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氏哭得更狠了些,她拼命发出些“嗯啊”的声音来,表示自己还有话要讲。可唐光霁根本不敢将她口中的棉布取下,他怕听到她的怨怪。
唐家上百年的家规如此,他无力改变,如今也只想来送阴氏一程。夫妻相守数年的点点滴滴,于脑中飞速划过,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哭别过后,唐光霁起身让出位置。那四个小伙子便架起猪笼抛进了河里。
唐光霁眼睁睁看着猪笼坠进河里,被水浪压入河底。他无力的看着这一切,眼前朦胧过后便觉麻木。
这时唐光霁却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下游,有几人跟着跳了河!之后没多久那几人便捞着装有阴氏的猪笼上了岸。
唐光霁朝那处跑去,跑着跑着,发现岸边站着两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一个是苏安,一个是苏鸾。
跑至跟前,唐光霁见阴氏果真还有口气在,并且那些人在帮她拍打刚刚呛进去的水。
他惊异的看着苏安,“你……你们这是……”
“她欠我的半条命,已然还了。多的,我也不想收。”苏安没有正眼看唐光霁,只淡然的丢了这么一句,便挽着苏鸾上了马车。
第88章
苏府的马车缓缓自河畔驶离。
车厢内,苏鸾耐不住好奇掀开帘子向外窥视了一眼; 见唐光霁正在为呛水昏厥的阴氏度气。
苏鸾不禁别开了眼; 将手里捏着的帘角放下。只是当她转回头来时见苏安的视线也在帘子上,显然先前那一幕苏安也看见了。
“大姐姐可后悔饶了她?”苏鸾挑着眉眼; 试探性的问道。
却不料等到的是苏安抿唇一笑,苏安伸手在妹妹的垂花髻上轻弹了两下,弹去先前立于河岸时沾到的沙尘。
苏安一句话也没说; 但苏鸾知道; 她是真的走出来了。两年前为爱舍弃一切的苏安有多偏执; 今日看清一切的苏安就有多疏朗。
苏鸾也笑笑; 伸手去给苏安也弹了弹发髻上的沙尘。
她不仅仅为苏安的命运改变而雀跃; 亦为书中角色可冲破宿命牢笼而欣喜。如此看来; 她也未必就会如原主那般早夭; 只要不放弃,总有生机。
翌日; 阴氏的母亲来到苏府; 不求见当家主母,而是点名求见苏鸾。苏鸾在偏堂见了阴母。
之前便有所耳闻,阴氏娘家乃钟祥世族,阴母更是傲骨嶙嶙的一位妇人。而今日一见,苏鸾不由得意外起来。
阴母荆钗布裙; 身边也没丫鬟随侍; 就如个民间最普通的老妇人一般站在屋子里等待; 俨然一派负荆请罪的低姿态。
见到苏鸾进屋; 她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苏鸾忙上前搀扶。任她再如何不满阴氏,都没有理由去为难一位鬓有华发的母亲。
阴母被搀扶起身的同时,眼里噙着的两汪泪也终于落下,一颗颗滴在青花地面上。
苏鸾掏出自己的帕子给阴母,然后搀着她坐下。苏鸾自己也坐到对面。
待情绪稍稍缓和,阴母便忏悔道:“我这女儿打小娇养,未想竟是害了她,使她的性情骄横至此,害得你姐姐险些丢了命……承蒙苏家大度,最终饶了她一命,我今日是专程来赔罪致谢的。”
苏鸾默默的听完,念及对方年纪想要劝上两名,可想到苏安承受的那些,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代苏安原谅。
便只道:“老夫人,阴氏欠我大姐姐的半条命如今也还上了,至于那个未成型的胎儿……如今反倒庆幸失去了。”
苏鸾想起苏安的话,她说若自己真为那样的人家续了香火,才是更大的悲哀。
见苏鸾小小一姑娘竟如此豁达,阴母也是安下心来。铺垫完了,便探问起心中的担忧。
“姑娘,女儿我们已然接回了阴家。发生这样的事,孝安伯府不敢再留她。”颔首敛眉说到这儿,阴母咬了咬牙齿:“姑娘,既然你有这通天的本领可以让宫里出面,制止浸猪笼这等封建腐朽的刑罚,你定然是心善的!故而,我想求姑娘让世子给孝安伯府表个态,不会再计较此事……”
听到这儿,苏鸾总算明白阴母今日所来的目的了。显然是阴氏被解救后,孝安伯府惧怕陆锦珩余怒未消,以此再作文章累及府中他人,故而便将阴氏赶回了娘家。
今日阴母赔罪致谢是虚,求她让陆锦珩给孝安伯府吃颗定心丸儿才是实。
可是苏鸾才不要再管这档子事。
“老夫人,您说的本事苏鸾没有。我朝圣主开明仁慈,皇后娘娘听闻阴氏作为也只是小惩大诫,罚她抄抄女戒。浸猪笼的规矩那是孝安伯府祖上便定下的,由宗族耆老监督执行,合不合情理您该去跟孝安伯府的人理论。”
“可是……可是孝安伯府如今忌惮的是苦主不肯罢休!”而阴母也知,身为苦主的苏安自己没什么能耐,她若告还得通过这个妹妹与雍郡王世子的关系。
“呵呵,”听了这话苏鸾便起身,有赶客之意:“我大姐姐既然有心胸让人从河里将阴氏捞起,就不会再反复无常。至于表态就免了,我大姐姐没那个闲情逸致再与孝安伯府的人打交道。”
“老夫人若是口渴,大可唤人给您奉茶。若是饿了,亦可叫人备饭。苏鸾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罢,苏鸾爽快的出了屋。
阴母脸色难堪,虽说苏鸾的话让她有安心的地方,可想到没人肯去孝安伯府表态,那孝安伯府永远不敢再让她女儿回去怎么办?
踌躇良久,阴母见再无人肯见她,只得起身离开。
两日后苏家人聚于花厅吃晚饭时,苏道北说起今日礼部听来的事:“唐家正式休妻了。”
苏鸾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父亲,脑中浮现的是那日离开河畔时,唐光霁为阴氏度气的一幕。在她看来,唐光霁对阴氏不似如此薄凉。
只望着父亲怔了一瞬,苏鸾便转头去看苏安。不只她看,苏家其它人的视线也皆落在苏安身上。
而苏安只是神色淡定的夹着菜,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就连最易出卖心灵的那双黑眸,亦是干净清澈,没有半分复杂情绪。
见提到唐家苏家没什么不悦,秦氏便安了心,纳闷儿问起:“老爷,为何礼部的人还能知道这事人?”
“是啊,休妻不是关起门来的事儿吗?正所谓家丑不外扬,别家这种事都是不愿声张,默默进行!”柳姨娘脸上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表情,跟着纳闷儿。
苏鸾看得出,虽然父亲母亲面上不似柳姨娘那般明显,但眼睛里多少能看到一丝快意。
苏道北用公筷夹了块肉放到秦氏面前的碟子里,他心疼夫人为了偏房的事操了不少心。既而视线扫过家人,沉着的说道:“孝安伯府有意将此事张扬出来,故而今日唐光霁休妻已成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
“故意的?”苏鸾意外。
就连淡然无比的苏安,也终于眼底有了一丝波动。心道唐光霁可真是够无情的,不管对妾还是对妻。
苏鸾放下手中筷子,不知为何情绪突然就低落下来。
高门深院的女人们,为了争宠固宠今日你捅我一刀,明日我刺你一剑,总想分出个胜负来。
然而往往到最后才发现,在男人眼里这就跟斗蛐蛐一样。谁被谁咬掉一条腿,谁又被谁咬断了根须,干他何事?他只是闲来图一乐罢了。
这样的生活,她确定自己不要!
苏鸾垂头,目光落在一只金镯子上。这是那日从陆锦珩给她的锦盒里翻找出来的,因着雕花别致她没舍得脱下,这几日一直戴着。
金银财宝,没有哪个人是不喜欢的。只是若拿半生的惬意去换,她宁可不贪。京中的王孙公子讲究香火鼎盛,还没见哪家高门后院儿里只有一个女主子。
苏鸾瞥了眼苏道北,不由得笑笑。就连她的这个父亲,不也是有妻有妾,三女一子么。
何况陆锦珩那种身份……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苏鸾起身给父亲母亲告了礼,冷着一张脸回了闺房。
回房后苏鸾坐到床边,眼睛盯着床上摆的那几只锦盒。不由得紧紧抿起嘴来。
自从做噩梦那晚她便发现,在害怕的时候她本能的想要靠近有陆锦珩气息的物件儿。觉得靠近着它们,她就有了一丝安全感。
可她怎能放任这种依赖一日日延伸下去?陆锦珩的确许多地方都好,有权、有钱、样貌亦是俊极无俦公子翘楚!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岂不是更加危险?
有权有钱,故而他若三妻四妾,她若后悔了却连像苏安这般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唐家嚣张,尚有人可压他们。京中谁可压陆锦珩?
皇上么……呵呵。
第89章
先前苏鸾提早离席,秦氏便隐隐察觉出什么; 待用完了饭; 她便径直去了苏鸾的闺房。
秦氏来到女儿门前抬手想先叩门,可是迟疑了下没叩响; 直接将手推在了门上,进入。
她知道女儿有心事,故而不想看到她伪装好的样子。
果然; 秦氏无声闯入时; 看到的是坐在床边低头发愁的女儿。听到动静苏鸾抬头; 讶异了下:“母亲?”
秦氏苦笑着扯了扯唇角; 将门关好走到女儿身边; 握着她的手坐在她身边。
“鸾儿; 到底发生何事了?”
苏鸾低头不语; 知道此时再强颜欢笑秦氏也不会信了。
看女儿开不了口,秦氏便挑明了问道:“可是世子的事?”
苏鸾蓦地抬头; 对上秦氏一双睿智的眼睛。饶是觉得那双眼睛什么都看透了一般; 苏鸾还是本能的否认:“不……不是啊。”
秦氏眼中未波,脸上挂着苦笑,不开口拆穿却是已从眼神里告诉苏鸾,她不是傻子。
苏鸾心虚的低下头去,点了点默认。
见女儿不再否认; 秦氏便想问这些日子以来最担忧的一个问题:“他对你……”可是才开口; 又问不下去了。
苏鸾能感觉到母亲要问什么; 忙摇摇头; 笃定的望着秦氏:“我们没有发生不堪的事。”苏鸾也知,苏家重礼教,最怕的便是败坏门风。
秦氏欣慰的点点头:“那还好,那还好。”说罢,秦氏又叹了一声。
她早该想到苏鸾被留在雍郡王府时,世子是存了私心的。可因着苏家无力反抗,她也只能与苏道北相互诓骗相互安慰,哄着连自己都信了那些借口,任由事态发展。
不过既然苏鸾说没到最坏的那一步,可见世子也是有心把持。
秦氏的手拂在女儿的鸦发上,如触上好的丝绸。“鸾儿,不论是之前你遇绑匪,还是薛家的事,还是如今你大姐姐的事,世子都没少帮咱们。这些恩情咱们苏家可以用一辈子慢慢还,但是娘不许你做蠢事,违背自己的意愿。”
听着这话,苏鸾觉得母亲是想错了。陆锦珩的确有时会用些强,但如今最令苏鸾担忧的还是她自己的心。她的心一日日不受控制的走向那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一抿嘴,两滴泪落了下来,苏鸾哽了下没憋回去,便干脆不再隐忍,趴到秦氏怀里呜呜哭起来。
秦氏倒是高兴,比起整日里心事重重刻意隐忍的苏鸾,她更想看到如过去般单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苏鸾。
秦氏搂着女儿不住的用手抚摸她的长发,“鸾儿,你给母亲仔细说说,母亲帮你拿个主意。”
就这样,苏鸾边哭着边给秦氏讲述了整个经过,将她幼时如何救了陆锦珩,以及这几次陆锦珩如何救她,都说了个清楚。就连涉及到敏感之处她也稍稍提到,只不具体。
听完,秦氏长长的舒了口气。还好,比她之前每夜睡不着时心惊胆战想的那些,要简单上许多。
不过大石头放下,还有许多小石头也足够秦氏担心的。想了想,她总结道:“鸾儿,既然世子连嫁不嫁这种话都问出口了,想来对此事是极其认真的。可是两家地位如此悬殊,世子妃……你必然是做不成的。”
那便只有像柳姨娘和苏安一样,做个偏房。
秦氏顿了片刻,跟着问道:“鸾儿,你可看清楚自己的心了?”
苏鸾笃定的点点头,眼中是深思熟虑后的决然:“娘,我不要像大姐姐那样撞了南墙头破血流才知回头。那种高门深户,鸾儿不想进。”
“好。”秦氏攥着女儿的手,眼中含了泪,嘴上却是挂着笑:“鸾儿,你回青州吧。”
“青州?”苏鸾诧然的望着秦氏。这个地方她也只见书中带过几笔,并不了解原主那九年是如何过的,又有哪些关系留在青州。
秦氏郑重的点点头:“去青州你姨母家中小住上两三月,加上往返路程,便耗去数月,想来到时候世子对你的心思也大减了,到时娘再视情形让你回来。”
“姨母?”苏鸾好奇了下,原是想问姨母为何也会在青州,又在青州做些什么。可她不能问。
好在秦氏接着将话讲了下去,也顺带解了苏鸾的疑惑:“是啊,你姨母再怎么说也是知府夫人,定能保你无虞。你住在姨母家中,爹娘也是安心的。”
这个主意显然是好的,苏鸾明白如此八成可逃出陆锦珩的掌心。若她继续留于京中,陆锦珩三不五时的下邀贴,她不去他便不罢休。
就比如前日,陆锦珩派人送来邀贴,邀苏鸾昨晚去郊外游船,苏鸾借口有事回绝。可今日一早陆锦珩又派人送来邀贴,告诉她今晚酉时马车会来苏府门外接她。
是啊,这回直接不给她回绝的机会。
苏鸾想着若自己当真去了青州,陆锦珩便拿她再没办法了。总不能将邀贴下到青州去!
心里是这般想的,可苏鸾还是迟迟下了不决心,最终也只说会尽快考虑清楚。
秦氏离开后,苏鸾写了张花笺,委婉的拒绝了今晚游船的邀请。
苏鸾唤来水琴,让水琴亲自送去锦园。想着水琴陪她在锦园住过些日子,再怎么也混得两分脸熟,不至于被门房那关就绊住。
然而一个时辰后,水琴悻悻的回来了。
水琴朝苏鸾摇摇头,将怀里那封花笺原封不动的掏出来放在桌上,丧着个脸:“小姐,他们说世子有事,不在府上,就算留下这信今晚也未必看到。”
苏鸾盯着那张花笺,眉间漫过一层愁色。
酉时,马车准时停在苏府门外。水琴偷偷看见后回来告诉苏鸾。苏鸾知道自己再拖也没用,只会逼得陆锦珩下车叩门,到时又是大动作了。
叹了声气,苏鸾无奈的走出屋。
步梯早已摆好,苏鸾踩着上了马车,才发现陆锦珩竟不在车内。
马夫将步梯收回时,苏鸾正好问他:“你们世子呢?”
“苏姑娘,世子尚有事忙,让小的先来接您,稍候世子会直接过去与您汇合。”马夫恭敬的说完,又躬了躬身,坐回驭位。
马车路上行的极稳,起初苏鸾还不时掀开车窗帘观察外面,猜测着这条线路通往何处。后来便干脆靠在软垫子上睡着了。
直至到了地方,马夫过来喊她:“苏姑娘?苏姑娘?”
苏鸾不情愿的睁眼,揉了揉眼睛,下车。可下车后她四下里看看,还是没见陆锦珩。
不等她问,马夫便主动指了一栋小楼:“请苏姑娘去到二楼雅间,世子在此等您。”
苏鸾抬头看了看那小楼,上挂牌匾,颜筋柳骨的三个大字‘淞阳楼’。只这处应当不算正门,而只是便于停车的后门。
提步往此处去,苏鸾拾级而上,到了二楼立马有小二热情的指引她去往一处雅间,连问她找谁都不问。
边走苏鸾边好奇的问:“小二,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谁?”
小二笑笑:“姑娘,店被这位爷包下来了,您也找不了第二个人。”
“哦。”苏鸾无语的应道。
小二打开门,苏鸾见陆锦珩正临栏而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