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不,他的九诛都是皇亲国戚,谁也诛不了,只会诛他一人。所以他更得拼命和焦敏撇清了关系,以免受牵连。
周幽帝忙虚伸胳膊拦阻道:“你快起来!朕给你说这些不是看你如何来声讨她的,是要你为朕分忧的!”
听了这话,李帛昭终于淡定了些许。父皇这意思并没有将他与二皇子妃归为同党,父皇是叫他来“分忧”的,也就是说他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李帛昭抬头,可怜巴巴又满怀期待的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周幽帝,“父皇,但凡是儿臣能做到的,父皇尽管吩咐!”
周幽帝面色也平和了许多,抬了抬手,又道一遍:“你先起来,坐下慢慢说。”
“是。”李帛昭听话的起身,重新坐回椅子上。只是坐在椅子里,整个人也是战栗着的。
“父皇,儿臣愚钝,还求父皇明示。”
周幽帝这时从身边的方几上取过一锦盒,递给二皇子。
刚刚坐稳的二皇子复又起身,毕恭毕敬的双生接过盒子,纳闷的看父皇。
“这东西是那个邑国细作交出来的,你且先拿回去问问二皇子妃,可是她的贴身之物?事虽已明确至此,她毕竟还是邑国的公主,大周的二皇子妃,我们大周皇室应该给她最后的体面。”
二皇子颤颤巍巍的手打开了那个锦盒的盖子,看到里面躺着一枚青白色的连环玉扣。
“父皇,不必问了。这东西儿臣见敏儿带过,冤枉不了她。”二皇子如是说道。
周幽帝没说什么,只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让你问你就去问!”
“是是是……”二皇子连口应道。
这会儿他终于脑子开窍想明白了,父皇让他拿此物去问二皇子妃,并非是对此物的归属有何存疑,而是让二皇子妃亲眼看到罪证确凿,自行了断。
“那儿臣这就回去问!”
周幽帝抬了抬手示意,没再开口说话。
二皇子离开御书房后,便大步流星的回了启祥宫。
“二皇子妃呢?!”甫一回自己的寝宫,李帛昭便大声喝问守在门口的宫婢。
四个宫婢见二皇子脸色难堪气不顺,立马跪下身来,其中一人颤颤巍巍答道:“回殿下,二皇子妃正在沐浴……”
李帛昭没多跟下人们废话半个字儿,便愤愤的甩袖往浴池去找。
这厢二皇子妃焦敏,刚刚泡完一个无比滋润的牛乳浴,正从浴池走上岸来。
守在屏风旁的两个贴身女官合力伸着一件贴身的衣袍,供二皇子妃出浴后穿。见二皇子妃上了岸,连忙迎上前为二皇子妃更衣。
焦敏穿衣上身,张开双臂由着女官们为她系紧腰间的带子。同时眸带傲慢的看了眼那浸满牛乳的池子。
啧啧啧……一般的人家,怕是一辈子都喝不起这么多的牛乳。
而她,身为大周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妃,却可以每日拿这么多的牛乳来滋润肌肤。
呵呵。
焦敏微微扯动了下嘴角,对现如今的生活,她还算是满意的。虽说难免也会遇到几桩不怎么顺心的事困扰着她,但这泼天的荣华富贵,已是太多人求而不得的。
就比如她那个短命的姐姐。
若不是姐姐早亡,她又怎能代姐嫁来大周?
焦敏暗笑,心里念道:好姐姐,你没享受到的荣华富贵,我都代你享了。等百年后咱们姐妹有机会在那头儿重逢,我定一一讲给你听。
“好了,回去吧,我乏了,正好小憩一会儿。”女官已为焦敏系好腰间的衿带,焦敏放下胳膊移步转出屏风。
可就在焦敏转过屏风的一瞬,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杵在屏风后头。
“殿下……”堪堪出浴的焦敏看到夫君,莫名的脸红了几分。心道都做了近半年的夫妻了,殿下还是这么见外,想来找她偏又不好意思直接闯进去。还要等她穿戴齐整了才安心。
“二皇子。”两个女官纷纷行礼。
“都退下。”李帛昭却只是没半点儿表情的冷道一句。
此时的焦敏,依旧没有察觉出半分异样。她看到李帛昭脸上的冰冷,却只当殿下是来汤池见她,怕下人私下里拿去说笑,才摆出一副端肃的样子。
女官和守在外面的几个宫婢一并退出后,焦敏上前伸手搀扶二皇子。牛乳香气的熏陶下,人也嗲了两分:“殿下~您怎么不回寝宫等妾身,还亲自还汤池里找我?”
焦敏原以为会等来二皇子同样缱绻的声音,却不料二皇子的左手猛得打过来,将她搀在他右胳膊上的两手给粗鲁的推开!
焦敏被这蛮力推得踉跄了几步,加之浴池地滑,沾水如冰,晃了晃终于跌在了地上。
焦敏娥眉微蹙,既是委屈也是不解的抬头望着自己夫君:“殿下?”
李帛昭身材本就比焦敏高大许多,加之此时一立一趴,更是有着倨傲临下的优势。
他从怀里掏出父皇给他的那个锦盒,取下盖子愤然丢到一边。
木质雕花的盒盖儿撞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带得焦敏的心一提,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李帛昭取出那枚连环的玉扣给焦敏看,冷声问道:“这可是你的东西?”
焦敏望着那枚玉扣,想起这是那日去探望安定公主时,因着被苏鸾泼了一身水而进屋更衣后与湿掉的衣物一并丢弃的。
苏鸾?
想到这个名字,焦敏就觉得心头一凉!她总觉得每回只要跟苏鸾沾上边儿,就没什么好果子!
难不成是苏鸾这回又借题发挥中伤她什么了?
“殿下,可是有人在您面前污蔑了妾身?”焦敏急急问道。
“你别说那些废话了!我就问你这东西是不是你的?”李帛昭这回的语气更加令焦敏生畏了。
她不得不先如实答道:“是,是妾身的……”
刚答完,焦敏便意识到一丝不妥。心说殿下为一枚玉扣发这种无名火,难不成苏鸾污蔑她将此物送与何人,激殿下吃醋?
思及此,焦敏又连忙解释道:“是妾身丢弃的!是妾身不要的!谁若得了它与妾身半点儿关系没有!”
就见李帛昭咬着牙齿点了点头,似是心中原本的一点儿存疑也不复存在了。李帛昭捏着那枚玉扣指了指焦敏:“你可真是邑王的好女儿!”
她父王?焦敏面上不由得发怔,这怎么又关乎到她远在邑国的父王了?
“殿……殿下,您可否将事情说明白再发火啊?妾身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啊。”焦敏眼中冒出两汪清泉,大颗的泪珠子簌簌地落下。
李帛昭想了想,焦敏说的对。夫妻一场,死是得让她死个明白。
之后李帛昭便将自己从父皇那得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焦敏诧异的圆瞪着双眼,这莫名扣下来的一口锅就这样将她给砸趴下了。她人好好的呆在宫里,怎么就跟一桩桩的刺杀案扯上关系了?
“殿下,您不会信这种荒谬的说辞吧?”焦敏往前爬了爬,伸手扯住李帛昭的前襟,如个饿了多日的乞儿在讨饭一般可怜。
“哼!”二皇子冷笑一声,“你敢做不敢当?还想做困兽之斗?”
“再说你认与不认又有什么关系?父皇既然不想让大理寺来介入此事,便表明是不想将大周与邑国的关系搞得太过难堪。大周不会公审你,也不会判罚你。你,只有自裁一条出路。”
焦敏怔怔的望着自己夫君,扯着他前襟的手渐渐松了力道,手如无骨般垂下。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可能做她溺水时的浮木,甚至连棵稻草也做不了。
他,只想保全自己。
第167章
就在焦敏抓着二皇子前襟的手渐渐松开之时; 她听到那个再熟悉不过; 夜夜与她温存的声音说:“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 李帛昭转身便要往浴池外走。
在外面等她?
等她自裁吗?
焦敏颓丧而低落着的情绪瞬间又抖擞起来; 两手扶在地上撑起上半身斜坐着; 她高仰着脸恨恨的嗔向李帛昭:“李帛昭!我不会自裁的!”
李帛昭刚刚抬起的脚落回原地,缓缓转过身冷眼睥睨着地上的二皇子妃。眼中有冷漠,也有恨不争气的怨愤。
“你一定要弄的这样难堪?”如今父皇既已开口希望他这个做儿子的能为君分忧,私了此事; 他若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如何赢回父皇的重用。
“呵呵——”焦敏冷笑几声,笑中透着两分癫狂之态。她真的要疯了; 要被这个吃人的皇宫和绝情的丈夫逼疯了。
“先是西凉太子在青州遇刺,后是去西凉和亲的安定公主在宫中中毒……你们大周为了给西凉国一个交待; 妄图将这盆脏水泼到邑国头上!以牺牲我这个邑国公主为代价; 换来与西凉国的结盟……”
“呵呵——”伴着两声苦笑; 焦敏垂下了头,与此同时两滴冰凉的泪落在了她撑着地面的手背上:“偏偏你们还不想真的将我父王激怒,于是不公审我,不依法处置我,而要我自行了断。最后你们给我父王报丧时,只会编造个意外或是病逝的理由。”
“对吗殿下?”问这话时,焦敏又抬起了头,泪眼汪汪的凝着李帛昭。
李帛昭心头骤然软了一下。
谁的心也不是磐石做的,数月同床共枕的妻子; 若说没半分情谊那定是骗人的。只是这点儿情谊,远不及父皇的信任来的重要。
李帛昭缓缓阖眼,吐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可因一时的感性有妇人之仁。
再次睁眼时,李帛昭的眸中已如来时那般冰冷决绝。
罪有应得也好,含冤受屈也罢,重要的是父皇认为二皇子妃有罪,她便有罪。
“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找人来伺候你上路?”李帛昭冷声问道。
焦敏的双眸早已如溃堤般不可收拾,她无处诉说此时内心的绝望与悲愤!她甚至至今不知,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的她。
“好,我自己动手。”焦敏自知今日已逃脱不掉,只得妥协。但旋即她又提出一个要求。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夫妻一场,你可以对我不仁,我却不愿对你不义。还请殿下命人取纸笔来,我要写一封绝笔信。”
李帛昭眉头一锁,猜不透二皇子妃要写什么。不过既然是将死之人,他也不愿苛待她最后的诉求,于是点头应允,并转身命人取来纸笔。
二皇子妃缓慢起身,在宫婢奉文房四宝进来时,她已整好衣绾好发,端肃的坐在椅子上。
宫婢退下,二皇子妃埋头疾笔书写。
李帛昭远远的立在一旁,出于最后的尊重他没凑上前去打扰二皇子妃书写。反正待她死后他可以慢慢审阅,到时有不妥的地方他处理掉便好。
半个时辰后,李帛昭回到御书房。周幽帝已在此等了他一个时辰。
李帛昭将二皇子妃的绝笔信双手呈上,同时禀报道:“父皇,敏儿已于刚才伏罪自裁。”
信的内容李帛昭已仔细看过,并无半点儿于他不利的地方。焦敏将所有罪则全部认下,并撇清了二皇子与自己的母国关系,桩桩件件都引咎于自己的私心。
二皇子也终于理解二皇子妃死前所说的那句“夫妻一场,你可以对我不仁,我却不愿对你不义”的意思了。
周幽帝随便扫了几眼便将信折起,而后声音低哑的命了句:“你且先去处理二皇子妃的后事吧,对外宣称是突发急症,猝死。也立马命人去邑国报丧。”
“是,儿臣退下。”
周幽帝将信丢到榻案上,起身走到窗前。虽是这样的结局,但总算事情告一段落了。
这世上有许多事他可以宽容,唯有危及社稷与危及他儿子性命的人,他纵不得。
周幽帝望着窗外开始飘落叶子的高大树木,眼神渐渐没了焦点。
秋来了……
***
夜幕下的桃园,初秋的风萧萧而起,苏鸾披着一件鸦青色的斗篷进了园子。
风拂动着她的斗篷摆缘一起一起,她箍了箍戴在头上的兜帽。
今日传来二皇子妃的噩耗,苏鸾原本无需为二皇子妃在穿戴上有何禁忌,可她还是选了一身素淡庄重的。
毕竟此事论起来,与她脱不了干系。
陆锦珩已不知在园中等待多久,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知是苏鸾来了,转身朝她笑笑。
苏鸾驻下步子,较之陆锦珩的自然,她面色就略显庄肃。原本今晚她是不想出来的,若不是陆锦珩说有要事。
“你找我来到底有何要事?”苏鸾看门见山。
见她这样问,陆锦珩脸色略垮,微微失落:“难道见我本身不算要事?”
苏鸾:“……”
以二人当下的关系虽然也可以这么算,但被人愚弄的感觉还是很不好。
思及此,苏鸾转身佯作生气要走。
“哎,逗你的!”陆锦珩信以为实,大步迈上前去拽着苏鸾的胳膊。
苏鸾似笑非笑、似气非气的转头看着陆锦珩,催促道:“那还不快说。”
陆锦珩笑笑,收回扯她胳膊的那只手在腰封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苏鸾:“这是二皇子妃的绝笔信,你可要看看?”
苏鸾那不敢置信的眼神从陆锦珩身上移向他手中的那封信,迟疑了片刻,苏鸾还是将信接了过来,展开仔细过目。
看过几行后,苏鸾缓缓蹙起了眉。
再看几行,她的手开始发颤。
最后摇摇头,苏鸾面带几分愧色的低喃道:“不是她……”
“她是被冤枉的,她做了别人的替罪羊。”陆锦珩伸手将信收回,眼神始终盯在苏鸾的脸上。
苏鸾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在牢里见那个邑国细作时,她先入为主的认定邑国细作必是效命于邑国,而身处大周皇宫的二皇子妃是里应外合的唯一人选。
可如今看完二皇子妃的认罪书,苏鸾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焦敏是认下了所有的罪,可是她在提到几处细节之时却露出了破绽。她所有的描述完全是道听途说,许多与实际不符。
偏偏在阐述自己行事动机时又说的真情实感,毫不敷衍。
事已至此,苏鸾也不想再瞒陆锦珩,将自己当初看穿邑国细作的诡计,又将计就计拿了二皇子妃的玉扣去糊弄他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奇的是陆锦珩却丝毫不显意外。
“你……都知道?”苏鸾纳闷儿。
陆锦珩淡笑着点头,视线黏在苏鸾的脸上:“其实从细作身上搜出那枚玉扣后,我便私下去查过了。”
所以他知道二皇子妃在安定公主处被泼湿衣裳的事,也知道那枚玉扣是当时留下的?——苏鸾如是想。
苏鸾低下了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
自作聪明的以为反将敌人一军,结果却间接害死了无辜……
陆锦珩看出苏鸾的难过,伸手缓缓勾起她的下巴。这才发现那张白嫩的小脸儿上,竟挂了将下不下的泪珠儿。
月色下,这角度看她格外的楚楚可怜。
“傻丫头,即便此事与她无关,她也并不冤枉。你可知她是如何坐上这二皇子妃之位的?”
苏鸾怔了怔。她知道,书中提及过焦敏是毒杀了亲姐,才代姐嫁来大周的。可苏鸾不能说知道,因为她没理由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见苏鸾不语,陆锦珩只当她天真不知。风清云淡的笑笑,陆锦珩为了哄好苏鸾,硬着头皮开了个大不敬的玩笑:
“苏鸾,这么给你说吧,若有一日天雷忽降紫禁城……你要相信这里没有一个人会是无辜冤死的。”
无辜?呵呵,无辜之人是很难在这宫里生存下去的。
“那,也包括你吗?”苏鸾眨巴下水汽弥漫的杏眼,怯生生的认真问了句。
陆锦珩对着苏鸾看了好久,也沉默了好久,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之后陆锦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