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4)
令庞加莱及有影响力的殖民地游说团沮丧的是,克雷孟梭几乎不关心收回法国殖民地,对中东也不怎么感兴趣。和会开幕前,他有关战争目标的简短发言故意说得含糊其辞,一方面足以让法国民众放心,同时又不至于使自己被任何僵硬的要求捆住。战争期间的官方发言仅仅提到解放比利时,被占领的法国领土,受压迫人民的自由以及阿尔萨斯和洛林。正如他对下议院所说,他的工作就是制造战争。至于和平,他对一位记者说:“有必要提前宣布想做的一切吗?没有!”1918年12月29日,议院的评论家强烈要求他更明确一些,但遭其拒绝。“和平问题极其重要”,谈判也将充满欺骗性。“我将不得不做出声明,但现在不会”。为了法国更大的利益,他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他要求进行一次信任票选举,结果他以398票比93票胜出,现在他的主要对手是他的盟国。
劳合·乔治和大英帝国代表团(1)
1月11日,英国首相大卫·劳合·乔治与往常一样精力十足地登上一艘英国驱逐舰,准备横渡英吉利海峡。他抵达巴黎时,对和会至关重要的三个关键人物终于齐集一地。虽然,他仍然和威尔逊看法一致,但他和克雷孟梭自1908年就熟识了。他们初次相见时,克雷孟梭已经是个有名的政治家了,而劳合·乔治仅仅是个大有前途的青年。会面并不成功。克雷孟梭觉得劳合·乔治对欧洲和美国无知到令人震惊的地步,而他留给劳合·乔治的印象则是“令人讨厌,脾气暴躁的野蛮老头”。他说,他发现在克雷孟梭的大脑中“没有仁慈、尊重和友好”。战争期间,当劳合·乔治不得不和他打交道时,他明确表示不得再恃强凌弱。最后,他声称他非常欣赏克雷孟梭的智慧、坚强和爱国热情。克雷孟梭也勉强喜欢上了劳合·乔治,虽然他经常抱怨劳合·乔治没有教养。这个法国老头严厉地说,他不是个“英国绅士”。
和会三巨头都带着各自国家的特色前去谈判:威尔逊带着美国的仁慈,确信美国的方式是最好的,并且对欧洲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而有一丝不安的怀疑。克雷孟梭则带着法国深沉的爱国精神,胜利的安慰以及对德国复兴永远的忧惧。劳合·乔治则关心英国的殖民地及其强大的海军。每个人都代表国家的利益,同时也代表个人。他们的成败、劳累、疾病和喜好都会影响和平方案。从一月到六月底,除了二月和三月中旬(那时,威尔逊和劳合·乔治分别返回国内),三巨头每天会晤,通常是上午和下午。起先,他们都有外交部长和顾问陪同,但三月以后,他们单独会面,只带一两个秘书,偶尔带个专家。如此频繁的面对面的会谈迫使他们相互了解、喜欢,也互相激怒对方。
三人中,劳合·乔治最年轻,他性格欢快,面色红润,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和一头蓬乱的白发(“你好!请问您是查理·卓别林吗?”有个小女孩曾这样问他)。令威尔逊记忆犹新的美国内战结束时,他才两岁。当克雷孟梭见证在普鲁士打败法国后的战争余殃中重建的德国时,劳合·乔治还在读小学。他不但年轻,而且身体好,适应能力强。威尔逊为遵守自己提出的原则焦虑成疾,克雷孟梭为法国的需求彻夜不眠,劳合·乔治却接受挑战和危机而不断进步。正如罗伯特·塞西尔勋爵,一个从未认可过他的保守党人不无敬佩地说:“无论会上发生什么,工作多么艰难,责任多么重大,劳合·乔治先生总是处于最佳状态——经常发表高明而毫无恶意的评论以戏弄同僚。”
他深爱的一个女儿去世了,个人丑闻和政治上的争议差点毁了他的事业,经历过这些紧张时刻后,他懂得了悲剧的滋味和含义。在他先后担任军需大臣及战争大臣的四年中,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工作。1916年底,协约国似乎已经彻底被摧毁,他接过首相重任成为联合政府首领。和克雷孟梭一样,他使全国上下团结一致并最终走向胜利。1919年,他在选举中再次获胜,但联合政府的大多数人却并不真正属于他。他是自由党人,而其支持者及最重要的内阁成员却基本上是保守党人。虽然他和保守党领导人波纳·劳关系密切稳固,他还是得保持警惕,小心提防。他的竞争对手,已下台的前自由党人首相赫伯特·阿斯奎斯也在潜伏中静坐反思,随时准备反攻。许多保守党人依然记得他过去的激进行为,担心会像以前自己的领导人迪斯雷利一样给他们带来灾难,他们在猜想劳合·乔治会不会太聪明、太敏捷、太不合常规。劳合·乔治在新闻界也面临强敌。媒体大王北岩爵士从夸大狂急转为偏执狂,也许这是使他丧命的梅毒病的早期征兆。他之所以选北岩(Northcliffe)这个名字是因为首字母与拿破仑的一样。他确信是他通过包括《泰晤士报》和《每日邮报》在内的报纸的支持把劳合·乔治扶上首相宝座的;而现在他的创造物却拒绝任命他为战争内阁大臣和驻巴黎的英国代表团代表,为此,他非常生气。
另外,劳合·乔治还得应付没有为和平做好准备的国家,战争的胜利使人们抱有巨大的甚至不理智的期望:他们以为和平谈判轻而易举;工资和福利将会上涨,税收则会下降;社会会变得和谐,也有人认为社会会出现###。公众情绪也难于把握:时而一心复仇,时而逃避。1919年最流行的书是出自一儿童之手的戏剧小说——《年轻的来访者》。由于国内劳工暴动,国会叛乱以及棘手的爱尔兰问题,逗留巴黎期间,劳合·乔治不得不分出精力处理这些问题。但谈判时,他总是全力以赴,似乎头脑里再也没有别的事情。
如果有人和拿破仑很像,这个人并不是受骗的可怜虫北岩爵士,而是他所憎恶的人。拿破仑曾这样评价自己:“不同的问题和事务就像橱柜里的物品一样排列在我的大脑里。当我想打断某种思绪时,我会合上抽屉,打开另一个。我想睡觉了吗?那我就关上所有抽屉,然后我就睡着了。”劳合·乔治具备这种专注然后迅速恢复的能力,精力充沛而且喜欢接受进攻。他对一位威尔士的朋友说:“这个英国人不打不成交,从不尊重别人,只有被人揍了一顿后,才知道该亲切和蔼地待人。”
和拿破仑一样,劳合·乔治也是猜忌心很重的人。他对情人弗朗西丝·史蒂文森说:“我对人很感兴趣——猜他们是谁——他们在想什么——他们的生活怎样——他们生活得愉快还是无聊。”他不但善于言谈而且善于聆听。无论贵贱、长幼,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觉得有重要的事跟他谈。邱吉尔认为:“劳合·乔治性格中最值得钦佩的优点之一是平易近人,虽然身居高位,却毫不自负,不摆官架。而且他对了解他的人一视同仁,始终如一;随时准备争论并听取逆耳之言,即使颇具争议。”他的魅力来源于好奇心和专注的结合。
劳合·乔治和大英帝国代表团(2)
劳合·乔治还是个大演说家。克雷孟梭发表观点时清晰明了,具有讽刺挖苦意味;威尔逊长篇大论,布道说教;劳合·乔治则采用精心准备却同样自然的演讲,感人而充满睿智,亲切而鼓舞人心。他就像个优秀的演员,很善于控制听众,他对询问演讲技巧的某个人说:“我时而停顿,时而伸出手让他们向我靠拢。那时他们就像孩子,而且是小孩子。”
喜欢制造有关和会神话的约翰·梅纳德·凯恩斯,为劳合·乔治编造了一个特殊的故事。这位伟大的经济学家问道:“怎样才能为读者公正地描述我们时代这个非同寻常的人物呢?这个海妖,这个魔鬼,这个来自被巫婆施过魔法的古老的凯尔特森林的半人半兽?”这也反映了剑桥及冷漠的约翰·布尔的观点,不过说得想入非非,荒唐离谱。劳合·乔治的家乡威尔士地域狭小,朴素庄重,石矿和造船业比较发达,渔业和农业也别具特色,那里的人都比一般英国人擅长唱歌。
劳合·乔治喜欢说自己出身卑微,但实际上,他来自受过教育的技工阶层。他的父亲是教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抚养他长大的叔叔是个手艺精湛的补鞋匠和非神职布道者,在当地小村庄德高望重。作为一个参照点,威尔士对劳合·乔治一直很重要,可以衡量他走了多远,成就有多大。当然还有一些情感方面的原因(虽然在那儿呆久了,他很快就会厌烦)。他曾经预见自己在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才能。那么哪里有比世界上最大的帝国的首都更大的舞台呢?正如他给后来成为他妻子的一个当地女孩的信中写道:“我的最高理想是向上攀登。”
他有那样一个叔叔真是幸运,总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大力支持。当年少的劳合·乔治发现他失去对上帝的信仰时,作为非神职布道者的叔叔原谅了他。当他决定学习法律时,他的叔叔又提前一步学完法语语法以帮助他达到语言要求。当没钱没势的他下了巨大赌注决心从政时,他的叔叔一如既往表示支持。可惜这位老人只活到侄儿刚刚当上首相就去世了。
劳合·乔治天生适合从政。无论是委员会的辛苦工作还是重大的政治运动,他全都非常热衷。虽然喜欢唇枪舌剑,但本质上却十分善良。与威尔逊和克雷孟梭不同,他不憎恨对手,在政界也不是知识分子。虽然博览群书,依然喜欢咨询专家。他反应敏捷,总是对所讨论的话题驾轻就熟。有一次在和会中,凯恩斯和一位同僚突然发现交给他的有关亚得里亚海的详细介绍有误,他们急忙把需要修改的地方写到一张纸上,然后冲到会场,不过,劳合·乔治已经开始讲话了。当凯恩斯把那张纸递过去时,他瞟了一眼,没有停顿,然后慢慢地调整论证,最后得出一个与刚开始完全相反的结论。
起初,他是个重要的激进派政治家。与攻击大银行的威尔逊和攻击教会的克雷孟梭不同,劳合·乔治的主要攻击目标是地主和贵族,他非常喜欢商人,尤其是那些白手起家的(他也经常喜欢上这些商人的妻子)。作为财政大臣,他推行激进的财政预算,向富人征收收入所得税,同时向穷人发放救济,但他不是社会主义者。和威尔逊与克雷孟梭一样,他不喜欢集体主义,虽然他一向愿意与温和的社会主义者合作,正如他随时准备与保守党人合作一样。
他还是个优秀的、富有个性的行政人员。他打破已有规矩,引进行政机关以外的精英到政府部门任职。他邀请所有利益方评价他的提案以确保其顺利通过,并邀请劳工纠纷双方与他坐下来一同解决矛盾。虽然这种做法目前很普遍,但在当时却非同一般。一位曾亲见他解决一次铁路纠纷的目击者说:“他就像拨弄乐器琴弦一样摆弄那些人,时而请求,时而劝说,一会儿不苟言笑,一会儿轻松有趣,一会儿又威胁恐吓,真是变化多端。”
作为天生的乐天派,他相信再难的问题都有解决办法。他孩子的一位朋友说:“对他来说,每天早上不是新的一天,而意味着新的生命,新的机遇。”有时,他的行为风险很大,而且卷入一些颇具争议的交易——阿根廷矿井或在知情企业购买股票——但他似乎只是为了财政独立而不是受贪婪驱使。他在私生活方面也同样粗心大意。克雷孟梭与女人的绯闻使他名气大增,而劳合·乔治却没有那么幸运。愤怒的丈夫们多次威胁在离婚法庭上指名道姓起诉他,他也几乎因此落难。他的妻子非常坚强,对他忠贞不渝,但最终分居。她喜欢住在威尔士北部照料她心爱的花园,他也对长期两地分居的婚姻习以为常。直到1919年,他最终与小女儿的家庭教师,一个年轻女子弗朗西丝·史蒂文森确定关系,她有教养,办事高效而且很有头脑,是他的情人、精神伴侣和工作上的得力助手。
人们通常认为劳合·乔治只不过是个机会主义者。克雷孟梭曾把他看作英国律师。他说:“他为了打赢官司什么手段都用。必要的话,他还会用自己前一天驳斥过的论据。”善于发现他人缺点的威尔逊认为劳合·乔治缺乏原则。他希望能和不像劳合·乔治那么狡猾的人打交道,因为他老是“拖沓敷衍,妥协让步”。实际上,劳合·乔治很讲原则,但却同样讲求实用,他不愿在堂吉诃德式的荒唐行动上浪费精力。当英国向南非小共和国布尔宣战时,他反对布尔战争,因为它既不正义也不值得。在伯明翰演讲时,他公开表示坚决反对,愤怒的人群涌向讲台,差点让他丢了性命。但却给他带来政治回报。当英国人磕磕绊绊终于取得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劳合·乔治成了国家领袖。
劳合·乔治和大英帝国代表团(3)
大战爆发时,他难免扮演重要角色。正如他日益亲密的朋友邱吉尔所写:“劳合·乔治具有非凡的洞察力和勇气,他随机应变——措施影响深远,计策新颖奇特。”他憎恶战争,1916年,他对一位工党代表说:“但是一旦你已经卷入,就必须坚强地打完,否则一切都白费。”英明老练的保守党人阿瑟·鲍尔弗多次见证过领导人更替,他评价劳合·乔治说:“他容易冲动,感情用事,战争之前,他从未考虑过军事问题;也许他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的无知;而且他还有些怪癖,使人有时很难和他共事。”但鲍尔弗认为,只有他才能领导好英国。
虽然劳合·乔治已经从小村庄走出很远,但却从不属于上流社会。在他任首相期间,唐宁街十号的造访者感觉他们置身于移自威尔士北部某个繁荣的海滨小镇的家庭。他和夫人都不喜欢拜访宏伟的皇宫,他还非常讨厌与国王和王后呆在一起。当乔治五世邀请他在国会开幕式上拿象征荣誉的英国国剑时,他私下说“我不要做男仆”,并因此拒绝。劳合·乔治的多数朋友都和他一样白手起家,来自名门望族的鲍尔弗是个特例,而且他甘居次位,非常适合作劳合·乔治的外交部长。
劳合·乔治决心以自己的方式争取和平。他尽量忽略外交部并任用自己挑选的一班年轻人马。其他官员非常痛恨他的私人秘书——思想高尚,虔诚而傲慢的菲利浦·克尔。因为劳合·乔治讨厌看备忘录,负责处理信件的克尔就成了他的守门人。有时鲍尔弗问克尔首相是否看过某份文件,克尔告诉他没有,但他自己看过,鲍尔弗会生气地斥责几句,“你看过和首相看过还不是一回事吗,菲利浦,是吗?”外交官们对此也互相抱怨,被留在伦敦看家的寇松勋爵更是痛苦,但劳合·乔治对此视而不见。
这对英国来说是件坏事吗?显而易见,他没有前任索尔兹伯里勋爵或继任邱吉尔的外交手腕,而且知识严重欠缺。1916年,他曾问:“谁是斯洛伐克人?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位置。”他的地理知识同样残缺不全,1918年他对下属说:“真有意思,新西兰竟然在澳大利亚东部。”1919年,土耳其军队从地中海向东部撤退,劳合·乔治竟说他们逃往麦加。寇松严厉地纠正道:“是安卡拉。”他漫不经心地答道:“寇松能指出我的小错误真是太好了。”但他也经常得出合情合理的结论(虽然他对专家的蔑视及自身的热情也让他犯了不少错误,比如支持重建希腊)。战争期间,他对一个朋友说,必须战胜德国,但不是毁灭,那对欧洲和大英帝国没有任何好处,反而给俄国的强大制造了机会。他清楚英国的利益所在:贸易及帝国,掌握海上霸权并使欧洲权力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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