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啊,一大早你这是去哪儿了?”杨氏笑着问。
被杨氏虚情假意的亲近着,苏安浑身不自在。她以为前晚商仲泉因她的事被杨大人砸伤脑袋,杨氏该是恨着她的,她也搞不清杨氏葫芦里卖得是什么 药。
“回杨姑母,苏安只是念起小时父亲带着我去南枰楼看日出,故而今日起了个早,故地重游。”
杨氏嘴角抽了两下,有些不太置信:“噢,看日出去了啊……”
明明她那喜好赖床的儿子今早也出门了,她还以为他有出息了呢。竟不是跟苏安一起?
“安儿啊,你没有见到我家仲泉?”
一听杨氏这话,一直坐在姨母身边默默饮茶的苏鸾听不下去了,将茶杯一放,“杨姑母这话是何意?我大姐姐不是说了去南枰楼看日出,难道仲泉表哥也去看日出了?”
苏鸾一个晚辈出言如此凌厉,杨氏脸上的表情瞬时垮下来。苏安便趁着杨氏僵住之机,挣开她的搀扶坐到苏鸾旁边,佯作口渴端了杯茶遮掩心虚。
毕竟商仲泉这会儿还昏迷在那破宅子里。
杨氏也坐回椅中,叹了口气:“姑母知道,仲泉那日失礼,的确是令人气愤!可是错已铸成,他自己也得了教训……”
想到苏鸾将要成为世子妃,杨氏纵是长辈也不敢明着诘责,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道:“鸾儿,你如今也被指了婚,应当知道闺誉于咱们女子而言,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苏鸾蛾眉微蹙,心道杨氏这样说不是更显出商仲泉错得离谱来么?
一旁默默饮茶的秦夫人,却是大约猜到了这个小姑子打的是何算盘。杨氏定是想说商仲泉坏了苏安的名节,理应对苏安负责。
这不由得让秦夫人想起半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晚下了瓢泼大雨,杨氏留了来府上找她闲叙家常的宋姓闺友过夜。而宋氏去沐浴净身时,杨氏有心将兄长诱去,使得他看了宋氏的身子。
回头杨氏便来找秦夫人哭诉,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宋氏原是要给亡夫守洁的,可这下再也守不住了!名誉对于咱们女子而言,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咱杨家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啊!
于是,宋氏便成了宋小娘。
秦夫人将手中掀着的杯盖突然松开,杯盖与茶杯碰撞出清脆略显刺耳的声音。
“妹妹,你这话错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会重要过活着。”
杨氏面上一怔,似是未料到秦夫人会突然出言呛她。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儿子动到了秦夫人娘家头上,的确也令秦夫人没面子。
不过若是两家结了亲,这就不一样了。
是以杨氏也未气馁,以退为进的让道:“嫂嫂说的是,我的话是有些偏激,不过我的意思主要是想说,名节对于咱们女人来说,那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秦夫人没再说什么,杨氏则继续言道:“仲泉无礼,污了安儿的清誉。兄长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委屈了安儿。”
杨氏心疼的望着苏安,眼中泪光闪闪,好似动了真情:“我是当真心疼安儿这孩子……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若就给两个孩子搭个线儿,让他们……”
“姑母,您说什么呢?仲泉表哥不过就是拦着我大姐姐说了几句不雅的话,又恬不知耻的尾随了一路,怎么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苏鸾气不打一处来。
儿子恬不知耻,母亲也是下作。莫说没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是真那样了,这种男人更不能迁就!
杨氏正想再辩驳些什么,听到门口有人喊:“苏鸾,今日天气好,陪我出去逛逛。”
这是陆锦珩的声音。
杨氏的嘴只动了动,却是一个音儿也没发出,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苏鸾起身行了礼后,便拉着苏安一同出屋。出了门口,苏鸾转头小声给苏安说:“咱们明天就回京吧?”
原本来此就是避开陆锦珩的,结果如今陆锦珩都追来了,还是带着赐婚圣旨追来的,再在此处住下去也没任何意义了。
苏安点点头,“好。”
她也想快着些回去,免得夜长梦多。青州这地儿,她总碰怪人。
既然决定了明日便离开,苏鸾看到立于游廊旁的陆锦珩时,也真心想带他出去逛逛。毕竟青州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八成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
陆锦珩云淡风清的笑笑,隐隐透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先前若不是他及时叫她出来,只怕姐妹二人还要被那为老不尊的婆娘缠磨一阵儿。
第116章
因着青州靠着边境; 与诸国毗邻,故而物资丰富,民风开放,街市风情亦与京城有所不同。
京中街头虽也有杂耍; 却皆是些融了风雅之趣的花架子; 不及青州的式样大胆。站在街边看了一会儿杂耍后,苏鸾大方的打赏了一些碎银子。
陆锦珩侧头问她:“可看够了?再去别处逛逛?”
苏鸾点点头。
二人来到一处不知是茶肆还是乐坊的小楼前; 听到悠扬的琴声自门里传出,苏鸾不由得驻了步。
陆锦珩噙着笑意温柔的决定道:“进去坐会儿。”说罢; 便推门进了屋。
很快便有堂倌热情的前来招呼; 引着二人在雅座坐下; 一脸堆笑的将一个薄而精致的小册子递到苏鸾的手里。
介绍道:“我们这里有各国最着名的茶; 还有各种精致小点,客官看看要些什么?”
才用过午膳不久; 眼下苏鸾并不觉饿,原想说上壶茶罢了。可对面的陆锦珩却抢先一步:“捡着店里拿手的随便上。”
苏鸾抬头看陆锦珩一眼,知道这只是他惯讲究的排场罢了; 明明他也不饿。
“得嘞!”堂倌高兴的掀开帘幔下去准备酒菜,苏鸾也趁机扫视一圈儿周边。
富丽堂皇的大堂内,当中是个白玉石堆砌的勾栏; 四周雅座上方悬着挂毯与帘幔,直垂地面; 围成一个个好似包厢的半封闭场所; 只在朝着勾栏的方向留出一窗。
“喝个茶; 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苏鸾环顾完回头时,兀自嘟囔了句。
陆锦珩也四下里看了看,从刚刚进门他便觉得此处有些怪异。且不说这过于注重客人私密的装潢,就连堂倌方才递单子时,都是先递给苏鸾,而不是他。一般的茶楼酒肆可没这规矩,无处不是以男宾为先。
视线落回苏鸾脸上时,陆锦珩发现她正直勾勾的盯着窗外。顺着苏鸾的视线望去,陆锦珩看到正坐在勾栏抚琴的琴师。
那琴师沈腰潘鬓,清风朗月,指间行云流水,溢出绝美音章。只是他的眼睛未有盯在琴上,而是投向了苏鸾身上。
陆锦珩不由得眉头微锁,琴师竟在与苏鸾隔空相望!
“认识?”陆锦珩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苏鸾的专注。
恍过神儿来的苏鸾好似个做错事的孩子,认真的摇摇头:“不认识。”她与那琴师对视,不过是因着视线扫过那人时,见他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颇觉费解罢了。
陆锦珩不欲罢休,提点了句:“苏鸾你要记得,你如今已是被赐婚的人了。”
“所以我看一眼别人,也是有违妇德?”苏鸾茫然的反问,接着又道:“陆锦珩,我今日和你出来,便是想要聊聊赐婚之事。”
“哦,那你说吧。”陆锦珩盘腿坐着,双手自然的搭在两膝上,目光懒懒的盯着苏鸾。
苏鸾极郑重的说道:“成亲并非儿戏,且是两个人的事,起码要个你情我愿……可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直接去请旨了。”
“这么说,你是不情愿?”陆锦珩也不绕弯子,径直问道。
“我不是不情愿,而是……”
“那就是情愿?”
苏鸾的转折之意还没说出口,就被陆锦珩毫不尊重的打断。堵着一口气,她也没心思再婉转表意,干脆明言:“我不情愿!”
然而听了这话,陆锦珩也不恼,反倒勾唇笑笑:“明知你不情愿,我何必还去问你?”
苏鸾一怔:“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强取豪夺?”
陆锦珩丝毫不觉惭愧,一派姿貌严毅的答道:“奉旨强取豪夺。”
苏鸾:“……”
这时帘幔撩动,是堂倌端着几碟精致小点送了进来。二人的对话便暂时作罢,看着堂倌将碟子布好,说一句“二位慢用”之后退下。
见苏鸾面露不甘,带着一脸的不服气,陆锦珩边给她倒一杯酒,边劝道:“圣旨都下了,自古君无戏言,你如今情愿不情愿的也左右不了大局。”
反正他喜欢她,便要先断了她的外心。娶进门来,慢慢征服。不是古人有句话,女人的心是跟着身子走的么……
不管灵不灵了,先娶回府再说。反正除了她,他这辈子也遇不到第二个想娶之人。
苏鸾嘴巴动了动,正想反驳句什么,听见珠子清脆的碰撞声,扭头看去果然又有人将帘幔掀开了。
这回进来了不是堂倌,而是先前那位琴师。
“苏姑娘,你何时回的青州?”琴师见礼,垂首间透着温文尔雅。
苏鸾双眼发怔,心下暗惊这人竟当真认识她!可她不知这人与原主有何渊源,心虚的转头看了看陆锦珩,一脸为难。
不论她如何拒绝陆锦珩的示好,至少陆锦珩不会与她 翻脸,可这时站出来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男人,只怕陆锦珩情绪会难以克制。
陆锦珩神色冷漠,拼力掩饰心头腾起的怒意,只睨着苏鸾再问一次:“认识?”
苏鸾嘴角抽了两下,扯出个苦笑,而后回头看向那琴师:“恕我健忘,公子是?”
一听这话,陆锦珩心里的怒意总算下去一小半儿,原来是个她没放在心上的。
火气下去了,理智才回来,陆锦珩这方觉得自己狭隘了。堂堂一世子,怎会跟个民间卖弄技艺供人取乐的琴师拈酸吃醋。
吃醋……不对,他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琴师先前还带着一丝热切与激动的眸中,顿时光彩尽褪。原来她竟不记得他了。
心中是极致的失落,而面上却保留了身为卖艺人对客人应有的笑容。他拱手朝苏鸾做了一揖,温声道:“是在下冒犯了,误将姑娘认成昔日旧友。”
说罢,琴师转身撩开帘子,迈出时不显痕迹的用余光瞥了一眼陆锦珩。心下忖着,难道苏鸾是因着怕此人误会,而有意疏远于他?
带着一丝不甘,他回了后院,换了其它的琴师上前抚琴。
只是新换来的这位琴师无论从相貌,还是琴艺上,都远不及先前那位。原本默默听曲儿相安无事的雅座客人们开始不满了。
“下去下去!换刚才那位琴师回来!”
“若是刚才那位琴师弹得累了,过来陪我饮酒总好?我出二十两。”
“我出三十两!”
……
一时间,大堂各处喧闹起来,叫价声此起彼伏。
这厢,苏鸾脸色却是“唰”的变白!她怯生生的抬头看陆锦珩,果然见他脸色难堪的很。
此处茶肆是做何生意的,已是不言而明。难怪从一进来,苏鸾就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儿。
苏鸾心下暗暗叫冤,她又没在青州住过,怎会知道这是一处这样的馆子。她真的只是听到曲子好听,想进来喝杯热茶,与陆锦珩探讨一下抗指退婚的事。
“原本我以为你在青州之时日子过得苦寒,想不到还是这种地方的常客。”陆锦珩眉梢染着讥诮之意,故作揶揄态。然而苏鸾沮丧的低头时,见他手中握着的茶杯却是受力到发抖。
完了完了,这下算是说不清了。莫名其妙进了这种叫价陪酒赏美男的馆子,偏偏那美男还一副与她熟识的样子。
“陆锦珩,我知道你不会信,可是我真的是头一回……”
不等苏鸾的辩解说完,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扯住袖子拉走,路过堂倌时陆锦珩随手丢了一锭银子给他,喜得那堂倌直将二人送出门外十步之远。
陆锦珩一路拉着苏鸾回了马车里,马夫扬鞭驱车,苏鸾听到陆锦珩愤愤的说出一句:“明日回京!”
这倒是……正合她意。
回杨府的一路上苏鸾缄口不言,连好奇窗外的景致都不敢掀起帘子看一眼。因为陆锦珩一直端坐在对面,一点儿声音不出,一个动作也不做。
苏鸾微微垂着头,曾一度以为陆锦珩是睡着了,可当她抬起眼皮子偷瞥时,却见陆锦珩的目光悉数落在她的脸上。她脸红着又将脑袋低垂下去。
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待马车驶回杨府的后院儿时,苏鸾从车上下来,无意识得抬头看见西斜的太阳又大又圆,赤红赤红的,仿佛一口烧红的锅。
陆锦珩下车后没理她,径直走开。苏鸾也乖乖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找苏安商量明日回京的事。
姐妹两人简单收拾了行囊,便一同去找姨母辞别。
“什么,这才住了几日就要走?”秦夫人很是不高兴,毕竟这半年来日子过的憋屈,好容易有娘家人来探望,她是委实欢喜。
“姨母,鸾儿日后还会再找机会来看您的。”苏鸾甜甜的笑着哄姨母。
可秦夫人还是各种难受,说着些挽留的话。亲戚便是如此,经年的不走动也觉不出什么,一但小住上几日就有些难以割舍。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杨大人虽也有些不舍,但还是劝她道:“夫人,鸾儿既然被圣上赐了婚,自然要准备的事情很多。你就别难为这孩子了,等她大婚之时,咱们定是要进京去看她的。”
这话秦夫人听来倒很是受用,连忙点点头,拍拍苏鸾苏安的手:“好,好,那姨母不拦着你们了。一路可要小心,既然明日一早便启程,今晚就早些歇息,养精蓄锐。”
“嗯。”姐妹二人齐声应着。
晚上秦夫人又命厨房做了许多青州的特色糕点,给苏鸾她们带回京,让妹妹秦氏和妹婿苏道北回味一下青州的生活。
而直到入了夜,商仲泉才一瘸一拐的回来。当晚苏鸾和苏安都听到杨氏的院子里隐隐传出些杨氏的哭声。
第117章
翌日清晨; 紫玉和水琴早早将行囊装好了马车。苏鸾与苏安则在姨母的小膳堂里用最后一顿青州的早飨。
“世子怎么没过来?”刚刚进门的杨大人看一眼膳堂内皆是女眷,不由得心生退意。
苏鸾流露一丝窘迫,苏安则笑着代为回答:“回姨丈,世子可能有些水土不服; 今早就不过来用饭了。”
杨大人便笑笑:“那你们娘仨说些贴己话吧; 我去看看世子。”说罢,杨大人退出了屋门; 膳堂内只余秦夫人与苏鸾苏安三人。
丫鬟们布好菜便退至门外,苏鸾这才小声问秦夫人:“姨母; 昨晚杨姑母那院儿里怎么了?”
秦夫人警惕的瞥一眼门口; 才声量极低的回道:“昨夜仲泉回来; 身上又添了重伤; 不只腿被人给踢断了,脑子也记不清事了。”
听了这话; 苏安心下不由得一揪。
商仲泉的腿被踢断,应当是黑袍男子带他进院儿时,从背后踢得那一脚。当时苏安没以为一脚能将他的腿踢废; 但想想那些人皆是练家子,下手没个轻重。
至于这脑子记不清事儿嘛,难道是他们有意为之?总之这倒是好事; 这样一来商仲泉也不会背后再败坏她的名声,将昨日看到的告诉旁人了。
思及此处; 苏安竟隐隐有些感激那位“大侠”。也算是替她料理的周道。
“大姐姐?”
“大姐姐?”
见苏安端着个空碗走神儿; 苏鸾连着唤了她两遍; 才将苏安唤醒。
“啊?”苏鸾一脸茫然。
苏鸾莫名其妙的看着苏安,秦夫人笑道:“若是吃好了,你们就早些启程,姨母是怕你们走得晚了,天黑前进不了下一城的城门,留在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