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被这句不客气的反问噎了下,原本想好的话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看了看左边的雍郡王世子。
陆锦珩没什么反应,只舒服的靠在太师椅里一味的盯着苏鸾的脸。好似只顾着欣赏美人儿,根本无心关注当前的糟心事儿。
嘉陵郡主那样的老狐狸,苏鸾自是难以应付,陆锦珩不得不出手。可唐光霁这样的,陆锦珩觉得苏鸾可以应付。
既然用不着他出手,那他只出个人,在这儿喝喝茶当个观众既可。
而陆锦珩这沉默旁观只字不言的态度,却更令唐光霁紧张。他不得不主动解释,以化解僵局。
“苏姑娘,安安的事我也是刚刚得知。我夫人的确是太过无知,这人得病怎能听信那些修道之法?生生耽误了最佳医治时间,将个小病拖成久病,还险些闹出人命。”唐光霁的话语间满是遗憾,眼下阴氏是择不干净了,倒不如先干净了自己。
苏鸾听着这话无比别扭,倒不是唐光霁如何为阴氏开脱,而是居然如此称呼苏安。
她笑笑:“呵,唐公子,‘安安’二字亲昵至极,倒给人一种捧在心尖儿上当宝贝呵护的错觉。只是这么放在心上的人,都只剩最后一口气儿了,您竟还能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若是远行倒也罢了,偏偏您一直就在府里。”
“苏姑娘有所不知,我年后才入户部任职,实在是公务繁忙,夙兴夜寐,粗心不察……”这借口,唐光霁自己说的也觉蹩脚。然而一时,也实在无以应对。
“唐公子可真是辛苦,孩子没了却还在勤劳宵肝。”
唐光霁眼中微泛波澜,很快又恢复平静。这些反应落入苏鸾的眼中,化为更深的厌恶!
原本苏鸾以为唐光霁并不知苏安有孕,才替阴氏开脱。而现下看来,唐光霁是什么都知道了,却还在一味的包庇阴氏!
默了默,唐光霁似是觉得夹枪带棒的说话没意思,便干脆表明心意:“苏姑娘,我夫人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现也追悔莫及。事已至此,只求家人间可以大度宽宥,和睦相处。”
“姑娘放心,夫人已向我再三保证,日后不会再生事端,不会再令安安委屈。”
第76章
唐光霁的话说完; 堂内又是一片寂静。
先前说那些话时; 别看唐光霁一脸镇定; 可他又不是傻子; 怎会真当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平息苏家的怨气。故而说完后; 心下也是虚的。
唐光霁略带忐忑的偷瞟一眼主位上的陆锦珩; 见陆锦珩正关注着苏鸾的反应,神色倒算平和。既而唐光霁又将恳挚的视线落在苏鸾身上。
虽说这丫头是苏家最小的一位姑娘,却也是让他最为忌惮的。
几方静默不语,许是觉得这气氛有些尴尬,赵大人端起身边桌案上的茶水来轻刮慢饮一番; 消磨着时辰。
别看这会儿堂上坐的皆是他的晚辈,可两方皆是与皇室有着纠纠绕绕羁绊的勋贵; 此事又牵扯到家族名誉; 岂是他这个人至中年才凭科举入仕,单枪匹马的京官招惹得起的?
哎。赵大人继续闷头喝茶。
良久后,苏鸾已是暂时沉下心底的那团怒气。并非她不气不计较了,而是她想到一个比破口大骂更有用的法子。
就见苏鸾低头轻叹了声,眉宇间是凝聚起的愁云。顿了须臾; 才道:“唐公子,数年前我们苏家困顿于青州; 日子过的艰困; 也搭不起什么像样的嫁妆。你一顶轻罗小轿; 就将我大姐姐接进了别苑; 此后又跟着你一起回了京。跟着你的这两年; 我大姐姐连趟娘家都没脸走。”
说到这儿,苏鸾略作停顿,抬起眼皮子看了眼唐光霁的反应,果然见他窘迫不已。
那时的苏家穷困潦倒,给不起苏安嫁妆情有可原。而孝安伯府富埒陶白,却也没给任何聘礼。便是纳妾,也应尽些礼数,当时他确实是轻视了苏家。
“那时……的确是唐某年轻蒙昧,不经世故,许多礼节忽略了。”说这话时,唐光霁已是无法与苏鸾对视,脸面略垂。
沉了沉,他又抬起头信誓旦旦补上一句:“这次安安既然受了委屈,苏姑娘放心,唐某定以八抬大轿接她回府,给足体面!”
“八抬大轿?”苏鸾轻嗤一声,“那可是正室夫人才有的体面,难不成唐公子真打算休妻以弥补苏安?”
“这……”唐光霁先前那信誓旦旦,也仅是出于世子与赵大人在此,不得不拿出十足诚意来,不然连赵大人好心知会一声的善意都报不了。可苏鸾这话就令他有些难下台了,他再怎么顾及苏安的颜面,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妾去休妻!
“罢了,苏鸾也只是说笑。”苏鸾适时收回此言,她知道就算唐光霁眼下真肯休妻,苏安也不会再跟他了。女人的心,一但死了,八头牛都拉不回去。
都说这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只以夫家为天。可若是这天太冷了,水亦是会结冰的,成了冰的水,可就再没柔软,只余坚硬。
唐光霁敛了愁眉,面色微霁。
苏鸾便道:“不管是八抬大轿,还是十六抬大轿,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让我大姐姐先活过来。”
“活过来?”唐光霁蓦地一怔。
苏鸾叹一声:“总昏沉着不醒,可不就是半死不活?”
“安安回娘家这么久了,还未醒来?”唐光霁脸上是疼惜错讹,心下倒是莫名觉得安慰。
凭着他对苏安的认知,苏安只要醒来定是会哭着闹着回到他身边的。因为苏安当初跟他时便曾说过,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原来苏安只是没醒,才不回孝安伯府。
苏鸾无奈的摇摇头,信手端过一杯茶来润润喉咙。
“大夫说,我大姐姐是哀莫大于心死,故而纵是身体调养了几日有所恢复,可意识还是不愿醒来。”苏鸾低头轻啜一小口的同时,借着杯盖遮挡,瞟了陆锦珩一眼,倒似是个暗示。
陆锦珩玩味的盯着她,勾唇浅笑,回应的神情是了然,也是挑逗。
“身体好了,意识却不愿醒?”未发觉堂上眉来眼去小动作的唐光霁皱了皱眉,语中带着质疑:“这大夫……”
不等后面那半句‘哪请的’说出口,一直看戏的陆锦珩就截了这话:“是我郡王府的太医。”
一听此言,唐光霁立马朝着主位颔首:“既是雍郡王府上的太医,想来说的话定不会有误了。”
既而他又转头看向苏鸾,带着几分好奇的关切道:“那不知太医可有说如何可解?”
“太医说心病自然还需心药医。我大姐姐此次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正满腹冤屈,气自然是不能平的。只要能让我大姐姐意识到唐公子真心待她,愿意为她做主出气,那这病就好了一半儿了。”
“这……”唐光霁原来抬着的胳膊又收了回来,心下忖着给苏安做主,那岂不是要修理正妻?可阴家也是旺族,钟鸣鼎食,世代簪缨,就算夫妻之情他不念,也得念及阴氏母家的势利。
“唐公子不必为难,此事办起来也简单,只是以此法先哄得我大姐姐醒来,只要她肯好好吃饭调养身子,接下来再慢慢开解于她,最终唐公子不必真的苛责阴夫人。
苏鸾解释一二,末了又添了句:“就当是在我大姐姐面前作一出戏,这谎言也有善恶之分,善意的谎言是为了救人性命。”
听苏鸾如此说,唐光霁就安心了,无比急切的追问:“那苏姑娘快说,要唐某如何来作这出戏助安安醒来?”
“唐公子亲笔写一封休书,历数阴夫人罪过,而后在我大姐姐的床前反复诵念,她必会醒来!”
“休……休书?”一听这二字,唐光霁立马又慌了。
这次也无需苏鸾费口舌再劝,在旁听了许久的赵大人主动当起了和事佬,朝着唐光霁伸伸手安抚:“贤侄,休书只是假的,哄病人的!”
赵大人是真不想来断这桩案子,故而能劝着双方各退一步,和平解决,自是最好。
唐光霁看看赵大人,赵大人是满心满口的鼓励。唐光霁再看看苏鸾,她一双剪水烟眸纯真无害,让人不得不信。
最后唐光霁又看了看陆锦珩,陆锦珩恰巧也看向他,骄矜的狭长眸子里透着股子阴鸷,释出无形的威压。
迫得唐光霁立马点了头:“好,便依苏姑娘所言。”
“有劳唐公子了。”苏鸾甜甜的一笑,笑的唐光霁心都化了。但他迅速敛了那痴态,告诫自己:这是苏安的妹妹!
不过稍一想,这个告诫似乎没多少份量。于是唐光霁又换了个理由告诫自己:这是雍郡王世子中意的人!
恩,他的脸色立马肃然起来,这个理由够份量了。
内堂有笔墨纸砚,一封休书很快便能写好。只是在苏鸾的不断指正下,这封休书修修改改的返工,最终废了五六张纸才终于写成。
带着这封‘心药’,唐光霁跟着苏鸾回了苏家,陆锦珩自然也全程陪同。
于床前,唐光霁将此休书朗声诵念了数遍,却不见苏安有半点儿反应。
其实苏安刚刚喝下安神汤药,自然不会轻易被人吵醒。只是唐光霁不知道这点。
又等了一会儿后,唐光霁便起身告辞。只嘱咐苏鸾,若苏安清醒过来就及时通知他,好令他安心。
苏鸾满口答应,并亲自将唐光霁送出了门。
苏府门外,陆锦珩站在苏鸾身后,冷眼看着那马车远去,忍不住轻嗤一声,像在送一个傻子。
听闻那声轻嗤,苏鸾转身看向陆锦珩,一双眼睛亮亮的:“臣女知道世子平日里贵人事忙……”
“不忙。”她话才刚说一半,就被陆锦珩两个字堵了回来。
苏鸾低头浅笑,她又不是想赶他走。于是接着说下去:“不知今日可有空一同去赏后院儿的桃花?”
第77章
春风骀荡; 拂过脸颊时带着令人舒爽的温度。
苏府门前; 陆锦珩半垂着眼眸; 凝视着比他矮上一头还要多的苏鸾; “怎么; 这回想要主动报答先前为你所做的遮掩?”
明明先前苏鸾还满心感激; 挂着甜笑,听了这话立马歇了笑意,转了心思。丢下一句:“世子慢走。”转头就回了苏府。
陆锦珩哪里会真的走,两步并上去与苏鸾并肩向里走去。纵是苏鸾已然显露出不欢迎之意,陆锦珩也丝毫不介意。薄唇微勾; 眉梢染着明媚春色。
苏府的桃花算成不得园子,只寥寥十数株; 与那日在孝安伯府所见的桃园自是不能相比。且这处园子因着太小; 一直没被利用起来,除了这十数珠桃树外没有旁的什么,故而也不会有苏家人特意过来。
苏鸾伸手阖上木门时,听到陆锦珩不满的说:“既然自己府里有桃树,还去旁人府里赏什么桃花?”
“其实府里也有几株牡丹的。”苏鸾怔怔的说。
陆锦珩知道苏鸾指的是他邀她赏牡丹的事; 更是不满道:“你不也不去吗。”
苏鸾弯了弯唇角,温软的笑着:“那就权当是赔罪; 今日请世子来苏府既赏桃花; 也赏牡丹!”
“呵; ”陆锦珩嗤笑一声; 抬手数了数园子里的桃树; 而后笑道:“十三株桃树也值得一赏?山间路边的随便找找都比这里多。”
苏鸾有些无语起来,转身又去拉开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那世子还是慢走吧。”
荑手纤纤握在那枯朽的木门边上,话才落下便有一只大而有力的手将她手捉起,同时伴着一句:“小心,有木刺。”
陆锦珩紧贴着苏鸾的背后而立,右手抓在她的右手上。
苏鸾后知后觉的发现,那破木门框上的确横着些尖锐的木刺儿。苏鸾心下闪过一瞬的感谢,旋即又意识到这感谢似乎没什么必要。
因为陆锦珩捉着她的手紧紧握着,根本无意松开。甚至那力道愈发的加重,苏鸾感到微微的疼痛。
“世子?”苏鸾扭着身子挣脱了几下,奈何根本拔不出来,不由得两抹粉霞攀爬上脸颊,有些羞恼:“这里是苏家,世子若再如此臣女叫人了!”
那只大手把攥着她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反而陆锦珩将身子放低,无赖似的附耳低语:“那你叫吧,叫了人来你的筹谋可要泡汤了。”
心下一堵,苏鸾张了张口,却还是放弃了。而是换了一种态度,语气平和冷静:“臣女主动邀世子前来,的确是有一事相求。还请世子将臣女放开,好生说话。”
见苏鸾坦诚认下,陆锦珩也不愿再欺负她,将手松开,陆锦珩负手往桃树间走了几步。
“说吧。”
苏鸾跟上,却维持着三步距离,既怕离他太近有危险,又怕离他太远声量得抬高。
“再过几日便是上巳节,臣女听说那日花雀山会很热闹,故而想去见识见识。”
花雀山不大,因供有高禖神像而闻名。这高禖是专司婚姻、生育之神,故而往年每逢三月初三,便引得很多人前来祭拜。
几年前,花雀山被皇上赐给了于社稷有功的辅国将军,于四周拉篱筑墙,只余一处入口连着将军府的后院儿,成了一处私产。
将军夫人热情好客,又觉得自家将军戎马一生,犯下的杀孽太重,故而格外愿成人之美,为年轻人牵线搭桥。
近年三月初三,辅国将军府都会广发请柬,邀大家一同去祓禊祭祀,临水饮宴。因着几乎每府都有未娶妻或是未出阁的公子千金,便是已经婚娶的也有求子之心,故而将军府的贴子会送至京中每位勋贵府上。
奈何,苏道北只是个六品官员,不太够格。苏鸾收不到这请帖。
听着苏鸾的莺莺相求,陆锦珩倒是有一丝满意。得亏当初他只让礼部给苏道北个六品官做,若是苏道北的官儿做大了,许多时候他这个世子的价值就不那么明显了。
倏忽驻步,陆锦珩并未转身,只缓缓侧过头去,瞥着身后正小心跟随的苏鸾,“想去相亲?不行。”
“不是不是!臣女不是去看哪家公子的!”苏鸾急着解释。
见她着急,陆锦珩抿唇淡笑。他自然知道她不是去相看男人的,她肚子里那点儿小伎俩,他早看得透透的。
陆锦珩余光盯在苏鸾的脸上,面露邪佞:“我可以给你弄张邀贴来,你要怎么谢我?”
这次的花雀山,是京中近乎所有仕官贵眷们的聚会,于眼下的苏鸾而言至关重要,为了给苏安、也为整个苏家讨个公道,她非去不可。
可是想到上回……
眼见陆锦珩转过身来,苏鸾本能的伸手挡住自己的嘴,喃喃道:“除了上回那样,其它都好说。”
陆锦珩失笑的看着苏鸾,重复她的话:“其它都好说?”这口气大的,只怕她是不知道上回那样只是入门而已。
苏鸾圆瞪双眼,显然有些后悔先前的一时嘴快,带着嗔意瞪着陆锦珩,也不再应。
罢了。欺负她太过也不好玩。陆锦珩如是想。
“那好,你让我抱一抱。”
“抱一抱?”苏鸾听着这提议虽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将心下不解脱口说出:“那回不是抱过了么……”
说完她就后悔了,脸蛋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那回是那回,”陆锦珩平淡的说着,其实原本还有下半句:夫妻昨日一起睡过觉,今日还得一起睡觉。这种事难道不是跟吃饭一样,每日都有需要?
但他觉得苏鸾肯定会急眼,就咽下没说。
默了片刻,苏鸾支支吾吾的开口:“那……要怎么抱?”
“用手抱啊。”
苏鸾脸垂的很低,脸也更红了,她问的当然不是这个!稳了稳心跳,她只好问的更直白些:“用什么……姿势?”
她想着若只是在背后随意抱一下,她兴许能接受。若是像上回面对面的紧紧相贴,她再也不敢了。虽说这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