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江……”沈溪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她实在有点没理清江衍为什么是这个反应,只觉得江衍是不是更讨厌她了,若是小时候,她肯定张嘴就是“小江哥哥,你不要讨厌我你不要生气嘛”,但是在这懂事一点点的年龄,一些话却不再那么方便开口。“我错了,我知道你讨厌我,不应该……”
江衍看了她一眼,无力地吐了一口气,阔步走了。
沈溪一个人对着墙壁轻声地说:“不应该……去管这种事。珊珊很漂亮,学习也好,胆子也大,其实我很羡慕珊珊的……你不要因为讨厌我就讨厌珊珊。虽然,我想了想,如果你接受了珊珊,我可能也会挺难过的,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难过呀。你说讨厌我,我难过,你现在这样拒绝了珊珊,我也难过,但是你接受了珊珊,我可能会更难过,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沈溪哆嗦着把后面的话说完,越说越有些糊涂,但抬头时,少年已经不在,只有被风吹起的白色窗帘,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飘飘摇摇。
那天,一直很乖巧的沈溪第一次逃课了,她在自习室里趴了一个下午,在白纸上画了三个小人,越画却越是难过,直到掌心湿得不能再画。
江衍不停地翻书、合书,窗外的蝉鸣声渐响,心头也愈发地焦躁。
林珊望着一直盯着沈溪座位的江衍,从他焦灼的目光中终于确定了方才猜测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出来,年轻的班主任站在台上,用尺子敲了敲。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青春都有过的画面,但一切都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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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啊,小江……其实是吃过醋的啊。”沈溪愣愣地开口。
有些事当年不懂,长大以后回想,好像慢慢就懂了,哪怕她只记住了那蝉鸣的燥郁。
“什么?”夜深了,白子渊也正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个人已经安静了许久,沈溪突然开头,他倒有点意外。
“好像,我确实是个傻子呢。”沈溪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毕竟是陌生人,沈溪不想和白子渊再聊太多自己的事,闭着眼睛开始假寐。
白子渊耸了耸肩,倒也没有再多说。
沈溪飞机到江城时,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以后,绵长的雨丝把天与地连成了一起。
沈溪没同家里人说过自己的行程,自然也没人来接。旅途疲惫,外边又是天昏地暗,沈溪寻了机场里的咖啡馆,坐了下来。
那是一家漫画咖啡馆,成排的书架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少女漫画,沈溪看到一个熟悉的标题,笑了。
可真是很多年前的漫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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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沈溪又变成一个人回家了。
林珊以及之前跟她热络的那一群女孩子突然都不理沈溪了,江衍也不和她说话。沈溪每天就骑着自己的粉色小自行车穿梭于漫画店、学校和家之间。
沈溪想的是,她去完漫画店,再回家,就不那么容易遇到江衍了。
但那天,偏偏还是遇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了一场暴雨,江衍也来漫画店躲雨,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前额,小水珠顺着脸颊慢慢滚落了下来。他坐在沈溪的旁边,一言不发。
沈溪犹豫了下,递了一包纸巾给江衍。
江衍在看窗外稀里哗啦的雨,似乎没注意到纸巾,沈溪只好拉了拉他的袖子,喊了一声:“小……江衍……同学……”生疏客套得像陌生人。
江衍同学?
江衍蹙眉,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便瞥到沈溪面前堆着的十几本少女漫画,名字恶寒得让他顿时有点鸡皮疙瘩——《淘气小亲亲》,压在漫画下的,是一张数学卷子——36分。哑着嗓子道:“成天看这种书,怪不得考成那样……”
沈溪慌忙用手压住卷子的分数,没了江衍的辅导,上个月的月考数学,又考得一塌糊涂。
雨声淅沥,江衍看她又羞又囧的模样,两个月来的恼意竟然慢慢减淡了一些,悠悠地说:“你这样怎么考我们学校的高中啊。”
外国语中学作为江城最好的学校,就算是本校的学生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考上的。
沈溪将漫画收起来,瞥了江衍一眼,说:“我又不一定要考本校,一中也不错,晨光私立的校服还很好看……”
江衍说:“我要读我们学校的。”
“是啊,我知道,你保送了。”年级前三十名的学生可以直升高中部,常年第一的江衍被保送,实在是太正常的事情了。两百名开外的沈溪则属于考本校,要付出艰苦努力的学生,可她还在看少女漫画。
江衍突然就生了点闷气,抓住被沈溪压在漫画下面的数学卷子看了起来,指着最后一道大题,说:“这个开学初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
沈溪也有点生气,她觉得江衍这人真是万年不改毒舌,哪壶不开提哪壶。
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像是炸开了一个洞,大雨瓢泼,沈溪看了一眼江衍,就冲了出去。
呜呜呜,小江这个人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江衍抓着沈溪的数学卷子,有点发蒙,整整一个月,他都在沈溪爱去的漫画书店外面晃来晃去,偏偏那个傻子看漫画看得专注,连招呼都不曾打过。
今天好不容易他遇到了一个有理由进来的日子,沈溪却又跑了。
鼓着脸,撅着嘴,是不是又生气了呢。
毕竟是男孩子,江衍骑着自行车,很快就追上了沈溪,沈溪扭头看他一眼,蹭蹭蹭地又往前骑,才过三步,江衍就又追了上来,沈溪又往前骑,江衍又追,很快就到了沈溪家门口,
沈溪停下车,朝江衍家的方向努了努嘴,说:“喏,你家在那边。”
连江衍同学都不说了,只喊“你”了,这气性可真是大。
江衍轻咳了一声,抓着沈溪湿哒哒的数学卷子,信口说道:“老师让我来你家家访的。”
沈溪先是惊愕,再然后一脸的害羞,最后囧囧有神地望着江衍,傻乎乎地笑了。
闵柔听到声音打开大门,看到两个孩子穿着雨衣站在院子里,吃了一惊,问道:“呀,小江你也在啊,这么大的雨,快进来。”
沈溪偷偷朝江衍摆了摆手。江衍一动不动。
闵柔问:“小江,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呀?”
“没事没事,小江哥哥就是顺路和我一起回来哒。”沈溪冲着江衍眨眼睛,眨得厉害。
“小江哥哥”,多么久违的称呼啊。江衍淡淡地笑了笑,将卷子折起来背在身后,对闵柔说:“没什么事,不好意思,阿姨我刚刚在想事情呢。”
沈溪松了一口气,跟着闵柔进了屋子,赫然想起来重要证据留在了江衍的手上。
晚上雨小一些的时候,沈溪就巴巴地跑去找江衍。
江衍正躺在床上看沈溪的那张卷子,还真是除了字迹清秀以外,一无是处,沈溪以前数学就不太好,但还不至于这么差,这张卷子……更像是在完全走神状态下做的,前几道填空题都填了0,最后一道平面几何题,解题步骤更是乱七八糟。
江衍叹了口气,将卷子放在台灯旁,暖黄的灯光正好印在一处褶子上,他仔细一看,就发现了那里有铅笔被涂画了七八笔,又用橡皮重重擦过的痕迹。
很显然,是有人在欲盖弥彰。
江衍抬起卷子,将卷子对着灯光看,温暖的灯光映出了清晰的两个字
——“小江”。
☆、Chapter 9
“小江。”
歪歪扭扭的两个字让江衍心里不知不觉地舒坦了些,嗤笑了一声,就看到气喘吁吁的沈溪正立在卧室门口,身上还带着雨水清新的气息,脚下踩着的是走廊里流泻出来的暖色的灯光。
她浑身笼在暖暖的灯光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睁得老大,气呼呼地说道:“把卷子还给我!”
江衍却朝她招了招手,说:“过来。”
沈溪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江衍拿出一本空白的稿纸,指着数学卷子说:“从第一道题开始做起。”
沈溪睁着眼,江衍都多久不肯教她做题啦,这又是怎么回事?
江衍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说:“家访和做卷子,你选一个。”
沈溪只好坐了下来,弱弱地问了一声:“老师要求的?”
江衍故作不耐地点了点头:“马上就要中考了。”
沈溪叹了口气,外国语中学是有让同学来“家访”的习惯的,其实就是老师忙不过来,让好学生去通报下成绩和近日状况。
和学霸做邻居的缺点就是,来沈溪家“家访”的永远都是江衍,江衍还不太给她留面子,常常和她妈妈说话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姨,班上五十五个人,沈溪这回排五十四名,有一个同学生病了……”
沈溪有些垂头丧气,其实初三以后她的成绩还是比较稳定的,江衍已经很少来“家访”,这回……估计是月考掉的太夸张了,而且鉴于她和江衍还在“冷战”,实在不能指望江衍会夸她,只好趴在江衍的书桌上老老实实地开始做题。
第一题是解一元二次方程,倒是不难,沈溪很快就做了出来,不敢看江衍,赶紧接着往下做。但江衍低醇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这不是会吗?以后考试别胡思乱想,认真做题。”
沈溪受宠若惊,天了,小江居然夸奖她了,还是因为她做出了一道送分题。以前,她就是做出最后一道大题,也常常被江衍说一句太慢啊。
沈溪扭头,就正对上江衍的眼睛,眸色漆黑,却是清明,唇角似笑非笑。
江衍站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子里带着意外不明的笑,却微压了下唇角:“做题……”
沈溪缩了缩脑袋,诚惶诚恐地开始接着做题,但第四道题就卡住了,江衍站在她身后,右手探过她的身子,在稿纸上画了一条抛物线,说:“这是x2的抛物线,y=3x…1的抛物线是这条,你要画出来,才能知道交点是几个。更快的方法是……”
男孩子的声音很好听,沉穆,清朗。他俯着身子,解题时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她的手肘,一呼一吸又都落在了她的耳边,带着被江城雨水浸润过的清凉感。
沈溪的心莫名其妙地颤了一下,回头又看了江衍一眼,他的神色很认真,还在跟她讲解题目,不自觉地,耳根便红了。
“怎么了?”注意到沈溪一个人坐那扭来扭去,江衍垂头问道。
“没……没什么……”沈溪吸了吸鼻子,开始有样学样地画那两条抛物线,但手却微微有些抖。
这是彼此很熟悉的画面,却许久没有经历过了。
“小江,你不讨厌我了吗?”沈溪有些心虚地问道。
“沈溪,你考我们学校吧。”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夜里听来显得格外地清晰,又格外地温柔。
沈溪轻轻点了点头,答:“好。”还是小江最好了,她还是想和小江在一起。
当然,第二天沈溪就发现小江其实没那么“好”,因为老师完全没有让江衍来“家访”,看着自己在江衍家写到十二点的草稿本,沈溪就很“愤怒”。
回头看,江衍正用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笑,暖风拂过,窗帘微微飘起,少年的容貌比起漫画男主角丝毫不差。
沈溪握拳,心想,哼,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而后沈溪就度过了恶魔般的一段时间——天天到江衍家里报道做数学,她一偷懒,江衍就拿着那张36分的卷子在她面前晃啊晃。
沈溪想把卷子拿回来,屡试屡败。这两个月里,沈溪有两样东西突飞猛进,一个是数学成绩,一个是体重。
江衍家新来的阿姨,手艺很好。江家的夜宵成功地把沈溪的脸吃得圆了一圈又一圈,而江衍除了长高,依旧瘦得很精悍。
江衍和沈溪又恢复了一起上学、放学的习惯,原因是江城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外国语中学高中部发生了一起两个中学生放学骑车回家一起被绑架的案子,其中一个学生听班上的女生说就是那个很帅的陈姓学长。
一个经济发达的省会城市,一个全市最好的学校,发生这样的恶劣事件,让所有家长都胆战心惊,开始接送自己的孩子上下学。
沈学坚和江长淮商量了一下,干脆就让两家的司机轮流接送两个孩子一起上下学,也省去两辆车的麻烦。
于是,每天,沈溪和江衍都坐在车子的后排,沈溪抱着书包打瞌睡,江衍看窗外不停变换的景色,各发各的呆。
停车时,常常都是江衍戳一下沈溪的腮帮,沈溪才醒过来,傻兮兮地擦了擦口水,跟着江衍下车。
班上的传言自然又流传了开来,沈溪好几次,都看到林珊和几个女孩子在说话,看到她,一群人的声音很快就压了下来,而后一哄而散。
沈溪问过好几次江衍,那天他究竟和林珊说了什么,江衍都不肯说,至于林珊……已经完全不和沈溪说话了,和林珊交好的一大帮女孩子,也不同沈溪说话。
沈溪又陷入了青春期的苦恼,在一次做题发呆时,江衍终于忍不住用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吐出了两个字:“活该。”
“活该什么?”
江衍说:“你识人不清,活该。”
“我怎么就识人不清了?”沈溪撅着嘴问。
江衍想了想,忍不住问:“朋友什么的,又那么重要吗?”
“重要啊。大人不也常说,出门靠朋友吗?”
“那……朋友,有我重要吗?”江衍的性格问这样的问题,着实有些别扭,于是不自然地咳嗽了好几声。
沈溪不解地答道:“小江,你也是我的朋友啊!”
所以,到头来只是朋友啊……
江衍漆黑的眸光凝视了沈溪半晌,才将视线移动到她的卷子上,重重地接连画了几个大叉:“全错了。”
沈溪用手护住卷子,说:“错了别用红笔画嘛,我明天还要交呢。”
江衍不但没收笔,还在卷子上画了一只红色的猪。
错了,全错了,沈溪怎么就是不懂呢。
沈溪原本就有些心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江衍。”
江衍停笔,默然不语。沈溪合上卷子,哀哀地道:“江衍,你这人怎么老欺负我呢。”
是啊,他为什么老欺负沈溪呢。江衍自己也答不上来,只觉得气闷,愤然拂袖而去。
两个人吵架以后,再坐同一辆车,就很是尴尬了。
沈溪没吃早饭,在车上刚咬了两口包子。
江衍就冷冷瞥了她一眼:“别在车上吃东西。”
江衍在车上看书,沈溪就将mp3的音乐开得很大声。
沈溪不想去江衍家补课了,可是江衍来她家“家访”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每次都把她抓在书桌前做数学题,比老师还严厉。
最崩溃的是司机老王,因为放学的时候,两个小祖宗,明明说好一起走的,突然就一个要去漫画书店,一个要去跆拳道馆分道扬镳了,先送谁谁都冷着一张脸。
好在这场战争没持续多久,那个绑架犯据说是被抓到了,是固定目标不是随机目标,家长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六月底,中考结束,学校举行了毕业典礼。
大家互相写同学录,这个时候大家只要关系不是太差,多少都会写上一句“祝你前程似海,一帆风顺”,全班只有江衍和林珊没填沈溪的同学录。
沈溪磨蹭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去找林珊,试图解开当初的误会。
林珊却朝她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清楚。”
沈溪愣愣答道:“我没怎么想也没做什么啊。”
林珊许是觉得沈溪是铁定考不上外国语中学,大家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冷哼了一声,把话说了开来:“敢做别不敢当啊。你就