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缩在一旁不言不语毫无存在感。这会儿父亲回来了,他才突然有了些许存在感。
父子俩如往常般承包着开饭初段的聊天,苏卉夹了一块儿炖的糯软的福字瓜,左手小心的托着起身放到苏道北面前的碟子里,笑道“父亲二哥别光顾着说话,快尝尝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好。”苏道北笑着夹起来品尝,只当是苏卉孝顺,全然不曾多想。
而苏鸾心里却明白的很,苏卉这是还要继续父亲回来前的那个话题,借着夹菜中断父亲与二哥的聊天,以便使自己接下来的开口显得不那么突兀与心机。
秦氏自然也是看出来的,于是便想着干脆自己先坦白好了,反正老爷也未必真会往坏里想她。
就在秦夫人与苏卉两人的嘴同时微启之时,苏鸾的声音竟然率先而出。
“父亲,鸾儿有件事想问您。”
苏道北边吃着福字瓜,边应道“鸾儿问吧。”
“父亲,既然咱们回了京,日后便随时随地可能遇上一些京中故人,那是否要主动去问候呢?”
苏道北蓦地顿了下动作,抬头看看苏鸾,眼中带着赞许之意“鸾儿这问题问的好!”
接着他扫视一圈儿家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早该成规矩立下去,便放了筷子极郑重的明示道“咱们苏家被驱出京城之时,我曾将新的落脚地分别写信告知京中故人。这些年哪些依旧维持着往来,你们皆知道,这些人皆是君子,无论未来贫富,咱们苏家都是愿意交一辈子的!至于旁的那些,若是他们主动问候了,你们便也寒暄两句。若是他们不问的,谁也不许腆颜去招惹!”
“知道了,老爷。”
“是,父亲。”
众人明白的应了之后,苏鸾又继续问道“父亲,那一家的呢?”
苏道北先是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女儿口中的‘那一家’指的是苏安的婆家,孝安伯府。略一迟疑,也道“还是那话,若是他们主动拉关系了,便可寒暄上两句。若是他们不理的,谁也不许拉下脸来上赶着!”
“噢,知道了。”苏鸾满意的笑笑,而后故意看了眼身旁的苏卉,之后便开开心心的低头吃饭。
苏卉之前在心头盘旋了许久的那个话题,只得就这么搁放了。悻悻的拿起筷子吃饭,再也没有什么话想说。连带着一旁的柳姨娘也如霜打的茄子般,顿时蔫儿了下去,整顿饭都再没心思卖弄一分风情。
只是心道,老爷还指望着伯爷府的人能屈尊降贵?这种亲家,纵是上赶着能给回个好脸色就不错了!如今老爷这话一撂,日后她岂不是更没机会打听安儿的消息了……
第6章
这一餐至尾声时,苏道北将筷子搁下,神色语气倏忽庄重“都吃好了吗?”
听这语气便像是有要事宣布的,故而大家纷纷撂下筷子点点头,一脸殷切的望着这位一家之主。
苏道北抬眼看了看站在门前的两个布菜丫鬟,不待他吩咐,两人便应景识趣的行了个礼退下,将门也仔细捎上。
这下屋子里没外人了,苏道北略微压低了声量,莫测高深的问道“你们可知,此次接我们回京的是何人?”
他环顾众人脸色一圈儿,见个个都茫然的摇头,之后又将无比期待的目光投向他。他便也不欲卖关子,面色平静的揭晓道“是雍王府世子。”
“什么?”众人近乎同声而出。这委实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柳姨娘终是不再为先前那点不快隔应了,这会儿只眉心蹙着,神色惛懵的望着自家老爷“可九年前,咱们不就是因着那位才被驱离出京的?”
“是啊老爷,雍王世子这是何意啊?”就连秦氏也是想不通其中道理,眉间漫上一层愁色,竟分不清回京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传闻中,成年后的陆锦珩是个骄横恣肆的主儿,这样的人如何会恩赦了曾因护主不利被驱逐出京的旧人?
苏慕远不插言,长颈半垂,低头敛眉,心下盘算着这其中的可能。
而苏卉显然是未有众人想的那般多,她眸色发亮,噙着一抹不知源何萌生的春情。苏卉天真的以为,日后他们苏家就要与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搭上关系了,这足以让她先兴奋上一小会儿!
毕竟那位,可是尽人皆知的凤表龙姿。性情什么的暂且放一边儿不谈,想想能有机会见一见那张脸,苏卉便觉自己已是大周福运极佳的女子。
然而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苏卉的这个梦。
“父亲,想来想去世子都不是个轻易饶人的个性,断没有怜贫惜弱就将咱们接回京来的道理!他……他该不会是觉得当年的那场灾祸有何蹊跷,诓咱们回京旧案重查吧?”苏慕远想了各种可能后,唯觉这个猜想最靠谱。
苏卉顿时醒悟过来,神色惶惶的看看二哥,又看看父亲。眼巴巴的期待着父亲说一句‘不可能’。
然而苏道北只是惆怅的叹了一声,面色沉重的坐在椅子里。他便是知道这会是个令全家坐立不安的消息,才回来时没敢说,怕一家人连顿安生饭也吃不好。
一时间,全家人愁绪如麻的围桌而坐,黯然神伤。苏鸾却还冷静,暗暗在心下梳理着这件事。
那本书,她没能看到结尾就穿进来了,故而对于陆锦珩的身世疑点,以及与原主的渊源,她并不全知。但她知道陆锦珩幼时在别苑遭遇过地动之灾,也知道除了天灾隐隐还有人祸的痕迹。
只是苏鸾记得,陆锦珩并未因那件事而怪罪报复过谁,甚至长大后连翻查都没有提过。也不知是他根本没多想,还是早就有了答案。
依着陆锦珩的睿智,苏鸾觉得不可能是前者。可依着陆锦珩的毒辣,苏鸾又觉得不可能是后者。
审慎细思后,苏鸾觉得陆锦珩大约是知道了那个幕后黑手,只是不知出于何故,他不愿去根究。
不管怎样,苏鸾至少不担心父亲所虑。陆锦珩根本不可能是为翻旧案,才将苏家人调拨回京。
苏鸾想不通的是,书中根本没交待过将苏家人招回京的是陆锦珩。可陆锦珩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他从这时就知道原主是他要找之人?
可若是这样,以陆锦珩的性子,又为何能眼睁睁看着原主嫁给薛良彬?他想要的东西,从没人能抢得走,他也不会放手。
难道陆锦珩对原主……并不是苏鸾以为的爱?
可陆锦珩为原主不求回报的默默做了那么多,还在原主死后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为她陪葬,甚至还为原主终生不娶……
罢了,苏鸾觉得一时半会儿她是难捊清这条脉络了,便也懒得再去细究。
最终,苏道北认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世子将他调回京,又安排了高官厚禄,那么总得先去谢个恩。只是当初驱他出京的乃雍郡王,如今也不便登府。
想来想去,便决定于自家设宴,给世子递张贴子。世子若肯屈尊降贵呢,就全家叩个头。世子若不肯来呢,起码礼数尽到了。
苏道北也是个办事不拖的性子,翌日便透过礼部侍郎的关系,将请柬递了世子身旁。世子也回了个准信儿来。
回府,苏道北便将此事说与秦氏,并嘱夫人将庶务皆放一边,务必全力办好三日后的谢恩宴。
转眼两日已过,为保稳妥,这日秦氏带着苏鸾在厨房试了几道重头菜。
苏鸾是个有肉便欢的肠胃,倒是吃的啧啧称赞,可秦氏早年跟着苏道北住过王府西厢,见过场面,遂将筷子一放,面带失落道“都是些寻常菜式,招待个亲戚算是场面,可招待天潢贵胄,只怕是要让人觉得不恭了。可那些勋贵席上的常客,山水八珍、海味八样的,又岂是咱们摆得起的排场?”
如今的苏家看似是显达了,有礼部配给的大宅院,还有一堆婆子丫鬟驱使,可吃穿用度皆是一个月跟着一个月的俸禄走,哪里有什么家底儿?备个大鱼大肉的俗宴倒是不难,但京里的豪门显贵是不屑于这些常见之物的。
见秦氏犯愁,苏鸾也不好再吃了,跟着放下筷子,宽慰道“母亲,其实咱们眼中的珍味,又何尝不是贵人眼中的俗物?与其打肿脸去撑那个场面,倒不若在这些寻常食材上动些心思,做出些新鲜感来。”
听女儿一言,秦氏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连连赞同道“鸾儿说的对!就如你小时有胃热之症,娘寻了个偏方,每日以萝卜代一飨给你调理。那时你也不爱吃萝卜,娘便不让你看那萝卜原本的样子,每每雕成一朵花儿后给你,你便总跟宝贝似的喜欢。直到胃热之症调好了,还整日缠着娘要花儿吃呢!哈哈哈哈——”
见秦氏笑的开怀,苏鸾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这些过往她自是不知的,书中又没有赘述这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只是不知为何,听了这些苏鸾心下酸酸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人呐,真是个日久生情的东西。恍惚间,苏鸾竟觉得自己与秦氏,好似一对儿真正的母女般。
娘俩协力,在厨房研究了一日的新菜色,终于等到了宴请这日。
日头渐渐西斜,苏家的家眷们换好了端妆得体的华美衣裳,早早的等候在花厅。
柳姨娘与苏卉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仪容,根本不去管府中那些杂事。秦夫人便不同了,如今人站在这儿,眼神却是定不下来,四下里找寻,看看可还有不妥之处。
想着想着,秦氏恍然想起一事来“坏了!”
“怎么了母亲?”
“哎呀鸾儿,昨晚娘注意到入门往花厅来的游廊里,第三盏灯坏了!想着今日找人去换,可忙中出错给忘了……”
苏鸾迟疑了下,安慰道“母亲莫慌,还有时间,鸾儿这便去换了。”说罢,人便出了花厅。
灯笼有吉祥之意,破了,便有破败之相,的确是待客的大忌。苏鸾很快便找到那盏灯,见其果真是破了个洞,便也没时间再去唤下人,直接从一旁架来个木梯摆好,亲自踩着上去换。
待换好欲下时,苏鸾一抬眼才注意到,此处的游廊檐角上竟还挂着几个冰棱子!虽说已是开春儿,冬的余威却尚在,这就难怪这么结实的灯笼会坏了。竟是这些顽固的冰凌子融化之时坠落,意外刺破的。
破了案了。
苏鸾干脆再往上爬,直接骑到檐角上去,坐在上面反手掰那些冰凌子。掰完这头,发现另一头也有二根,又挪过去掰那头。等她完事儿准备下去时,这才发现先前的木梯不见了……
“喂——”
“谁拿我梯子了?”
连喊了两声,竟无人应,就在苏鸾想要再大些声唤人时,竟无意瞥到一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外。
没错,她如今站的高,自然看得也远。
这回是真的坏了!那马车显然就是头几日在淞阳湖时碰上的那辆,雍郡王府世子到了,她这会儿本应在花厅迎客才对。可她竟然站在这儿……
很快苏府的大门便被打开了,苏鸾看到父亲与一宽肩挺秀,□□独超的年轻男子一同进来,后面跟着随从无数。父亲还恭敬的让那男子半步,很显然,那个人就是陆锦珩了。
思及此,苏鸾顿生绝望之感!已顾不得去端那陆锦珩长什么样儿,尽管这个画面是她从看书时就一直在脑补的!
可如今的她,双拳紧紧的握着,心手儿里全是急汗!眼神慌乱的无处安放,不知自己此刻如何做才好。
稍稍冷静一瞬,苏鸾轻手轻脚的蹲了下来,然后慢慢趴下,让自己尽量呈‘大’字型平贴在房檐上,以便不那么点眼。
之所以呈‘大’字,那是因着屋檐有坡度,加之琉璃瓦打滑儿,手脚并放便趴不那么牢稳。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好多宝贝问同一问题,明确说一下哈男主就是反派,所以说女主是男主的白月光,或是反派的白月光,并没什么区别呀。
第7章
趴在曲廊的卷棚脊上,苏鸾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抬头来看一行人已行至何处。因为稍动一下,压在身下的琉璃筒瓦便会发出‘咯吱’声响,引人注目。
苏道北为今日的待客费尽心思,若此时苏鸾暴露了,且是此等窘迫,可想而知得来的会是什么目光。
故而苏鸾只能憋着,等这些人走过去再悄悄下来。
这会儿苏鸾正脸贴着冰凉的琉璃瓦,面朝着院子,看着廊外尚不算熟悉的山石造景。本以为不会看到什么活物,可偏偏伴着那越发临近的脚步声,一抹流动的黛蓝入了她的眼。
那颜色深重的交领阔袖蟒袍,上以金丝通绣九蟒,腰间佩着大块无暇之玉嵌成的玉带。金丝美玉,在春头的斜晖里熠光流转,耀得人眼睛睁不开。苏鸾下意识的伸手在眼前遮了遮,眯起眼来躲闪。她心下不解,陆锦珩为何顾自走在廊外。
时刻警醒之人,自是对近身事物格外敏感,便是一草一叶的微动,都能引起警觉。陆锦珩便是如此,在苏鸾抬手的档口,他眼尾余光已本能的朝高处瞥去。
青灰色的廊顶,不起眼的纤缟素裙,倒衬得露于雾袖外的那一小截细白腕子格外点眼。金阳残照下,那嫩滑皮子白的莹莹发亮,如柔软雅淡的上好白绸般让人心生恋慕,想要绾握把玩。
只是那般荏弱,怕是捏上一捏,骨头也要酥碎了。
陆锦珩脚下的步子似有放慢,却未有半刻驻停,眸光轻佻的在那廊檐上划了个弧儿便掠过,接着便在苏道北的指引下,径直去往了花厅。
苏鸾放下手睁开眼时,见人已然走远,便小心翼翼的爬起,朝着门房唤了声,很快得了梯子下去。
经了这一番攀爬,裙子已是难再见客,苏鸾紧跑着回房换了身暗绣银丝的素白襦裙,又去厨房端了碟儿打掩护用的糕点,这才回到花厅。
丫鬟们正鱼贯而入奉茶侍点,苏鸾随在她们身后进屋。若是单以衣妆论,怕是她素淡的连这些丫鬟也不如。
这会儿陆锦珩正端坐在苏家特意备下的一张红木尊椅上,苏家人则虔敬的站在世子五步之外。苏道北打头站着,微微颔首说了些欢迎之词,全然未发现苏鸾此时进屋。
站在苏道北身后的秦氏,看到女儿进来时微微一怔,略露失望之态。她明明特意叮嘱过,今日贵人登门,大家需穿戴体面些,以示敬重。
只是顿了顿,秦氏又好似明白了女儿的苦心。眼前这位雍郡王府的世子,的确是个不宜开罪,又不宜惹他注目的主儿。
昨日秦氏还与女儿讲起美人褒姒的典故。此女本是小国乞降求和的献物,离了母国不哭不笑,话也少言。便是整日里如此端着,却仍被后人叱为魅惑君主的妖姬。
可见女人但凡是生得美了,便是行事作风再拘板,也敌不住祸从天降。而苏鸾这张脸,又何尝不是生得太过招人儿了些。
看到苏鸾借着丫鬟们上菜的掩遮,不着痕迹的站到了苏卉身后,秦氏陡然欣慰。女儿记住了她的教导,不该出头之时,便要自掩锋芒。
苏道北的客套之辞说的差不多了,回头看了看,见苏鸾不知何时过来了,便一块石头落了地般转回头来,对着尊位上的贵人浅行一礼,“世子,下官家眷皆已在此,还请世子受我们全家一拜!”
苏道北心心念念的要带着全家行此大礼,倒也并非单纯的出于谢恩,更多还是出于畏惧。世子若是当真要翻查当年的天灾人祸,他得让世子明白,苏家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无胆儿掺和那些逾规越举的事儿。
就在苏道北带头欲下跪之际,只见陆锦珩抬起白皙清癯的手来,骨节分明指尖儿挥了两下,立马便有两个贴身长随上前架住了苏道北与秦氏。
苏家其它人倒是跪下了,可也愣住了。
接着便见陆锦珩声色沉沉的说道“苏大人怎么说也是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