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道显然是看出他对苏鸾……
故而才说出这种话来取悦于他,自以为算进了他的心里去,成人之美。什么阴阳调和,度阳刚之气……这分明就是刻意在迎合于他,给他制造良机抱得美人儿。
这哪里是什么道行高深的老道,分明就是个鱼目混珠投机取巧的恶俗淫棍!
“滚!”
陆锦珩这骤然的变脸,不只老道被吓的一哆嗦,苏鸾也畏怯的松开了他的胳膊!果真是她先前糊涂了,病急乱投医,竟倚着喜怒无常的陆锦珩当靠山。
见老道在原地愣了片刻后,居然不抓紧滚蛋,而是慢吞吞的想去收他散落各处的法器!陆锦珩这厢是按耐不住了,“我这话说完,若你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晃荡,我便命人将你扒了皮扔进炼丹炉中,让你好好的修炼修炼道行!”
这话落地时,那老道早一溜烟儿跑出了屋子,不见踪影。屋内的法器尚散落于各处,陆锦珩扫一眼那冒着蓝色光焰的灯,带着余怒命道“都扔出去!”
“是!”炎华领了命,朝后一挥手,立马几个郡王府的下人凑上来,随着他一同去给那老道擦屁股。
待屋内的下人全退出,便只余陆锦珩与苏鸾二人。陆锦珩沉默的垂眸望着苏鸾,苏鸾则微垂着头,面泛着羞赧,不愿与他对上。
看苏鸾这表现,陆锦珩便猜到,她八成也是悟明白那老道的话了。
“那只是个各地道冠游居的江湖术士,他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苏鸾将头垂的更低了些,只觉心跳更甚。起初她的确是没听懂那老道所言,后来见陆锦珩发了火,她先是畏惧,细想之下又觉得哪里似有不对。最终,还是想明白了。
那老道是怂恿她与陆锦珩同床共枕,采阳补阴……老淫棍!
“臣女……臣女想先搬回苏家住。”低埋着头,苏鸾怯生生的请求道“兴许就会好一些。”
“不准。”陆锦珩依旧斩钉截铁的拒绝。心病,岂会因着挪个地方就轻易缓解的?
苏鸾去祭拜薛秋儿,想着解铃还需系铃人。然而薛秋儿充其量也不过是被系的那个铃铛罢了,他才是苏鸾的系铃人!他无意在她心里种下的心魔,他会亲自为她驱出去。
再无言语的转身出了苏鸾的屋,到屋外恰巧碰到扔回东西回来复命的炎华。陆锦珩低声吩咐“让厨房备些酒菜,送到这儿来。”
说这话时,陆锦珩的目光落在苏鸾门前院子里的石案上。
炎华不禁一怔,蹙眉规劝“世子,近几日倒春寒,夜里尤其湿凉。您想饮酒属下这便命人烫好了送您房里,切不可在露天石案上饮啊!”
陆锦珩侧过脸去狠狠剜了炎华一眼,主子的事何时轮到经他点头同意了?
再说回屋里饮,那还如何度她阳气,阴阳调和了……
炎华不敢多犟,只得回去给世子取了件乌云豹大氅披上。没多会儿酒菜也上了,陆锦珩便遣炎华和一众服侍的人退下。
对月独酌,别有一番滋味。何况不远处的瑶窗,透出昏黄烛光,烘得人心里融暖。
饮了几杯,便见那窗中烛光熄了。
待陆锦珩眼前的这壶酒饮到底儿了,突然听到屋中传来一声凄婉的惊叫!
“啊——”
第30章
“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
又一次被噩梦惊醒的苏鸾; 正脸青唇白的坐在床上; 额间后背冷汗涔涔; 气息亦是喘得不均。这突兀的踹门声又令她惊悸了下,双手无措的扶在床柱上,忐忑看向门口。
奈何屋门虽敞开; 不过就是带进了些许黯淡月色; 苏鸾只看到门口有个身影背着光,却无法将来人的面容看真切。
月光自他背后倾泻; 将漆发映出银光; 像滑落的丝一样披到肩上。那身型颀长,不是水琴亦或郡府里的其它丫鬟,而是个男人。
“谁?”迟疑片刻; 苏鸾还是张了口。短短的一个字却缀了声哽咽,显然是前一刻哭得正伤心。
“莫怕,是我。”男人的声音沉稳。
陆锦珩?
苏鸾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两声; 接着快速从床上下来; 摸黑儿蹚上了鞋子。她原是想去点上蜡烛; 却未料陆锦珩已先一步点燃了。
三四丈宽的厢房内; 仅点着一盏烛灯; 淡淡的暖黄晕染开来,苏鸾勉强能看清陆锦珩的脸。她站在床前; 立马屈膝行了个常礼; 起身后才小心问道“这么晚了; 世子怎会来此?”
陆锦珩没急着答她; 而是大步欺近。不由分说的右掌托起苏鸾下巴,使得她微垂的脸高高仰起,眉目在灯光下映了个清楚。
被陆锦珩这般逼视着,苏鸾眼底却也未见多少波动。她那双眸子早已被梦中的恐惧支配,陆锦珩这会儿已不算什么魔头了。此刻她脑中不断浮现着薛秋儿的面孔,那才是真正的魔头!
死了也不肯放过她。
“那贱人又来找你了?”陆锦珩声色冷冷,带着对薛秋儿的不耻与不屑。他的手依旧托着苏鸾的下巴,两指并不怎么用力的箍住她的下颚,让她无法别过头去。
苏鸾的双眼被迫只能看向陆锦珩,心下不禁掀起一丝委屈来。人是他杀的,怎么做了鬼就只逮着她欺负?
不过这丝委屈很快又被苏鸾自己按下,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救她?她怎还能反过来这样想他。
“嗯。”苏鸾哽噎着应了声。
“她做了什么?”
苏鸾知道陆锦珩是出于关切,可她委实不敢将那些可怖的画面再描述一番。只是心下闪过便令她毛骨悚然,若再说出来,更似成了真般挥之不去!
苏鸾被陆锦珩扳着下巴轻微的侧了侧头,眼尾斜瞥向床,带着惊骇。
不需苏鸾说什么,陆锦珩便心下明了,定是梦中薛秋儿又压在了床上,才会令苏鸾这般惧怕。
“那老道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陆锦珩蓦地松开手,就势俯下身从腿腹旁抽出一把短刃。
那金属的萧萧寒光映着烛火闪了闪,苏鸾心下一惊!
“那贱人就是冲着你的阴柔之气来的,想要镇住她,的确是要度你些阳刚之气。”说着,陆锦珩右手持着那短刃,在自己的左腕儿上一划!动作快的,苏鸾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见那鲜红的血液流出。
“世子您这是……”苏鸾惊呼,正张开嘴,便被陆锦珩骤然堵过来的左手腕儿给塞住了!她说不出后半句来。
一丝腥甜涌入口中,这是苏鸾头一次知道鲜血的味道,竟是甜丝丝的?
苏鸾圆瞪着双眼,惊恐无措的望着面前的陆锦珩,想起那老道说的‘阴阳调和’之理。所以陆锦珩是想出了这个法子,而不是想要趁人之危对她……
噢,她怎么忘了,陆锦珩不近女色的。
况且比起那些曾送到他身边儿的绝色来,她也不够看,值不得他动那些歪斜心思。
这时,陆锦珩的视线移往一旁,边扫视着屋内角落,边低声喝道“贱人!你虽死了,可生你的亲娘,养你的继父,还有你那个暧昧不清的继兄薛良彬,他们还都好好活着!你胆敢再入她的梦一回,本世子便立马送他们下去陪你!”
望着陆锦珩阴厉得骇人的脸,苏鸾含着他的手腕儿打了个冷颤。
陆锦珩环顾一圈儿后视线重新落到苏鸾身上,也收回左腕儿,唇边淡出抹浅淡的笑。苏鸾比他想像中要乖巧许多,竟没有太多抵抗。
他抬起右手,拇指轻轻在苏鸾的唇畔抿了几下,拭掉多余的血。
苏鸾杵在陆锦珩跟前一动不动,好似痴傻了般,她想不通陆锦珩为何要如此。他是雍郡王府世子,身娇肉贵的,值得为了她割破手腕儿?便是儿时受过原主恩惠,前些日子也算还了她一命,该是两不相欠了。
愣了一会儿,苏鸾才发现陆锦珩一直脉脉的凝着她。不知是不是那血太热了,苏鸾脸上莫名一红,蓦地垂下头去。
视线恰巧落在陆锦珩的左腕儿上,苏鸾这才恢复了丝理智,复又抬头“世子稍候片刻,臣女养伤时,规府大夫曾留下了些包扎药物,臣女这便去取来。”
陆锦珩没阻止,目光随着苏鸾的身影转动,见她走到角落里打开橱柜,抱出一个小药匣子回来。
苏鸾将药匣子临时放在床上,取出里面的干净棉布,捧起陆锦珩的左腕儿,拿棉布沾了沾溢出来的鲜红。而后又取了止血的药粉洒上,最后缠上干净的棉布条儿,松松打了个结,才将陆锦珩的手轻轻放下。
做这些动作时,陆锦珩就只将视线黏在苏鸾的脸上,全都由她摆弄,很是配合。
“有劳了。”
被陆锦珩这一谢,苏鸾反倒不自在起来,忙屈膝行了一礼“是臣女该向世子道谢。”说罢,苏鸾咬了咬唇,心下觉得这事只道句谢似是轻了。毕竟陆锦珩为她受了伤,流了血。
陆锦珩伸手将苏鸾搀起,柔声道“你去歇息吧,那贱人不会再来缠你了。”说罢,他便转身出了屋。
望着那消失在门外夜色中的身影,苏鸾愣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将房门关上。
行至轩廊尽头,陆锦珩回眸,恰巧见那盏灯被熄灭。这回,他安心的往自己房间大步走去。
人死如灯灭,何来鬼魂一说?陆锦珩那些话哪里是对着薛秋儿说的,他是要说给苏鸾听的。
那丫头挥之不去的噩梦,不过是因着骨子里的良善,看不得这些血腥,落了阴影。她身边从来没有薛秋儿的阴戾之气,心病自然还得心药来医。
只要令苏鸾相信薛秋儿被震慑住了,那么纠缠她恫吓她的心魔也就去了。
正如医书中的祝由之术,以莫须有的力量来化解患者心中畏惧,最终便可不药而愈。
那丫头缺的哪里是阳刚之气,更无需什么阴阳调和,她缺的只是一点儿胆。
他给她。
第31章
薄雾散去; 东方的朝霞渐渐化为暖金; 穿过剔透的琉璃窗子; 煦拂着厢房内的两株白蟾花。
昨晚水琴才浇灌过的花,如今瓣儿上蕊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被日头映的清莹秀澈; 闪着晶亮的光。
“嗯——”床上隆起的被子里发出一声懒怠的低吟; 接着被子就被里面的人给推开。还未睁眼和坐起,苏鸾便先腻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太舒服了!她好似许久都没睡过这么完整的觉了。这一觉将这些天被梦魇磋磨乏了的身子; 彻底给养了过来。
恰巧此时水琴端着新打的一盆热水进来。自昨日起; 水琴被世子罚了每日大睡六个时辰。为了今早能早些来唤醒苏鸾,她昨晚特意早睡,并不知晚上发生了何事。
近几日来唤苏鸾时水琴总是提心吊胆; 看到的永远是苏鸾纠结苦楚的睡颜,和瑟瑟发抖的身子。未料今日,竟见到苏鸾掀了被头懒洋洋的赖着床; 一脸恬淡轻松。
水琴不禁心下一喜; 笑意顿时溢满整张面庞。
“小姐; 您醒了?”放置好水盆后; 水琴轻快的朝床边走来; 不放心的又仔细端一端苏鸾的脸。
“嗯——”懒懒的应着,苏鸾睁开双眼; 伸手揉了揉。
水琴伺候苏鸾的时日不长; 自打贴身伺候以来; 还从未见过苏鸾春风拂面的样子。眼下非但有春风; 还有淡淡红光,整个人神采奕奕,纤媚娇媠。
看的水琴不由得心下一紧,面上浮起一小片粉云……同为姑娘家的她尚且如此,真不知那些男人看了小姐这副面容,会作何感想?
“怎么了?”看到水琴的反常,苏鸾不禁微微怔了怔。
“没……没怎么!”水琴慌忙搪塞道。为了掩饰过去,跟着又岔开话题“小姐这一夜睡的可安好?”
“好。”苏鸾不假思索的应了声,跟着嘴角淡出个笑容。心道陆锦珩昨晚的话和血,果然镇住了薛秋儿。只是如今回想起来,他那些作为失真的也如场梦一般。
若非此刻苏鸾口中还有一丝腥甜,她还真不敢信。
“好了,帮我梳洗。”苏鸾笑吟吟的吩咐水琴。
水琴也含笑点头,麻溜去取来青盐和漱盂,伺候着苏鸾漱过口洁完面,又帮她涂了些脂膏,绾了个漂亮的垂胭鬓。
之后主仆二人出了房,去膳堂用饭。
走在轩廊上,苏鸾就想若是一会儿见到了陆锦珩,她得好好谢谢他。毕竟陆锦珩这回帮她解困,可是在已尝清幼时一命之恩后,额外的施恩了。
就在主仆二人拐出脂月斋的拱月门后,一个丫鬟悄悄溜进了苏鸾先前走过的轩廊。
这条轩廊通往一间厢房与一间小书房,这两样现下都是苏鸾在用,故而这丫鬟也是边快步往里去,边回头谨慎张望,生怕有人看到她来这不该来的地方。
这丫鬟名唤灵荷,是锦园新晋的低阶女使里出了名美貌的一个。原是安排在世子身边伺茶的细使丫鬟,奈何主子面前不得脸面,被调配去厨房帮手打杂。
厨房消息最是闭塞,灵荷始终寻不得机会再接近世子,但昨晚她忽地听闻世子要了酒菜,在脂月斋待到半夜!灵荷觉得太过反常,便趁了这会儿主子们膳堂用早飨的机会,冒险前来探查探查。
偷摸进了苏鸾的屋子,灵荷快速四下里查看,期望能找到一星半点儿的蛛丝马迹,能确定这位莫名搬进脂月斋来的苏姑娘身份。
奈何灵荷翻找良久,没有找到一点可识清苏鸾身份的物什。
“难不成这人是两手空空搬进来的?”灵荷自言自语的喃着,心说哪怕随便有件行李都好猜一点。
就在找了圈儿床上准备放弃时,灵荷的眼中蓦地一亮!她的视线落在了锦被下露出的一点殷红上,她伸手掀了掀,果然见那床褥子上有两滴鲜艳的红色……
这是昨晚苏鸾帮陆锦珩包扎伤口时,不小心滴上的,可灵荷不知。诧然的两眼圆瞪如铜铃,她将手中拎着的被角放下,打算出屋。
却在灵荷转身视线移向门口时,竟见两个身影不知何时杵在了那儿!
“苏……苏姑娘……”灵荷颤颤巍巍的唤了声,眼中惊惶无措。她不是被指派来伺候苏鸾的下人,出现在此处自然难圆其说。
苏鸾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脸上没半分表情,语气不怒也不温和“谁让你进这屋的?”若说先前看灵荷翻床掀被只是心生疑窦,这会儿见到她心虚的反应,苏鸾便笃定了此人没安好心。
不过灵荷也不是个蠢笨的,只顿了一瞬,便机巧贵速的找好了托辞,同时敛了慌张,换了副恭敬的笑脸儿“苏姑娘,奴婢是厨房打杂的女使。昨晚世子在您这边用了些酒菜,可脂月斋的姐姐们至今未将碟子酒壶送回厨房。奴婢是怕给这边的姐姐们添活添乱,便使了个勤快自己过来收回。”
苏鸾只冷眼凝着她,不认可也不拆穿什么。水琴见状接过话儿去“那些盘啊碗啊的,不就在院里的石案上摆着么?怎的还找了我们小姐屋里?”
“噢噢噢,是奴婢没眼色,只想着昨夜里风冷,世子定是在屋里用的……就径直朝这儿来了。”
“你下去吧。”苏鸾冷声吩咐。
之后便肉眼可见灵荷松了口气,行完礼往外走。苏鸾盯着她的背身儿打量几眼,见她身上手里皆未藏什么物什,不似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
可是偷摸来她屋子里翻找,若不是因着手脚不干净,那往往是有更可怕的目的。
思及此,苏鸾眉间漫上层愁色,悻悻的朝水琴吩咐了句“拿上药匣子快走吧。”
“是。”水琴去柜子里取了药匣子,随着苏鸾一并离开。
方才是苏鸾走到半路,悠忽想起待会儿可以帮陆锦珩再换换药,这才折返回来,撞见这出好戏。
苏鸾到了膳堂,见下人们已将菜布好。满满的一桌珍馐,座位却是空无一人。她落座,问道“世子还未来?”这几日陆锦珩总是比她来的要早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