骑术不精,勉强凑合。”
一个士兵牵过一匹高大淡金色皮毛的汗血宝马,高璟打量一下傅书言纤细的腰肢,怀疑她是否能上去,就见傅七姑娘轻盈跃上马背,目光中有几分赞许。
吕嫱和八姑娘傅书锦乘轿,其他人骑马,轿夫抬轿飞奔,一行人打马前行,往县城里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高璟跟傅书言打马并行,快到正午,阳光炽烈,高璟微微侧头,看马上少女身着粉霞罗衣,如秋日般明澈的双眸,阳光照入,耀眼的璀璨,亮得令人心悸。
傅书言余光瞥见高璟注视着她,微微有些不自在,找了个话题,“听说荣王爷殿下正招兵买马,准备讨伐夷人?”
高璟收回目光,目视前方,声音又恢复清冷,“国人痛恨夷人,杀我同胞,占我国土,一呼百应,士气高涨,现在正筹措粮饷,两军开战,需粮草和饷银,支撑十几万大军,粮饷充足,兵将才能奋勇杀敌,无后顾之忧。”
傅书言寻思片刻道:“山东富庶,若是硬征粮草和饷银,富户人家怕不愿意拿出来,募捐钱粮有限,不足十几万大军所需,不如以官府名义,借粮饷,打欠条,等来日收复失地,几分利归还,这样能调动一些富户和百姓的积极性。”
高璟眼睛一亮,“这倒是一个办法,傅姑娘娘功课优秀,头脑灵活。”
傅书言谦道;“我一女流之辈,不懂战场上的事,璟世子还要好好斟酌一番,权衡利弊得失而定,国家打胜这场战事,国库空虚,京城被夷人洗劫一空,将来拿什么归还这么大一笔债务,还有当今圣上怎样看待此事,要计议周全,世子爷不用听我随口一说。”
高璟侧头,阳光刺目,深眸微眯,“傅姑娘虽是女流之辈,不乏见识。”
高璟心道,难怪东宫破坏傅卫两家从小定下的亲事,执意娶傅七姑娘,辅佐高昀,太子妃深谋远虑,慧眼识人。
二人谈话稍顿,傅书言垂下眼睑,低声道;“世子爷知道廷昶哥的消息吗?”
高璟神色一暗,醇厚的声音沉沉的,发闷,“我派人去前线打探,没有任何消息,靳关战役早已结束,如果廷昶还活着,早该有消息。”
傅书言读出高璟没说出的话,太过残酷,凶多吉少。
傅书言倏忽心刺痛,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高璟望着少女的眼中泛起迷蒙水雾,唇色苍白,心底某一处,狠狠地疼了一下。
傅书言如果嫁给高昀,背负太沉重,两人的感情多少受影响。
二人沉默,这时,已到傅府门前。
早有下人报进去,傅鸿听说荣亲王世子到府上,急忙亲自出迎,上前施礼,“臣庆国公傅鸿拜见世子。”
高璟很客气,“庆国公不用多礼。”
傅鸿突然看见人群中的四弟傅瑞和侄女,傅瑞叫了声,“三哥。”傅鸿百感交加。
傅鸿让高璟到前厅上坐,重新拜谢高璟救了四弟和侄女。
傅书锦被仆妇背到后宅,放到炕上,傅书言替她检查伤处,傅书锦脚踝骨已接好,打上绷带,不能吃力。
傅书锦道:“当时马车跑得急,突然收缰,车翻了,我跟二娘梅氏和婉姐一辆车,父亲把我们从车里弄出来,二娘梅氏尾骨骨折了,不能动弹,幸好婉姐没有受伤,只有我一个人脚踝骨折。”
傅书言道:“其她人都怎么样?还有人受伤吗?”
傅书锦道;“母亲和诚哥的坐的车先翻了,父亲救出母亲和诚哥,诚哥的胳膊擦破点皮,别的身上没有什么伤,后面大房的人,大伯母和二姐姐坐的车子翻了,大伯母腰被撞伤,疼得很厉害,直不起腰,幸喜二姐姐毫发无伤。”
听八姑娘徐徐讲述,傅书言能想象出当时的惨状。
傅书锦低头,形容难过,半晌,又接着道;“大伯母和二娘伤势重,走不了了,后面一辆车坐丫鬟仆妇,马车没翻倒,大伯父无奈,决定用后面一辆车把大伯母和二娘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